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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三天之后,南海城外。

    空气之中,充满了焦臭腐烂的味道,中人欲呕,上万名赤着上身的俚侗土人,还有汉人,这会儿已经无法再从服饰和衣冠上看出区别了,就连肤色,也因为沾染了太多这种焦黑色的粉末,而变得无法辨别。

    他们在挖坑,挖几十,上百个巨大的坑,把身边一车车已经形同焦炭,死于烈火的尸体,给扔进这些大坑之中,而所有的尸体,则是没有首级的,在城外的一片空地上,堆放着三个巨大的恐怖金字塔,每一个都是由上万个焦黑的骷髅头所堆建,以卢循为首,几十名天师教的弟子,正手持木剑,摇着铜铃,围绕着这些骷髅头的巨堆,做着超渡亡灵的法事。

    吴隐之和王诞,以及二十几名广州城的文武佐吏,被押解在一旁,吴隐之的眼中老泪纵横,看着这三个恐怖京观之前,被插在一根木桩上的一颗血肉模糊的首级,嘴角不停地抽搐着:“旷之,旷之!”

    卢循念完了最后的一句咒语,站到了一边,卢兰香指挥着上百名女兵,把硫黄,硝石等物扔进了这些首级堆里,徐道覆和身后的几十名手下,把火把扔了上去,顿时,烈焰腾空,三个巨大的京观,化为火海,而在场的上万名天师道弟子,则齐齐地爆发出了疯狂的欢呼与叫嚣之声。

    吴隐之悲愤交加,厉声吼道:“恶鬼,妖怪,你们会遭报应的!”

    卢循微微一笑,转过来面对吴隐之:“吴刺史,你是不是弄错了,今天我可是为天师超渡这些死者的亡灵啊,若是怨魂不散,那才会变成恶鬼,妖怪,继续祸害活着的人呢。”

    吴隐之大骂道:“这些死者,不就是给你们这些灭绝人性的畜生们害死的吗?可怜我南海城中,三万生灵,三万生灵啊,给你们一把火,这几百年的古城,这三万生灵,就成了这样,你们做下此等恶事,良心不会不安吗,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徐道覆冷笑道:“不过三万人罢了,道爷们当年在吴地起事时,杀的妖物三十万都不止,也没见老天放个屁,吴老头,恐怕你现在还没弄清楚状况吧,所有与神教为敌的,都是世间妖物,都该死。要不是师兄宅心仁厚,还要给你们这些死鬼超渡什么亡魂,依老子的话,这些死人头堆的京观,起码要在这里留上十年,让所有岭南蛮子看看,与神教为敌,是个什么下场!”

    吴隐之狂怒不已,整个人都在剧烈地哆嗦着,吃力地想要抬起手,指着徐道覆大骂,可是一口气接不上来,直接就晕了过去。

    徐道覆哈哈一笑:“没用的死老头,两句话就气晕了啊,二哥,我看留着这老头也没啥用,这岭南没多少汉人士人,多是土蛮子,也许把老头的脑袋剁了,传示四方蛮夷,让他们看到我们才是岭南新的霸主,效果会更好点。昨天的火攻,让附近的所有部落都看得清楚,他们以为这是天神下凡呢。”

    卢循微微一笑:“跟这些蛮夷打交道,就得得到他们的心,就象当年蜀汉丞相诸葛亮平定南中,就是七擒七纵孟获,为的就是能安定这些蛮夷之心,使之为我所用。历朝历代,军事上平定岭南都不是太难的事,但想在这里长期呆下去,疫病是最大的问题,岭南蛮夷也许打仗不行,但他们多少会知道配制何种草药,克制这些疫病的办法,这正是神教现在急需的,要不然,过上十天半个月,咱们的教友开始大规模染病死亡的话,就有大麻烦了。上次在夷州,我们只呆了三个月,就病死了千余人,要不是那些生番被我们驯化,献出了防暑气之法,现在我们恐怕还在海上漂着呢。”

    卢兰香笑道:“还是阿兄看的远。不过,这次顺利破城,是三哥的大功,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卢循看向了跪在一边,沉默不语的王诞,笑道:“这不是以前司马元显身边的红人,王诞王长史吗?你没有想到,会和我们在这个地方重逢吧。”

    王诞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妖贼,我们之间旧仇新恨,落到你们手中,我无话可说,杀了我吧。”

    卢循笑着摆了摆手:“他乡遇故知,就这么杀了你,有点太可惜了,这样吧,王长史,你文才好,帮我们写个表,上给现在建康的刘裕,只要写得好,那我不但不杀你,还会保举你为我的长史。”

    王诞有些意外,睁开了眼睛:“你是在耍我吗?卢循,你是妖贼,与朝廷,与现在掌权的刘裕可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他怎么可能接受你的上表?”

    卢循微微一笑:“刘裕跟我们没有这么不死不休的仇,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只是把我们赶下大海了,现在晋楚大战,加上之前的战乱,东晋早是遍地疮荑,处处残破不堪,哪还经得起新的大战?再说神教军力强大,将士身经百战,一战而下广州,远不是桓玄的那些乌合之众所能比,大家各据一方,相安无事,不比再次撕破脸大战,让生灵涂炭,要强上许多吗?”

    王诞冷笑道:“你们一来,就让全城的三万军民涂了炭,他们可大多数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啊,说这个不觉得良心会痛吗?”

    卢循摇了摇头:“一地的涂炭,是为了让更多的百姓不用受战火之苦,不然我们如果不能在此立威,去各地剿灭俚人部落,只会杀伤更多,王诞,你以前在司马元显手下时,成天说要做大事,当宰相,要是就这么死了,你的大事,只能留到下辈子再做了。”

    王诞咬了咬牙:“要我怎么写?”

    卢循笑道:“就说,广州刺史,镇南将军卢循,致镇军将军刘裕刘公,永嘉一别,已历经年,公逐桓玄,弟亦远赴南海,亲蹈南荒,现光复广州,擒获伪楚逆党,伪广州刺史吴隐之等,即日献俘建康,岭南之地,弟愿领神教弟子镇守,世为大晋南部屏藩,一应税赋,年年献上,请公笑纳。”

    王诞叹了口气,对着卢兰香沉声道:“拿笔来!”

    卢循笑了起来:“现在,你就是镇南将军长史啦,恭喜你,王长史。”

    PS:这两天限免,今天17点的更新提前到13点。明天一更,后天下了限免后三更。都在14点之后,敬请品鉴。



    西陵,桓振大营。

    桓振的面色阴沉,看着对面,须发零落,浑身透湿的卞范之,还有同样失魂落魄,盔歪甲斜的桓谦,桓蔚和何澹之,紧紧地咬着嘴唇:“陛下,陛下真的已经蒙难了吗?”

    卞范之的眼中尽是泪水,哽咽道:“千真万确,我的三波哨探,都回报了同样的结果,陛下,陛下是在枚回洲,被毛修之引来的巴蜀舰队所害,就是陛下允许扶毛璠的灵柩回建康的那支巴蜀船队!为了确认这个消息,我们一行甚至逗留了整整两天,多方打探了情报,才知道此事千真万确!”

    桓谦咬着牙:“若不是陛下遇刺,身边没有护卫,区区几百人的巴蜀船队,又怎么能害了陛下?!”

    桓振长叹一声:“天意,这一切都是天意,陛下若是早点用我,又何至于此?!上天是要降灾难于我桓氏啊,刚刚建国成功,却转眼间国破君亡,人生的大起大落,还有比这个更让人感慨的吗?!”

    一边的桓蔚说道:“阿振,现在感慨这些已经没用了,连你的军队都已经在溃散,现在陛下驾崩,人心离散,这个时候,先保下命来,再谈其他,惟今之计,只有我们赶快逃往后秦,投奔姚氏,上次陛下诛杀北府诸将,有些北府军的余党就投奔了后秦,得到了保护,今天,轮到我们走这一步了。”

    桓振的眉头一挑:“不,现在我们还有余力,还不到非逃不可的时候。”

    桓谦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你的整个大营,已经不到三百人,就靠这个,要跟京八贼拼命?就连江陵城中的王康产,王腾之这两个叛徒,手下也有两千人马啊。”

    桓振冷笑道:“跟着我的兄弟,出生入死多年,怎么会仅仅因为得到陛下的驾崩消息,就一夜溃散呢?这些不过是我的计划而已,贼人一时得逞,但江陵兵力不足,刚刚被拥上皇位的司马德宗,司马德文兄弟,一定会趁机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实力,只要是散兵游勇,他们是来不及做甄别,必是来者不拒,如此一来,我的部下就可以混进城中,虽然不过两千余人,但已经足够了。”

    卞范之的双眼一亮:“你是要反攻江陵?甚至击垮刘毅?”

    桓振哈哈一笑:“不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以我本来手下的三千锐士,打垮王康产的那些虾兵蟹将,易如反掌,但作这样的布置,就是为了一举袭杀那些京八贼的首脑。他们现在一时奸谋得逞,必是趾高气扬,得意忘形,会先行入城抢功,到时候,有我的兄弟在城中内应,我再带三百死士连夜突袭,必可将其一举擒杀,到时候,咱们再改奉升儿为新帝,重新竖起大楚的旗号,然后趁势突袭京八贼的大军,没了皇帝和几个为首大将的京八贼军,必然会土崩瓦解,如此,我们只有消灭了京八贼的这支讨伐军,才算保了荆州的平安,才谈得上以后!”

    卞范之猛地一拍手:“妙啊,如此绝妙的计策,我都不敢相信,是阿振你想出来的。”

    桓振冷笑道:“怎么,卞侍中,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吗?”

    卞范之的脸微微一红:“岂敢岂敢,老实说,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冲锋陷阵的虎将,却没有想到,智谋也如此过人,是我太低估你了,先帝,先帝也低估你了,若早早用你,何至于此啊。”

    桓振摆了摆手:“好了,我们时间紧迫,要早作准备,各位一路辛苦,先去吃顿饱饭,好好休息,我三更的时候会带领死士出发,你们可以留在这里等我消息,如果两天都没有来光复江陵的消息,你们就赶快去投奔后秦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来每年清明之时,记得为先帝,也为我烧些纸钱即可。”

    在场众人全都感动地涕泪横流,但他们仍然一个个起身与桓振行礼告辞,卞范之最后一个离开,临出帐时,他转过头,对桓振说道:“阿振,先帝的在天之灵,桓氏列祖列宗的英灵一定会保佑你成事的,不管他们如何选择,我此生是不会离开荆州的,若你不幸,我必随你而去,绝不让你孤身上路。”

    桓振的眼中泛起了泪光,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卞范之的身影,消失在帐外,过了一会儿,他身后的毡毯微动,掀起,一身军士装束的陶渊明从坑中跳出,烛光映着他那张黝黑的面孔,桓振咬着牙,恨声道:“陶公,你的计划,真的可以成功吗?”

    陶渊明淡然道:“拿下江陵,易如反掌,只是刘毅这些贼首会不会去江陵,那就很难说了,不过,不管他们去不去,你这次必须一击而中,如果时间拖久了,那人心真的就会散了,即使这时候混进江陵的部下,也难保不出意志动摇之徒。”

    桓振点了点头:“是的,就是这一锤子买卖了。只是如果不能袭杀刘毅等贼首,那接下来要跟京八贼的大军作战,胜负难料啊。”

    陶渊明微微一笑:“有司马德宗在手上,必要的时候,可以作为要挟,让司马德宗下令京八贼撤军,再不行,就作交易,以交还皇帝兄弟来换取京八贼退兵,现在你需要做的,是争取时间,只要有时间,就可以重召旧部,司马德宗为了显示帝王权威,要雍州的鲁宗之,广州的吴隐之,以及刘毅,何无忌,刘道规等将都要去江陵参见他,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以把这些人一网打尽,然后拿下雍州和广州,再加上你反攻江陵后来投奔的旧部,完全可以和刘毅一战!”

    桓振点了点头:“那陶公的族人,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陶渊明点了点头:“这是必然的事,但他们只有在看到江陵属于大楚的时候,才肯为你而战,还有苻宏,我的同伴正在说动他,只要你拿下江陵,他也会为你效命的。甚至鲁宗之,也未必不会重新降伏于大楚。”



    桓振二话不说,戴上头盔,向着帐外就走去,他的声音在帐内回响:“我若复大楚成功,陶公,你就是第一功臣,先帝不识你用你,我不会再留这个遗憾。”

    陶渊明面带微笑,一揖及腰,对着已经远去的桓振的背景说道:“不为先帝所用的陶某,恭祝不为先帝所用的桓振旗开得胜,大楚的未来,就靠我们这两个失意之人啦。”

    江陵城,行宫。

    偌大的后殿,只有孤零零的二人,司马德文坐在后殿的龙榻之前,手里捧着一个上好的青瓷碗,手里拿着一根檀木饭勺,一勺勺地往瘫软在床的司马德宗嘴里,喂着稀粥,一边喂,一边笑道:“皇兄,咱们的好运气,可真的要来啦,不仅大晋得到了光复,而且这一次,我们可能真的建立起只听命于皇家的武装呢。”

    司马德宗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一声,一口把这一勺里的精致脍鱼片给吞了下去,可能是因为吞得太急,让他呛到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在殿中回荡着。

    司马德文熟练地拿过一个金盆,司马德宗一张嘴,一团鱼糊给吐到了里面,几根小鱼刺依稀可见,司马德宗指着这几根沾着血的小鱼刺,一阵哇哇怪叫。

    司马德文笑着摇了摇头:“明白了明白了,想不到这江陵的鱼,竟然还有这么多暗刺,这些厨子真的是太不负责了,回头一定好好地责罚他们。为皇兄出气。”

    司马德宗似乎听明白了,神色稍缓,躺回了龙榻之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司马德文把这一碗稀粥拿到了一边,笑道:“这一年多来,天天吃糠咽菜,难得这几天过上了好日子,有鱼有肉吃了,不过皇兄,我知道这江陵城中的东西,从饭菜到起居,你都很讨厌,因为,这里是那个害我们吃了这么多苦的大逆反贼桓玄的老家,对不对?”

    司马德宗居然开始磨起牙来,似乎是要咬什么东西,喉咙里也象是要战斗前的烈狗一样,发出一种呜呜的咆哮声。当然,仅限于喉咙里。

    司马德文笑道:“还真的是恨不得咬死他啊,不过皇兄,这个坏蛋已经给咱们宰了,脑袋,还有他的小崽子的脑袋,都挂在南门那里呢,挂了一整天,现在,他的脑袋已经送往了建康,要悬在朱雀航,让所有京城的百姓,都看得清清楚楚,想篡我司马氏的江山基业,就是这个下场!”

    司马德宗发出了一阵猪叫般的笑声,手也跟着挥了几下。司马德文笑着摇了摇头:“不不不,皇兄,咱们现在还不能回建康,因为现在的建康,那些个见风使舵的世家高门,都已经转向了北府军的丘八们,哼,这些个武夫,跟桓温都是一路货色,要的就是把咱们当成傀儡架空,自己独掌大权,咱们要是现在回去,手中无兵无权,除了空有个皇帝名号,啥也没有。那就得一辈子跟以前一样,当成笼中鸟养着了,皇兄啊,这样的日子,你想过一辈子吗?”

    司马德宗又是一阵呜哇之声,司马德文的脸色微微一变,站起了身,沉声道:“皇兄,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可是司马宣王的后代,这江山,这天下,是我们的祖先历经多年奋斗才拼来的,怎么能就这样拱手让人?你也许安心于就这样一辈子当个安乐公,可我不甘心,想想我们的父皇,那么艰难的条件,也让他夺回了权力,若不是给张氏那个贱人所害,这会儿我们又何至于此?!”

    司马德宗没有再发出什么声音,闭上眼,头转过了一边。

    司马德文咬着嘴唇:“皇兄,你就好好地歇息吧,有小弟在,一辈子保你锦衣玉食,但是咱们的江山,咱们的天下,绝不能就这样送给别人,桓玄不行,刘裕也不行!这回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桓玄伏诛,荆州军马四散,而这江陵城中的部队,现在是真正地听咱们的命令,效忠于皇室,江陵城外的仓库,有八十万石军粮,足以募兵五万以上,昨天一天,就有三千多义士来投,按这个架式,刘毅他们来江陵的时候,咱们就有三万以上的军队,再也不用听这些北府丘八的号令,到时候向北招安鲁宗之,向南拿下广州,再让益州的毛家交出兵权,这天下,就真的是咱们司马氏自己的啊。”

    司马德宗仍然闭着眼睛,嘴里在轻轻地咀嚼着,一言不发。

    司马德文笑道:“好了好了,皇兄,这鱼片就不吃了,可是这粥,还是得喝完,不然你没有饭,就没有力气。弟弟这两天很忙,一会儿还要去视察一下新组建的宿卫军,晚上再来看你。对了,我已经发出了诏令,让王皇后和我的褚王妃快点回来侍奉咱们兄弟,有女人来操持这些饮食起居,主管后宫之事,那我可以轻松不少,去忙正事了。现在这江陵城中,所有的内侍宫女都是以前桓玄留下来的,我怕他们下毒害你,这些饭菜,都要三个人以上试吃后才给皇兄献上,当然,口味暂时不合,也没什么,等我们掌了大权,要什么御厨都可以从建康调来,不过,在此之前,还请皇兄暂且再忍耐几天吧。”

    他正说话间,外面却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是有不少人在奔跑,惊呼,甚至还有甲叶碰撞和战马嘶鸣的声音,司马德文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之色,站起身,对着门外大吼道:“混蛋,在瞎折腾什么,扰了陛下的用膳,不想活了吗?”

    殿门突然被打开,不,应该说是被撞开,两扇门板,重重地倒到了地上,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手里持着长槊,骑着一匹全身披挂马甲的骏马,直接冲了进来,他的脸上戴着恶鬼面当,而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里,杀气四溢,从人到马,包括槊尖,尽是血染,而两颗血淋淋的首级,挂在马身两侧的勾子上,可不正是王康产和王腾之的脑袋?在惊得摔倒在地的司马德文面前十步,这个骑士停了下来,一掀面当,桓振的脸在火光中,横肉直跳:“二位,我桓氏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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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德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如同僵尸,而司马德文则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可以看到,他的腿在筛糠一样地发抖,极力地想要保持镇定的神情和王室的威严,看着桓振,他沉声道:“原来,原来是桓将军,还不快点下马拜见陛下?”

    桓振双眼圆睁,厉声喝道:“陛下?什么陛下?我桓振只认大楚国的陛下,你身后床上的这个男人,已经禅让了皇位给了我叔父,此事天下人尽皆知,就是你们兄弟,前不久还一口一个陛下地称呼我的叔父,司马德文,你说谁是陛下?!”

    司马德文的心一横,咬了咬牙,反而梗着脖子说道:“桓玄行篡逆之事,我皇兄一时受胁迫,不得已才让位,但现在有忠义之士起兵复我大晋,天下响应,而你叔父也已经授首,桓将军,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在的形势吧,楚国已亡,天命在大晋一方,就算你今天杀了我,甚至杀了皇兄,我司马氏有千千万万的宗室可以继任,是你杀不完的。”

    桓振怒极反笑:“你们以为,北府军的京八们真的能救你们吗?这里可是荆州,是江陵,是我们桓家的天下,几个叛徒吃里扒外,一时能害了先帝,但害不了千千万万的桓家子孙,而我,就是上天派来继任桓楚大业的,不要以为只有你们姓司马的人多,我们姓桓的,一点也不少。司马德文,你们把先帝的太子,豫章王桓升藏哪里去了,现在乖乖地交出来,我还可以对你们以礼相待!”

    他说话间,身后涌进了十余人,卞范之手中也提着带血的长剑,与桓谦,何澹之并肩而入,而殿外的阶下,则遍布手臂上缠着青色布带的军士,显然,和当年北府军起兵反桓时人人绑着绛色布带一样,这也是本次内应的桓振部下,为免自相残杀而进行的身份识别手段。

    卞范之沉声道:“阿振,不得无礼,这两位贵人,是我们不能动的。”

    他说着,快步走到了桓振的身边,低声道:“豫章王已经被害,首级与其他忠臣将士的都挂在南门那里,你从西门进没看到,我们却是看得真切,桓蔚正面收敛,办理后事。”

    桓振双眼圆睁,一声狂吼:“连五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你们这些畜生!”他怒极攻心,抄起长槊,就要刺向司马德文。

    卞范之连忙一把拉住马缰,这匹通体黑色的乌龙宝马一声长嘶,而桓振的身子一阵不稳,槊头刚刚放下,却无法对准面前的司马德文,这一下,竟然没有刺出去。

    桓振猛地左手一拉马缰,对着卞范之大叫:“老卞,你给我让开,今天不让我为升儿报仇,我连你一块儿刺!”

    卞范之长叹一声:“好啊,你刺吧,杀了这两个人,绝了所有后路,然后我们大伙儿一起去见先帝吧。”

    司马德文也早已经吓得再次跌坐于地,连声道:“不关我们的事啊,这,这都是王康产和王腾之二人所为,我,我和陛下,我们,我们是要下令赦免所有人的,是他们杀的那个孩子,全城,全城的人都可以作证啊。”

    卞范之狠狠地瞪了司马德文一眼,吓得他再也不敢开口,桓振也从一开始的暴怒状态稍稍回复了一些,虽然仍是大口地喘着粗气,但眼中那冲天的杀意,已经稍稍地下降了一些,他一下子跳下了马,拉着卞范之的手腕,二话不说地就往殿边的一角走,一边走,一边恨声道:“老卞,最好你能说服我,要不然,他们的命,我收定了!”

    走到大殿一角,卞范之停住了脚步,叹气道:“阿振,你觉得升儿的死,代表着什么?”

    桓振咬牙切齿地说道:“代表了这帮畜生,连个五岁小孩子也不放过,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能容忍这种禽兽行为,我不信,这种事情如果不是这对狗兄弟指使,王康产和王腾之就敢下手!”

    卞范之点了点头:“只要不是傻子都会知道是司马德文下的令,但那又如何,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拥立谁?”

    桓振微微一愣,喃喃自语道:“是啊,先帝驾崩,连唯一的太子,豫章王也给杀了,他这一系,就此断绝,大楚,大楚没了继承人了啊。”

    卞范之叹道:“就是这个道理,虽然大楚的桓氏宗室还有不少,象你,象桓谦,桓蔚,甚至桓胤,桓石绥等人都还在,但已经没有一个有资格接替大统的,让所有人信服的人物。先帝之所以得人心,是因为先公(桓温)临终前指定了他为自己的继承人,此事天下皆知,所以荆州士庶愿为先帝效死,但现在,先帝一脉断绝,大楚,可以说真的是亡了。”

    桓振咬着牙:“不,大楚没有亡,刘备都能兴复汉室,我桓振愿意在这个时候接过桓家大旗,继承大楚。”

    卞范之摇了摇头:“你没有这个合法的身份,众心不服,别的不说,就连你的叔父桓谦他们,也不会心服的,到时候强敌在外,内部又分裂,荆州旧部无人跟随,现在需要做的,是先夺回荆州,先生存下来,再竖立威信,而不是意气用事,图一时的恩仇。”

    桓振的拳头紧紧地握着:“明知就是司马德文这狗东西下令杀的升儿,这样的仇也不报吗?那孩子才五岁啊,人见人爱的小东西,就这么给杀了!”

    卞范之的眼中,泪光闪闪:“升儿确实太可怜了,但这就是命,身为桓家世子,是他的荣誉,也是他的不幸,以前先帝在世时,对待敌人也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要争天下,就得有这样的觉悟。如果我们现在杀了司马德宗和司马德文,确实逞一时之快,但手中也再也没有了牵制敌军的东西,京八贼会以我们弑君的名义,疯狂进攻,而本来还可以站在我们一边的荆州士庶,也会因为我们的冲动和畏惧北府军的报复,不敢公开支持我们,这样泄一时之愤而坏大事,不应该是一个君王所为。”



    桓振渐渐地冷静了下来,狂暴的喘息之声,也渐渐地平息,他看着卞范之的脸,正色道:“老卞,还是你厉害,要不是你劝,我差点犯下大错了。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看管这两个家伙,然后跟刘毅讨价还价?”

    卞范之点了点头:“刘毅前一阵在湓口的时候抢了司马德文的老婆,看来是有意以后扶立司马德文,取代司马德宗,他和刘裕终将会争权夺利,我们就是要利用这一点,在北府军中制造内讧。”

    “只要你现在把姿态放低,可以自去大楚的帝号,改侍奉晋帝,然后跟刘毅议和,以送回司马德文为条件,让他撤兵,荆州继续留给你,加你为荆州刺史,袭南郡公,如此一来,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先帝的大业,假以时日,荆州人心收服,等北府军内讧,就可以趁机起事了。”

    桓振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把司马德宗这个傀儡皇帝抓在我手上,而司马德文放给刘毅,让刘毅找机会去行废立之事,引发北府军内讧?然后我再出兵收拾他们?”

    卞范之微微一笑:“那个刘毅现在的女人,前大楚皇后刘婷云,为了保命一定会极力促成此事的,就算他们不会马上打起来,但只要心生嫌隙,就无法形成合力,至少刘毅会把带着司马德文回建康看得比跟我们继续打下去还要重,再说有皇帝的诏书在,北府军也有退兵的理由。只要给我们半年时间,就可以收拾因为失败太快而一时失散的人心,再用北府军,京口佬们杀害五岁孩子这样的暴行,拉起荆湘父老的仇恨,一句话,只要缓过这半年,那至少我们还可以跟以前一样,雄居荆湘,待机再起!”

    桓振咬了咬牙:“就按你说的办。”

    他转过身,直接就向着殿外走去:“老卞,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不想对着那两个家伙下跪行礼。”

    卞范之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桓振离去的背影,喃喃道:“你真的能力挽狂澜,让大楚逃过这一劫吗?”

    巴陵城外,北府军营。

    帅帐之中,刘毅将袍大铠,正襟危坐,两侧的北府诸将个个盔明甲亮,正前方的地上,摆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刘藩站在人头的后面,面带得色:“这颗首级,是末将亲自砍下的巴陵守将王稚徽的人头,加上前一阵偷袭寻阳的那几个桓氏旧党,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骚扰大军后路的这些桓楚旧部,终于给肃清了。”

    可是帐中的人,没有一个面露笑容,个个眉头紧锁,愁眉不展。刘毅向着刘藩使了个眼色,说道:“你做得很好,刘藩,暂且退下吧,这里还有重要的军机要商议。”

    当刘藩捧着王稚徽的首级,退出大帐后,何无忌长叹一声:“希乐,我早就说过,不要在后面这些小贼身上浪费时间,大军早点去江陵,保护陛下,可你就是不听,你看现在怎么样,巴陵是拿下了,可是最重要的江陵却丢了。连陛下兄弟都重新落入贼手,万一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我可是万死也难赎罪啊。”

    刘毅冷冷地说道:“我哪里没派兵去了?道规不是坐船出动了吗?可是江上刮西风,舰队三天不能前进一步,这是天意,非我人力所及。我不可能在后面的残敌没肃清,巴陵和夏口的粮仓安全无法保证的情况下,就弃舰登陆,无忌。江陵这样的坚城,有数千守军,居然给几十个贼人夺了下来,这种事谁能想得到?就算是寄奴在这里,只怕也不会做得更好!”

    刘道规咬了咬牙:“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得尽快出击,夺回江陵,迎回陛下才是。不然的话,荆州的人心有可能再次倒向桓振。现在他每天的兵力都在增加,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希乐,请让我带兵为先锋,这次,我走陆路出击!”

    何无忌的眉头一皱:“道规,你上次当过一次先锋了,这回无论如何也应该轮到我,这个桓振,当年在戏马台时就差点要了我的命,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要找一个向他亲自报仇的机会,这次,谁也别跟我抢!”

    赵毅,羊邃,赵伦之等人的声音在下面跟着响起:“我等愿随无忌出战。”

    刘毅微微一笑:“无忌,你肯领兵出击,自是最好不过,只是你最好稍稍等个几天,我已经派信使传令,让归顺我们的南阳太守鲁宗之,亲自率军南下,夹击江陵。你最好等鲁宗之来了,再一起行动。”

    何无忌恨恨地说道:“这个鲁宗之,多年来可是桓玄的忠实旧部,当年他在前秦当兵时被俘虏,还是桓玄在拍卖场上救下他,以后让他为雍州刺史,招纳关中流民,可以说是桓玄的左右手,他看到桓玄败亡后,迫于形势而归降我们,但现在桓振又重新夺江陵,这鲁宗之没准会再次反水,再说了,我们现在有数万精锐,桓振就算兼并了江陵守军,也才几千人马,远不是我们的对手。又何必要分功劳给那鲁宗之?”

    刘道规的眉头一皱:“无忌哥,不可大意啊。现在的桓振部下,都是伪楚的铁杆死忠,与桓玄那时候的人心思离完全不一样,他们现在已是哀兵,如果我们战事不利,那连鲁宗之都有再度反水的可能。所以,我们还是等鲁宗之来后,让他先出战,我们在后方监视,这才是万全之策。”

    何无忌冷笑道:“道规,你难道忘了,当初建康之战时,楚军企图监视我们北府军将士,以其家属为要挟,逼其出战的事了吗?难道你要把当时桓玄犯的错,再犯一遍?”

    刘道规的神色一凛:“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再次发生的,我…………”

    何无忌摆了摆手,打断了刘道规:“好了,道规,这事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希乐,我这就率本部人马出战,你率大军在后接应即可,这次,我一定要亲手把北府军旗,挂上桓振的首级,插在江陵城头!”

    刘毅微微一笑:“那我就祝你马到成功!”



    江陵,刺史府。

    这座昔日的桓家大本营,也在这两年内成为桓玄的行宫,雕龙绘凤,一应制式,皆有如帝王,可是,与建康城里那座富丽堂皇的正牌皇宫不同,这座刺史府,有着一股难言的肃杀之气,身着盔甲的军士不停地在这里跑进跑出,即使是文吏,也是一身短打扮,与其说是皇宫或者是官府,更象是一座军营。而在大殿前飘着的一面高高的“桓”字大旗,以及大旗边上挂着的王康产和王腾之那两颗血淋淋的首级,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桓振一身大铠,站在大殿上的一座巨大沙盘之前,在这块沙盘上,江陵一带五百里的山川河流,尽在眼底,而江陵城这里,木质的黑色军士棋子和战马棋子,加起来只有五枚,可是东边沿江而来的“何”字旗下,足有十枚以上的军士和战船,从北边的襄阳城方向,也有八枚马步棋子南下,已过长坂,对着这座孤零零的江陵城,形成了合击的架式。

    何澹之看起来一脸的愁容,说道:“大帅,我们派去联络鲁宗之的使者给姓鲁的杀了,看起来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已经铁了心要跟大楚为敌,这回更是亲起大兵,尽出南阳精锐来袭,他那个有万人敌之称的儿子鲁轨,引三千雍州精兵为先锋,已过当阳,离江陵不到八百里了。”

    桓谦也是长叹一声:“京八贼那里,也是迅速地攻破了巴陵大仓,何无忌得到了后方的增援,兵力超过一万,顺江而下,与前期出动刘道规会合,现在就在马头那里,留守马头三垒的桓仙客,桓蔚,苻宏等部队被全部击溃,苻宏被当场斩杀,桓仙客被生擒,只有桓蔚逃了回来,何无忌受此鼓舞,轻兵直进,已过马头,离江陵,不到三百里了,大帅,我们派去商谈议和,归还司马德文的使者也给赶了回来,何无忌狂妄地声称,要亲自攻下江陵,迎回这二人呢。”

    桓振冷笑道:“这些都在我的意料之中,让北边的桓石馁尽撤兵马,西边白帝城的兵马,我也已经召回,现在我的手里,有一万五千精兵,而不是他们所看到的五千。”

    众人全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一万五千?大帅,你没开玩笑吧,怎么我们凭空多出这么多兵马出来,我们怎么不知道呢?”

    一边的卞范之微微一笑:“这是大帅早在白帝的时候就定下的妙计,表面上看,先帝的死讯传来,大部分的部众散去,可实际上,他们大多数是早就接了大帅的命令,各自回乡去募集新兵去了,只等我们江陵起事成功,就纷纷从家乡率忠义之士来投,他们没有直接在江陵集结,而是在江陵附近的山林之中隐蔽集中,而我们之所以在东边,北边几乎不设防,让两路贼人轻兵冒进,就是要让他们自以为我们很弱,很好解决,这样一路冒进,然后,我们可以利用地形,集中主力,对其迎头痛击,只有把他们打疼了,打得大败,江陵才可以得到安全,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是可以有真正的谈判!”

    何澹之兴奋地说道:“那我们是先攻击鲁宗之吗?何无忌毕竟是北府名将,刘道规也是厉害角色,他们的部下,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北府兵,从建康一路打到江陵,兵锋极锐,鲁宗之的雍州兵马虽然也很强,但比北府军还是差了不少,我们先破鲁宗之,断其外援,然后再挟战胜之威去收拾何无忌,胜算比较大。”

    桓谦也跟着说道:“何将军说得对,就这么打。”

    桓振脸上的横肉跳了跳:“不,就是因为何无忌更强,所以我们布了这个局,就是要打敌人一个出其不意,与其打弱的,不如先打强的。如果我们先收拾了鲁宗之,那何无忌必然警觉,一定会按兵不动,等刘毅的大军上来会合支援,他们现在手上有夏口和巴陵两大粮仓,后勤不缺,可以拖得起,离江陵又近,更有威胁,我们就算全歼了鲁宗之,也不能趁势北上攻取襄阳。”

    “可要是反过来,如果我们打垮了,甚至是消灭了何无忌和刘道规,那鲁宗之必然受到震动,一定不敢再前进了,会缩回襄阳,甚至转而和我们和解甚至加入我们,刘毅大败之后也不会贸然前进,这时候我们可以趁机跟他谈和,一旦刘毅可以接收司马德文,回师建康与刘裕争权,我们就有充足的时间消灭鲁宗之,彻底拿下荆州,现在广州那里天师道的妖贼也夺取了岭南,这些人跟京八贼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们可以联合妖贼,共同对付京八贼,到时候就算刘裕亲至,我们也不必再怕他了。”

    何澹之的眉头还是皱着:“可是,北府军的战斗力之强,我们都见识过了,就是前几天,王徽至将军的巴陵守军也有上万,汇集了江南湘州的各郡精锐,可是在五千京八贼的攻击下,两天都没守住就丢了,就算我们能打何无忌一个出其不意,真的就能战胜吗?”

    桓振一声狂笑,震得大梁之上,尘埃直落:“些许州郡兵马,打打毛贼与山寇还可以,也能与百战精兵相抗?我这一万五千兵马,除出几千江陵守军外,都是随我南征北战十年以上的精兵锐士,比起这些北府兵,只会更强,不会弱。何无忌号称北府猛将,当年在戏马台就差点死在我手,这回他身边没有刘裕帮忙,我又有何好怕的?!诸公但请在这江陵城安坐,守好城池,我去会会何无忌再来。噢,对了,明天中午的庆功宴弄得丰盛一点,我的将士们大胜之后,得吃点好的!”

    他说着,戴上头盔,头也不回地就向着殿外走去。桓谦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道:“大帅,万一,我是说万一战事不利,那怎么办。”

    桓振脚步不停,直接向前走,他的声音顺风而来:“要是我战败了,你们就带上司马德宗,逃往后秦,看在大晋皇帝的份上,姚兴会收留你们的。记住,留下司马德文给刘毅,我们桓氏就是败了,也不能让京八贼舒服!”



    荆州,马头,青坪原。

    西风猎猎,吹拂着平原上列阵的两军军旗,这是两支安静的军队,将士们皆军械精良,盔甲耀日,脸上和眼中尽是强烈的战意,烈日炎炎,热浪滚滚,可是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们,却是不顾唇干口裂,就这样站得笔直,军器在手,直视对面同样阵容严整的强敌,不少人的双眼通红,不自觉地舔着嘴唇,就连那些战马,也在低头刨着地下的尘土,一种渴望战斗,抑制不住杀戮的渴望,尽显无疑。

    全身绛色衣甲的北府军阵之中,中军帅旗下,何无忌横戟立马,正在大旗之下,这是一块十余米高的小山包,站在这里,对面的情况,一览无疑,整块方圆十余里的大平原上,没有任何的遮掩,甚至连杂草都没有多少,两边的军阵,看得一清二楚,一万左右的北府军,对上一万五千左右的黑甲荆州兵马,甚至连布阵也几乎一模一样,重装步兵在前,弓箭手夹杂其中,战锋队之间后方间杂着驻队,而为数不多的千余骑兵,则列在两翼,两条河流从平原的两侧流过,阻止了骑兵从侧翼的迂回,看起来,这一仗来不得任何的取巧,只有硬碰硬的正面厮杀了。

    何无忌微微一笑:“看起来桓振收拾残兵的本事还不小,短短旬日功夫,居然就能弄出一万多人的军队,而且看起来士气还不错,道规,看起来,我们这一仗要费点力气了。”

    刘道规的神色严肃:“这是一支安静的军队,训练有素,不动如山,看起来不在我们北府精锐之下,他们熟悉地形,本土作战,又没有退路,无忌,我不建议在这里跟他们决战,不如暂退。”

    何无忌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而笑道:“荆州各地的铁杆反贼这次都集中在这里,这正是所谓毕其功于一役的好机会,只要这一战把这些反贼全部消灭,那以后荆州就能彻底平定,桓氏最后的余党也兴不起浪了。这明明是大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呢?”

    刘道规沉声道:“无忌,我们冲得太快太猛了,一路急进到这里,士卒虽然打了不少胜仗,但也非常疲劳了,而对面则是以逸待劳,甚至就是在这里等着我们,这一仗在兵法上非常危险,绝不能打,请让我率本部人马断后,掩护大军徐徐而退,等跟希乐的大军会合了,再打不迟。”

    何无忌冷笑道:“兵法兵法,要是讲兵法,那我们京口也不应该起兵了。有过只靠几百人,千余人,就去挑战一个拥兵几十万,就算在建康也有十余万大军的强敌吗?道规,你大哥一向是所向无前,你也颇有你大哥的勇武,每役都亲自冲锋陷阵,怎么这一次,却会畏惧敌军呢?”

    刘道规叹了口气:“我们明显是被敌军引诱来此的,他们前面几仗让我们轻松取胜,现在我们抛弃辎重,一路急行来此,连扎营固守的条件也没有,如果战事不利,后方无所依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我军是这次西征的先锋,全军的锐气所在,如果一万老兵有所折损,那荆州的战局,有翻转的危险,无忌,这个时候不能意气用事,一定要冷静地判断啊。”

    何无忌咬了咬牙:“寄奴让我们出征时,兵不满万,但就是要我们穷追猛打,不给敌军喘息的机会,桓氏在荆州经营多年,旧部众多,如果不是我们以气势取胜,一路追杀,那给他们重组军队,甚至分兵袭扰我们的后方,那战事就不是几个月能平定下来的了,如果拖的时间太长,杀伤一多,结仇只会越来越深,以后就是想治理也是困难之事。所以平定荆州拖不得,一定要速战速决,这也是我们能战胜桓玄的成功之处,道规,你熟知兵法,怎么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呢?”

    刘道规摇了摇头:“可这次不一样,桓玄是给我们吓破了胆,进退失据,可是桓振却明显是有备而来,我以前就一直奇怪,他能拿下江陵,绝不可能只有身边的几十个人,现在看来,他是早就隐藏了实力,所谓的溃散大军,不过是按他的命令,分散隐藏起来了,今天我们所面对的,是他一直所带的主力大军,加上桓氏还在各地的死党,这支军队的战斗力非常强,而且是哀兵,我军远道而来,锋锐已损,被诱入敌军主力面前,是大危之局,不可莽撞行事啊。”

    何无忌哈哈一笑:“在罗落桥的时候,你大哥面对的,难道不就是同样的情况吗?这个时候我军撤是不可能的,敌前撤退,损失一半都算是好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靠着这股气势,靠着我们北府军的自信,正面突击,打垮当面之敌。桓振的部下虽然没有跟我们交过手,但这半年来我们北府大军所向无敌的传言,早已经名震天下,只要我们拿出之前的气势,集中兵力,直冲桓振,那一定能取胜!”

    刘道规叹了口气:“无忌,既然你战意已决,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我率本部三千人马掩护你的侧翼,一旦形势不妙,我会反冲敌阵,你不可恋战,一定要及时撤退,就算不能胜,也不要输光所有。”

    何无忌笑着拍了拍刘道规的肩膀:“道规,有你在身边,真好。”

    他说到这里,眼中冷芒一闪,西风传来了对面桓振那粗野的叫声:“何无忌,你不是要取我首级,挂在江陵城头吗?我桓振就在这里,你有种就来啊。”

    何无忌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的神色,一挥大戟,厉声道:“北府儿郎,全歼荆州桓氏,终结荆扬百年争斗,就在今日,擂鼓,冲锋!”

    上百面战鼓同时响起,原本不动如山的北府军阵,突然潮水般地向前涌去,伴随着鼓声的,是雨点般的箭矢,逆风而来,几乎一瞬之间,遮盖了太阳的光芒。

    桓振的脸上闪过一丝邪邪的笑意,拉下了面当:“终于等到你们了,鸣鼓,反冲击!”



    京口,镇军将军府,帅帐。

    刘裕一身将袍大铠,端坐于帅案之后,平时里人满为患的中军帅殿,这会儿却是空空荡荡,只有一身参军的军吏打扮的胡藩,还有军装在身的王镇恶和朱龄石侍立一旁,当然,圆滚滚的刘穆之,则是羽扇纶巾,坐在左首第一的长史位置,看着胡藩,微微一笑:“胡参军,今天让你失望了,不少北府军的将校,一时间还心里过不了那个坎,不愿与你为伍,不过,相信过几天,他们就会想通的。”

    胡藩显然有些沮丧,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在这里不会受欢迎,但没有料到会被几乎所有人抵制,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样的裂痕,要多久才能修补,毕竟,是我亲手杀了檀将军,如果换了我是那些北府旧将,只怕也会作同样的选择的。”

    刘裕平静地说道:“在我这里,没有什么北府军,荆州军之分,大家都是大晋的将士,都是大晋的军人,就不要再分彼此,胡子杀了瓶子,但我已经为瓶子报过仇了,是天意让胡子从此留下,为了瓶子而战斗,为了大晋而战斗。更何况,我们哪个手里没有荆州将士的鲜血呢,难道他们的家人好友就不恨我们吗?要怪,就怪桓玄篡逆,为了他一个人的野心,害得这么多人流血牺牲吧。”

    说到这里,刘裕顿了顿:“荆扬之争,自大晋南渡建国开始,已历百年,已经流了太多的血,浪费了太多的北伐良机,这种争斗,再也不能继续了,就让他随着桓玄的死,永远地终止和结束吧。我希望胡子在我们这里,能成为真正的战友,同袍,我也会提议他加入京八党,以后就是建功立业,成为一家人。”

    胡藩有些吃惊,一时间无所适从,朱龄石却叹了口气:“大帅,只怕现在还不是谈及此事的时候,刚刚传来的军报,前方…………”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胡藩。

    刘裕点了点头,一边的胡藩马上说道:“大帅,事关前线军机要事,请允许我先回避一下。”

    刘裕摆了摆手:“不必,胡子,你既然已经弃暗投明,成为大晋的镇军将军府参军,那这些军情,就是你必须要分析和处理的,对你不是秘密。今天我带你来参加这个军议,就是要发挥你的才能,探讨一下前线的军报,毕竟,你跟桓振共事多年,对他应该比我们都熟悉的多。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胡藩正色行了个礼:“遵命,属下一定知无不言。”

    刘裕看向了朱龄石,说道:“龄石,这里没有外人,直说不妨。”

    朱龄石走向了殿中的沙盘,指着马头青坪原那里,堆放着的大批人马的棋子,说道:“半个时辰前刚来的军报,桓振伏兵于青坪原,大破何无忌,刘道规所部,我军战死一千七百余人,伤者三千二百多,几乎损失过半,若不是刘道规拼死殿后挡住了楚军的十余次冲击,只怕何将军和刘将军都很难全身而回了。”

    刘裕也有些意外,神色微变:“怎么输得这么惨?消息核实了吗?”

    王镇恶点了点头:“刚刚我接到召见命令前,收到了第二封军报,何无忌兵败之后,收拾残兵,退保巴陵,与刘毅的主力会合,而桓振取胜之后,没有追击何无忌的残部,而是转而向北,迎击鲁宗之去了。”

    刘裕站起身,看着那沙盘之上,王镇恶正动手把何无忌一方的众多棋子或是拿开,或是后移到巴陵的方向,而朱龄石则挪动着桓振一方的棋子转向北方,冲着鲁宗之一方而去,刘裕转头看向了胡藩,说道:“胡子,你怎么看?”

    胡藩正色道:“桓振所部,是荆州五大主力之一,甚至可以说,是头等的精锐主力,皆因桓振本人凶悍骁勇,而带的部下以前是跟着荆州第一猛将,也是他父亲桓石虔的旧部,几十年来,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忠诚度,在荆州军各部中,也是首屈一指。”

    王镇恶轻轻地“哦”了一声:“既然桓振所部如此强悍,为何桓玄不让他留在京城呢,如果这样说的话,有桓振在,那我们上次建义的胜负,还真不好说呢。”

    刘穆之微微一笑:“镇恶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桓石虔父子可是夺了桓玄的继承之位呢,名为堂兄弟,实际上跟仇人也差不太多了,当年桓玄从草原回来那段时间,桓冲,桓石虔,桓石民等人在一年左右的时间内先后身亡,这才让桓玄顺利地掌握了桓氏旧部,我想,这应该不是巧合。”

    胡藩点了点头:“在荆州一直也有人这样猜疑过桓玄,后来殷仲堪与桓玄相争斗时,就说是桓玄毒杀的叔父和堂兄,只不过因为没有证据,殷仲堪又败得太快,所以此事后来无人过问。不过,桓玄一直防着桓振,以桓振横行不法为名,对其多加打压限制,这倒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桓振虽然蛮横霸道,但打仗确实很厉害,说是荆州第一猛将,并不为过。”

    朱龄石沉声道:“桓振可不止是猛,其用兵也是狡诈多变,就象这次,他在马头前面的三垒故意放置弱兵,一触即溃,又作出一副江陵城人心惶惶,准备西逃的架式,这才引得何将军急行军追击,在青坪原上撞上了他的主力,这等布置,与当年慕容垂在五桥泽伏击刘牢之,有异曲同功之妙,决战之时,他也是中军示弱先退,引得急于突阵的何将军中军过于深入,被其两翼合围,三面夹击,这才大败亏输。可以说,桓振是我们起兵以来,遇到的最强对手,大帅,恐怕这回要你亲自出马,才能打败此人。”

    刘裕微微一笑:“我相信我的兄弟,希乐和无忌,一定有办法渡过面前的困境,最后战胜桓振的。因为,桓振只有一个,他对付不了东面和北边的两路强敌!”



    江陵城北,八岭山,桓振大营。

    中军帅帐之中,只有桓振和卞范之二人,桓振的脸上尽是得意之色,而卞范之则是一脸愁容,桓振看着卞范之这副样子,嘴角不开心地勾了勾:“老卞,你这是怎么了,我军刚刚大胜,几乎生擒何无忌,一向所向无前的京八贼这回吃了大亏,可是你这样子,却象是我们战败了似的,这要是给外面的将士们看到,会动摇军心的啊。”

    卞范之摇了摇头:“只是胜了一阵而已,北府军前锋虽然损失近半,但主力元气未损,现在何无忌所部与刘毅所部在巴陵合流,而且他们又一次地拒绝了我们送还司马德文,罢兵言和的请求,甚至刘毅和何无忌主动上书建康的留守朝廷,要承担这次战败之责,自降官爵。现在魏咏之带着豫州兵马再次来援,他们的实力反而得到了加强,而且,鲁宗之也拒绝了我们的提议,继续进兵,打败了北边的温楷,现在也同样是兵临江陵啦。”

    桓振冷笑道:“既然不肯言和,那只有战斗到底了,鲁宗之的兵马虽然也可称为强兵,但难道还能强过北府军不成?我能打败何无忌,就能干掉鲁宗之。老卞,你且在这里静观,我这就北上灭了鲁宗之。如果刘毅没了外援,那恐怕就得好好重新考虑一下跟我们言和的事了。”

    卞范之眉头深锁:“除了这两路以外,巴蜀那里的情况也不好,毛璩也征兵三万,会合了梁州部队,准备顺江而下,讨伐江陵,原本我们还想着暂时稳住上游,现在看起来也不可能实现了,你就算打退了鲁宗之,只怕也会在西边又多出一个强敌。惟今之计,可能需要我们作进一步的让步才行。”

    桓振沉声道:“别人都可以讲和,只有姓毛的不行。他们可是杀害先帝,我的叔父大人的直接凶手啊,而且用的是最卑鄙无耻的诱杀手段。嘴上说和解,却是趁着先帝落难的时候下毒手,只要打退刘毅,我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这堆姓毛的,统统杀光,一个不留!”

    卞范之沉声道:“阿振,冷静啊,小不忍则乱大谋。毛家的兵力虽然不强,但是益州之地,北接梁州,与仇池和后秦接壤,只要我们能控制益州,那就可以想办法引秦兵南下,如果有了强大的后秦作外援,我们目前就能抵挡住刘毅的讨伐军,现在别的方向的敌人都是次要的,头号大敌,还是京八贼,现在只是对付刘毅和何无忌,若是刘裕亲自前来,那只会更加麻烦。”

    桓振冷笑道:“笑话,我们桓家从先大父开始,坐拥荆州,几十年来就是不停地跟北方诸胡作战,就算是兵败族灭,也不会借着胡人的势力来自保,老卞,在大晋,任何人都可以跟胡虏合作,甚至连刘敬宣也可以北逃燕国,但我们姓桓的不行,我桓氏一族,只有断头的将军,没有投降的汉奸!”

    卞范之的脸色一变,正要再说,桓振一摆手,沉声道:“好了,老卞,不用多说什么了,我先打垮鲁宗之,然后回来收拾刘毅,你给我守好江陵城,最多半个月时间,我一定会胜利归来的。”

    卞范之叹了口气,目送着桓振掀帐而出,很快,帅帐之中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屏风之后,缓步踱出了一身军士打扮,皮甲在身的陶渊明,看着沉默不语的卞范之,微微一笑:“桓振颇具乃父风范,与胡人势不两立,敬祖,你这回恐怕是打错算盘了。”

    卞范之闭上眼,摇了摇头:“其实从桓玄身死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满盘皆输了,大楚的国运,也到那时候为止。荆楚之地,多忠义之士,北伐抗胡才能凝聚人心,桓振之所以拒绝这点,也是因为他知道,一旦失掉了抗胡的这面大旗,那只怕手下都会很快地散去。”

    陶渊明点了点头:“桓振不能跟后秦联合,但你卞大人可以,既然你也知道这回败局难挽,那不如趁现在,拉上桓谦和桓蔚,带着司马德宗兄弟,逃往后秦,趁着鲁宗之的主力在与桓振相持,以江陵的兵马,可以强行杀通南阳盆地,自武关入关中,或者是扬言攻打襄阳,却是借道北上去洛阳,也可以进入后秦境内。只要司马德宗这个晋朝皇帝在后秦的手下,就可以借着晋帝的名义,让后秦出兵南下,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挽回大楚的危局啊。”

    卞范之沉声道:“不行,这样会害了桓振,也让桓家真正地成了胡虏的傀儡,他们有了司马德宗在手,那还需要桓氏一族做什么?引秦兵来援最多是给点钱粮税赋作为答谢,甚至割些地也勉强能接受。但是皇帝的名份若是落在了胡虏手下,那整个南方的汉家天下,都不再有安宁了。”

    陶渊明冷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顾这个。上次为了拖住刘裕,我可是费尽心力地让南燕出兵,虽然没有成功,但起码我尽力了,也让刘裕现在也没过来,老卞,你要是再这么迂腐,只怕大难临头,这回我也没办法救你了。”

    卞范之摇了摇头:“我早该在先帝驾崩的时候,就随他而去了,之所以多活了这几个月,就是因为还想扶着桓振为他报仇,可现在看来,我们都尽力了,但是大势很难挽回,我会尽全力守住江陵,但你我都清楚,一旦桓振大军北上,刘毅必然会全力攻打江陵,江陵城中缺兵少将,断难抵挡,如果江陵失守,我希望你能说服桓振,让他不要再恋战回去报仇,护着司马德宗兄弟逃往后秦,以后还有打回来的机会。”

    陶渊明摇了摇头:“你都守不住江陵了,我怎么能带走司马德宗兄弟?刘毅大军未到,你也不可能越过桓谦他们,把他二人交到我手上。这次的忙,我实在是帮不上你了,你还是找桓谦和何澹之的好。”



    卞范之咬了咬牙:“桓谦等人懦弱无能,何澹之等将又是常败将军,早无对战北府军的勇气,一旦刘毅大军来到江陵,他们必然会逃跑,根本顾不上去带司马德宗兄弟。到时候你就带着司马德宗兄弟,随他们一起去投奔桓振吧,江陵失守,将士家属多在城中,那桓振的部下也会多半溃散,这回是真的散掉,不象上次。所以,你那时候劝桓振去后秦,他应该不会再拒绝了。”

    陶渊明点了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办。我们现在回江陵。不过,我不能公开露面,你懂的。”

    卞范之没有回话,转身就向着帐外走去,而陶渊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边勾起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巴陵,北府军中军大营。

    刘毅的脸色铁青,目光在帐内两侧的军将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何无忌的脸上,不再移动,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无忌,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何无忌的眼中泪光闪闪,紧紧地咬着嘴唇:“都怪我,贪功冒进,不听道规的好言相劝,以至有此败,此役,一切的后果,由我承担。哪怕剥夺我的一切军职与爵位,降为白身,带罪从军,我也没有意见,只要给我一个机会,能让我亲自报仇就行!”

    刘道规连忙说道:“希乐哥,这次我作为副手,同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愿与无忌哥一同领罪。”

    参与此战的十余名将佐同时出列行礼,齐声道:“愿与无忌哥和道规哥一同领罪。”

    刘毅不满地勾了勾嘴角:“你们这是做什么,难道你们一个个白身从军了,就能挽回此役的损失了吗?现在这次军议,不是为了追究责任的,我和无忌,还有道规已经联名上表,自降官爵,留军中待罪效命。不过你们都听好了,如果还有下次这样的大败,恐怕从我到各位,每个人都会直接给解职召回,连翻盘的机会也没有了。”

    众人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喜色,何无忌正色道:“桓振所部,果然是我们建义以来前所未有的劲敌,这回我们面对面地较量,兵力也差距不大,输得无话可说。鲁宗之的兵马,只怕也不是对手,我建议暂留巴陵,下令鲁宗之在当阳一带扎营固守,不要与桓振交战,桓振如果分兵,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如果他强攻鲁宗之,我们就进取江陵。”

    刘道规摇了摇头:“江陵城一向坚固,就算桓振分兵,只留几千兵马防守,只怕我们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攻克。何况,现在我们对于荆州一带的情报一无所知,前一段进展太快,来不及在这里遍布眼线,我们这次在青坪原遇伏大败,也是吃了情报不足的亏。羡之,你派出的探子现在有消息回报吗?”

    坐在帐内一角,奋笔疾书的徐羡之抬起了头,平静地说道:“荆州这里一向自成体系,非常地排外,无论是风俗还是方言都与其他地方的迥异,只有出生于此的人,才可能不被人怀疑,但以前我的探子多是吴地人士,现在要新选探子,得从荆楚降军之中挑选,这需要点时间。”

    刘毅摇了摇头,叹道:“早知道当初就应该迅速进军江陵,拿下城池,只要大军进城,桓振也不会这样容易地夺回来,至少,可以迎回陛下和琅玡王,不至于如此被动,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江陵那里敌情不明,我们不可轻举妄动,如果再中埋伏损失主力,那这次西征恐怕都无法再继续了。羡之,你还得加快速度,打探出江陵的…………”

    徐羡之突然微微一笑:“希乐,虽然我这里的探子一时半会儿不能发挥作用,可是咱们在这里,不是没有老朋友啊,有一位旧人,这会儿正悄悄来见你呢。”

    刘毅的双眼一亮:“你说的可是他?”

    徐羡之正色点头道:“他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也知道,他现在不太方便直接出现。”

    刘毅长身而起,大步向外走去:“今天军议暂时到这里,羡之,带路。”

    半个时辰后,一身伙夫杂兵打扮的刘毅,在同样一身辅兵打扮的徐羡之的带领下,走进了辎重营中一处不起眼的小帐蓬之中,一个白发苍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军,佝偻着背,拿着一把扫帚,正在地上清扫着,刘毅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渊明,好久不见。”

    陶渊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地转过了身,一张人皮面具,应手而落,露出了他那张清秀的脸,他微微一笑:“希乐,我让你抱得美人归,这么大的人情,你准备怎么感谢我呢?”

    刘毅走到了陶渊明的面前,在一张士卒睡的通铺之上坐下,他看着那张遍是汗渍,爬着虫蚁的凉席,轻轻地叹了口气:“这鬼地方真是闷热难受,再呆下去,我们的将士恐怕有不少人要得病了。渊明,你把刘婷云介绍给我,也是为了自保而已,毕竟你在桓玄那里的活动,我是一清二楚的,现在我掌了权,没准哪一天就会向寄奴揭发你。这算是封口费吧。”

    陶渊明笑着摇了摇头:“你们二位是黑手党现任两大镇守的秘密,我不也是守口如瓶吗?只是我有点失望,你居然没有领我的情,让我加入成为新的一方镇守。难道孟昶比我更强吗?”

    刘毅冷笑道:“是你自己从来对黑手党镇守没有兴趣罢了,连我这个白虎之位,也是你给我的,渊明,你这位前任镇守,在组织最危难的时候选择了退出,等到现在情况好转了又想回来,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

    陶渊明叹了口气:“罢了,往事不用再提,毕竟,我们曾经是同道中人,就算是现在,黑手党的存在,也同样是一个秘密,就算我不再是镇守之一,也可以成为你们的朋友,就象你的新夫人,不也是对你大有用处吗?”

    刘毅勾了勾嘴角:“这次来,你能帮我什么,想要得到什么,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