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笑着放下了手中的扫帚,也在刘毅的对面坐下,平静地看着刘毅:“那我们先来谈谈你,还有我们的朱雀大人想要什么。”
刘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我想要的,就是消灭桓振,平定荆州,这也是我们这次西征的目的。”
陶渊明微微一笑:“将军决胜,又岂在沙场之内?白虎大人,咱们就不必这样说场面话吧。西征不过是你的手段罢了,你的目的,还在于压过刘裕一头,彻底取得大晋的大权,对吧。”
徐羡之冷冷地说道:“天下的大权,本就是归于组织所有,我们要做的,是立下不世之功,然后堂堂正正地获得大权,这点有问题吗?”
陶渊明笑着摆了摆手:“没有问题,京口建义的首功归了刘裕,所以,平定荆州,追杀桓玄的大功,就一定要由你们二位来夺取。不然的话,就再也翻不了身啦。所以你们不仅自己前来,也拉上了何无忌,虽然他不是黑手党的镇守,但是他是京八三巨头之一,这回如果让他也建立大功,那何无忌就会倒向你这一边,以后帮你一起压制刘裕,此外,象你拉上郗僧施,谢混,褚秀之这些世家子弟,也是同样的目的,对吧。”
刘毅不动声色,平静地说道:“这次西征,胜负并无太大的悬念,桓玄是丧家之犬,已经失了斗志,失败只是时间问题,上次京口建义,多是北府兄弟建功,而京城中的世家子弟很少建立功勋,现在眼看家业不保,爵位无法承继,所以纷纷拜托我,请求从军出征,既然他们有这样的愿望,也有一定的才能,那我自然要给他们这个机会。跟寄奴,我们是光明正大的各自建功,看谁更能给人富贵前程。”
陶渊明笑道:“但是恐怕白虎大人没有算到桓振还有这样的本事,居然能反攻江陵成功,把你到手的西征大胜给搅黄了。现在何无忌冒进失败,你在这里敌情不明,进退两难,这恐怕与你的初衷不符合吧。”
刘毅咬了咬牙:“那不过是桓振侥幸埋伏,偷取了一阵罢了,只要我们集中兵力,稳扎稳打,他最终还是要失败的。毕竟,他现在连荆州的一州之力也没有,自己又没有名份,不过是挟持了陛下和琅玡王罢了,如果不是顾及陛下的安危,这会儿我已经发兵攻打江陵了,他再也不可能取巧。”
陶渊明笑着摇了摇头:“刘希乐啊刘希乐,你要真的有必胜的把握,还会来见我吗?你让何无忌当先锋,不是想让他立功,而是要用他来试出前方的危险罢了,无论何时,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战后取得最大的功劳,这才是你一贯的行事风格啊。在我面前,还需要掩饰这点吗?”
刘毅的脸上闪过一丝惭色,转而冷笑道:“让你说中了,那又如何?无忌虽然失利,但也试出了桓振真正的实力,不过也就一两万兵马罢了,而且现在荆州各地势力,不敢公开地去援助桓振,就连桓家多年旧部的鲁宗之也站在我们这一边,桓振的兵马只会越打越少,而我这里会得到源源不断的支援,我有的是时间在这里等。”
陶渊明轻轻地抚着自己的黑色长须,言语中透出一丝戏谑:“你试出了桓振的实力?你只试出了他至少有一万五千兵马的实力,是不是他的全部实力,你并不清楚,这阵子他有多少实力的增加,你也不知道,你在这里说你有的是时间等,但内心也害怕桓振因为战胜之后的威名大盛,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投奔他,甚至你都不敢保证鲁宗之是不是会一直忠于你们而不是转投桓振。若非如此,你又怎么会急不可待地来见我呢?连军议都不再进行了呢。”
刘毅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冷之色:“陶渊明,你实在是很难让人喜欢得起来,这些事情,看破不说破,对我们的面子都好,我是一个不太喜欢让太多人知道我真实一面的人,这点你应该清楚。”
陶渊明微微一笑:“既然是谈判,就开诚布公,把对方想要的,自己想要的都说个清楚,这样才显得有诚意。白虎大人,你现在看似有优势,但自己实在是没有把握,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你没有情报,不知敌军底细,所以不敢贸然出动,你既害怕在这里坐失战机,让鲁宗之给击破,这样就得单独面对桓振,又害怕跟何无忌一样中了埋伏输光所有。只有当你了解了敌方所有的情况后,你才好作决定,这也是一个象你这样的优秀统帅所为。”
徐羡之冷冷地说道:“看来陶公前来,就是向我们提供这个情报的,可我怎么知道你现在是站哪边的呢?如果你是联合桓振,想来黑我们,那我们不就是把全军的身家性命,交到了敌人的手上?而且,我始终相信,桓振能拿下江陵,背后恐怕也少不了你的出手相助吧。桓振虽然是猛将,但绝不可能做到几千人马分散成溃军混进江陵,靠明面上的几十人翻盘。”
陶渊明笑着点了点头:“朱雀大人还真不愧是多年的情报首脑,这种没有任何证据的分析,也是如此地精准,不错,这回让桓振反攻江陵得手,就是我的策划。不过,这不意味着我跟他真正的联手。”
刘毅冷笑道:“只凭你这一条罪,我就可以杀你一百次了。陶渊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就算我可以为你隐瞒此事,难道桓振,还有你的其他同伙会一直为你守口如瓶?”
陶渊明微微一笑:“只有死人才会永远地守口如瓶,这就是我来见二位的原因。”
刘毅的脸色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帮着桓振他们夺取江陵,然后再要他们变成死人?你图什么?!”
陶渊明淡然道:“图功劳啊。如果我不助桓振反攻江陵成功,那迎回圣驾的大功就归了王康产和王腾之,而我最好的结局就是重归山林,那想出来取富贵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只有让桓振得手一次,再助二位灭了桓振,我才能取得大功,出山当官,对不对?”
刘毅和徐羡之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刘毅看向了面带微笑的陶渊明,沉声道:“渊明,你的意思,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个立功的机会,不惜扶桓振反攻江陵?你是不是疯了?!兵凶战危,你区区一个书生,无一兵一卒,真的这么有自信能掌控一州之地,掌握十余万将士的胜负,生死?”
陶渊明微微一笑:“我不一向就是这样的人吗?黑手党的各位,不就是要以天下为棋,万军为子的这种胸怀,来掌控天下嘛。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我的计划和掌控中来。”
刘毅叹了口气:“你要荣华富贵,直接来找我就是了,还怕我不会给你高官厚禄吗?”
陶渊明哈哈一笑:“白虎大人啊,你怎么会忘了你们京八党自己定下的规矩,无功不受禄啊。连建康城中的世家子弟们,也都要从军建功,才能保住现有的爵位,更别说我一个从来不曾抛头露面的山野隐士了。我以前可是在桓玄手下当过幕僚,光凭这点,能保命就算不错,哪还能指望高官厚禄呢?只有立下大功,才能堂堂正正地取得官爵,加入大将的幕府啊。”
徐羡之突然冷笑道:“只怕陶先生要的可不是普通的幕府参军吧,你的野心,是要当玩弄朝堂的权臣,名相,至少也是刘穆之或者是我这种级别的。而且,你怕是想入的幕府,也不是希乐这里的冠军将军幕府吧。”
刘毅的脸色微微一变,而陶渊明却是轻轻地抚着长须,笑道:“果然,朱雀大人更了解我,不错,我要去的,是刘裕的幕府,不好意思啊,白虎大人。”
刘毅双眼圆睁,厉声道:“陶渊明,你什么意思,公开跟我做对?”
陶渊明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之色:“难道用兵如神的刘希乐,连兵法中的用间篇都不会了吗?这可是有失水准啊。”
刘毅咬了咬牙:“用间得是用自己信得过的人,能自己控制住的间谍,可你陶渊明是吗?这个世上有能控制你的人吗?”
陶渊明笑道:“能控制我的人也许是没有,但是能控制我的利益可是有啊。我不管怎么说,图的是权势富贵,这点就注定了我要站在世家高门,或者说是新兴的世家一方,会和黑手党成为朋友,就注定跟刘裕这种想要让平民百姓翻身的理想主义者成为对头,再说,我有这么多不能为人知的黑暗过往和把柄在你们的手上,又怎么可能真正成为刘裕的人呢?”
徐羡之冷冷地说道:“那可说不准,也许陶先生可以先下手为强,借寄奴的刀把我们都给杀了呢。”
陶渊明自信地摇了摇头:“二位跟刘裕都是几十年的交情,情同手足,就算刘裕跟白虎大人有竞争关系,可跟朱雀大人你却没有啥仇怨吧,就算他知道你是黑手党一员,但你没害他,他也不会对你怎么样。我一个外人去跟他说你们的不是,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刘毅的神色稍缓:“那你去刘裕那里做什么,想要教会他你的那些阴暗招数?你可别忘了,刘裕身边可是有个号称再世诸葛的死胖子,你的这些伎俩,逃不过他的眼睛。再说,胖子早就对你有所察觉了,以前不是我们为你打掩护,只怕你早就给抓起来了。”
陶渊明微微一笑:“我到刘裕那里有我的目的,暂时还无法告知二位,但绝不会对你们有所损害。为了对二位给我创造一个立功机会的回报,我现在会告知你们,桓振一方的情报,甚至可以带你们袭取江陵。怎么样,这个回报,还算丰厚吧。”
刘毅的心中一动,可是脸上却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这有什么丰厚的回报,以羡之的情报能力,这几天就能查探出江陵的所有情报,你告不告知,都没有区别,最多我在这里等个几天罢了。”
陶渊明淡然道:“我相信朱雀大人是有这个能力的,毕竟你手上现在还有三百一十七个归降的前楚军的中下级军校,效忠于你,你可以在这两天把他们培训成合格的探子,告知他们如何传递情报,向你报信。”
徐羡之这回脸色是真的变了:“你居然…………”
陶渊明微微一笑:“刚才白虎大人说得好啊,我没有一兵一卒,看起来只是个山野村夫,不过,我还是有些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别的地方不敢说,在这荆州地面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哪怕是睡着了,在梦里也是清楚的。如果你们不跟我合作,那么朱雀大人,我保证,你的这三百一十七个探子,连同他们在荆州九郡二十七县的所有家人,都会在这个世上消失。你想知道江陵一带的任何情报,起码要等个一年以上了。”
徐羡之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刘毅叹了口气:“陶先生,有话好好说,不必这样放狠话,没有意思的。你助我们打进江陵,那我可以给你上报朝廷,赏你一个引导大军的功劳,这足够让你去刘裕那里当个军曹参军了,如何。”
陶渊明哈哈一笑:“冠军将军,你也太小气了点,我帮你这么大忙,就给我一个引导大军的功劳?这也就是个打开城门的差事罢了,你这得是多瞧不起我陶渊明啊。”
刘毅咬了咬牙:“可是你做的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我总不好拿上台面吧,还是你觉得我应该让刘裕知道,你是多么厉害的一个情报大师呢?你觉得刘裕要是知道你的真面目,是会用你还是会砍了你?”
陶渊明微微一笑:“所以,我需要一个堂堂正正的功劳,打开城门,引军入城的这种事,让个看门的小校做就行,我想要的,是迎回晋朝皇帝和琅玡王,听说前一阵殷仲文靠了带回王皇后和何太后,就得了个东阳郡守的官职,那我解救皇帝和大王,这个功劳,应该能让我直接成为刘裕身边的红人吧。就算刘裕不愿意,我帮王皇后找回了他的天子,她也能为我在她的裕哥哥面前,美言几句吧。”
刘毅的眼中光芒闪闪:“你居然和王皇后也认识?”
陶渊明笑着点了点头:“若不是老相识,上次光凭殷仲文,又怎么可能把皇后给带走呢?这一切都是我的计划罢了,希乐,我接近刘裕有自己的打算,对你不会有坏处。”
刘毅咬了咬牙:“我的新夫人也是你的老相识,你现在倒是厉害啊,同时可以控制了两个女人,还控制着司马德宗,司马德文兄弟,让他们兄弟相争,继而让我和寄奴斗下去,你自己坐收渔人之利,只怕以前黑手党最厉害的郗超,也没有你的这个手段啊。”
陶渊明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们斗来斗去也可以保我的权势,但是我想要的远不止这些,希乐,我能为你夺取荆州之地,以后作为跟刘裕相争的本钱,但你只有让皇帝在刘裕的手中,才能让刘裕有本事去借皇帝压制世家,刘裕打击高门世家越狠,他们就会越倒向你,到时候你手握一半北府兵和荆湘之地,又有建康城中的世家支持,那刘裕就算有另一半的北府兵和那些个泥腿子,也不是你的对手,但现在不把皇帝送到刘裕的手中,那刘裕就会转而走跟谢家联合,分化高门世家的路子,这就不是你的好消息了。”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那你又想要什么?”
陶渊明笑道:“我想当谢安这样的实权名相,名垂千古,再不济,也要象先祖那样,成为裂土分疆,说一不二的一方大员。而无论是成为哪种人,都不能寄人篱下,受人驱使,希乐,这就是我不想跟你的原因,因为早晚有一天,我会离开你,到时候,你一定会杀了我的。”
刘毅咬了咬牙:“我跟寄奴立过誓,京八兄弟,不会互相翻脸成仇,违者天诛天灭,人神共弃。我跟他会有权力之争,但不会是你死我活的那种,他的那套理想,在这个世上注定行不通,最后也只能向我低头。所以我劝你一句,不要试图在中间搅浑水,一旦我觉得你有异心,我会毫不犹豫地铲除掉你。”
陶渊明笑着看向了徐羡之:“有朱雀大人这么灵敏的耳目,我的一举一动也逃不过他,再说还有那个胖诸葛呢。实话说了吧,刘裕跟世家远离,却亲近平民草根之士,我陶渊明山野村夫,跟高门世家是沾不上边的,你刘希乐亲近士人,我要是公开地到你这里做事,会成为另类,而刘裕那里重用平民百姓,我如果以大功去投,会得到一个高级的职务,到时候自然可以发挥自己的才能,很快就可以出人头地。”
徐羡之冷冷地说道:“出人头地之后再离开刘裕,你以为他就不会找你的麻烦了吗?”
陶渊明笑道:“那是以后的事了,再说了,刘穆之想必也不会容我,到时候会排挤我,我被挤走,再转投世家高门,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吗?只是这些就不劳诸位操心了,你们只需要给我一个敲门砖就行。”
刘毅的眉头一皱:“还有最后一件事,你去了刘裕那里,跟我们的关系怎么说,我指的是,跟我们组织的关系。而不是明面上的冠军将军和参军这些职务。”
陶渊明哈哈一笑:“我立了功,得了爵,就是新的世家,自然就会站在黑手乾坤的一边,刘裕如果识大局,认识到这个世道不是他一已之力能扭转,那他自己也可以把京八党和黑手乾坤合并,这样大家皆大欢喜,白虎大人,这不就是你一直所希望的事吗?”
刘毅的眉头舒展了开来,满意地点了点头:“看起来我没有什么不信任你的理由了,陶先生,现在你可以跟我说说,江陵城的情况了。”
一个时辰之后,巴陵大营,侧门一处箭塔之上,刘毅和徐羡之仍然是刚才的小兵装束,并肩而立,看着十余个戴着斗笠,提着扁担,樵夫打扮的人,有说有笑地从侧门而出,而陶渊明则换了一副黄脸汉子的面皮,混在其中,看着他们的身形渐渐地消失在营门之外的道路拐角之处,徐羡之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真的相信陶渊明吗?他就不会是桓振派来引我们上当的?”
刘毅摇了摇头:“他没有骗我们的理由,桓振的身边有卞范之,绝不可能让他在卞范之之上,而且帮了桓振,充其量也不过是暂时地割据荆州,还成不了首席谋士,可是按他刚才说的计划,有成为大晋第一权臣的可能。这个人的野心不可限量,绝不会在这时候,站在失败者的一边。”
徐羡之咬了咬牙:“可是这个人太过危险,跑到寄奴那里,估计也会就你解救了琅玡王妃的事情大作文章,制造你和寄奴的对立,引发北府军的分裂,他是绝对不会安心当一个文臣的。”
刘毅冷笑道:“我们会盯着他不让他乱来,还有刘胖子,你以为他真的能掀起什么风浪?寄奴也绝非有勇无谋之人,他的那些伎俩,骗不过寄奴的,想在这个时候制造北府分裂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徐羡之喃喃地说道:“难道他还真准备做个谋士,凭真本事和功劳提升?做惯了这些阴谋的人,内心能变得阳光吗?”
刘毅笑了起来:“你和刘胖子不也是各种手段齐用,比起他也不在话下吧。”
徐羡之叹了口气:“我们只是针对敌人用自己的手段,可没有说害自己人过。跟他怎么能一样。希乐,我觉得对陶渊明这样的人,还是早点除掉的好,我有预感,他会给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大业,造成无穷无尽的麻烦。”
刘毅沉默半晌,缓缓说道:“先用完他这次再说,不管怎么说,上次是我一时失策,没有及时进军江陵,大意失荆州啊。这回,无论如何不能再错过这机会,桓振不太可能放着鲁宗之不管,再设伏一次,我也不相信他有什么理由判断我们会在新败之余再次进军。除非是陶渊明为他设计引我们去,但我前面分析过,陶渊明没有跟他联手的理由。”
徐羡之点了点头:“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还是不要亲自带兵攻打江陵吧,既然陶渊明说他会打开城门放我们攻入,也会解决沿途的哨探,那只要派一员偏将前去,就可以成功。”
刘毅微微一笑:“毛修之何在?”
入夜,江陵城,刺史府。
卞范之一身朝臣衣冠,端坐在左首第一的长史案上,而那荆州刺史的大印,则摆放在他的案头,现在,象征着荆州至高的刺史大案上,空空如也,随着桓振的领兵在外,这江陵城中的一切军政要事,都归这位大楚国的前宰相所管辖,殿内文吏和军士来回奔走不休,而随着一道道从门口就开始拉长了声音的军报传来,殿内陷入一阵阵的惊喜之中。
“报,大将军已在江陵北边的纪南城(原楚国故都郢城),击破鲁宗之的儿子鲁轨所率先锋部队,斩获千余,鲁轨几乎单骑逃跑,余众皆溃。”
“报,鲁宗之听闻前军败报,全军北撤,大将军已一路追杀。”
“报,大将军在长坂坡追上鲁宗之,敌军列阵二十里,大将军神勇无敌,当先突阵,敌军大溃,鲁宗之左右副将战死,本人几乎被生擒,雍州贼一败涂地,伏尸百里。”
“报,大将军趁胜追击,兵锋直指襄阳城!”
桓谦的脸上笑开了花,他看着最新的一份战报,嘴都合不拢了:“大楚复兴有望了,大楚复兴有望了,阿振果然神勇无敌,我就知道,鲁宗之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这一刻,他爹,他爷爷的灵魂附体,真不愧是我们桓家的猛将!”
何澹之也跟着拍手笑道:“我早就说过嘛,大将军悍勇不下那刘裕,只可惜先帝不用他,要不然哪会让刘寄奴和京八贼成事!不过现在也不晚,也灭鲁宗之,再回头痛打刘毅,荆州,还是大楚的荆州!”
卞范之缓缓地抬起了头,在殿内的一片笑声之中,平静地说道:“巴陵那里,有什么动静?”
桓谦微微一愣,转而说道:“没有任何消息啊,前方的所有哨探,烽火台都没传来什么敌情,这不奇怪,那刘毅刚刚大败,这会儿又不知前方情况,怕阿振再次设伏,哪还敢主动进攻呢?阿振不就是利用了他的这个心理,才会火速北上,先行击败鲁宗之嘛。等刘毅反应过来时,襄阳已在我手,而阿振的得胜之师也会返回,他就再没有机会啦。”
卞范之的眉头深锁:“诸公难道不觉得,这东南方向来得太平静了一点吗?刘毅是名将,就算不想进攻,也会不停地派小股部队骚扰,刺探我们的虚实,可是这两天,却是完全没有任何动作,直觉告诉我,越是这种情况,就越是危险,一如这回大将军重夺江陵城前,这城中的情况。”
想到这里,他突然站起来,沉声道:“马上全城总动员,封闭四门,民夫全部上城驻守,所有城头灯火大举,城中实行宵禁,任何人不许上街,还有,火速派人去宫中保护陛下和琅玡王,不允许任何人…………”
他的命令还没有下达完,突然,城东的方向传来一阵紧密的锣声,伴随着兵器相交的声音,卞范之的脸色大变,撩起朝袍,一路小跑到了殿门口,向东看去,只见东门方向,火光冲天,杀声四起,无数吴地和淮北口音在大叫:“王师已破江陵矣,放仗者免死!”
卞范之木然地呆立在殿外,桓谦和何澹之也冲到了他的身边,声音都在发抖:“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怎么,怎么京八贼…………”
卞范之喃喃道:“终归,终归还是让刘毅偷袭得手,我的错,是我的错,我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沿江的烽火台上,当年,当年关羽的烽火台没挡住吕蒙,今天的一样防不住刘毅。”
何澹之咬了咬牙,大声道:“卞长史勿虑,还有我老何在,城中还有数千精兵,足以与那京八贼决一死战,桓侍中(桓谦现在的官职),你还身兼卫将军,掌握宫中禁军,现在火速迎陛下亲征,讨伐叛贼,以安人心。”
他说着,向着桓谦使了个眼色,桓谦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大声道:“走,跟京八贼拼了!”
他说着,和何澹之一路小跑,奔向了台阶之下,也不去再回头看卞范之一眼。
卞范之在这一瞬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本来花白的须发,在冲天的火光的照耀下,变得一片雪白,不知什么时候,背后的大殿之中,本来人满为患的文吏和卫士们,已经逃散一空,在这个时候,不会有人真的蠢到还想着去组织什么抵抗,还去拼什么命,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大势已去,只是白白送命而已。
陶渊明的声音在卞范之的身后轻轻地响起:“老卞,他们都跑了,你为何还不逃呢?”
卞范之也不回头,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一次,又是你的杰作吧。我怎么会糊涂到相信你?!”
陶渊明微微一笑:“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老卞,你这是第二次失误了,其实上次我就劝你带着司马德宗逃亡后秦,那次我是真想保你一条命,可惜你自己放弃了。你也明知守不住江陵,总不能让我跟着你一起送死吧!”
卞范之闭上了眼睛,一行泪水从眼角流下:“大势已去,我已经尽力了,只是我错信你这小人,没有守住先帝最后的基业,青史之上,我也会作为一个篡位贼子的帮凶而留下骂名,不过,我好恨,真正的贼子,我却没有机会再去揭露他的真面目了!”
“噗”地一剑,从卞范之的身后刺入,带血的剑尖,从他的前胸透出,卞范之的嘴角抽了抽,手指哆嗦着,很想转过身去指向那个在身后出手的人,可是终归还是一口鲜血喷出,扑地倒在血泊之中,不甘地蠕动了两下,终归气绝。
陶渊明摇了摇头,抽出卞范之尸体上的长剑,把剑柄塞到了卞范之的手中,又拿了另一把干净的长剑在手,叹道:“其实,我真的不想杀你,不过,你知道的太多了点,你不死,我以后的大业又如何能成呢。你的妻儿,我养之,安心上路吧。”
一队重装甲士,操着血淋淋的戈槊,从殿门外冲入,为首一员小将,银甲之上如同血染,正是毛修之,陶渊明放声大叫:“毛校尉,贼臣卞范之已经伏诛,快随我去接驾!”
江陵城中,火光冲天,杀声不绝,不停地有吴地与淮扬口音在大吼着让楚军放仗投降,让城中百姓留在家中不得妄出,违者格杀勿论,兵器相交的金铁之声与惨叫声已经渐渐地平息下来,而这些高声的呼喝,已经响彻全城,甚至伴随了不少鸣锣的声音,看起来,已经进入了安民阶段,也就是说,城中有组织的战斗和抵抗,基本结束了,这从火光之中,各处竖起的北府军大旗,可以得到映证。
宫城之中,一队百余人的军士,匆匆而行,尽管他们身着重甲,浑身上下尽是血渍,可是健步如飞,陶渊明一身短打扮,扎着绑腿,手里提着三尺长剑,与全副武装的毛修之并排小跑在最前面,直向后宫的方向而去。
毛修之一边跑,一边说道:“陶先生,想不到你这个天下闻名的文人,竟然也能奔跑如飞,不比我们的北府健儿差啊。”
陶渊明气定神闲,笑道:“我可是山里人出生,年少的时候,天天要上山打柴摘果子,务农为生,不然可是活不下来的,这些年虽然日子过得好了些,但每天的身体锻炼,却从没落下过,要换了十年前,只怕你们这些后生小子,还跑不过我呢。”
毛修之笑道:“其实我们已经跑不过你了,你打开城门的时候,我们本来还要靠你引路进这刺史府和皇宫呢,结果你倒是一眨眼就跑不见了,我们还是问了俘虏才找到的路。”
陶渊明叹了口气:“我是担心陛下的安危,怕卞范之和桓谦这些贼人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所以一时心急才跑得快了点,忘了你们不熟悉这江陵城的道路了。咦,毛校尉,你以前也是在荆州军中呆过啊,也正是因此,冠军将军才会派你前来,怎么你也不认识这路吗?”
毛修之叹了口气:“我们以前是驻扎在城外,没有进过江陵城,桓玄看我是毛家的子侄,一直把我当贼防着呢,后来也是打发我去了建康当宿卫,其实我在江陵呆了差不多一年,连城都没进过,说来也是惭愧啊。”
陶渊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是我考虑不周,恕罪恕罪,现在想想也挺后怕的,我不会什么武艺,要真是碰到几个溃兵,或者是卞范之垂死挣扎,那我多半也活不成了,还是你们在身边比较踏实。”
毛修之咧嘴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那卞范之是怎么死的?我都没来得及去看,是你杀的他吗?”
陶渊明摇了摇头,一指自己手上的剑:“你看,我的剑上都没血,我说过我不会武艺,只是拿个剑装装样子给自己壮个胆呢。我去的时候,已经看到卞范之持剑自尽了,把自己扎了个透心凉,想不到这小子身为文臣,也颇有几分军人的气节,也算是为了伪楚殉葬了。”
毛修之冷笑道:“桓玄篡逆,多数的罪恶都出自这个卞范之的谋划,可谓伪楚的罪大恶极之人,落到朝廷手中,只会死得更惨,这算是便宜了他。噢,对了,那桓谦和何澹之等人呢?”
陶渊明说道:“我进宫城前,看到桓谦和何澹之带着几十个护卫,骑马奔北门而出,想必是知道城破,直接就逃命去了,连卞范之都是无法逃亡而自杀,想必他们更没有时间回宫中害陛下,但现在兵荒马乱,难保不会有散兵游勇趁火打劫,甚至危及陛下,桓谦逃了,他不可能再指挥禁军保护陛下,我们还得加快速度才是。”
二人说话间,已经跑到了一座宫殿面前,宫门大开,院内到处是给扔下的甲仗和军械,还有内侍和宫女的衣服,显然,这里的守军和宫人都逃亡了,殿内灯火通明,隐约间可以看到人影绰绰。
毛修之与陶渊明对视一眼,陶渊明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说道:“看来我们没有来晚,陛下他们应该还在里面,毛校尉,这时候不能惊扰圣驾,你带弟兄们守住外面,我去接驾。”
毛修之点了点头,指挥着部下在外面散开,陶渊明扔下了手中的长剑,整了整头上的纶巾,清了清嗓子,开口高声道:“草民陶潜,受冠军将军刘毅所托,特来迎接圣驾,吾皇万…………”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个“岁”字却是凝固在了舌尖之上,因为,随着一阵火光闪现,宫中走出了一行人,数十名宫人打扮,却手持刀剑的壮士,在前开路,琅玡王司马德文,随后而出,六个身强力壮的宫人,抬着一副卧榻,锦被之下,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如同植物人般的黑皮肤男子,可不正是晋帝司马德宗?
毛修之等人全都跪了下来,只有陶渊明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忘了下跪。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苦心布局了这么久,为的是迎回圣驾的大功,怎么居然就给人抢了呢?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大胆陶潜,见到圣驾,竟然不跪!”
陶渊明这才反应了过来,火光之中,他看清楚了说话的人,一个三十多岁,白面黑须的胖子,手提长剑,站在御榻边上,黑巾包头,浓眉大眼,可不正是谯王司马休之?
陶渊明这回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连忙下跪,对着司马德宗磕头行礼,当他抬起头时,只看到司马德文在那里面无表情地说道:“今天有谯王带着傅义士和其他义士前来救驾,现在圣驾安康,诸位今天都辛苦了,等局势平定,我们自会论功行赏。谯王,现在我们该去哪里了?”
陶渊明咬了咬牙,从地上站起,对着司马休之沉声道:“我们是奉了刘冠军的命令,前来保护陛下,顺便接驾的,你又是从何而来?”
司马休之微微一笑:“我们潜伏在江陵,准备救驾已经很多天了,可能陶先生有所不知,现在暂摄朝政的武陵王司马遵,下密令给本王,让本王暗中集结义士,救出陛下,今天,终于让我们等到了这个机会,当然,这也要靠傅将军的鼎力相助。”
n.
司马休之说着,一指身边的一个年轻英武的少年将军:“这位傅弘之,乃是原楚军中的著名勇士,以前被桓玄所蒙骗,后来弃暗投明,今天这些义士,就是他的旧部,还请陛下记得傅将军的功劳。”
司马德文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前傅将军当过宫中宿卫,陛下和孤都认识他,很好,你的功劳,孤记下了,陶先生,烦劳你跑一趟,通知刘冠军,何辅国他们速来见驾,这次,陛下不希望他们动作再慢了。”
陶渊明咬了咬牙,站起身,和毛修之等人一起行礼,恭送着司马德宗等人转回到了宫中,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与无奈,转过身,突然,他发现在宫门之外,一道院墙之上,站着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斗蓬之中的人,青铜面具在月光的照耀之下,闪闪发光,与他四目相交的一瞬间,就跳下了院墙,隐没于无边的夜色之中。
陶渊明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对着毛修之沉声道:“毛校尉,你在这里好好守住宫门,保护陛下的安全,我现在就去通知刘冠军他们前来面圣。”
毛修之也是一脸的懊恼之色,他叹道:“想不到居然让傅弘之这小子抢了先,人算不如天算啊,噢,对了,我现在派人护送你回去。”
陶渊明摆了摆手,径直向外走去:“护驾要紧,江陵城中的路我熟,现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不用跟来。”
拐过了六七个街角与小巷,陶渊明在一座偏僻的荒院面前停了下来,推门而入,一座枯井边上,黑袍长身独立,月光照着他的身影,在地上拖下一条长长的影子,透出一股诡异,而他面具之后的白色须发,就如同这座荒弃已久的旧宅四处张着的蛛网一样,在风中轻轻地飘舞着。
陶渊明回头关上了院门,上前行礼,低声道:“前辈,抱歉,这回未能完成你的吩咐。”
黑袍的眼中冷芒一闪:“不怪你,是你的主公干的好事。”
陶渊明微微一愣,讶道:“这怎么可能呢,他没有让我…………”
黑袍一抬手:“够了,不必再问,你最近的事办得很好,今天出了这样的意外,我需要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办,你先回去吧,等你主公接下来的命令。”
陶渊明咬了咬牙:“前辈,那接下来,我要听命于谁,请你明示。”
黑袍冷冷地说道:“这不是你应该问的事,我跟你主公商量好之后,会给你一个明确的说法。现在你快点去找刘毅,不要让人起疑心。”
陶渊明点了点头,转身向着院外走去,很快,他的脚步声就消失在了小巷之外。
黑袍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抵制的愤怒之色,对着那口枯井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一阵衣袂破空之声响起,一身白色的斗蓬客,飘然逸出,站到了黑袍的对面,他微微一笑:“看来你的养气功夫见长啊,要换了二十年前,恐怕你会忍不住亲自出手了吧。”
黑袍咬着牙:“我们说好了的,由渊明救驾,然后以此功劳打入刘裕的身边,你为什么跟我招呼不打一声就要更改?你对我还有没有起码的尊重和合作?”
斗蓬冷冷地说道:“这就要怪你选的人有问题了,按我们的计划,桓振和卞范之应该是劫持司马德宗去后秦的,但他们两个都没有做到此事,如果司马德宗不能成为胡人手中的傀儡,就无法让荆州不得安宁,你的好徒儿想要的是去建康,夺取权势,而不是在荆州为我们再出力,既然如此,我就得另想办法。”
黑袍沉声道:“我让陶渊明和刘毅得了这个大功,刘毅就能出镇荆州,有他在,一样可以跟刘裕作对,为何你要选中司马休之?”
斗蓬微微一笑:“刘毅除非是彻底斗不过刘裕,不然他是不会甘心出镇荆州当个藩镇的,他跟陶渊明一样,现在满脑子想的是回建康跟刘裕继续争权,所以,荆州这里,我得换个人来管管。”
黑袍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你这是做梦,司马休之现在怎么可能有能力跟刘裕,跟他的京八党作对?你以为操纵司马遵给司马休之发个荆州刺史的官了,他就能坐稳这里了?没了刘毅的兵马,只怕这司马休之连荆州也镇不住!”
斗蓬笑着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就是因为他镇不住荆州,所以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啊。一个强而有力,又不在北府军诸将掌握之中的荆州,只会让刘裕和刘毅团结一致对外,就象这次出兵消灭桓玄一样。可若是荆州让他们觉得不足为虑,那二刘就会在建康一争高下了,这不就是我们想要做的事吗?”
黑袍的眼中光芒闪闪,似是在思考,久久,他才叹了口气:“与其如此,不如让桓振带着司马德宗逃往后秦的好。”
斗蓬冷笑道:“这就是你所托非人了,此事你居然会交给渊明去办,你难道以为他现在还会乖乖地听命于你我吗?他想要的就是早点自立,借着刘裕的力量来摆脱你我的控制罢了,如果这回是你亲自出手,让卞范之带着司马德宗随桓振去打鲁宗之,那我又何必安排这一出呢?”
黑袍咬了咬牙:“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过我希望你下次在做这种决定的时候,先告知我一声,这是起码的尊重。”
斗蓬冷冷地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想出来一趟很容易?我把这事全权交给你来办,结果你搞成这样,最后还得靠我启动司马休之这个备用的计划来挽回损失,我的老友,你要是再这么惯着渊明,只怕我们的万年太平大计,有失败的可能啊。”
黑袍摇了摇头,转身就向院外走去:“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安心继续做你自己就行,渊明和明月,以后你自己使唤吧,我不用了。”
斗蓬看着黑袍离去的背影,嘴角边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喃喃自语道:“江陵,你再也不姓桓了,我喜欢。”他一转身,跳回到了枯井之中,月光如水,照在这寂静的小院之中,一切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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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熙元年,(公元405年),益州,成都,益州刺史府。
一个四十多岁,精强干练的黑瘦之人,身着刺史特有的紫色官袍,面带微笑,指着手中的一纸诏令,对着府内殿上满座的文武官员们说道:“各位,从今天开始,一切都能拨乱反正,回到正轨了,朝廷这回不仅是授予本官征西将军,散骑常侍,都督益,梁,秦,凉,宁五州诸军事的官职,更是告知我们,今年的年号,从伪楚的大亨,改为义熙元年,以纪念京口建义成功,推翻篡国逆贼桓玄的壮举。各位,我们蜀中的文武,一向是大晋的忠臣,即使是在伪楚一时得势之时,也坚守大晋的臣子之节,没有向其低头,这份诏书,就是对我们忠诚的回报。”
说这话的人,正是现任的益州刺史,毛璩是也,是刘裕多年老友,已故的梓潼太守毛球的弟弟。毛家著名的大将毛穆之的儿子。毛家世代将门,从开国名将毛宝开始就为东晋效力,可谓一门忠烈,而毛璩年轻时也随兄长和父亲参与了淝水之战,当时曾在谢琰军中担任司马,还亲自率兵追击苻坚,吓得这位前秦天王留下了风声鹤唳的成语故事。
战后,对其论功行赏,出任淮南内史,后转益州刺史,而其几个兄弟,从毛球到毛瑾,毛瑗,也都在东晋的西陲之地任职,毛球曾经担任梁州刺史和梓潼太守,卒于任上,而毛瑾则是以西夷校尉的身份,掌握着蜀地的兵马,至于毛瑗则是蜀郡太守,另一个兄弟毛璠是现为云南,贵州的宁州刺史,同样卒于任上。前一阵击杀桓玄时,正是毛璠之子毛佑之,宁州参军费恬扶其灵柩回建康,路上才有了这截杀桓玄的盖世之功。
坐在左首第一位,一身戎装的一个中年将军,正是西夷校尉毛瑾,他也是毛修之的父亲,英武过人,笑道:“二哥,这回咱们毛家,可是为大晋立了大功啊,不仅攻下了桓家盘踞的梁州,更是佑之和修之斩杀了桓玄这个大逆贼,要说那刘裕和刘毅有建义大功,但这击杀逆贼的大功,却是归了我们毛家,这征西将军,感觉还是配不上咱们的功劳啊。”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红袍官员,年约三十五六,白面微胖,乃是毛瑾的弟弟毛瑗,现任的蜀郡太守,笑道:“三哥,难道你还要什么?梁州给你才满意吗?”
毛瑾笑着摆了摆手:“梁州反正已经被我亲自带兵拿下了,这回也在二哥的都督之下,等于是我们毛家的地盘。只是,虽然我们击杀了桓玄,但没有借机向东进一步,拿下荆州或者是湘州的一些地盘,还是有点可惜啊。谯参军,你说是不是呢?”
坐在毛瑾身边一个位置,一个四十余岁,枯瘦矮小的男子,正是蜀中大族谯氏的现任掌门人,谯纵是也,谯家向来是蜀中的大家族,从蜀汉时代的著名大臣谯周开始,就在本地极有影响力,无论蜀中政权怎么换,这个家族都始终是本地头号豪强,即使是谯纵,现在也是毛家兄弟之下的头号官员,从这安排的座位之上,就可得到映证。
谯纵微微一笑:“蜀地和荆州相隔太远,即使拿下了也未必能控制得住,以我看,这次刺史做的非常好了,拿下梁州汉中,已是有大功于国,将来回朝中担任高官要职,也不在话下啊。”
毛璩摆了摆手:“话不能这样说啊,谯参军,现在桓玄虽死,但是国家还没有安定下来,广州被天师道的妖贼攻陷,那卢循居然自封为广州刺史,平南将军,更麻烦的是,桓振这个桓家余孽,竟然夺取了江陵城,再次挟持了天子。弄得我这个征西将军,五州都督的诏令,还得由建康的武陵王发布,身为臣子,这时候怎么可以说做得很好呢?谯参军,你的话,本官不能认同。”
谯纵的脸色一变,连忙摘下了官帽,放在身边,磕头于地:“下官一时失言,还请毛刺史见谅。”
毛璩也不看他,沉声道:“我再跟各位说一遍,我们毛家,世代忠良,来此为官,不是想跟有些乱臣贼子一样,只想着以家族利益为重,割据一方,世为藩镇,现在江陵复失,陛下还在贼人手中,我们当然要起兵解救,今天召集各位来,一是宣布朝廷的人事任免命令,二是以新任征西将军,五州都督的身份,宣布即日起准备东征,夺取江陵。”
这下连毛瑾都脸色微微一变,说道:“二哥,三个月前我们刚刚用过兵,苦战夺取了梁州之地,现在梁州那里还没有巩固,无论是一边的仇池还是北边关中的后秦,都对梁州虎视眈眈,加上这半年来为了征讨梁州,几乎耗尽了存粮,也误了蜀中一年的收粮,不少百姓颇有怨言,这个时候,不宜再兴大兵啊。”
毛璩咬了咬牙:“这些困难,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是跟陛下现在落在贼手,性命堪忧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梁州那里,就算放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还可以夺回来,但陛下要是没了,那我大晋,好不容易复国成功,如果皇室一脉断绝,以后就会大乱了。”
毛瑗摇了摇头,正色道:“二哥,这些事情,有西征军刘毅,何无忌他们来对付,桓振虽然侥幸反攻江陵成功,但兵力不足,又没有名份,就算是荆州旧部,也不会服他。蜀中现在的情况,经不起再次劳师远征了,如果你实在要解救陛下,让白帝那里的时延祖,文处茂二位将军,收拾上次东进的溃败军卒,再次出兵就行了,梁州和蜀地的兵马,绝不能大动。”
毛璩双眼圆睁,一下子站了起来,厉声道:“你们还是毛家的人吗?我们毛家,世代忠良,祖父为国战死沙场,父亲和叔父都是一生为国,卒于任上,现在陛下有难,我们不去解救,还在这里做什么?西夷校尉毛瑾,我现在命令你,马上回梁州,带领一万梁州兵马先行出发,益州参军谯纵,你现在回去征调益州各郡的丁男,半个月内,我要你整顿好两万兵马,五十万石军粮,作为梁州兵马的后援,一个月内,两支军队如果不能在江陵城下会师勤王,军法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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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所有的殿内文武,全都站起身行礼应诺,谯纵更是伏身于地,不敢抬头,毛璩的神色稍缓,口气也变得温和了一些:“远征事大,大家早点回去准备,毛校尉和毛太守留下来商议一下军事,其他各位先行退下吧。”
很快,整个殿上只剩下了三毛兄弟,而守卫四周的护卫们也都退出了大殿,烛光点上,让关闭了殿门的大殿内,多出了几分诡异的气氛,毛璩的神色重新变得冷厉,长叹一声:“老三,老四,你们今天是怎么了,这种事情上也跟着外人一样拎不清吗?”
毛谨咬了咬牙:“我知道二哥是想趁这机会夺取荆州,增加我们毛家的势力,可是,只凭我益州的军力,要做到这点很难啊。桓振可是荆州第一猛将,之前我们的巴郡兵马不是没有讨伐过他,可是给打得一败涂地,现在连刘毅他们的西征军和鲁宗之的雍州兵马都没有马上攻打江陵,我们这时候要硬上,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毛瑗也跟着说道:“是啊,我们这里昨天还接到的军报,连何无忌的前锋兵马都被桓振在青坪原大败,北府军尚且吃败仗,我们蜀军又怎么可能成功呢。”
毛璩冷笑道:“北府军不过是因为骄傲轻敌才失败,之前的巴郡兵马也只是本地州郡部队,难说精锐,那次出击本就是象征性的,要表明一下我们毛氏的态度而已,可这回,桓玄已死,桓振为人暴虐凶悍,又没有大义名份,是绝不可能最后胜利的,这个时候,就得抓紧时间去抢夺荆州的地盘,至少,也要夺取江陵和南边的湘州之地。”
毛谨的眉头一皱:“可是,梁州兵马是我们毛家的核心精锐,而蜀地州郡部队多不愿意出川远征,就连上次讨伐梁州,谯纵,阳昧他们这些蜀地大族都是不情不愿的,以至于我们只能上我们自己的兵马,汉中一战,我们毛家精锐也损失不小,部队也疲惫,正需要休整和补充,这个时候放弃到手的梁州,把已经伤了元气的本家部队再去硬碰强敌,这个选择,真的好吗?”
毛璩冷冷地说道:“虽然打梁州时损失了三千多兵马,但收编的梁州部队也有万余人,我们并不吃亏,再说了,荆州那里,又不是只有我们一路,刘毅何无忌的西征军主力尚在,仍然在威胁江陵和桓振对峙,北边的鲁宗之也趁机南下,如果我们不出手,那荆州之地,就会给他们两家瓜分拿下,这千载难逢的占据荆湘的机会,就不会再有了。”
“想想我们的祖父宝公吧,为了大晋的北伐,战死在南阳,也是因为他的英勇牺牲,才有了我们这些子孙的富贵,我们的父祖辈,一直念念不忘据荆州而北上收复洛阳,上次大哥(毛球)也本想从梁州出兵收复洛阳,结果因为司马元显自弃中原而壮志未酬,现在,好不容易有趁着桓氏作乱而东出荆州的机会,又怎么能因为一个区区的梁州而放弃?”
毛瑗咬了咬牙:“可是,荆州如此重要,朝廷又怎么会让我们在占了整个西部的情况下,再把荆州分给我们呢?”
毛璩笑了起来,摆手道:“刘毅这回西征,不是为了自己夺取荆州,而是为了消灭桓玄,取得战功,他归根到底是要回去跟刘裕在建康争权的,鲁宗之倒是想要趁机夺取江陵,控制荆州,但有了桓氏这个先例,他本身又是从关中过来的战俘出身,朝廷也不会放心由这样一个人来控制荆州,那剩下的除了我们,难不成还要让广州那里的妖贼来控制荆州吗?”
“但我们如果不出兵打败桓振,那朝廷也没有理由把荆州交在我们手上,所以,我们必须要出兵,至于出兵之后是不是要真打,那就看情况而定了,三弟,你的梁州兵马可是我们毛家的精锐所在,轻易不能损失,我让你先出动,可没让你真的去拼,只是如果我们不自已先拿出本家的兵力,象谯纵,阳昧这些土姓大族,更不可能出兵出粮了,你先走一步,会合巴郡兵马,在江陵西边驻扎,观望局势,等谯纵他们援军到达后,如果有机可趁,让蜀兵先上,如果没有机会,就按兵不动,或者是转而去攻取江南的湘州之地,打桓振的事,让刘毅他们去做,事后多给他们一些兵粮辎重,送他们早点离开,跟北府军的这些新将帅搞好关系,对我们总没坏处的。”
毛瑗的眉头一皱:“可是先兄在时,跟刘裕可是生死之交啊,我们这么快就转投刘毅,会不会…………”
毛璩沉声道:“谁说我们要转投刘毅了?我们毛家可是百年将门,哪用得着投靠几个新兴的京八将帅?只是刘毅这回是西征主将,我们要对他表示足够的尊重罢了,反正他又不会在荆州久留,那供他些粮草军械让他跟桓振打正面,又有何不可?我们不要他的战功,到时候只要把江陵城和桓振所部的俘虏给我们就行,至于刘裕,谁叫他这次自己不来江陵呢,我们总不可能跑到建康去给他好处吧。这事就这么定了,三弟,四弟,你们早点回汉中,三天内就出动,汉中的防务,交给副将就行,留守个三千人马,配合原来梁州的降军,尽早去江陵,晚去了,可能没功劳啦。”
毛谨叹了口气:“我们这里没问题,只是这蜀中兵马…………”
毛瑗也正色道:“三哥担心的有道理,蜀地向来叛服无常,这些年来,我们毛家兵马也多次平定本土豪强的叛乱,要是大军出征,这里没人压制,会不会…………”
毛璩笑道:“放心,今天我敲打了谯纵,他不敢不亲自前去的,只要这些蜀中大族的首领,族长们都带着族中男丁和存粮出发了,蜀中无人无粮,又无带头首领,就乱不起来,再说了,有我亲自在成都坐镇,你们又有何可担心的呢?放心去吧,两个月后,江陵见。”
五天之后,蜀中,五城水口。
成都平原是由几处江河冲积而成的平原,而从这块平原向东边的巴郡之地进出,有三条所谓的水路,号称内水,中水和外水。长江的支流涪江航线,又称涪水,自涪陵入巴东,号为内水,而现在的沱江,则称之为中水,自内江,资阳,直出广汉,达到成都城的北部,至于外水,则是今天的岷江,可以流经乐山,眉山,直到成都的西南。自古以来,由奉节,白帝入川,走这三条水路,是常规的通道。
五城水口位于彭模之南,涪水经过南安郡南流,其支流经过广汉郡五城县,为五城水,又西至成都后汇入长江,最后奔腾东去,直下白帝。可以说,这里是从蜀中各地的兵马,进入内水,继而顺江东出的必经之路。而现在在这五城水口周围,连绵二十多里的军营大帐,更是证明了这点,一面高高飘扬的“谯”字大旗,证明了这支大军的主帅和身份,可不正是在几天前接到毛璩的命令,率蜀地土姓大族和氐人丁壮,准备开赴前线的谯纵军团嘛。
一处低矮的军帐之中,两个四十余岁的将佐盘膝而对,他们穿着蜀地的盔甲,这从甲胄上纹着的各种蜀地独有的图案,尤其是黑白分明的大熊猫,一眼就能看出来,而戴着的造型独特的头盔,又预示着他们的身份,绝不是普通的将士,而是两名蜀地的土豪大族,广汉人候晖和巴西人阳昧。
候晖是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脸庞干瘦,看着黄面勾须的阳昧,沉声道:“阳将军,你听到外面的哭声和叫骂声了吗,这些才是我们蜀人的心声,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肯过,非要劳师远征,还要东出几千里,去跟那凶暴善战的桓振作战,我们究竟是图的什么?”
阳昧的眉头一皱:“老候,别再说这种话了,将士们哭是他们的事,但我们可是带兵大将啊,要是连你都这样想,难不成晚上还要全营哗变吗?这回毛刺史可是下的死命令,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连谯公都没有办法,我们又能如何?!”
候晖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也许这次,反而是我们的机会呢。我们蜀人自从前朝末年的李特起事以来,大汉(氐人的成汉政权)国是我们自己的政权,可惜天不佑蜀,最后被那桓温所破,而我们也从此沦为晋朝的奴仆,被他们任意驱使,这些年,我们蜀人吃的苦,流的血还少吗?”
阳昧的脸色一变,连忙摆手道:“老候,慎言,这话给别人听了去,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你也知道我们本地的大族,这些年来不知道给各路外来政权杀了多少,怎么还说这种话呢?”
候晖微微一笑:“因为,我们的救星就要来了,阳将军,你看这位是谁?”
候晖说着,拍了拍手,阳昧只觉得眼前一花,帐外走进了一个全身裹在黑袍之中的人,须发皆白,戴着一副毫无生气的青铜面具,对着阳昧微微一笑:“阳将军,二十年不见,一向可好?”
阳昧顿时倒头就拜,声音透出惊喜:“恩公,怎么会是你?!”
候晖一脸地惊讶:“你们认识?”
阳昧激动地点头道:“是啊,二十年前,前秦伐晋,攻取蜀中,当时姚苌还是前秦的龙骧将军,而我还不是族长,当时率家中男丁随秦军出征,攻打白帝,被桓冲所阻,我们所部与桓冲部下的桓石虔交战,大败亏输,几乎全军覆没,是恩公当时出现,救了我,您的教诲,我今天还记得,就跟候参军刚才说的几乎一模一样,说我们蜀人吃的苦,流的血,却能换回什么?!”
候晖哈哈一笑:“原来阳将军你还有这样的往事,我比你认识恩公稍晚一些,是后来晋军收复中原时,我本来应那前秦的益州王刺史之命,率军去援救洛阳,是恩公出现,对我晓以大义,说前秦必败,去了只是送死,这话救了我和我们全族七百五十七名丁男的性命,因为其他几路去赴援的,几乎全都被晋军斩杀,还设了京观,以威慑我们蜀人呢。”
黑袍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都跟我有过一些因缘,不过,我上次救你们的时候,就曾经说过,你们都是氐人,是当年跟随李特大帅的流民入川的氐族酋长后代,虽然后来落地生根,编户齐民,但在汉人眼里,你们仍然是外来的氐人,这回毛璩征兵,普通的本地蜀人他没有大量征发,却是要各县的氐人男丁全部从军,你们可知是为何?”
候晖恨声道:“还不是把我们氐人当成了不安份的外人,怕他们大军出动,我们在后面造反生事吗?这种歧视,我们已经受够了。”
阳昧叹了口气:“可这也是没有办法啊,我们氐人自大汉灭国以来,就给分散部落,到各县编户,分散居住,我们这些氐人部落首领,给加了汉人官职,统领族人,连我们自己的家属妻儿,都要在各地汉官那里为人质,蜀人一向文弱,不习战,而我们氐人却是勇猛善战,历任益州长官,无论是晋朝的还是秦国的,都要征发我们的族人出征,这次也是一样。没人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可是,可是我们没有反抗的能力啊。”
黑袍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为什么没有反抗的能力?当年氐人在李特的统领下,可以攻取整个益州,建立成汉国。那是何等的辉煌,何等的强盛,我的父祖当年也曾经受过李特的恩惠,得以活命,后来在成汉国安居多年,虽然后来李氏内乱,手足相残,引得外敌入侵,但就算是桓温,也差点败在末期的成汉手下,可见你们氐人的强大战斗力。蜀地天然隔绝,外部势力不能常驻,只要你们能奉一个有影响力,号召力的英主,利用这回毛氏穷兵黩武,犯了众怒的机会,反戈一击,那让蜀地再次辉煌伟大,又岂是难事?”
候晖听得心中一阵激动,猛地一拍声,大声喝了个彩,而阳昧却是眉头深锁,喃喃道:“可是,可是我们氐人没有现在这样众望所归的首领啊。自大汉国灭亡以来,我们各部就给分离,分散居于各县,族人也有很多跟蜀地汉人杂居,通婚,要不是打仗时需要我们这些以前的首领去征召,那就和普通的汉人没区别了。再过个二十年,等我们这些曾经的部落首领老去,恐怕下一代,也没法再召集旧族人啦。”
黑袍微微一笑:“是啊,这手分而治之,是汉人一向以来分化瓦解异族胡人的手段,确实厉害,不过,蜀地现在也许没有一呼百应的氐人首领,但不代表没有一呼百应的汉人大族啊。”
候晖与阳昧同时双眼一亮,异口同声道:“恩公是说,谯…………”
黑袍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是,谯纵是本地大族谯氏族长,众望所归,而谯家自蜀汉以来就是本地的头号豪门,已历二百多年,自蜀汉以来,蜀地起码更换了三四个朝代,但只有谯家却是屹立不倒,不管是哪个政权主政蜀中,都必须要跟谯家合作。”
候晖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可是,谯纵虽然有这样的影响力,奈何他本人毫无功名之心啊,我们以前也曾经暗示愿意拥立他,尤其是淝水之战后,蜀地几乎处于真空不设防的状态,那个时候他都坚决不肯自立,更别说现在了。”
阳昧点了点头:“是啊,当时谯纵对我们说,无论谁来蜀地,都只是临时性地为官一任,离不得我们这些本地豪强,这样虽然我们名义上不是益州之主,但实际上一切都归我们控制,又不用承担风险,只需要判断形势,谁强就倒向谁,这是他们谯家几百年来屹立不倒的根本原因。这晋国的毛氏,在这里割据盘踞了近二十年,但仍然离不开我们对于地方上的治理,也难怪谯纵不肯出头了。”
黑袍微微一笑:“谯纵确实不想趁乱出头,因为反正毛氏征兵出战,也不会动他的家族丁壮,这回征兵,是要你们氐人出丁出人,流血牺牲,他谯氏只要出粮草罢了,然后谯纵再挂个主帅的名头跟在后面,真到了前线,你们会给划拨毛瑾部下,然后被他推去打头阵,最后人死光了,血流尽了,却成就了他毛家的名声,难道到了这样的地步,还要坐以待毙,任人宰割吗?”
候晖咬牙道:“再也不能这样过。恩公,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劫持谯纵,逼他为主君,然后以他的名义号召蜀地各路大族,诛杀毛氏一族吗?”
阳昧叹了口气:“就算谯纵愿意了,可是毛家也不是单车刺史啊,他们当年入川以来,就是带了两万多刚打完淝水之战的精兵的,二十年下来,这些兵马多次轮换和补充,现在也有一万五千忠于他们的精锐,上次攻打梁州,就是他们的这些部队,战力很强,我们蜀地的兵马,氐人长期被分割,形不成合力,个人英勇,可要组织成千军万马,那还需要时间,而蜀地的汉人,更是战力低下,又无作战意志,战场上顶不了什么用。真要起兵,只怕也难成事啊。”
黑袍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毛氏兄弟带进益州的军队,因为益州地方偏远,不能做到象别处那样三年更替,所以多半是长期落户益州,称之为营户,类似以前三国时期的军户体制,这些人当年或许挺能打,但二十年下来,早已经老去,而他们的子侄也习惯了蜀地太平的日子,并不再想上阵拼命。最重要的是,毛氏兄弟发动战争,对他们姓毛的是有好处,可是对普通士兵,又有何益处?你们氐人出战,不过是战胜后加点赏赐,对毛家的将士来说,也只是赏赐多点罢了,区别不大。”
候晖哈哈一笑:“这么说来,连毛家的这些部队,也是可以策反的?”
黑袍摇了摇头:“让他们阵前倒戈,只怕不是易事,毕竟他们多年跟随毛氏,也在这里安家落户,但这次劳师远征,尤其是在上次征伐梁州,战死三千多人,还没来得及恢复元气的时候,就要再次出征,那他们也是不情愿的,你们蜀军在这里放声大哭,前面涪城一带的梁州毛家军,也是军中怨声载道,这时候如果你们能全军倒戈,突袭前军,那他们多半不会拼命抵抗的,两支军队如果都溃散或者是倒戈,那成都的毛璩等人,就成了单车刺史,手下无兵,这时候你们只要回头袭取成都,益州,就在你们手中啦,再不用受制于人!”
候晖哈哈一笑,重重地一拳击在面前的小案之上:“就这么干。”
阳昧咬了咬牙:“可是,可是我们的妻儿还在各地为人质,要是…………”
黑袍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刺得阳昧收住了嘴,他沉声道:“当年李特入川时,家人也曾经在当时的益州刺史罗尚手中为人质,难道就因为这个而不去反抗了吗?做大事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何况自己的家人。你们的行动要是足够快,先灭前军,再攻成都,可能毛璩连下令各地诛杀你们家人都来不及,若是你们这次出征,最后结果就是我说的那样,给毛瑾他们在前线拿去送死,你们若是死了,难道家人就会得到保全了?还不是跟以前的那些失败了的部落首领们一样,妻儿给分赐其他诸军?到时候你们就是死了,老婆还成为别人的女人,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局?!”
阳昧怒发冲冠,紧紧地咬着嘴唇,大声道:“大丈夫岂能受此屈辱,干了!”
黑袍满意地点了点头:“要的就是这样的气势,现在,谯纵正在和毛瑗在水口那里视察,你们直接带亲兵过去,斩了毛瑗,到时候谯纵百口莫辩,不反也得跟着你们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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