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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刘穆之的眉头微微一皱:“寄奴,要学文,是需要读书的,但这个读书,就是最难的事,我自幼读书是靠了我们家家传的藏书,你也见过,都是些竹简,我娘在我小时候就教我三字经,弟子规这些最简单最基本的蒙学,稍稍年长,则是学习诗,书,礼,乐这些经学典籍,后面有了一定的基础后,入了州郡中的庠序,开始学习诸子百家的思想,也是这时候,才算真正地成为士人。”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庠序?”

    刘穆之点了点头:“嗯,就是让士人子弟们读书学习的地方,在都城的是国子监和太学,那个学出来后直接就可以当官了,至于在各地州郡,则是叫庠序,商朝的时候,称读书明理的地方为序,而周朝的时候,则称为庠,加起来,就是庠序,汉朝时的大儒董仲舒,就是上书汉武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的那位,说过一句名言,立大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从此,太学和国子监在京城供权贵和高官子弟读书? 而地方州郡则设庠序教育州郡士人的子侄。”

    说到这里,刘穆之神秘兮兮地咧嘴一笑:“寄奴,我告诉你个秘密? 你可谁也别去说吧? 其实? 当年我进了南兖州的庠序读书,而我家娘子,也是女扮男装地混在里面学习? 同学两年? 我竟然不知道她是个女的。”

    刘裕这下睁圆了眼睛:“什么,还有这事?!我只听你说进城去读书了,却没想到? 居然去讨了老婆啊。”

    刘穆之没好气地说道:“呸呸呸? 那时我才十岁? 她才九岁? 哪有这么早就娶媳妇讨老婆的? 只是?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时候,她就对我芳心暗许了。”

    说到这里,刘穆之摇了摇头:“其实江家本是中等世家,但卸任之后迁到了京口? 所以我才有跟倩文一起读书习字的机会? 那个时候? 我在庠序之中是鹤立鸡群? 而她自然也对我自幼倾心仰慕,及至年长,便要要求岳父大人招我为婿。”

    刘裕笑道:“我记得江长史也在州里做过几年的祭酒? 难不成,就是专门为了考察你这个未来女婿的?”

    刘穆之笑了笑:“让你猜中了,其实我的岳父大人眼光非常出色,比起京城的很多醉生梦死的世家子弟,要强了太多,他看出了世家的腐朽和没落,所以早早地辞官,到了京口这个出产骄兵悍将的地方,本来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找些草莽之间的英雄豪杰,举荐为国效力,却没有料到,先发现了我。”

    刘裕点了点头:“后面羡之也得到过你岳父的赞赏,包括刘毅的小舅郑鲜之也是如此,你们算是我们京口土生土长的几个才学之士了。只是江长史后来有没有跟你说,为什么要来这京口找才学之士呢,按说去别的地方,尤其是文风繁盛的地方,更有人才啊。”

    刘穆之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因为这里是京口,京口人性格刚强,豪勇好斗,极重乡邻之谊,如果从别的地方,甚至是建康的世家子弟里找人,到军中当参军,文吏,跟京口人的习性相差太远,一个不小心,就会弄成当年谢万那样,身为主帅,却是一副京城高门的架子,看不起京口武夫,如此则文武离心,谈不上战斗力。所以,我的岳父大人是想从京口本地人中找有文才之士,不一定需要才高八斗,吟诗作赋,只需要具备管理乡村,写军中文书的能力即可。”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明白了,因为乡里乡亲,知根知底,本身就有信任,而且你也不可能看不起我们这些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们。江长史这招,实在是高啊。不过,要是能让我们当年也都能跟你一样上学读书,就更好了。”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这个是真没办法,蒙学这些你们没上过,基本的字也不认识,是没法进庠序的,不然就算让你们来听,你们也听不懂啊。你还记得当年我们是怎么教你的吗?那可是拿着小树枝一个个字地在地上写,你一个字要认几天,我多少次都想要放弃了,要不是你给我吃的,还威逼我不教就打,我恐怕是真的没法教你认这些字。”

    刘裕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说来,不让我们上学读书认字的,并不是朝廷的刻意为之,而是没有这个条件?因为没有竹简,没有藏书,无法做到让人有认字的基础?”

    刘穆之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啊,所以自古以来,士人可能会很穷,家徒四壁,但只要有几卷蒙学和四书五级这些入门的读物,就能识文断字,认了上千个字之后,就可以去真正地上学了。我很幸运,我家有这些藏书,而你家没有,这是你的不幸。”

    刘裕叹了口气:“我娘生我时早死,后娘接我回家,她一介女流,嫁过来的时候没有藏书,只有一些嫁妆,也因为要扶持我们三个兄弟,早早地变卖了,我六岁时就要去捡树枝和稻穗卖钱,或者是帮人看牛做佣补贴家用。如果不是认识了你,识了几百个字,只怕我现在也会和铁牛一样,大字不认一个。不过,我相信这种现象不应该存在,是必须要解决的,如果天下的百姓绝大多数不识字,那知识和文化就永远会给世家高门所掌握,以前我没明白这个道理,以为他们只是靠了占据田地产业才控制了天下,现在我才明白,他们真正的力量,是知识,是文化,因为,如果要治天下,教化万民,是不能用刀,只能用笔的!”

    刘穆之点了点头:“现在你终于明白这点了,寄奴,不过也无能为力,书籍和文化保存历来是最难的事,殷商的史料之所以难觅,就是因为他们是刻在龟甲之上,而周朝以后,则是用了竹简,还为了保存的长久,需要烤制竹简成册,非常地麻烦。历代文学大家,往往要组织弟子门生抄写经典,这样才能代代相传。寄奴,我理解你的好心,但你不是神,没法做到天下人人一本书。”

    刘裕微微一笑:“那么,印刷和拓本如何?”



    刘穆之有些意外,本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睁了开来:“拓本我知道,现在不少人学书法都在用这个,可是印刷,是什么东西?”

    刘裕微微一笑:“咱们还是先说拓本吧,自古以来,要想把这些文字大量地复制,一般是靠人抄书,这样既要浪费人力物力,又容易出错,越是以前的古书,越是保存不易,就在于其流传的成本极高,作为国家和朝廷,也往往不可能持续性地在这方面投入人力和物力。”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所以古籍的保管,很多是一些文化世家的祖传藏书,他们不肯把这些藏书外流的原因,最主要的也是怕损坏,让子侄们学习这些书的时候,就是让他们把这些书给抄写,复制一遍,但很多人看到一些古代的言论,自己也有些想法,抄着抄着有时候会把自己的话代入,或者是加以注解,这样时间久了,同一本古书,往往会有不少不同的版本,自前汉以来,所谓的今文经学,还有古文经学的差异,就在于此。”

    刘裕正色道:“是的,这种给后人抄录,流传后世的,是今文经学,而从一些古墓里找出的古文的原本,就是古文经学。就算是孔夫子,可能对上古的经书也会有些修改,这就造成了持续两汉数百年的今文与古文经学之争。不得不说,最后儒家经学的衰落,道家玄学的兴起,跟今文,古文经学的两个学派这种内斗有很大的关系。”

    刘穆之笑道:“是的,这种学术的门派之争,开始只是对于学术本身,后面就会攻击对方造假,继而运用政治权力加以打击。就象儒家经学,以前有谷梁派,左派,公羊派等多个派别,自汉武帝设太学以来,以儒家经学为立国理论,设了定数量的博士,每个学派分到一定的名额,而且这些名额会分给一些固定的家族,可以说,这种家族掌握了太学博士的名额,就掌握了国家主要意识和思想的定义和解释权,王朝有更替,但是这个治国理论,却是可以流传万世的,因此,这方面的争夺,会格外地激烈。”

    刘裕叹了口气:“其实,本是这种权势之争,对于这些经学大师来说,获得了国家认可的太学博士地位,就意味着可以广收门徒,开枝散叶,反过来,如果门生弟子一多,尤其是当官掌权的弟子一多,就更能巩固门派的地位,这些才是根本哪。所以,争来争去,最后就是争现实的好处。为了打击对手,手段也是层出不穷,最拿手的一条,就是驳斥对方的那些典籍,是假的。”

    刘穆之哈哈一笑:“寄奴啊寄奴,可真有你的,想不到现在连文人千年来内斗的这套,也是看得一清二楚啊。不错,就本身的经学的教义,一条条地解释,辩驳,哪有直接说对方是伪书来的痛快!古文和今文,相隔千年,甚至更久,就算是一代代的传抄,也肯定会大有不同,就象咱们军中的这种传口令,一百个人从头传到尾,一句话十个字至少会有三到四个字不一样。这个真伪,已经根本不可能辩考了。”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所以今文学派说古文派的那些古墓中的古书是伪造的,而古文学派说今文学派的那些典籍是后人私改的。谁是谁非,已经不可能查证了,但他们要争的,无非就是那些太学博士的名额而已,最后两边斗了几百年,结果却是经学式微,玄学兴起,算是同归于尽了。”

    刘穆之看着刘裕,眨了眨眼睛:“寄奴啊,你说了这么多,是想说,只有用这种拓片的技术,才能让这些文章,典籍,可以一字不差,原汁原味地保留?”

    刘裕微微一笑:“是啊,古人们为了能让自己的思想,文化永远地保留下来,很多会把这些文字刻在鼎上,或者是刻在石头上,比如勒石燕然,这样就可以比竹简更久远,更好地流传下来了。毕竟竹简过了几十几百年就会磨损,而石头可以经历千百年的风霜。就算是给祖宗刻的墓志铭和碑文,也是如此。”

    刘穆之笑道:“是啊,谁都希望祖先的功绩与美德能永远流传,书法之所以流行,尤其是行书,草书这些的出现,很多不是为了写公文,而是为了写碑文,因为在石头上笔走龙蛇,显得更有气势。而著名的大书法家,他们也希望自己的绝世名字能永久流传下去。”

    “对了,琅玡王氏的书圣王羲之,当年在兰亭的书法大赛上,写下了神作,兰亭集序,那是天时,地利,人和共同作用的结果,他自己都说,让他再写一遍是绝不可能写出来了,象这种绝世神作,无法刻在石碑之上,实在是非常的遗憾啊,所以那兰亭集序的真本,乃是当世无价之宝,就算拿出一个县,甚至一个郡,也未必能换得到呢。”

    刘裕微微一笑:“所以,要把这些书法精华,或者是上古典籍给保存下来,拓片技术就出现了,在这些石碑之上,蒙上一张湿纸,因为刻的字会陷进去,所以湿纸也会跟着陷入这些地方,不再平整,这时候若是拿印泥或者是墨汁涂在纸的背面,就会让有字的这些陷处变得和周边的颜色不一样,等纸干了之后,就会显示原来的那些字了。这就是拓片技术,是不是?”

    刘牢之笑了起来:“看来,你对这个居然也有研究啊,我还以为只有那些想要学书法的人才会钻研此道呢。不过,这种拓片技术,虽然可以最大程度地保留原来的文字,但要复制,也不是易事,一张湿纸贴于表面,让那些陷入之处也把纸陷进去,外面还要再敷一层干宣纸以吸水,然后再在干纸之上小心涂墨,这才会让湿纸显示出黑白两种颜色,陷入之处为白,而其他正常面为黑,后面还要再除墨,风干,要拓一幅字,可是需要几天时间,还不如去直接抄写来得快呢。”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可以大量生产,就象当年在辎重营造甲片那样,翻砂法的妙用,你还记得否?而这个,就叫印刷术!”



    刘穆之睁大了眼睛,喃喃道:“印刷术?这个,这个我以前没有听说过啊,寄奴,难道,难道这是你新想出来的东西?”

    刘裕微微一笑,从怀中摸出了一块印章,说道:“这也是我突然想到的,你看看这枚印章。它不过两根手指的粗细,玉石所制,而在上面刻有字,跟那碑文一样,可以在上面涂抹油墨,然后用纸覆盖其上,就可以把这上面刻的字给印到纸上了。”

    刘穆之笑了起来:“可是,这印章所用的印泥,可是很昂贵的啊,而且一枚印章这么大,要想把很多字都给印到纸上,只怕是不容易。”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那就跟这碑文结合起来,弄一整块的平面,不必用玉石,可以用上等的枣木或者是檀香木,一块有三尺见方,上面可以刻上几百个字,让字面向外鼓出,然后,在字面之上抹上油墨,这油墨之中还可以加上染料,变成不同的颜色,具体的可以让工匠们在油墨之中试探这个比例,如此一来,染了油墨的整块板面,只要盖一张纸上去,用力一压,就能把这些字全都印到纸上,然后只要再加点油墨,就可以去印下一张纸了。”

    说到这里,刘裕弯下腰,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起来:“我们农家在耙地的时候,有这种耙子,你看,一面装了一个木质滚轮,象个碾子一样,只要往地里一放,一滚,这地就平了。”

    刘穆之点着头,摸着自己的胡子:“妙啊,这纸只要覆盖在刻了字的平板之上,四周给他绷紧,只需要用这个滚轮一滚,就能把这些油墨印到纸上了,不用象印章时那样要用力按压,造成一张纸上的字深浅,颜色不一。天才的想法,寄奴,你是怎么能想到这个的?”

    刘裕心中暗道:我会告诉你在我穿越之前的那个时代,这个很普遍吗?但他还是笑了起来:“因为,我一直在想,自古以来,世家大族们,把知识都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宁可刻字于竹简之上,或者是找弟子门生抄书,既费时费力,又不易流传,是真的技术上达不到呢,还是有意为之?”

    刘穆之的眉头轻轻一皱:“你说的这个,我以前也想过,至少这几百年来,有了碑文石刻,也有了拓片之术,按说整碑地拓下文字,是可以做到的,但是拓片之法也会损害石碑,毕竟油墨浸润,长年累月下来,是会对石碑有所损害的。而且,要找人刻石碑,从来不是容易的事,以前能刻碑的,不说帝王将相吧,至少也得是大户人家,象你我的父祖,也算是士人了,死后哪有什么石碑,也就是木头刻个牌子放在那里罢了。”

    刘裕点了点头:“可是现在我们有了足够的人手,以前的历代统治者,往往是用民力给自己造宫殿,建园林,满足自己的玩乐之需,不仅于国于民没有好处,反而会让民怨沸腾。这种事,我这辈子也不会做。”

    刘穆之点了点头:“掌天下之权,而不忘初心,寄奴你真的让人佩服。很多古代豪杰之所以被权力所腐化,堕落,迷失,就是因为一朝富贵之后,就会迷失自己,安于享乐。”

    刘裕正色道:“是的,一个国家的堕落,是从统治者的堕落开始,而一个族群的堕落,是从上层士人们的堕落开始,看看大晋,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世家高门只知道享受,那全国上下就是文恬武嬉,民心思变,即使没有桓玄篡逆,即使没有黑手党的阴谋,不要说北伐,就是亡国,也是早晚的事,我既然掌了这个权,就要对天下万民负责,绝不能走他们的老路。”

    说到这里,刘裕咬了咬牙:“世家高门之所以能掌握权力,说白了,是因为他们掌握知识,是因为他们有世代家传的这些书籍,知道以往的典故,因此治国理政,非他们不可。我们京八兄弟,虽然可以用武力打天下,但无法靠着刀枪来治天下,这就是世家高门仍然可以拿住我们的死穴,要破这个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大家都识字,起码先让京八兄弟们的家人识字,让为国立功,为国尽力的人识字,掌握了文化,就拥有了治国的能力,我就可以不被那些世家高门所控制,所胁迫。就不必对他们被迫作出各种让步。”

    刘穆之微微一笑,看着地上画的那个耙子:“所以,你就想到用这个什么印,印刷术,大量地复制书籍,这样就可以迅速地让大量的人识文断字?然后,这些识了字,掌握了文化,有了治国理政能力的人,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为你所用?于是,就象掌握了北府军,就控制了大晋的刀子一样,用这些新接受教育的人,就能控制大晋的笔杆子?”

    刘裕点了点头:“我不是要他们对我感恩戴德,我是要他们对国家,对我们的朝廷感恩戴德,我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国家给我的权力,而我们的国家,是由每一个人所组成,所有的钱粮,人力,物力,都是百姓们所贡献的,他们应该有权力接受这些回报。象现在江北移民这种不知国为何物的情况,是教育的缺失,这不是他们的问题,是我们的问题。如果有人能跟他们从小讲三字经,二十四孝,讲那些忠臣孝子们的故事,他们又何至于此?”

    刘穆之用力地点了点头:“说得太好了,我们京口人从小就为国尽忠,家家有为国捐躯的英烈,所以身教胜于言传,但别的地方的百姓没有这种想法,而且,大晋立国以来,以清玄立国,宣扬的多是那种修身养性,无国弃家的道家思想,要的是极端的自私自立,与儒家经学那种经世济民的思想是格格不入得,你如果要用儒生为教员,先生,再以这个印刷术大量造书,教平民百姓文化,那寄奴,你就不仅是一代战神,更可以说是开天辟地以来,开创万世之先的人物,你的功绩和名声,会超过秦皇汉武,超过古往今来的一切帝王,万古流芳!”



    刘裕的心中一阵激动,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后世那位开天辟地的伟人的,他那真正伟大之处。放弃手中的权力,把文化普及全民,以取代靠垄断知识而掌握权力的地主阶级,而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解放民力,真正地打开民智,才能真正地实现全民的进步,而不是封建王朝的家天下这套,他心中一个声音在大喊:刘裕,你能做到吗?

    刘裕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看着刘穆之,平静地说道:“胖子,不要给我戴高帽,我就问你,我要是这么干,你支持吗?别忘了,你也是士人,还跟江家这样的大世家联姻,可以说,你最清楚世家高门的立场,甚至可以说,你就是他们中的一员,这样做,你真的同意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长远来看,你要真的让天下所有的百姓识文断字,掌握士人的权力,那等于是把自古以来的士人贵族给取消掉了。这种事,非几代上,上百年甚至几百年不可。至少,要改变整个天下人的认知才行,要真到了这步,只怕就要回到上古三皇五帝,圣王先贤才行。现在的你,没有这个号召力,你只有一步步地慢慢来,先改变社会的认知才行,而且,你需要在你我身后,仍然会有人继承和继续你的这些想法做法。寄奴,你确定要做这样的事吗?”

    刘裕沉默了下来,他的心中暗:,是啊,我穿越千年,在后世之中早已经接受了人人平等的概念,但在这个时代,人们普遍还是认为君权神授,代天牧民,世家高门的贵族们未必信这套,但他们早就教化得天下百姓都认同了这个价值理念,所谓王候将相宁有种乎的思想,虽然会给人用于造反,但即使是造反成功,也会成为新的王候将相,而不是让天下万民获得自由和解放,这非一朝一夕之功可以扭转。

    在自己的时代里,天下人有这种人人平等的意识,在西方经过了几百年的思想启蒙,而在中国也是经历了近百年的剧烈变革,最后伟人建国,普及教育,以国家意志强行推行才得以实现,自己已经人到中年,人生可期不过数十年,真的可以完成这伟大任务吗?

    但刘裕突然笑了起来,对刘穆之说道:“事在人为,古人尚有愚公移山,我们又为何不能做到?但使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就有希望。我们不能让全天下的人一下子接受这套,但起码可以通过家传,让子孙,让身边人明白这点,只要接受我们这套理念的人越来越多,就总会有实现的那天。”

    刘穆之轻轻地叹了口气:“寄奴啊,最难的不就是子孙这点吗?你如果真的搞成众生平等,无父无君了,那就剥夺了子孙后代能荫爵袭封的这些特权了,你伤害最大的,不是世家贵族,而是你的子孙后代,甚至,以后你高居宰辅,子孙却不能继承你的权力,你确定你的继任者会跟你一样?甚至确定他们不会对你的子孙后代下手?”

    刘裕的心中一震,无法回应,刘穆之却继续沉声道:“这世上不是没有怀着美好理想的人,比如前汉大将军霍光,还政于皇帝,可以说是权臣之楷模,最后却仍然是家族被汉帝所屠灭,这就是因为权力面前,任何高尚的道德都是不可靠的,一旦你交出权力,就是任人宰割,就象你,要你现在把权力让出,交给世家高门或者是希乐,你真的能办到吗?”

    刘裕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我不知道,如果从小就教育子侄们忠孝为国,仁义待民,是不是可以让他们不再成为权力的工具,我不希望我的子孙们,跟那些世家大族的后代们一样,不思进取,却又专权不放,最后成为为祸天下的败类。”

    刘穆之哈哈一笑:“这些事情,不用想得太多,做好眼前就行,如果你真的想要普及教育,让天下人识文断字,那在有生之年能做到,就算是大功于天下了。秦国商鞅变法,让全体秦人抛弃了勇于私斗,怯于公战的固有习俗,全民分地,以功论爵,从此人皆愿为国效力,其法令制度,一直延续至今,有些事情,事在人为,你能做到这点,那功劳就不会下于商鞅。当然,不要跟他那样严酷不仁,最后作法自毙就行。”

    刘裕微微一笑:“还是你说的好,那我们现在就一步步来,先用这个印刷术去大量弄书,然后再让儒生经学门徒去各州县办庠序,建乡学,先从京口和江北六郡做起,让有功的将士子弟接受教育,然后,再让识文断子的这些新学生们,去建更多的庠序,教育更多的人,我想,十年之内,我们就会有足够的人,能胜任整个大晋的基层乡吏,而不用再依赖世家子弟啦。”

    刘穆之微微一笑:“这个倒是可以,而且一开始,以这个奖励有功将士的子侄为名义,部分地搞这种教育,也不至于引人注意,世家高门子弟看中的是朝中的权力和京城的产业,对于江北的乡村,京口这些地方弄些庠序,并不会太在意,而那些儒生经学之士,多年来一直是边缘人物,你只要不让他们一下子当上高官要职,做些乡下的教书匠,是没人在意的,只是,这印刷术…………”

    刘穆之得眉头皱了起来:“你若是以国家的力量大搞这种,只怕会引起很多人的警惕吧,而且…………”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下地上的那个碾滚图案,眉头一皱:“这东西真的能弄出来吗?我还得回去试试,毕竟,以前我没看过这种图纸啊。”

    刘裕微微一笑:“那你先去试试,我可以再拨给你三百户工匠,有石匠,有木匠,还有专门刻碑做图章的,还有制墨的,你让他们试这东西,包括画家和染户我也可以派给你,只要这个能成,那所有人都可以给予重赏,以有功将士论处!”



    刘穆之点了点头:“好的,这些后面我去安排,争取在几个月内,能把这个印刷术开发好,如此,只要雕刻出一整块木板,然后弄出油墨,就可以印书了,象四书五经这些,可能几十块上百块板子就能弄出来。”

    刘裕点了点头,看着刘穆之,说道:“先弄出一整板的,能印刷起来再说,后面如果这个技术弄出来了,成熟了,甚至可以把整块木板,弄成一个字一块小板,就象印章那样,如此一来,每个小块一个字,拼在一起就是一本书,如此一来,也可以避免一块雕板只能印一本书,费时费功,不能重复使用的毛病了。”

    刘穆之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这个倒是新的思路,相当于很多块印章拼到一起,集体印刷,妙,妙啊,以后如果是下诏书,也不必现写字了,可以直接把这些刻字木块,拼到一起,直接就能印制诏令公文了呀。”

    刘裕心中窃喜,暗道:我会告诉你这个叫活字印刷术吗,看来后世的这些经验,即使是刘穆之这样的绝代智者,也是难以一下子想出来的,人类的发展,不就是建立在无数前人的这种聪明才智和发明创造之上吗?不过,只有让全民都具有了知识和教育,那他们的聪明才智才可能得到开发,一万个绝顶聪明的脑袋,是顶不上几百万,上千万个普通的脑袋的,这个道理,自古皆然啊。

    但刘裕嘴上却是说道:“这些也只是我的一些粗浅想法而已,不管怎么说,这个印刷术你先去试试,能搞出来一整块的雕板印刷,就是成功,我相信,有了拓片整块石碑的技术,这些是可以弄出来的。”

    刘穆之笑道:“我也相信,这些是可以弄出来的,不过,最近我们的首要大事,还是处理和希乐的关系。你如果跟他能好好相处了,那我就可以放心地去做这事,不然,要是你的大权不保,我做这些事也没有意义啊。”

    刘裕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让出江北的一到两个郡给希乐,以换取跟他的重新和解,这点我们之前也说过了,如果优先搞出印刷,普及教育,也可以给希乐和他的兄弟们的子侄先去上学,我相信,在这件事上,他会站在我这一边。”

    刘穆之的眉头微微一皱:“短时间内他是会跟你合作的,但长期来说,他是绝不会认同平民百姓真的可以跟他平起平坐的,希乐出生不高,和我们一样都算是底层士人甚至是寒门,但他到了今天这个位置,绝不会再想着回去当寒人,而是想成为世家高门,寄奴,对此你一定要有清醒的认识,如果你将来真的想实现你的大计,那早晚有一天,会和希乐彻底决裂的。”

    刘裕默然半晌,摇了摇头:“走一步是一步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至少现在,他还不是我的敌人,如果天下大局已定,万民归心,那希乐也不可能逆大势而为。他是聪明人,会明白这点。”

    刘穆之点了点头:“我提醒过你了,你心里有个数就行。好了,巴蜀的安排,还有办庠序乡学,以及研究印刷术之事都说过了,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刘裕微微一笑:“无忌要回来了,这事我得告诉你一下。”

    刘穆之微微一愣:“他要回来?他现在镇守江州,可是非常地重要啊,擅离职守,不太好吧,再说,也没啥理由回来呀。”

    刘裕摇了摇头:“无忌听说了我跟希乐最近斗得厉害,怕京八兄弟上层出事,所以主动要求回来,就以回乡祭扫母亲坟墓的名义,他约了我和希乐好好谈一次,我想,在此之前,如果我能对希乐释放出足够的善意,这次的谈话,应该能顺利的。只要我们京八三巨自己不要内斗,那大晋的上层,就足够稳定。”

    刘穆之微微一笑:“恐怕无忌之志也不止在此吧,你想北伐,他也不会干看着,我想,阿寿如果建了功,那他也会坐不住的,只怕岭南的妖贼,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刘裕笑了起来:“还是你了解无忌啊,我们京八兄弟,从投军的那天起,也都是在较着劲,谁也不想落在别人后面,这回希乐作为主帅平定荆州时立了大功,而无忌却打了败仗,可以说,已经让希乐压了一头,而后面北伐之事,因为他在江州,只怕也多半没法参与,能建功立业的机会,也只有打妖贼这一个了。这次他来,除了讲和我和希乐外,恐怕还有想让我和希乐同意助他打岭南吧。”

    刘穆之满意地点了点头:“是啊,你留着怀肃在江夏,其实就是为了配合他打岭南,但这回你已经在阿寿的事上跟他站在了一起,若是再合作,恐怕希乐会有给你们二人孤立的感觉,所以无忌也要照顾希乐的感受,也许,他这回来,是想跟你提,把怀肃调走,改为让刘藩或者是刘粹来当他的副将。”

    刘裕的眉头一皱:“他可没有在来信里这样跟我提过啊。你确定他会这样想?”

    刘穆之叹了口气:“无忌不是阿寿,不会一边倒地站在你这边,他一定会在希乐和你之间作出一个平衡,帮你一次,就不能帮第二次,尽管谁都知道你放怀肃在江夏是为了让他有征战岭南立功的机会,但这样等于进一步地得罪希乐,无忌是聪明人,所以,我建议你还是主动调回怀肃吧,你可以让他出镇彭城,镇守江北,这样南燕恐怕不敢南下,也算是人尽其用。”

    刘裕咬了咬牙:“可是这样太委屈怀肃了,也委屈了道规,我不能因为他们是我的自家亲兄弟,就剥夺他们堂堂正正立功的机会。上次我已经让怀肃故意放走桓振,把大功让给了希乐,这次,我没有办法再开这个口。”

    刘穆之摇了摇头:“当断不断,必受其害,寄奴,你掌天下大权,需要有所取舍,你不舍得让怀肃放弃一次立功的机会,恐怕,以后会害得他连带兵的机会也没有了。”



    刘裕的眉头紧紧地锁着,眼中光芒闪闪,显然,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中,久久,他才叹了口气:“此事稍后再议,不管怎么说,怀肃这次西征立了大功,明明有将才却要给压在后面,还要主动让出功劳,如果不是我弟弟,我实在难以开口,现在荆州不稳,兔子一病不起,无忌又来了建康,需要他坐镇一段时间,桓氏诸多余党也时不时地会闹些事,也能给他一些立功的机会,我会在阿寿他们取胜的时候,调怀肃回来,这样也可以打消希乐担心我给怀肃建功岭南的疑虑。”

    刘穆之笑了起来:“你可别忘了,无忌也盯着岭南呢,西征让希乐立功,你要北伐,阿寿拿下西蜀,几个当年的兄弟里,就他没有作为主帅独立建功,肯定不会放弃的。你让怀肃在那里,到时候跟他的关系就难办了,如果两大主将离心,那战事有失败的风险啊。”

    刘裕叹了口气:“这一点,我会在这次向无忌专门说明的。不管怎么说,只要我们京八巨头能团结一心,就没有人能战胜我们。”

    说到这里,刘裕长舒了一口气,看着满天的星辰,笑道:“又是一聊到深夜,胖子啊,我这里可没有夜宵招待你,你自己吩咐厨子做吧。噢,对了,上次的那个方林酒馆的李掌柜,现在是你家的大厨了吧,你小子,可有口福了。”

    刘穆之笑着摇了摇头:“他不仅厨艺很好,而且,这么多年当这个掌柜,很有偷听的本事,以后,也许我还有别的地方用得着他,好了,给你这么一说,我的馋虫都要出来了。我走了啊,别想我。”

    他说着,转身就跳下了身后的箭塔,塔下响起了一阵惊呼之声:“长史,你没事吧。”

    “臭小子,胖爷我当年在这个军营里跳哨塔箭楼时,你小子还没出生呢,哎呦哟,快扶我起来…………”

    刘裕无奈地摇了摇头,喃喃道:“死胖子,耍帅给谁看…………”

    一刻钟之后,刘裕走回了自己的军帐之中,巡视了一趟诸营,他的心情变得很不错,毕竟,跟刘穆之这样畅谈之后,感觉整个天下都给自己安排好了,这种操纵和掌握一切的感觉,真的让人舒坦,可是,当他走到营帐之前时,却发现有些异样,帐中似有一人的影子绰绰,而丁旿则守在帐外,一看刘裕前来,连忙迎上:“大帅,有客来访。”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他看着帐内的那个影子,与这个军营里绝大多数人顶盔贯甲,雄武身姿不同,这个人峨冠长袍,明显是个文人,也不是任何一个军吏,刘裕的嘴角勾了勾:“什么人?”

    丁旿咧嘴一笑:“好像是个什么太守,说是有密报,你看,这是他的官符,我们验过了。”

    刘裕没有看那个官符,直接就向着帐内走去,丁旿连忙带着几个甲士跟上,刘裕摆了摆手,继续向前走:“你们都退下,密报不需要帐外留人。”

    丁旿眨了眨眼睛:“可是大帅你…………”

    刘裕的身形钻入了帐中,而他的话随风而来:“我想我现在还不需要你来保护才能谈话。”

    帐门一掀一落,而帐内的那个文人的影子连忙长身而起,一揖及腰,伴随着一个恭敬的声音:“下官东阳太守殷仲文,见过镇军将军。”

    刘裕没有马上回话,坐在了胡床之上,听着帐外的脚步声远去,他看着对面这个面带谄笑的脸,平静地说道:“殷太守,何事需要如此神秘,不能在朝堂上说吗?”

    殷仲文的手中拿着一份奏折,递了过去:“这是臣上任东阳太守以来,为了配合移民江北,屯田强国的国策,所向前方输送的丁壮和粮草清单,还请刘镇军过目。”

    刘裕接过了这道奏折,打开来看了一眼,一边看,一边说:“殷太守辛苦了,你的成绩做得很不错,不过…………”

    他说着,合上了这份奏折,看着殷仲文的眼睛:“作为太守,好像不需要带着百姓来江北吧,而且这份奏折,也应该是呈给朝廷,而不是送到我的军府之中,就算要给我过目,似乎也不需要通过这种夜间入帐的方式吧,殷太守,你所来究竟何为呢?”

    殷仲文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刘镇军果然是当世人杰,下官的这点小心思,在您面前是一览无余啊,佩服,佩服!”

    刘裕冷冷地说道:“我是个武夫,粗人,不象你们文人这样喜欢绕来拐去的,有话直说吧,痛快点。”

    殷仲文咬了咬牙,正色道:“下官这次前来,是有一件要事,需要密报给刘镇军,还请您摒退左右,容下官单独进言。”

    刘裕点了点头:“我进帐前已经让护卫们都退下了,这里没有别人,有话你直说吧。不过…………”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刺得殷仲文刚刚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我有言在先,如果是有什么违法乱国的言论,可不要怪我铁面无私。殷太守,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殷仲文的额头开始冒汗,但还是换了一副笑脸:“刘镇军,我殷氏一门,历代忠良,何会出这种不法之言呢?其实,这回我来,是想为国家做点贡献,以弥补之前一时受桓氏大逆所胁迫,助其为虐的罪过。”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什么贡献?你现在这个太守不是当得挺好的吗?”

    殷仲文神秘地一笑,突然从袖中摸出了一卷看起来古色古香,年代久远的竹简,双手捧着献向了刘裕:“这是我殷家世代祖传的上古礼乐,包括了武王伐纣时的泰誓等曲谱,特来献与刘镇军,愿为北伐中原,鼎定天下,尽一份力!”

    刘裕没有去接那个曲谱,一动不动地看着殷仲文,他的脸上渐渐地浮起了笑容,继而是爽朗的笑声,在帐内回荡着:“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好,很好,太好了,殷太守果然是当世文人楷模,这个都能给你想到,只是…………”笑声嘎然而止,换来的是刘裕冰冷的话语,“你是不是献错人,献错地方了?我是大晋的将军,不是天子,殷仲文,你想干嘛?!”



    殷仲文只觉得一盆凉水从头上浇了下来,直达后背,他一下子跪倒在地,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刘,刘镇军,你,你可千万别误会啊,下官,下官一片赤胆忠心,绝无,绝无不臣之意啊,这曲谱只是,只是…………”

    刘裕冷笑道:“够了,殷仲文,不用解释这么多,你是不是忠诚,天下人都知道,当年你在桓玄身边可是红人,他的伪诏一大半都是你起草的,对大晋,你根本谈不上一个忠字。后来看着桓玄快要失败,陶渊明教你救出了王皇后,将功折罪,要不然,这会儿你的脑袋早就跟那卞范之一起,挂在江陵城头了。你这样的人,本来应该侥幸不死,从此夹着尾巴做人,好好地效力朝廷,赎回自己的罪过,可仍然死性不改,居然想到了用这样的方式来讨好我这个当朝大将,说,究竟是谁指使你的?!”

    殷仲文浑身上下,大汗淋漓,他咬了咬牙,说道:“刘镇军,下官真的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指使,这完全,这完全是下官自己想出来的!”

    刘裕的眉头一皱,沉声道:“你怎么会想到这点?没有人提示你,你又是如何能突然用这礼乐进献?”

    殷仲文叹了口气:“下官听说近日那南燕胡主慕容超,为了赎回自己在后秦的母亲和妻子,不仅答应向后秦称臣,还把手中的那个传国皇家宫廷乐队交给了后秦,这给了下官暗示,如果连胡虏都知道这礼乐的重要性,那我们晋室正溯,又怎么能不知道呢?当年谢家以抢回玉玺而成功地跻身一流世家,而镇军你,你当年也曾经从长安取回了前秦的玉玺,为国立下大功。下官,下官确实以前有过不堪回首的往事,所以,所以更需要借此事来表明自己忠心。”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真没有任何人提示你吗?比如,比如你的老朋友陶渊明?”

    殷仲文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下官久在东阳,这个陶渊明自从几个月前公开地从镇军这里辞职后,就不知所踪,他本是山野之人,性情散漫,我殷仲文一向追求富贵,又怎么可能跟这样的人深相结交呢?这曲谱,千真万确地是我家的家传,其实,其实…………”

    说到这里,殷仲文猛地一拍地面,似乎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头,看着刘裕:“镇军哪,我,我也不瞒着您了,其实,其实这曲谱,是我上个月特意从老家祖宅找出来的,而找到它的目的,不仅是因为南燕的事,还有,还有那顾恺之的画展!”

    刘裕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顾恺之这个狂人画家在建康成功地办了个画展,所以,也想来建康开个知音大会?”

    殷仲文咬了咬牙:“不是这样的,顾恺之一向狂放,但从不参与政事,所以他的画,为士人所称道,但对他本人的富贵前程,毫无作用。我殷仲文却是自幼有大志,想要掌握权力,为国效力,这也是我们殷家的家训,现在殷家衰败,后继无人,若是我再不出来努力一下,只怕殷家列祖列宗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就要送在我殷仲文手中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殷仲文,你毕竟也是当世著名文人,如果能收起这些歪门心思,好好地为国效力,将来不是没有机会,但为什么要走这条谄媚之路?!”

    殷仲文咬了咬牙:“因为,因为有人不想让我活下去了,我这不是为了进婿阿谀,而是为了保命!”

    刘裕讶道:“朝廷不是赦免了你的罪过吗?谁又要害你?你不犯法作乱,谁又害得了你?!”

    殷仲文沉声道:“要害我的,是刘毅的老婆,前桓楚皇后刘婷云!”

    刘裕的眉头一挑:“你跟她有什么仇?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以前在桓楚的时候,你可是给她写了不少吹嘘的诗,应该关系不错吧。”

    殷仲文哭丧着脸:“镇军有所不知啊,本来在伪楚时,我跟她确实关系不错,可是,江陵我拨乱反正,救出王皇后的那次,就等于彻底得罪她了,事后她托人来质问过我,问我为什么要救王皇后,问我为什么不跟着桓玄一起死?镇军啊,她现在可是从桓玄的皇后变成了刘毅的老婆,而这个刘毅,一向附庸风雅,喜欢结交建康的世家高门,以前在伪楚的时候,我也得罪了不少建康城中的世家,他们巴不得要我的命呢,也想彻底地打垮殷家,有这两方面的因素在,我还能有活路吗?!”

    刘裕笑了起来:“所以,你就想要献上这个什么上古周武王伐纣的曲谱,来讨好我,甚至,想让我当周武王?!”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杀机一现,笑容也消散无形。

    殷仲文浑身一震,连忙磕头于地:“镇军且莫误会,下官,下官真的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只是陛下现在,现在他行动不便,这个曲谱,先行让您,让您过目指正一二,下官不懂战阵之事,这战曲它…………”

    刘裕冷冷地说道:“殷仲文,我不懂音乐,你把这东西拿来叫我指正,是要嘲笑我吗?”

    殷仲文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镇军哪,不喜欢可以慢慢学啊,这音乐,这,这战曲它与战阵之事相符合,您一定可以…………”

    刘裕厉声道:“够了,就是因为知道沉迷于这些曲乐之中,会让人沉迷,所以我从来不碰这东西。殷仲文,现在带着你的曲谱出去,如果你要进献礼乐,到朝堂上对着陛下去进献,以后再耍这种花头心思,当心不会再有说话的机会!”

    殷仲文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把那曲谱塞回了袖子里,忙不迭地转头就逃出了帐中,刘裕走出了帐门,冷冷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什么时候,刘穆之走到了刘裕的身边,微微一笑:“要是我早来一步,也许会让你留下他,至少,殷家的这个泰誓曲谱,可是不少人做梦都想要的,也包括我!”

    刘裕勾了勾嘴角:“盯紧他,尤其是看看他跟陶渊明有什么联系,我相信,此事与我们的陶公,脱不了干系的!”

    刘穆之摇了摇头:“陶公不见了。”



    刘裕有些意外,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不见了?你这么多优秀的探子和眼线,还能把他丢了不成?”

    刘穆之叹了口气:“陶公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如果他想藏起来,恐怕没有人能找得着他,之前出使后秦的时候,猛龙可是奉了你的令,几乎贴身寸步不离,不也是给他能找到空子消失吗?更别说我的探子没有那个护卫的借口,不可能紧跟他身边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罢了,既然失去了目标,那也不可能跟得上啦。不过,这事再一次地证明了,陶公绝不简单,而且在他的背后,会有一个非常庞大而可怕的组织。也许,等他下次再出现的时候,会有更激烈的冲突。”

    刘穆之点了点头:“不过,这次在他消失之前,我捕捉到了他和殷仲文的这次碰面,想必你也应该能料到,以殷仲文的本事,是想不到什么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他现在一个区区的东阳太守,不接触朝廷的公文,也不会知道南燕和后秦的事,除非是陶渊明向他透露,指使他进献此物。”

    刘裕叹了口气:“这一招很阴毒啊,向我这个臣子进献天子之乐,那势必会引起世家高门的警惕和希乐的妒嫉,我要是真的收下了,那就是有桓玄之志,所以,我必须拒绝,而且要把他赶走。胖子,你说,我这样的做法,对是不对?”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其实,把殷仲文拿下,然后依律法办,我觉得是更好的选择,而且,也可以用来警告和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刘裕摇了摇头:“他不过是陶渊明的一个工具罢了,我如果真的把他下狱审查,那他一定会为了保命咬出陶渊明,到时候我如何处理?世人会以为我是找借口打击报复陶渊明,而希乐他们也会因为对我的恐惧而跟我离心离德,如此一来,大晋的安定和团结会给彻底打破,也会影响我们现在所进行的大计划!”

    刘穆之点了点头:“也是,只要没有办法抓陶渊明一个铁证如山的证据,那天下都会对你有看法,上次王愉早就被天下人所恨,你用雷霆手段治他,不至于有严重后果,可是这回,没这么容易了,至少,想要抓住陶渊明都很难,更不用说他背后的人或者势力了。”

    刘裕看着刘穆之,笑道:“不过,也许我不用亲自动手。可能有人会帮我们解决掉这件麻烦的事。”

    刘穆之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刚才这殷仲文无意中说漏了嘴,说是刘婷云因为跟妙音的恩怨,不会容得下他,所以他才要来投靠我,靠这个曲谱作为效忠的证明,嘿嘿,大概陶渊明就是这样吓唬他的,你把消息散布出去,就说,殷仲文想要投靠我,被我拒绝了,我想,那个女人一定不会再放过他了!”

    刘穆之笑了起来:“你这是想要借希乐的手来灭他吗?可是,只怕无忌会反对啊。”

    刘裕有些意外:“为什么,无忌跟这姓殷的有啥交情?我怎么不知道?”

    刘穆之微微一笑:“无忌虽然是将帅武夫,但自幼也是颇好文学,你看,上次的檄文他写得多好!而这殷仲文虽然不通政务,人品低劣,却是当代文坛领袖,写得一手好文章,甚至有名士点评,说殷仲文若读书半袁豹,则文才不下班固。”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袁豹是以读书多而闻名,而班固更是写下了后汉书的大文学家,史学家,这么说来,殷仲文看书不是太多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他写文多,读书少,当然,比起一般的士人,他读的书肯定很多,但是比起历代大家,经玄大师来说,还是略有不足,以前清谈论玄时,经常会处于下风,就是因为他文辞虽美,但典故知道的不足,所以面对对手的引经据典攻击时,会处于下风。就象这次,如果他多看点史书,又怎么会给人三言两语就煽动,跑来行这僭越之事呢?哪怕稍有头脑的人也会知道,你和桓玄不是一路人,这招对你行不通。”

    刘裕笑了起来:“那无忌为何还要拜见这样的一个人呢?”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我一直跟你说过,不要小看无忌,希乐是靠了顾恺之之事,结交了很多城中的世家高门,而殷仲文虽然为人所不耻,可毕竟一代文豪,平时结交的世家也不少,别看现在有不少家族恨不得置他于死地,但那是因为一来在桓玄时期殷仲文仗势欺人结了不少仇,二来,也是最重要的,是殷仲文的背后没有强力的支持者,至少现在掌兵的北府巨头,没一个为他撑腰的,这才让那些世家高门痛打落水狗,可要是作为三巨头之一的无忌,这时候公开跟他结交,那恐怕很多人就会转变风向了。”

    “现在你和希乐公开相争,至少在你们彻底和解前,很多世家是不敢轻易表态倒向某方的,而无忌若是这时候借着结交殷仲文,让自己也进入京城中上流的世家圈子,恐怕不少家族,尤其是中等世家,会让子侄进入无忌的军中,他们也许以为,只要在江州和荆州平定一些桓氏余党,处理些公文战报就可以得功得爵,却不会有多少人知道,无忌想要的,却是平定岭南妖贼,彻底结束孙恩之乱的这个大功啊。”

    刘裕微微一笑:“现在我们北府老兄弟,尤其是三大巨头,各领大军,镇守一方,谁都想要建功立业,而世家高门也是选边站,无忌以后会长期在外镇守,回京城的机会不多,而现在仍然是大量的人才,士子还是在建康,借这个机会带走一些人,是难得的机会。只是,殷仲文心术不正,我不会让无忌和他太过接近的。”

    刘穆之微微一笑:“我想,那个女人会帮着你,实现你的这个目标的,殷仲文如果想要转投无忌,只怕希乐也不会答应,咱们看好戏即可!”



    京城,抚军将军刘毅府邸,内室。

    刘毅一身休闲绸袍,坐在一个绣墩之上,他的脸色阴沉,耳边尽是刘婷云的凄厉啸声:“刘毅,你还要忍刘裕忍到什么时候,难道你所有的本事,就只有欺负我这个弱女子了吗?”

    刘毅咬着牙,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愤怒,看着披头散发,杏眼圆睁的刘婷云,平静地说道:“婷云,你先别激动,消息还在核实之中。就算殷仲文这个马屁精有改换门庭的心思,也不代表什么。上次的画展之后,这些天来结交我的城中世家子弟,每天都排成了长队,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何要对一个殷仲文的背离,如此耿耿于怀呢?”

    刘婷云恨声道:“殷仲文是一般人吗?我早就跟你说过,其人虽然人品低劣,但是文才绝世,是当世当之无愧的文坛巨子,现在城中的世家子弟一大半没了官职,只能舞文弄墨,寄情山水,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会看中这种当世文坛领袖,你只要抓住了殷仲文,自然会有很多世家子弟来投效于你,不比去跟刘裕这个粗胚杀才争什么江北六郡要来的好?!”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江北六郡可不止是世家的庄园,还是北伐的基地和人力的所在,婷云,我跟你解释过很多次了,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刘婷云冷笑道:“可是你争到手了吗?人家连一个郡也不分给你,还跟刘裕弄得反目成仇,你看,本来一直观望的墙头草殷仲文,一看你处于了下风,马上就带着曲谱要去投靠刘裕了,你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吗?我告诉你,这是人心所向,也是京城中所有的世家一向拿手的事情,有他开了这个头,很快,那些现在排着长队来拜见你的世家子弟,就会转去刘裕的幕府前排队啦。”

    刘毅心烦意乱,一下子站起了身,开始踱起步来,一边走,一边恨声道:“殷仲文这个该死的东西,当初你逃出江陵,还是我救了他一命,现在你小子却不想想自己这条命是怎么捡回来的,却是另攀高枝,我真得好好教训一下…………”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了刘婷云,渐渐地,他脸上的怒意消散,变成了笑容:“我差点上了你的当了,我的好夫人,你这次这么愤怒,恐怕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的好姐妹吧。”

    刘婷云恨恨地说道:“这有区别吗?你用顾恺之献了那个女史箴图,逼得王妙音交出玉玺,可她和她娘能服气吗?早就恨死了你,其实,从我跟了你的那天起,你就是他们的敌人,以前她们姓谢的最多是看不上你,可现在,是要致你于死地!殷仲文在江陵的时候就救了王妙音,这就是他想要改换门庭的证明,你以为他只是想背离桓楚吗?哼,我告诉你,他早就想搭上谢家和刘裕这条大船了,而你,注定只是他的踏板而已!”

    刘毅的眼中闪过一道杀意,却是没有说话。

    刘婷云更进一步,声音稍稍缓和了一些,因为她发现,自己的男人已经听进去了:“你现在所有结交士人,世家的手段,不过是我告诉你的,因为我们家知道各种结交各级世家的法子,但是殷家钻营多年,这方面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殷仲文更是个可以不要脸的马屁精,现在刘裕为了跟你斗,已经顾不得什么面子了,如果放手让这个马屁精去拉人,用江北六郡去许愿,那一夜之间,除了谢混,郗僧施这几个人外,所有依附于你的世家,都可能倒向刘裕,如果你没了世家的支持,你拿什么跟刘裕斗?”

    刘毅咬了咬牙:“你说的这些,我又何曾不知?但现在麻烦就在无忌那里,你难道不知道吗,无忌可是多年崇拜殷仲文,以前在军中时就对此贼的文章爱不释手,甚至上次的那个讨桓檄文都有不少是照着殷仲文当年为桓玄作的讨司马元显的檄文写的,这回无忌特地来京城,带上他身边的几个文士,就是要以文会友,邀请殷仲文赴会呢。你以为只有我和刘裕想拉拢京城中的世家吗?他何无忌一样有这个心思,他想平定岭南,自己建功,也需要世家子弟投靠他,而殷仲文,就是他用来结交世家的工具!”

    刘婷云紧紧地咬着朱唇:“如果是这样,那你更不能放过殷仲文了,要是让这个马屁精通过何无忌把那个什么该死的泰誓曲谱献给皇帝,那何无忌得了世家支持,刘裕得了征伐大权,他们更会联合得死死地,以后处处以二对一来压你,哼,等那刘敬宣蛮子得了西蜀,有了军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踢你出去啦,你到时候连京八党的什么三巨头,也别想当了!”

    刘毅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这点还用你说吗,如果你没有办法解决此事,就给我闭嘴。我现在想了两天了,也没想到一个可以不得罪无忌,又把殷仲文给拍死的办法!”

    刘婷云的嘴角边勾起一丝微笑:“其实呢,这办法,也不是没有。”

    刘毅的心中一动,转而摇了摇头:“你是想派刺客取他性命吗?现在不行,寄奴故意把他赶走,只怕就是为了诱我出手,到时候再拿我一个把柄,逼我进一步地让步。现在对殷仲文,杀不得!”

    刘婷云微微一笑:“我可没说要杀他啊,其实,只要让殷仲文无法去赴何无忌的邀请,你说,何无忌会怎么做呢?”

    刘毅愣在了当场:“这怎么可能呢?给刘裕赶走后,无忌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而且,后天就是无忌邀请他的日子,连请阑都发遍建康城了,要是不去,会让无忌的颜面扫地,等于是公然地羞辱,他就是不要命了,也会去的!”

    刘婷云的嘴角边勾起一个迷人的酒窝:“夫君,我保证,后天的时候,殷仲文会乖乖地躺在床上,绝不至于出现在何无忌的宴会之上!”



    建康城,殷仲文私邸。

    殷仲文愁眉苦脸,坐在书房的案前,精致的紫檀小案之上,摆着那卷古色斑澜的曲谱竹卷,而用小篆写的“泰誓”二字,则醒目地显现在封面之上,殷仲文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粗鄙武夫,不懂雅音,我就不信,你真的会有你说的这么忠诚无私!”

    说到这里,他突然暴躁地对着站在他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白面微须,青衫小帽的仆役喝道:“殷前,你说,刘裕是不是真的忠于大晋?”

    殷前勾了勾嘴角:“主公,这些大人物的事,又岂是小人这样的下人奴仆所能理解的呢?小的只知道,主公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说的,一定不会有错。”

    殷仲文的神色稍稍舒缓了些,喃喃道:“该死的陶渊明,这回可给你害惨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者,我应该先想办法去见王皇后?”

    殷前眨了眨眼睛:“主公,您又是要给皇后娘娘写诗吗?小的这就去给您拿笔墨。”

    殷仲文一拍小案,吼道:“蠢才,谁说要给什么皇后写诗了?”

    殷前一边挠着脑袋,一边不解道:“主公,以前,以前不是每次你要见皇后的时候,都要写一两首诗,还要门生传抄,散遍全城嘛。”

    殷仲文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捂住了殷前的嘴,低声道:“那是伪楚的事,现在是大晋,大晋!你小子是不是不想活了?!”

    殷前的脸上闪过一丝恍然大悟的表情,连连点头,殷仲文松开了捂着殷前嘴的手,顺手拿走案上的一块熏香的手帕,擦起自己的掌心,一边擦,一边恨恨地说道:“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怎么越活越蠢了??”

    殷前咧嘴一笑:“主公不就是喜欢我这个笨劲嘛,是啊,以前的那个伪楚皇后姓刘,她也不姓王啊,看我这脑瓜子…………”

    殷仲文没好气地把手帕扔向了殷前:“这两个女人,现在可是势同水火的死敌,连同她们现在的男人,也是斗得不可开交。你记住了,现在的王皇后,不能用以前给那个姓刘的女人写谄媚诗的方式求见,备车,准备一份厚礼,我要去谢家,求见谢夫人。”

    殷前连忙转身要走,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殷仲文:“可是,主公,你不是说明天要去赴什么何将军的宴,马车这会儿正在保养呢,现在真的要用吗?”

    殷仲文本能地想要开口骂人,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睁圆了眼睛:“等等,你把那请柬给我拿来。”

    殷前一指小案的边上,一堆各种贴子里,最上面的一份:“就在这里啊。”

    殷仲文一把抄起这张请柬,一边看,一边脸上渐渐地绽放出了笑容:“苍天有眼啊,哈哈哈哈,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这机会,不就来了吗?!”

    殷前迷茫地看着殷仲文:“主公,什么机会来了啊,鸡脍您可没吩咐做啊。”

    殷仲文不耐烦地摆着手:“吃吃吃吃,你这脑子里除了吃还有什么,去,快去,给我找笔墨来。”

    殷前勾了勾嘴角:“不是不要笔墨吗,主公,那小的到底要不要去拿笔墨?”

    殷仲文哭笑不得:“我真的应该把你卖到个酒楼里当伙计,这样也不用成天看着你这笨蛋来气了。罢了,给我把香炉点上,然后再去拿笔墨,我要写文了,这回,听明白了吗?噢,对了,给我把铜镜也搬过来。”

    殷前没再说话,走到了小案前的香炉前,很快,檀香袅袅,在屋中弥漫了开来,而殷前点完香后,看着坐在案前,陷入了深思,嘴里念念有词的殷仲文,摇了摇头,摆了一面铜镜过来,就正对着小案,那是殷仲文作诗属文时的习惯,这个自恋到骨头里的文豪,每次写作时,都喜欢用眼角余光瞟一眼自己奋笔疾书时的样子,而作为他多年贴身仆人的殷前,自然是懂他所需,给他所要。

    做完了这些事后,殷前略一欠身行礼,转身而退,殷仲文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也许,我真的该找个机灵点的书童,阿前虽然忠诚可靠,但太笨了,现在这种情况,我得找个人商量下对策才是。”

    突然,屋内响起了一阵诡异的笑声:“找我商量不就行了吗?!”

    殷仲文这一下给吓得脸色发白,转头四顾,厉声道:“什么人,给我出来!”

    神秘的声音在空中虚无地响起:“我就在这里啊,你看不见吗?”

    殷仲文跳了起来,在四周搜索起来:“阿前,你个死东西,居然学会吓唬起主人了,好哇,长本事了是不是,看我怎么收拾…………”

    他的话语嘎然而止,而一脸的怒气也凝固在了脸上,因为,他的目光正好扫过了铜镜,飘渺的烟雾之中,他看到铜镜上,一个人像正在冲自己嬉皮笑脸,挤眉弄眼:“我就在这里啊,你才发现吗?”

    殷仲文一个箭步冲到了小案前,仔细地看着那个镜中人,可不正是自己?他的浑身上下冷汗直冒,突然大叫起来:“来人,快来人,有妖异,有妖异!”

    镜中人哈哈一笑:“仲文啊,不要白费力气了,没有人能听到你的叫喊声,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咱们可是一体双生的亲兄弟,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对着那个蠢物,难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获得智力上的满足吗?”

    殷仲文咬了咬牙,在小案前坐了下来,冷笑道:“哼,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我饱读诗书,这种事见了多了,骗不了我!识相的快点离开,要不然等我查到是谁在搞鬼,我绝不会放过你!”

    镜中人微微一笑:“可叹啊可叹,若不是你死到临头,我又何必要出来?殷仲文,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此言一出,直刺殷仲文的内心,他的脸色一变:“我怎么个死到临头了?你给我说清楚!”

    镜中人冷笑道:“你以为刘裕会为你保守私献曲谱的秘密吗?这会儿的建康城中,早已经传遍你图谋不轨的消息了,只怕来捉拿你的兵士,已经在路上啦,仲文,这就是你的结局!”

    镜中人说着,突然诡异一笑,他的脑袋,从脖子上飞了起来,不知去向,而铜镜之中,只剩下了一个无头的躯体,只剩下那笑声还在四周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