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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黑袍突然笑了起来:“渊明,你可知道这回我特意让你来北方,是为了什么?”

    陶渊明淡然道:“想必师父是有什么不太方便出面去做的事,需要徒儿来办吧。不过,徒儿还是要提醒师父一句,现在徒儿的目标比较大,如果在这里公然露面,只怕以后晋国那里,是回不去了。”

    黑袍摇了摇头:“不,我不需要你在这里公开露面,但是,我需要你结识这位崔浩,这次的行动,我会安排你和他联手,以此取得信任和联系。”

    陶渊明有些意外,转而点头道:“师父是想开始布局操纵整个天下的大乱了吗?”

    黑袍微微一笑:“还是你反应快,不错,看起来,刘裕北伐的野心是不可阻止了,而北魏将来重新稳定后,也有一统北方,进而南下灭晋的心思,我们个人的力量,毕竟无法阻止整个天下大势,这分久必合,也终会到来,所以,我们需要早做准备,在万年太平计划实现之前,不能让他们真的有一方能统一。”

    陶渊明的眉头一皱:“师父,以徒儿愚见,若是让他们有一方能统一天下,是不是对万年太平计划更有利?比如刚才崔浩就说,可以为您在北方设立道观,招收门徒,这比我们这样偷偷摸摸自己来,不是更强吗?”

    黑袍叹了口气:“渊明啊渊明,你要知道,万年太平计划天然是要跟君临天下的帝王起冲突的,崔浩这么说,不过是因为想要继续跟我们加强合作,对我们有所求罢了,别说他家只是个权臣,就算是当了皇帝,你觉得他们对我们还会是这个态度吗?就象司马道子,以前实力弱小,需要天师道相助时,对孙泰是引为座上宾,一旦要真正控制吴地,却发现孙泰也有同样打算时,还不是杀这个昔日盟友毫不犹豫?连司马道子都明白的道理,你不应该奇怪啊。”

    陶渊明点了点头:“不错,这个世上,人心是最靠不住的,尤其是在权力面前,哪怕可以同生共死几十年的刎颈之交,也终会反目成仇,古人说的可以共患难,不可共富贵,说的就是这个。这样看来,万年太平计划,真的是无比正确的天才设想啊。”

    黑袍微微一笑:“这个计划还需要时间,所以,不能在大计完成前,让天下统一,否则一个统一天下的帝王,必然会想尽办法阻止我们大计的完成,正是因此,我们才要定期地开启乱世,为的就是避免一代帝王对我们组织的威胁。渊明,该怎么做,你懂了吧。”

    陶渊明笑道:“跟崔浩联手,搅乱自己的国家,让南北两国,征战不休,却又谁也吃不掉谁,对吗?”

    黑袍满意地点了点头:“慕容兰已经脱离了我的控制,所以南燕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我一边让慕容超率军南下掳掠,以激发跟东晋的战争,但刘裕的战争准备还没有进行,他要出兵,至少还要半年以上的时间,到时候我还会安排一些朝中的变故,拖延他的出兵,这次我们让拓跋珪和拓跋绍父子互杀,最好让拓跋绍刺杀不成,贺兰敏逃往南燕,如此一来,拓跋珪就有兴兵攻打南燕的理由和借口了,一旦让他真的攻灭南燕,杀了慕容兰,那刘裕所有的愤怒和仇恨,都会转向拓跋珪这个昔日阿干,两国就会连年大战,而这,才是势均力敌的较量,也是我真正想要看到的。”

    陶渊明有些意外:“师父不是想让拓跋绍干掉拓跋珪吗?难道计划有变?”

    黑袍冷笑道:“那是说给崔浩听的,要他按这个来安排。拓跋绍毛头小子一个,全无作战经验,要是这个时候给他得手,那非但夺取不了南燕,阻止不了刘裕,反而会引发北魏大规模的内乱,到时候一个不留心,给后秦甚至是给胡夏灭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拓跋珪虽然癫狂,但毕竟清醒的时候打仗还是厉害,如果是他领兵灭南燕,并不是太难的事。”

    陶渊明勾了勾嘴角:“那为何不干脆直接让拓跋珪知道拓跋绍和万人的奸情,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呢?”

    黑袍摇了摇头:“当初这二人苟合,是我对他们用了迷香的结果,不然二人还不至于如此大胆,虽然有意,还需要推动这最后一下,但拓跋绍的内心里,还是畏惧他的父皇,虽然恨,可是最后要走这一步,仍然犹豫,倒不是他下不了手,而是长年以来一直处于拓跋珪的阴影之下,不敢妄动。所以,就跟当年的迷香事件一样,我需要最后地推动一下。拓跋珪赶走拓跋嗣之后,只有这么拓跋绍这么一个儿子了,与自己的一个小妾有染,未必会让他真的就废了甚至是杀了拓跋绍,所以,我只有激拓跋绍主动入宫弑君,才能让拓跋珪断了所有念想。”

    陶渊明笑道:“然后拓跋珪就无后了,做事更无顾忌,他会迁怒于贺兰敏,进而攻打躲在南燕的贺兰卢,抢在刘裕之前灭燕,到时候南燕的主力集中在南线防备刘裕,是挡不住拓跋珪这样雷霆一击的,拿下南燕之后,北魏会直接威胁到刘裕的江北六郡,现有的平衡会给彻底打破,而晋魏大战,将会一直持续下去。”

    黑袍正色道:“是的,北魏和东晋都有非常严重的内患,刘裕和拓跋珪的权力并不稳固,如果连年征战,互有胜负,都会引发国内一轮轮新的动荡,到时候无论是北魏的休养生休还是东晋的经营江北,取代世家这些国策都无法执行。这会给我们的万年太平计划,争取足够的时间。等他们打完后,才会发现,天下将在我们的大计下,实现永远的和平,这些个帝王将相,也不再有留存的必要了。”

    陶渊明微微一笑:“明白,到底要我怎么做,还请师父示下!”

    黑袍的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微笑:“明天,这里会死很多人。”



    第二天,平城,北魏宫城。

    城门之后,是一处巨大的广场,方圆足有五里,平时是用作驻守宫城的卫队训练和跑马之用,因此才会如此地宽敞,这是在宫城的第一重宫门和内城之间,类似守城时的瓮城,四面的城墙之上,到处都飘扬着马牛大旗,而数千名全副武装的军士,列阵于城头,人人都操着大弓,身后的箭囊之中,也比平时格外多放了三十枝长杆狼牙箭,恶鬼面当之后,一双双凶光四射的眼睛,注视着城下广场中,那黑压压的人群。

    这些人多是壮年男子,身着布衣,从发型上看,梳着发髻的汉人和扎着辫发,或者是四面髡发,脑袋上留出一块地中海的胡人,数量相仿,各有七八千人之外,这些正是几天前拓跋珪屠戮清河郡后,沿途上抓捕的河北各地的百姓,这会儿全都给押进了这平城的宫城之中,他们一个个神色慌张,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甚至也不敢去想,自己接下来可怕的命运,究竟如何。

    人群之中,两个汉人开始窃窃私语,一个肤色发黑,三十左右的汉子低声道:“石头哥,看这架式,是要杀我们吗?四周城头上都上了弓箭手,这一轮箭雨,只怕,只怕我们这里的人要死一半啊。”

    那个给称为石头哥的是一个三十五六,酒糟鼻子的红脸矮子,他摇了摇头:“狗剩,别瞎咧咧。要真的想杀我们,这一路之上早就可以动手了,,何必多此一举,这可是平城,大魏的都城啊。把我们这几万人弄进来杀,有这个必要吗?”

    一个辫发胡人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低声道:“你们汉人不知道,这些,这些拓跋氏的胡人,他们,他们喜欢铸金人,祭天。听说,祭天的时候,要杀,要杀很多人,这样才能得到祖先的庇护。我看,我们这回都要给当成祭品杀了。”

    狗剩一下子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阿不思大哥,你,你不要吓我啊,我家上有老,下有小,还指望我活着回去养活一家子呢。”

    阿不思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是?你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出来卖四张羊皮,看到有骑兵,我就这么到一边的林子里回避了一下,就给当成奸细抓来了。偏偏抓我的,抓我的还是大魏的军人,我这上哪说理啊。”

    石头哥奇道:“阿不思,你不是于部落的人吗?也是跟着拓跋氏一起入关的,以前还立过军功呢,我们这些河北汉人给抓也就算了,怎么你也给抓了?”

    阿不思咬了咬牙:“都怪你们这些汉人,听说,就是因为清河的汉人叛逃了,这才惹得陛下大怒,把沿途上所有看到大军就逃跑的人全抓起来,送到平城这里,我算是给你们坑死了!”

    石头哥没好气地说道:“清河出这事怪我们汉人?不是你们胡人贺兰部的家伙,把清河全郡的百姓强行掳走的吗?贺兰部还是拓跋部的亲家呢,那个贺兰卢还是拓跋珪的舅舅,他们自家人斗,却害得我们百姓倒霉!”

    阿不思的眉头一皱,低声道:“别说了,要这话传到皇帝耳朵里,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听说他现在服五石散服得脑子都不太正常了,清醒的时候还好,可是要是一上头,那是见人就杀,连大魏的重臣大将,还有以前的功臣也不放过。我劝你…………”

    正说话间,内城的城门突然缓缓打开,一阵冲天的鼓角之声响起,伴随着千百个嗓子吼出来的声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城墙之上,所有的军士们也齐声大叫,操着起码有十几种不同的语言,也显示出这些军士们虽然穿着同一样的军装盔甲,但显然来自多个不同的部落,但是,在整齐划一的军令指挥下,他们即使是用不同的语言,也透出一股肃杀的威严,震得人耳膜鼓荡,即使是在这宫城广场之上的近两万百姓,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在地上开始山呼万岁起来了。

    拓跋珪一身狼皮大麾,金色铠甲,站在一辆四匹高头骏马所拉的战车之上,双手驻着一柄巨剑,脸上杀气腾腾,在拔拔嵩所率领的三百名骠骑护卫的随同下,从内城的城门,缓步而出,本来集中在城门一带的上千名军士,随着这辆战车从身边经过,纷纷以手按胸,单膝下跪,行参拜大礼,直到拓跋珪的战车开到了城门之前,两翼的三百护卫骑兵也都排列完毕,四周的呼声,才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拓跋珪的目光犀利,扫过这些跪伏在自己面前的河北百姓,冷冷地开起了口,他的声音不高,但中气十足,每说一句话,就会有十几个翻译,迅速地把他刚才的这句话,用各部语言译出,这些声音在宫城内回荡着,钻进每个人的耳中:“尔等乃是我大魏子民,居于河北,朕受命于天,为解尔等苦难,息河北连年干戈,不远万里,抛家弃业,举族而来,就是为了从慕容氏燕国手中,解救尔等。尔等虽是草芥子民,但禽兽尚知知恩图报,尔等受大魏国恩,当思报国保家,此为做人之道。”

    “可朕万万没有料到,尔等受国厚恩,却不思报国,前有清河刁民暗结贺兰氏叛贼,杀我守军,夺我郡治。后有尔等河北军民,路遇大军,不箪壶盛浆以迎王师,反而视大军为贼寇,望风而逃。朕这一路亲眼所见,痛心疾首!”

    “朕自入中原以来,为行仁义,对尔等多加纵容,赋税连年减免,兵役从不征调,本以为这样做可以让尔等感恩戴德,主动报国,可朕错了,尔等只把朕的宽仁,当成了软弱可欺。今天,朕就要让尔等明白,这天下,究竟属谁,这王法,到底何用!”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哀号之声:“陛下饶命啊,我等无罪,我等只是一时害怕,罪不致死啊!”

    拓跋珪的眼中透过一丝杀意:“就按我们拓跋部的老规矩,让天神和祖先,来决定谁有罪,谁无辜吧!”



    他的话音刚落,十余个巫者,就戴着面具,浑身上下粘着五颜六色的鸟毛,在三十余名戴着马牛头饰的武士的护卫下,手里拿着骨槌,挥舞着巫铃,一边吟唱,一边舞蹈,四周的拓跋部的军士们,人人都摘下了面当,遍是刀疤与伤痕的脸上,写满了虔诚,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屠夫们,这会儿却一个个如同温顺的羔羊,全都跪伏于地,放下武器,口中呼唤着祖先们的名字。

    拓跋珪也跟所有人一样,跳下了战车,单膝跪地,而那把双手大剑,被他插在地上,领头的巫者,就这样晃到了他的面前,一阵含混不清的咒语声响起,那巫者突然浑身上下一抖,然后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双剑大铁剑,锋利的剑刃之上,顿时就被他的血所染,而淋漓的鲜血,也顺着他手中的伤口,流进了大剑之中,染得剑身上一片腥红。

    拓跋珪一跃而起,那个巫师向后退去,大声道:“拓跋珪,祖先们的英灵,就集中在大剑之上,用这把神剑,去斩杀那些对拓跋部,对大魏不忠的人,用他们的首级,来祭奠拓跋氏的历代祖先,他们会一直保佑子孙们国祚永享,幸福安康!”

    拓跋珪恭声道:“谢过祖先们的恩赐,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拓跋珪转过了身,即使是离他上百步远,那些跪伏在地上的人,也在抬头的一瞬间看到他眼中那可怕的杀意,不由得心中一寒,只听到他的声音,在整个广场上回荡着,转瞬间就被翻译成十几种不同的语言,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尔等河北胡汉百姓听好,你们之中,混进了慕容氏伪燕的奸细,他们煽动叛乱,挑唆尔等与大魏官军对抗,本来,按大魏律,遇到大军和官员不出迎行礼者,都视为反贼,加以诛灭,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拓跋氏祖先不忍伤及无辜,所以特地附身于大巫师身上,以他们的血来让使这大剑具神力,辩认出忠奸善恶。”

    “而朕作为拓跋氏的子孙,可以运用这把神剑,如果碰到真的奸细,自当斩杀,如果是善良百姓,则会剑下留人,事后也会给予一定的赏赐,放回河北,尔等回去之后,需要牢记今天之事,宣扬大魏天威以及皇恩浩荡,以后为国效力,自然有赏,若是与国为敌,软磨硬抗,嘿嘿,今天的这些奸细,就会是你们昔日的下场!”

    人群中暴发出了一阵小小的惊呼之声,有人在大叫道:“那奸细有多少,陛下要杀多少人才算完?”

    拓跋珪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只要是奸细,那就不会逃过祖先的眼睛,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杀到一个奸细也不剩下,只有良民为止!”

    他说完话,扛起右手的大剑,放在肩头,而左手挽起长缰,一震一抖,那四匹骏马一声长嘶,马蹄奋起,拉着拓跋珪的战车,就在宫城之内,飞驰了起来,而随着战车的奔驰,一边的三百余骑护卫,也都紧紧跟上,很快,就扬起了冲天的尘土,把战车和骑兵们,都掩盖其中,只闻车轮与马蹄声,却是不见其踪影了。

    狗剩的声音在发着抖:“我们,我们会死吗?那个,那个拓跋氏的祖先,真的,真的可以显灵吗?”

    阿不思咬着牙:“这些祖宗显灵,无论汉人还是胡人都一样,不过是草原上装神弄鬼的把戏,以前我们部落出征打仗前,也要这么跳上一阵大神的。我以前也真信这些,直到有次,我夜里起来撒尿,听到我们部落的头人,跟那巫女居然在通奸,还说如何装神弄鬼骗我们这些族人相信,我那个气啊,当天就离开了部落,一个人出来生活了。”

    石头哥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见你的时候,你只有一个人呢,当时我们村里没有人敢接纳你,要不是你武艺高强,又答应帮我们当护村队长,我们也不会有缘相识啊。”

    阿不思叹了口气:“以前我可是部落著名的勇士,打了很多仗,杀了很多人,我相信我的这些…………”

    几声惨叫从前方响起,可以看到烟尘之中,似乎有一大堆快速移动的物体,飞驰而过,而一阵阵地血光涌现,几十个人,惨叫着向着扑倒,还有十余人看到周围的同伴被杀,吓得起身求饶或者是企图逃跑,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半句,就给一柄血淋淋的大剑一挥,顿时便是身首异处,命归黄泉!

    拓跋珪的狂笑声也在风尘之中飘荡着:“死吧,去死吧,你们这些贱人,朕不杀你们,朕分你们地,给你们牛羊,带你们入中原,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你们却勾结燕国,叛逃大魏,死吧,这一剑,就是我拓跋氏祖先,对你们这些白眼狼的讨伐!”

    随着他的叫骂之声,他的战车越跑越快,从那跪伏着的百姓们的行列之间穿插而过,可是却不会偏出一丝一毫,撞到两边队列里的人,只要是保持姿势跪在地上的,除非是被从身后经过的他直接一剑毙命,不然也不用担心给撞到,倒是跟随在他战车之后的铁骑,骑术甚至没有拓跋珪单手驾车来的熟练,这奔驰之间,时不时会有些倒霉的家伙,给铁蹄踏中,来不及叫骂,就吐血而亡。

    整个广场之上,都不停地传来剑刃入体,或者是死者在临死前的那种惨叫,混合着拓跋珪在杀戮时的狂笑大吼,让整个广场,都形同地狱,两万百姓,如同两万头牛羊,就这样给机械重复地宰杀,却是不敢有人反抗!

    突然,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声,在广场上回荡着:“拓跋珪,住手!”

    所有人都给这声音先是震得一愣,转而齐齐地看向了声音的来处,血色烟尘也渐渐地消散,因为拓跋珪那奔驰的战车,随着这一声断喝而缓缓停下,拓跋珪的目光同样投向了来处,他手中的大剑,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连同他全身上下的盔甲与战袍,看着站在离自己两百步处,傲然而立的阿布思,拓跋珪笑了起来:“这不是我的勇士,黑槊将军于粟磾大人吗,想不到你弃部落逃亡,居然混到了这些百姓中间,怎么,连你也要反我吗?”



    人群中暴发出了一阵惊呼,就连拓跋珪身边的护卫们,也都人人色变,拔拔嵩沉声道:“于将军,你是草原上著名的勇士,又是从龙旧臣,一早就投奔了陛下,立下无数功劳,大魏灭燕之战,你斩杀四个慕容氏宗室亲王大将,第一个冲上邺城城头,也因此被陛下亲自封为一等领民酋长,赐予黑槊,获封黑槊候,天下何人不知你的赫赫威名,可你为什么要招呼不打一声,就离开自己的部落,抛弃自己的族人,不知所踪呢?”

    说到这里,他勾了勾嘴角:“很多人都说你叛逃燕国了,甚至说看到你成了贺兰卢的副将,我却始终不信,因为我知道以你的本事和为人,又怎么可能甘心屈居于贺兰卢之下?但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去当了一个百姓,还是跟汉人百姓混在一起!”

    于粟磾哈哈一笑:“拔拔大人,想不到到了今天这种情况,你还居然记得我这个人,也罢,不枉你我曾经并肩作战,浴血沙场的交情。”

    拓跋珪冷冷地说道:“黑槊,你一起浴血奋战的可不止有拔拔大人,就是跟朕,咱们也一起出生入死过,柏肆之战的那个夜里,朕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朕突出重围,身边几无一人追随时,是你和尔朱羽健前来救援,这才让朕有机会设伏反杀了慕容宝的追兵,击毙其大将慕容凤。可朕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也会离朕而去?朕自问没有什么亏待你的地方吧,为何要如此?!”

    于粟磾正色道:“当年我老于追随陛下,不是因为陛下的身份,而是敬重陛下是条英雄好汉,小小年纪,抛弃安逸舒适的生活,回到这危机四伏的草原之上,被自己的旧臣下抛弃,陷害,却又能通过自己的智慧与布置,反击独孤部,这样的陛下,是值得我追随的,所以我二话不说,就孤身一人来投奔,为的就是追随明主,建功立业!”

    拓跋珪点了点头:“这些年来,朕应该也没让你失望,击败刘显,统一草原,打垮铁弗匈奴,反击慕容燕国,最终入主中原,成为北方霸主,后来更是击败后秦,使其臣服,拓跋氏列祖列宗朝思暮想而不可得的功业,在朕手上实现,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各位将士的英勇和奋战。也包括你,黑槊!”

    于粟磾的眼中泪光闪闪,大声道:“不错,陛下是给了我们荣誉与尊严,但我老于离开陛下,也正是因此,难道,陛下忘了当年的誓言了吗?我们草原人无拘无束,但敬天敬地,尤其是一诺千金,作为男儿,命可以不要,誓不能乱发,陛下,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离开你的原因吗?”

    拓跋珪的双眼圆睁,厉声道:“朕立誓要带领所有草原族人,过上好日子,不再受人奴役与欺负,这个誓言,难道朕违背了吗?”

    于粟磾咬了咬牙,说道:“陛下难道忘了,当年与你的阿干,那个晋人刘裕的约定吗?你曾经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有生之年,绝不图中原寸土,这可是你当众发下的誓言啊,还让我们都作为见证。”

    拓跋珪的眉头微微一皱,转而沉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跟刘裕约定时,慕容氏燕国对我们还不错,是我们的盟友,这盟友之地,自然是不能出兵强夺。我与刘裕立这个誓,也是需要他帮我一把,打败当时的大敌独孤部,刘卫辰和西燕慕容永。但后来情况变化了,慕容垂看我们势力增强,心中忌惮,竟然主动派兵来攻打我们,难道,要朕打不还手,就继续让草原上重获自由的各部族人,重新成为燕国的奴隶吗?”

    于粟磾咬了咬牙:“当然不可以。但是,我们大破燕军,参合陂一战,就灭他七万精锐,战后你为了摧毁燕国的战争能力,把这五万多俘虏,全部坑杀。而我,就是执行这一惨无人道的屠杀政策的人,我的手上,沾满了那些燕军降卒的鲜血,即使到了今天,也不能安睡,他们每个人的脸,都在我的脑海里回荡着!”

    拓跋珪语带嘲讽:“啊哈,想不到以勇武强悍著称的黑槊将军于粟磾,居然也会因为杀了俘虏而睡不着觉,我怎么就没发现,你居然是个这么珍爱生命之人呢?那些燕军,只不过因为我的计策一时投降,放回去,只要穿上甲就是最可怕的战士,我要是当时一时仁慈放了他们,以后我们自己的战士就要死上成千上万,只有杀了他们,才是对我们自己人最好的保护!”

    于粟磾叹了口气:“陛下,你因为参合陂一次屠俘,导致河北汉胡人人自危,各处城池都坚守不下,结果就是我们为此多死了几万,十几万的族人和战士。你发誓不取中原寸土,却在后来大举攻打燕国,将之几乎消灭,按说攻克中山,慕容宝也在逃亡途中死去,北燕自去帝号更改国名,我们已经复仇成功,当初出兵之时,你也答应各部回归草原,继续做自由自在的天之骄子,但你为什么又出尔反尔,要我们留守中原,再也不回故乡呢?”

    拓跋珪面沉如水,冷冷地说道:“那按你的意思,我们牺牲十几万将士,让几百万族人南下的行动,就得因为一句誓言,把所有得到的成果,拱手让人了?你于粟磾的部落也战死了成千上万的族人,你要他们就这样回草原,他们肯?”

    于粟磾咬了咬牙:“我们的族人只会放牛赶羊,他们不会种地,在河北无所适从,你要他们进中原,改变抛弃所有原来的生活方式,可曾问过他们愿意不愿意?要说来讨伐燕国,报仇血恨,永绝后患,顺手拿走我们应得的战利品,这没话说,但要我们放弃老家,就这样定居下来,跟汉人一样学习农耕,我就问一句,凭什么?!”

    拓跋珪冷笑道:“凭我是你们的皇帝,凭大魏要夺取整个天下,入主中原,而不是只是草原的主人!”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气势十足,震得所有人耳膜都嗡嗡作响,于粟磾也不禁神色微变,似乎是给拓跋珪的气势所震慑,刚才的坚强与豪气,为之一泄,他咬了咬牙,调整了一下呼吸,沉声道:“若是王者,需要得人心,而不是只靠强力来压人。陛下,我当初投奔你,可不是因为你是皇帝,而是因为敬你是条好汉!”

    拓跋珪哈哈一笑:“在我眼里,你黑槊也是条好汉,就是因为我们都是英雄好汉,所以意气相投,所以才会在一起做成了大事。但现在,我们都不是当年那些可以围在一起喝酒吃肉,意气风发的少年了,老于,我是皇帝,你也是一部头人,我们得对自己的子民,对自己的族人负责,得给他们挣一个好的前程!”

    于粟磾大声道:“我们的家在草原,根基在草原,我们的祖先世代在草原生活,这中原虽然花花世界,但毕竟不是我们的家,陛下,就算你有雄心壮志,就算你是为了子民们好,也得先问问他们的意见,再作这种决定吧。”

    拓跋珪冷冷地说道:“皇帝和大哥的区别,就是皇帝不需要征求别人的意见,只需要他们的服从。我们草原男儿,快意恩仇,慷慨悲歌,但没有长远的打算,草原各部,都是靠天吃饭,走到哪片牧场和水泊就停下来,等水草吃完了再转场,如此一来,我们永远不能有稳定的食物来源,一个天灾,就能让我们死掉七成以上的牛羊,让一个大部落彻底地垮掉。千百年来,我们草原各部自相残杀,,血海深仇代代累积,说白了不就是因为生存原因吗?”

    “可是中原不一样,这里有大江大河,有广阔的平原和耕地,中原的汉人,精于农耕,他们春天播种,秋天就能收获足以吃上几年的粮食,把这些粮食储存起来,碰到天灾,也可以渡过饥荒,生存下来。这就是中原之于草原最大的优势,我带着各部子民,大部分迁入中原,就是为了让大家以后免受这饥荒之苦,免得再为了一点点生存资源,打得死去活来!”

    拔拔嵩大笑道:“陛下深谋远虑,我等不及也!”

    很快,上万个嗓子都发出了同样的声音,不过,很多人看向拓跋珪的目光,从原来的畏服变成了崇敬,这些心声和帝王的计划,以前他们是闻所未闻的。

    于粟磾叹了口气:“我知道陛下是一代雄主,眼光见识远远比我们这些粗人武夫要来得强。但是,我老于只认一件事,那就是在草原上,什么事都可以做,就是不能违背誓言。陛下当年既然立誓不占中原一寸土地,就应该遵守这个誓言,要不然,我们如果失了诚信,甚至连对祖先和天神发誓都可以违背,那还有什么是不能背叛的呢?陛下,很抱歉,我不能继续追随违背了誓言的你!”

    拓跋珪的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之色:“黑槊,你我多年兄弟,难道,就为了一句跟汉人所发的誓,你就要离开我了吗?”

    于粟磾点了点头:“那个汉人,是扶陛下登位,打垮各路强敌的第一功臣。而且我也知道,他现在在晋国成了大权在手的大将,可以说是一个准皇帝,并不在陛下你的权势之下!”

    拓跋珪哈哈一笑:“若不是刘裕有这样的本事,又怎么配跟我结拜为阿干呢?今天的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于粟磾咬了咬牙:“陛下,你违背了跟刘裕的誓言,早晚会跟他有一战,要对付晋国,你需要集中大魏所有的力量,就象让大家当年想都不想也会跟你灭燕国一样,可是现在,我们大魏还有当年的团结吗?多少老兄弟战死了或者被你杀了,而象我这样心灰意冷,主动离开的人,也不在少数。”

    拓跋珪冷冷地说道:“战争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也有些人忘恩负义,居然想着谋反夺我的位置,我对他们,已经够客气了。黑槊,你跟过我多年,立过很多功劳,如果你不想在中原继续呆下去,我可以格外开恩,允许你带着你的族人回到草原,继续去当一个快乐的牧民吧。”

    于粟磾面不改色,摇了摇头:“我离开于部的时候,就没再把自己当成于部的大人了,但这两年,我浪迹河北,结识了很多汉人兄弟,承蒙他们的收留,才让我这个不会耕作,不会生产的胡人,在这个乱世中活了下来。我不想让他们卷入战争,所以叫他们见到大军,就先躲起来。陛下,你如果因此认为他们是不忠于你,是奸细,想要他们的命,就先杀了我吧。我不能看着我的朋友在我眼前无辜地死去而无所作为!”

    拔拔嵩的脸色一变,沉声道:“黑槊,不要乱说话。这些人都是见了大军就四散而逃,若不是其中混了很多奸细,又怎么会这样?也许你和你的几个朋友是被你所劝,可是这里的两万多人,难道个个都是听了你的话才躲避大军的?”

    于粟磾的眉头微皱:“那倒不是,只是河北久经战乱,有太多的政权更迭,所以本地百姓往往害怕军队,如果是本县的衙役过来,他们不会这样逃跑的。”

    拓跋珪冷冷地说道:“黑槊,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本地的衙役他们认识,认为是乡里乡亲自己人,所以不会躲,但朝廷的兵马,却给他们视为外敌,闻风而逃,清河郡更是被奸细所渗透,最后全郡的百姓都跟着叛逃了,黑槊,你讲义气,充好汉,也得看清楚时间和地点,这次朕要不是对河北百姓不知家国的行为加以惩戒,以后还有谁会为大魏效力?”

    于粟磾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身边的石头哥和狗剩,笑道:“陛下,不必多言,如果你要杀他们,就从我的尸体上过去吗。草原规则,用刀说话,让天神来决定我们的命运吧!”

    拓跋珪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很好,黑槊,明天,就在这里,你我一决高下!”

    拓跋珪放下这句话后,一提马缰,也不再看于粟磾一眼,就这样驱车而去,两行跪拜在地的百姓,如蒙大赦,高呼万岁,不少人更是喜极而泣,在马车经过自己之后,向着于粟磾纳头就拜,很快,整个广场上劫后余生的近两万人,也全都跪拜起于粟磾了,而“多谢于将军救命之恩”的声浪,也是响彻全场。

    狗剩的双眼都盈满了泪水,使劲地摇着头:“阿布思大哥,哦,不,黑槊大哥,又是你救了我们啊。”

    于粟磾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仍然如刚才一样凝重,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别得意太早了,以我对陛下的了解,明天,他必会在决斗中亲手杀我,然后,你们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成为陪葬,这才符合他的个性。”

    说到这里,他看着石头哥,轻轻地摇了摇头:“对不起,今天我冲动了,不应该站出来挑战他的权威,也许让他这样抽着杀还有活的机会,可现在,所有人都得死了。”

    石头哥咬了咬牙:“明天是一对一的决斗,你如果真的能放下手足之情,我想,不是没有赢的机会!”

    于粟磾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我要是真的能放下兄弟之义,今天又怎么会为你们强出头呢?我就是这样的人,重情义,念旧情,可是陛下却是可以翻脸无情,所以我只是大哥,他却是帝王。石头,狗剩,谢谢你们对我的收留和照顾,这两年,我过的很开心,来生,我们再做兄弟吧!”

    平城,宫城,内宫。

    拓跋珪一言不发地径直而入自己的寝宫之中,与其说是寝宫,不如说是一个毡帐,即使是在这已经高厥林立的汉式宫殿群中,也是别具一格,当然,同样的穹庐也有六七十个之多,几乎形制一模一样,这是拓跋珪近年来为了防止人刺杀所做的布置,每晚睡在哪个帐中,只是他临时起意,而要临幸哪位妃嫔,也是由那万人安排,临时约定在某个宫帐之内,因为这样的布置,这几年他也躲过了十余次刺杀,却是毫发无伤。

    万人一身浓妆,胡姬打扮,正站在帐门口,浅笑盈盈地看着拓跋珪大步而入,正想开口发出几声娇媚之声,这种吸引男人注意力的办法,她可是有一百四十七种之多,种种不重样,这也是她一向以来能深深拉拢住拓跋珪之心的原因。

    可是拓跋珪却是头也不回,一把扯下自己的头盔,向后就抛了过去,万人的花容微微一变色,接住了头盔,这一下力量很大,让不会武功的万人的玉腕顿时就红肿了起来,她“哎呦”一声,向后微退了两步,正指望着拓跋珪的怜香惜玉,可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拓跋珪冷冷的声音:“去叫贺兰敏来,就来这里!”

    万人一听拓跋珪的声音,就感觉到不对劲,却是不敢说什么,甚至不敢去揉自己肿痛的手腕,低头行了个礼,把拓跋珪的头盔挂到了一边的甲架之上,就走了出去,她走得太急太快,差点一头撞上了正要入帐的拔拔嵩。

    拔拔嵩连忙行礼赔罪,万人低声道:“将军,陛下今天情况不太对劲,你千万小心!”

    拔拔嵩感激地看着万人离开的背影,继而入帐,拓跋珪已经坐在了胡床之上,一边用一个大酒囊往嘴里灌酒,酒滴四流,挂得他满脸的须髯皆是一片酒珠,而他的脸和脖子,也已经变得一片通红,拔拔嵩的心中一凛,跟随拓跋珪多年的他,明白这是他怒不可遏,甚至要杀性大发时的样子,上次下令屠杀清河郡时,也是现在这样,这几年来诛杀诸多功臣旧将,甚至杀掉拓跋绍的母亲,杀母立子时,也是如此。

    可是拔拔嵩既然已经入帐,却是不敢有半点离开的样子,就那样站在门口,垂手恭立。因为,这时候有任何想要离开,拒绝拓跋珪的表现,只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了。

    拓跋珪就这样喝光了一大囊酒,打了个高浓度的酒嗝,转头看着拔拔嵩,嗡声道:“阿嵩,你有没有想到过,居然连黑槊这家伙,居然也会叛我?!”

    拔拔嵩叹了口气:“陛下,人各有志,黑槊他一向就是这样的人,这不是叛你,而只是忠于他自己的原则罢了。还希望你能看在多年的兄弟情义上,饶了他这回吧!”

    拓跋珪咬着嘴唇:“是不是现在在你的眼里,我也是一个只知道杀戮,不讲情义,不念旧情的暴君,不再是以前的大哥了?!”

    拔拔嵩摇了摇头:“做人难,当家更难,当皇帝要统御万民,更是难上加难,陛下刚才说得不错,你是皇帝,要对天下万民负责,不简单是一个可以跟兄弟们快意恩仇的大哥,所以,这是必须的事。黑槊他不适合当一个大人,不然也不会为了一时意气,就扔下全族和家人而去,这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我知道陛下需要立威,需要天子的威仪,所以不能容忍黑槊公然挑战你的权威,但是,我想这次,也许能有别的变通之法!”

    拓跋珪冷冷地说道:“你有什么办法?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吗?”

    拔拔嵩点了点头:“如果陛下同意的话,我可以私下劝说黑槊,他不是傻到为了这两万百姓来对抗陛下你,而只是因为身边的几个汉人同伴是他的朋友,而这几个人是听了他的话才躲避大军,我刚才也问过抓捕他的士兵,他是因为那几个人给抓了后,才主动来投案的,说他是这些人的主谋。若是早点让我查出此事,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只要我们放了黑槊和那几个人,安排他们晚上逃跑,那就能不伤兄弟之义,又成全他的朋友之情,不知这样安排,陛下是否满意?!”

    拓跋珪突然笑了起来:“好个两全其美啊。阿嵩啊阿嵩,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么一搞,以后河北的刁民们,就会离开现在的汉人世家大族,转投黑槊这样的情义大哥?大哥们有情有义,我这个当皇帝的冷血无情,那最后这天下人心,会向着谁?还是说,你也想当这个情义大哥,为民作主呢?”



    拔拔嵩的脸色一变,后背一阵发凉,连忙跪了下来,高声道:“陛下,臣一向对你忠心耿耿,不敢有半点异心啊,还请您明鉴,刚才的话,真的只是出于一片赤诚之心,想要保全您的义气,使得天下英雄来投啊。黑槊虽然狂傲无礼,但他真的没有什么谋逆之心,他一向就是这样的人,您应该清楚。”

    拓跋珪恨恨地说道:“难道我还没有你了解黑槊吗?在你来投奔我之前,他就已经是我的生死兄弟了,他什么脾气我最清楚。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非要杀他不可,而且,必须是我亲自动手,必须是杀给天下人看,只有这样,大魏才能安定,百姓才能顺服,明白吗?”

    拔拔嵩叹了口气:“臣愚钝,不了解陛下的想法,还请陛下明示。在臣看来,黑槊是你多年的生死兄弟,几次以性命捍卫陛下,这点大魏上下无人不知。这回因为义气而保护兄弟,也是义举,如果因此而杀他,臣只怕以后天下英雄,会因此误会陛下,不来投奔了。”

    拓跋珪冷笑道:“是,他是朕的生死兄弟,在朕当初孤身一人,还被刘显追杀时,就抛家舍业来追随我,图的就是一个义气,就象今天,为了几个汉人朋友而不惜对抗朕,也是一个义气。这种义气,让人感动,如果换了是我,那也会恨不得能代黑槊去死呢。”

    拔拔嵩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那陛下都这样想,岂不是…………”

    拓跋珪突然厉声道:“可是这样一来,河北百姓,一个个都只会认黑槊这种人成为大哥,会去追随他,而视朕是刘显那样的暴虐之主。黑槊如果开了这个头,后面会有无数人跟着去效仿,本身河北就是汉人以前的燕赵之地,注重游侠,重义轻生,慷慨悲歌,和我们草原人的性格很象。崇拜英雄,漠视强权。当初我孤身一人,要对抗强大的独孤部刘显,需要的是这样的英雄好汉来投奔我,可现在我是大魏皇帝,拥有北方和草原,我自己就成了这样的强权君主,难道还能允许有这样的英雄好汉,带头大哥来跟我对抗吗?”

    拔拔嵩的喉结动了动,说道:“可是,陛下,黑槊他确实是单纯的义气用事,不象您这样有远大的目标,没你的大志啊,就算放了他,成全他的义名,也无损你的形象吧,反而能留下一个爱惜英雄,顾念旧情的美好名声!”

    拓跋珪冷笑道:“名声?我以前就是听了这些汉人儒生的鬼话,要保全一个什么仁义的名声,才会对河北放纵至此,在河北我不派驻大军,也不按草原上那套,每年派兵去征收赋税,更不会时不时地去敲打一下新附的仆从部落,使之听命于我,可是我的仁义换来了什么?换来的是河北百姓,都如清河一样,举郡叛逃,在他们眼里,朕和大魏的将士是外来的侵略者,而不是他们的皇帝。今天有黑槊这样的大哥带头对抗朕,明天,就会有一百个,一千个各种各样的大哥,可能是汉人世家,可能是胡人豪强,来打着保护他们的名义,带着他们与大魏朝廷作对。”

    拔拔嵩呆若木鸡,头上开始冒汗,喃喃道:“这个,这个真的可以吗?他们难道不知道陛下的手段,不知道大魏的军威?”

    拓跋珪的眼中冷芒一闪:“想想当年我们在草原上的往事吧,灭了独孤部之后,贺兰部又仗着是我的舅舅,开始蠢蠢欲动,他们借着到阴山的机会,庇护跟我们为敌的几个部落,甚至暗中勾结刘卫辰,最后给我出手消灭,就是因为我打击有异心的部落,哪怕是自己母亲的部落都毫不手软,这才让草原上人人心服。黑槊确实可能无心与我为敌,但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叫圣人论迹不论心,他的行为助长了那种与我对抗,与大魏对抗的风气,一个民间的英雄敢于挑战皇帝的权威,那到了这步,他就必须得死了,他的死,得作为朕言出必行,军令如山的象征,永远地震慑大魏境内,无论是草原还是中原的百姓!”

    拔拔嵩咬了咬牙:“黑槊是个粗人,不明白这些道理,一时冲动上头,这才与陛下为敌,请让臣这就去劝说他,跟他晓以利害,明天让他当众向陛下服罪,您可以处罚他,鞭打他,甚至把他作为奴隶,只要饶他一条命,就可以…………”

    拓跋珪摆了摆手,冷冷地说道:“阿嵩,朕知道你也是个念旧情的人,但现在说这个,已经太晚了,黑槊虽然讲义气,但绝不是你说的无脑冲动之人,实际上他在主动来军中请求逮捕他,一并解送平城之时,就已经想好了结局。而且,以他在军中的威名,不可能说无人相识,那些下层的军吏应该是接受了他的请求,故意为他隐瞒身份,为的就是今天这样见我!”

    拔拔嵩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说他,他是来故意求死的?”

    拓跋珪咬了咬牙:“不错,这才是他的目的,就象汉人那种死谏,他真正想要做的,不是保护那几个汉人,而是如他前面所说的那样,要朕彻底放弃中原,按誓言退回草原,因为,他觉得草原人不适合在中原生存,抢劫一把回去,才是应该的。如果能用自己的一死来逼朕收回成命,退回草原,他就会成为草原人世代相传的英雄。这才是他想要的!”

    拔拔嵩猛地一跺脚,恨声道:“这个傻瓜,他就不能好好进谏吗,要用这样的方式?”

    拓跋珪冷笑道:“大概他认为,朕是个冷酷无情,对兄弟只有利用,不能共富贵的人吧,这些年看朕诛杀了一些宗室,大将,就以为朕真的如外人所说,吃多药脑子坏了,所以,想来这样死谏。哼,朕煞费苦心,好不容易让我草原几百万民众举族入中原,为的就是实现历代大汗雄主想做而没做到的事,一统天下,建立秦皇汉武那样的功业,又怎么会因为他一两句话而放弃?明天,黑槊必须死,死在朕的巨剑之下,而为了给朕最好的勇士和兄弟送行,所有的两万俘虏,全都要作为陪葬!而这,就是朕为好兄弟黑槊,做的最后一件事!”



    贺兰敏的声音娇滴滴地在帐外响起:“陛下,你的霸气十足,真的是让人无比地崇敬呢,只有这样的您,才是草原的雄鹰,中原的王者啊。”

    一阵香风飘过,贺兰敏婀娜的身姿一闪而入,赤裸的玉足踝上,银铃声声,尽管是年近四旬的妇人,但保养得仍如少女一般,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留在她绝色的容颜之上,拔拔嵩连忙低头行礼:“见过贺兰贵妃。”

    拓跋珪的眉头皱了皱,摆了摆手:“拔拔将军,你先下去吧,把俘虏都看守好,明天他们对朕有用。”

    拔拔嵩暗自叹了口气,行礼而退,穹庐之内,只剩下了贺兰敏和拓跋珪二人,拓跋珪面无表情地说道:“万人何在?”

    贺兰敏笑了起来:“听说今天陛下不太高兴,万人还叫臣妾多加小心呢,她自己更是不敢来了。再说,按陛下自己定的规矩,如果要她传唤别的妃嫔,她是不用回来复命的。”

    拓跋珪勾了勾嘴角:“刚才朕在跟拔拔嵩商量军国大事,你在外面听了这么久,也不出声,这可是偷听哪,你就不怕我因此重重地责罚你吗?”

    贺兰敏微微一笑:“以陛下的英明,早就知道臣妾在外面了,可是你既不出声要臣妾离开,又在这里说这些,臣妾只能以为,你是故意要说给臣妾听的。”

    拓跋珪的脸上,渐渐地绽放出了笑容:“你真的是个聪明的女人,只是,有时候女人太聪明了不是太好的事,因为,男人是不喜欢女人过分地聪明,尤其是比自己聪明。”

    贺兰敏淡然道:“如果我是个笨女人,只怕也不会跟陛下走到今天,对你来说,与其说我是个枕边人,或者说是个妃子,不如说,我是个能为你攻城掠地,打天下的将军。现在的你我,早已经没什么男女之情了,剩下的,只是这种合作关系。你让我们母子活下来,我为你去拉拢贺兰部,这不就是上次你给我的任务吗?难道今天你叫我来,不是问这个的?”

    拓跋珪的脸上闪过一丝可怕的表情:“所以,你准备怎么跟我汇报此事呢?你的好弟弟,处心积虑地洗劫了清河郡,带走了所有的百姓,杀了我留在那里的几百将士,你的招降,就换来这个?”

    贺兰敏叹了口气:“上次你让我去的时候,我就说没有可能招降回来。段宏是段宏,他是他,段宏以前就是燕国将军,跟着慕容德逃到青州,被慕容超猜忌,他可以来投奔大魏,但贺兰卢完全不一样,他原来就是你的重臣,因为自己的野心而叛逃,还拉走了不少贺兰部的部众,现在他已经不可能回头了。慕容家族的权力之争,他并没有参与,就是一直在北边守境,所以,也不用担心落得段宏的下场。这些我不是没有跟你解释过,但你不信,非要逼我去,你难道不知道,我这回连命都差点保不住了吗?”

    拓跋珪轻轻地“哦”了一声:“我记得你跟你哥哥关系一向很好,他就算不肯回来,也不至于对你下手。怎么会保不住命呢?”

    贺兰敏恨恨地说道:“慕容超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或者说他本就信不过我哥,派了公孙五楼去巡视北方诸郡,我差点就给他捉到了,我哥不会对我怎么样,最多只是拒绝,可是公孙五楼却是恨不得要我的命。最后我大哥是冒着抗命的风险放我离开,我想,他后面去攻掠清河,也是因为要自证清白。”

    拓跋珪有些意外,讶道:“真的不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朕要去屠清河,这才去清河抢人的?”

    贺兰敏摇了摇头:“我在那里的时候,没听到这样的说法,其实我哥早就没有了什么雄心壮志,只想好好地活下去,这些年来,河北那里各州各郡都有汉人世家大族跟他暗通款曲,不然以南燕给他的粮饷,根本不足以维持七八万贺兰部族人和两万军队的开支。但是他也不敢随便招惹大魏,怕引来报复,所以就一直这么镇守北边,不战不攻。”

    拓跋珪咬了咬牙:“那么,你的意思是,你去你哥那里的消息走漏了,所以公孙五楼才会来,你哥才会被迫攻击清河,迁走百姓?这完全只是巧合吗?”

    贺兰敏幽幽地叹了口气:“可能未必是巧合,南燕向后秦称臣,交出了宫廷乐队,以换回了慕容超的母亲与妻儿,而大哥说,后秦还给了一项秘密的条件,就是要南燕出兵攻掠东晋的江北六郡,以示诚意,如果这个做不到,那就不会以后出兵援助南燕。”

    拓跋珪微微地点着头,说道:“这倒是挺符合姚兴的一向风格,凡事伐交为上,既然援救谯周彻底得罪了刘裕,那就拉上南燕一起对付,东西两边开战,以减轻谯蜀这里的压力,再说,刘裕经营江北六郡,明显是要为北伐做准备,等他把这里存粮屯兵,那再想打,可就难了。于情于理,南燕出兵,既是示好后秦,也是为了自保。只是刘裕打仗的本事,天下皆知,南燕不过一州之地,要打江北,得出倾国之兵才行,所以,出兵之前,先安抚好后方,稳固北方的防线,这大概就是公孙五楼巡视北方,监视贺兰卢的原因吧。”

    贺兰敏正色道:“正是如此。而且这次我去南燕,本来最担心的是会给慕容兰发现行踪,那可就死定了,但是来的却是公孙五楼,后来我才听说,慕容兰因为反对慕容超跟东晋开战,给慕容超又关起来了。没有了慕容兰的阻止,那南燕和东晋的大战不可避免。而这,也许是大魏的机会!”

    拓跋珪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要我趁着他们开战,然后出兵攻打南燕,一举把这个该死的慕容氏最后的国家给灭掉吗?”

    贺兰敏笑了起来:“你说错了一点,我的陛下,不是你去攻打,而是我们的儿子去攻打。阿绍也到了该建功立业,继承你大业的时候了吧。”



    拓跋珪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你是想让阿绍去挂帅出征南燕?”

    贺兰敏轻轻地撩了一下自己的秀发:“阿珪,我们都不年轻了,你这些年来旧伤多次复发,疼痛难忍,现在是靠我的那些灵药硬撑着,这些事情你对外可以隐瞒,但在我这里,就不必硬挺了,我们毕竟夫妻一场,难道我想看着你受罪受苦吗?”

    拓跋珪咬了咬牙:“贺兰敏,你是想说,我现在因为这些旧伤,已经没有了自己打仗的能力了?是不是你以为明天连于粟磾都可以杀了我?”

    贺兰敏微微一笑:“只要用了我的药,你明天就会神勇无敌,别说是于粟磾,就算是刘裕在你面前,也不会是你的对手,你留着我一直不杀,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拓跋珪冷笑道:“不过是五石散罢了,我找别人也能弄到配方,告诉你吧,我让你来为我配药治疗,不是因为离不开你,而是因为母以子贵,我留着你,是因为阿绍是我的儿子,不止是你的。”

    贺兰敏幽幽地叹了口气:“你的儿子?你真正把他当成你的儿子了吗?就因为我以前有过那种经历,你这么多年来一直说他是野种,甚至当着他的面打我,强--暴我,拓跋珪,你真当我们母子是没有感情,可以任意被你侮辱的贱人吗?”

    拓跋珪突然狂躁地大叫起来:“这是我的错吗?你背着我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你以为我只是因为大宁城的那一夜而恨你?你跟慕容麟的私通,难道也是我害的?贺兰敏,你应该感谢我的仁慈,居然能把背叛我的你,容忍了这么多年!”

    贺兰敏紧咬嘴唇:“要说背叛,是谁先背叛的?我死心踏地地跟着你,为你取得刘显的信任,为你自立争取时间,甚至把我们贺兰部都拖进了危险之中,可结果换来了什么?你把我当成玩物和诱饵,扔给刘显和慕容永的手下,自己在下面听着我给人侮辱,却是利用这机会夜里从地下出来反击。我们贺兰部拥立你立下大功,却给你恩将仇报逼反了,你如此对我,还要怪我去找新的外援来救我的部落吗?拓跋珪,事到如今,我也跟你挑明了说,哪怕是慕容麟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从没有让他灭了你,因为,我虽然恨你,但你毕竟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是我孩子的爹!”

    拓跋珪恨恨地说道:“你是我的女人,不是贺兰部的人了,如果不是因为贺兰卢和你爹暗中勾结慕容永,出卖了我,我又怎么会给突袭?那夜我无处可逃,除了用这种办法,我还怎么反击?!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你居然为了活命,主动地去迎合那些男人,你的那些浪叫声,在地下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每一声就象刀子一样地刺我的心,可就算这样,我都没杀你,我让你活了下来,一是因为我爱你,二是因为我要记住这个耻辱,记住给自己最亲的人背叛,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贺兰敏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她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一边哭,一边抽泣道:“我还能怎么办?我当时想自杀,但给那慕容永和刘显制住,他们塞给我迷情之药,让我不能控制我自己,但我的脑子却是清清楚楚,本来我是想自尽的,但是当我看到你从地下跑出来后,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就恨上了你,我恨你利用我,我恨你设计陷害我。拓跋珪,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我不会死,我要好好地活下去,我要让你每一天都受这样的羞辱!”

    拓跋珪咬着牙:“我不能杀你,因为我杀你,我的手下们就会觉得我没有人主的气度,草原上的抢女人本就是旧俗,即使是名震天下的大汗,也多少会经历这样的事。如果不是我把你看得这么重,看成我真正的妻子,我又怎么会对此事如此在意?大宁城可以说是我对不起你,但后来你勾引慕容麟,引燕军来对付我,光这一条,我可以杀你一万次,可我还是放过了你,就算是大宁城的事,一笔勾销,你我从此,恩怨两清!”

    贺兰敏停止了哭泣,看着拓跋珪,咬牙道:“我跟慕容麟在一起,是为贺兰部报仇,这一码是一码。阿绍是你的孩子,但你却从来不认,你以为他是那一夜的哪个男人的野种,可是我告诉你,拓跋珪,阿绍,就是你和我的儿子,他的所有脾气,所有的勇敢,残忍,无情,都跟你一模一样。我在屈辱中活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证明我有多坚强,而是要告诉你,你从我这里夺走的一切,我的阿绍,都会从你手中拿回来!”

    拓跋珪冷笑道:“拿回来?就凭他吗?你以为你这些年教他仇恨,坚忍,就能让他变得跟我一样?我告诉你,他还差得远!我给他的,才是他的,我不给他的,他什么也没有!”

    贺兰敏咬着牙:“当初你来草原的时候,也是孤身一人,一无所有,如果不是我,不是贺兰部的保护,不是刘裕夫妇的相助,不是燕国在背后的支持,你怎么会有今天?现在你说这话,搞得好像这天下是你一个人打的,你难道不脸红吗?”

    拓跋珪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这些是你们的功劳?别做梦了!我到草原之上,打下这片基业,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的体内,流着拓跋氏的血,这是整个草原最高贵的血统,即使只剩下我一个人,也永远不缺乏追随者!”

    贺兰敏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拓跋氏的血,是草原上最高贵的,这个我承认,但不是只有你体内才有啊,阿绍的体内,流着跟你一样的血。拓跋珪,你难道指望吃这些药就可以长生不老,千秋万代?你难道就不考虑你的身后之事吗?现在拓跋嗣给你吓跑了,你的江山基业,不传给阿绍,你还能给谁?”

    拓跋珪的脸上肌肉跳了跳,眼中凶光一闪:“原来,你是看中了我身后的事,是希望我早点死,好让大魏的江山基业,落在你和你儿子的手中?”

    贺兰敏咬了咬牙:“拓跋珪,你就是建立再大的基业,也终会有归于尘土的一天,看看慕容垂吧,这个你此生最大的敌人,无法战胜的敌人,最后也倒在了岁月的面前,就是因为他安排不好自己的身后之事,这才会家毁国亡,一世英名,毁在自己的儿子们手中,难道,你想走他的老路吗?”

    拓跋珪冷笑道:“他可是七十多岁死的,而我现在才刚过四十,你现在就跟我说这个,是什么居心?”

    贺兰敏哈哈一笑:“慕容垂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在大力培养自己的儿子慕容令了,对他倾注了心血,也让慕容令跟他一样优秀,若不是慕容令早死,让本来没得到培养的废物慕容宝上位,又怎么会引发后来的悲剧?拓跋珪,这个江山不是你一个人的,也有我的一份,有你的部下将士们每个人的一份,你不能因为无端的猜忌,就放弃对继承人的培养。这些年,等于是我在帮你培养阿绍,让你的大业后继有人。现在,你身边只有他一个儿子,难道让他领兵打仗,都不肯放手吗?”

    拓跋珪的眼中光芒闪闪:“你想让他先掌军,再结交众将,建立自己的势力,以后就可以跟我分庭抗礼,甚至步步夺权,对不对?”

    贺兰敏轻轻地叹了口气:“阿珪,不要总把人看得这么坏好吗?你总有老去的一天,不可能永远亲征,永远打打杀杀,我们草原各部,男人到了四十以后,会衰老得很快,你自己现在的身体也清楚,我如果图谋你的基业,就凭我这么多年一直在给你开药,照顾你的身体,难道我害不了你吗?现在你只有阿绍一个儿子在身边,就算你不让他领兵,他早晚也会接替你的位置。我请你给他带兵的机会,哪怕不是主帅,而是作为皇子随军,也总是学习战争吧,你在他这个年纪时,已经是统帅千军万马的人了,我希望,我希望他能跟你一样威武雄壮!”

    拓跋珪一动不动地看着贺兰敏,久久,才摇了摇头:“阿敏,我们曾经也相爱过,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样,夫妻之间,父子之间如同仇人,尔虞我诈,你死我活?难道,这就是你要对我的报复吗?”

    贺兰敏幽幽地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天意使然,让我们得到常人不敢奢望的权势富贵的同时,也让我们失去了爱情,亲情。曾经的你,是少女时的我所崇拜,敬仰,爱慕的。即使到了今天,那份感情,也仍然时不时地涌上心头,如果不是爱你至深,我又怎么会对被你抛弃这样愤怒呢?但就算如此,我还是为你生儿育女,还是把阿绍培养得跟你一样,这份情意,你看不出来吗?”

    拓跋珪摇了摇头:“我把你丢给了敌军,没有立你为后,消灭了你娘家的贺兰部落,甚至冷落你们母子这么多年,你还不恨我,还对我有爱吗?”

    贺兰敏的眼中泪光闪闪:“阿珪,从我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不可控制地爱上了你,我背叛了我的部落,把我最宝贵的第一次献给了你,甚至冒着巫女身份给戳穿,受那烈火焚身的渎神极刑的风险,就是因为我爱你,这不是因为权势,不是因为图你什么,就是因为我喜欢那个坚强,勇敢,不畏一切,能用自己的机智战胜强敌的少年!”

    拓跋珪半晌无语,看着贺兰敏的眼泪在脸上成行,他抬起了手,轻轻地去擦拭起贺兰敏的眼泪,声音中透出一股温柔:“原来,你对我是付出的真心,我还以为,只有当初少年的我,还会相信爱情,而你对我,只是想借我拓跋氏少主的身份,为你们贺兰部的崛起而找一个靠山,又或者,是想摆脱这种名为巫女,实为人质的命运。”

    贺兰敏紧紧地咬着嘴唇:“贺兰部抛弃了我,把我一个人扔到了独孤部,当你所说的这种人质,我恨我爹,恨我的哥哥,恨他们抛弃了我,阿珪,你总是以为我是为了贺兰部,其实,我从来不是为他们,自从跟了你以后,你就是我的全部,你就是我的唯一,你就是我的整个草原,整个天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拓跋珪轻轻地用手指托起了贺兰敏的下巴,他的虎目之中,也泛起了泪光:“也就是说,直到今天,你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我,对不对?”

    贺兰敏闭上了眼睛,喃喃道:“你抛弃了我们母子,我对你的爱,对你的情,甚至对你的恨,也转移到了阿绍的身上,在我看来,他就是当年的你,我一步步地教他成长,教他权谋,教他兵法,派最好的武士教他武艺,就是为了他能和你一样优秀,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你这一生的奋斗,才能继承你的基业。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不要影响我们的孩子,更不要影响你大魏的江山。阿珪,拓跋嗣不是能继承你大业的人,他已经为了你杀了他娘,转而对你产生了怨恨,只凭这种妇人之仁,就成不了大事。”

    拓跋珪的声音转而变得冷酷,透出一丝杀意:“如果我改立阿绍,那按我定的规矩,就得杀了你,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贺兰敏睁开了眼睛,神色变得坚毅,一如她决绝的语气:“杀母立子,这是你多年前就定下的规矩,也正因此,我从小就教育阿绍不要顾念无用的亲情,哪怕你每次过来摧残我,欺负我,我都会让他在一边看着,不是为了让他恨你,而是要让他明白,这个世上,女人的命,永远是掌握在自己男人的手中,哪怕是你让我死,我也只有含笑接受。他早就为此做好准备了,如果你改立他为太子需要杀了我,那我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说到这里,她一拉自己的领口,露出了洁白莹玉的粉颈,闭上了眼睛:“你现在就可以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