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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丁旿哈哈一笑:“这事我下辈子都会记得的,寄奴哥,要不是你护着我,当时我就死了,也没今天。”

    刘裕点了点头,眼中冷芒一闪:“很好,这一战,我需要你和胡将军两人保护我,胡将军持弓,你持盾护在我身边,我的安全,还有帅旗的安危,就靠你们了!”

    丁旿和胡藩对视一样,拊掌大笑道:“大帅太客气了,能在你身边学习如何打仗,是我们的荣幸。”

    说到这里,刘裕看着王镇恶,说道:“镇恶,这一战,我希望你能在我这里,帮我传令,对我进言,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如何?”

    王镇恶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而笑道:“能跟在大帅身边学习兵法,参与指挥,那是我的荣幸,只是不知道冠军…………”

    刘敬宣笑道:“大帅看重你小子是你的幸运,我这里没有问题。”

    王镇恶连忙道:“那就谨遵大帅号令了。”

    刘裕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了刘穆之和庾悦:“刘长史,庾参军,你们是否也愿意在这高台之上,随我一睹战局发展呢,胖子,这一战我想请你亲笔纪录全过程,无论胜负,这个纪录也会对后人有所启发。”

    刘穆之点了点头:“乐意之至。”

    而庚悦也连忙拱手行礼道:“遵命,属下会让所有的部曲护卫听从车骑的指挥,而属下自己,则会留在这里,与车骑一起。”

    刘裕看向了王妙音,轻声道:“皇后殿下,大战将至,您要不要…………”

    王妙音微微一笑:“我来这里,就是代皇帝陛下,亲眼看着这场大决战,刘车骑,请不要拒绝我的使命。”

    刘裕点了点头:“丁督护,你要寸步不离地护卫着王皇后,用你的生命来保护她,如有半点差池,后果不用我说。”

    丁旿连忙抄起一把大盾,站到了王妙音的身边,大声道:“只要有我有一息尚在,定护皇后殿下周全!”

    刘裕与王妙音对视一眼,四目相交,美目之中,深情款款,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刘裕连忙避开了王妙音那灼热的目光,转而把斩龙大刀往地上一插,沉声道:“此战,我与诸君共勉,我为国之大将重臣,必不会落贼之手,若胜,则与诸位共享辉煌,若不幸战败,则以此刀自裁,黄泉路上,必不使诸君孤单。北府军,灭胡!”

    所有诸将全都齐声行礼道:“为大晋,为荣誉而战,灭胡,灭胡,灭胡!”

    战鼓之声响起,旗语纷飞,各部已经开始按照刘裕刚才的布置,分头向各个不同的位置集结,诸将们一个个行礼下台,跨上战马,互道珍重,然后分头奔向自己指挥的位置,很快,战台之上就只剩下了几个人,刘裕看了一眼已经拿着一面指挥小旗,站在自己身后的王镇恶,叹了口气:“镇恶,你可知道,我为何要留你在身边?”

    王镇恶低着头,小声道:“是因为我在穆陵关违背了您的命令,擅自出兵,有违军令吗?”

    刘裕叹了口气:“军中要的是令行禁止,军令如山,你确实有才,可是如果恃才傲物,目无军法,那就是另一个性质了,如果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想法才是对的,就可以不遵号令,各行其事,那我如何号令三军?你既深通兵法,应该知道军纪严明,方是治军的首要之事吧。”

    王镇恶咬了咬牙:“可是,当时事急从权,您也授我便宜行事…………”

    刘裕沉声道:“当时敌情不明,山南的敌军是撤离还是潜伏,并未得知,俘虏的口供是真是假也有待核实,猛龙他们是奉了我的命令去抢水源,他们可以快速穿越峡谷,而你们的任务是守住穆陵关,为大军打开通道,万一中计,敌军重夺穆陵关,甚至因此设下伏兵,那我们大军就会面临巨大的风险,当年蜀汉丞相诸葛亮,手下的参军马谡深通兵法,但就是失之刚愎自用,自以为是,不听号令,尽管刘备提醒过此人不可大用,但诸葛亮仍然不以为然,对其委以重任,终有街亭之败,断送了整个北伐大局。最后也不得不让诸葛亮挥泪斩马谡。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以后在你我的身上重现。”

    王镇恶得听冷汗直冒,连忙跪下,拱手道:“末将惶恐,甘当军法。”

    刘裕神色稍缓,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扶起:“如果我真的想要处分你,刚才就在众将面前下令了,虽然你有违军令,给大军造成了一定的风险,但念你也是为大军着想,想要山北的豪族能及时归附,为大军前出创造条件,这功过相校,就不对你加以责罚了,但也不会特别地加以封赏。”

    “你在前锋之中,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刘冠军身经百战,勇武过人,无论是碰到什么样的强敌,都能应付,这是硬碰硬的较量,你也不需要过多建议,但留在我的身边,从这个位置来看整个战局,你就会以一个统帅,而不是以一个想要急着立功的参军的身份,只看自己眼前这一块。镇恶,你有大才,懂兵法,未来前途无限,但切莫要只顾眼前局部,一时的利益,而误了大局啊。”

    王镇恶的眼中泪光闪闪:“大帅今天的教诲,我会铭记于五内之中,这一仗,我会跟着您学习,如何去掌控全局。”

    刘裕微微一笑:“我们一起互相学习吧,这一战,我们的对手是前所未有的强大,凶狠。”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渐渐消散,转而变得忧伤,他上前扶起了孟龙符那插满了箭枝的身份,把他抱到自己的帅椅边,一部早就安好的座椅之上,让孟龙符的尸身保持坐姿,喃喃道:“猛龙兄弟,我们一起去临朐。”

    言罢,刘裕坐回了自己的帅位之上,拿起斩龙大刀,刀光一闪,伴随着龙吟之声,长刀出鞘,直指前方,沉声道:“擂鼓,进军!”



    临朐城头,一面长着双翅的飞马大旗,迎风飘舞,这正是鲜卑慕容氏的图腾--天马大旗。

    慕容超一身金甲,端坐在龙椅之上,而站在他面前的黑袍,则是一身兽面连环甲,双肩吞云兽,正用那沙哑的嗓子,发出高亢激昂的声音,作着最后的战前演讲:“

    各位将军,各位大人,相传我们大燕慕容氏的祖先可以上溯到三皇五帝中的高辛氏之后,子孙辗转千年,于魏晋之间迁到了辽西草原,定居下来,因为我族一脉,向来崇尚飞行之物,当年崇拜玄鸟,但到了草原之后,马成了我们最重要也是最忠诚的朋友,所以,我们慕容氏的先人,遇到了天神所降的天龙马,肋生双翅,降服了天龙马,得以称霸辽西,成为慕容氏部落的祖先,与那在草原之上游荡,不知天翔,只会与那蠢牛结合,以马牛为图腾的拓跋氏丑类相比,我们慕容氏,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飞翔在天!”

    所有的燕将将校们全都齐声高呼:“天之骄子,惟我慕容,祖先护佑,纵横天下!”

    黑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我们的图腾,也是我们的祖先所乘的天龙马,我们慕容氏的旧都,就在辽西龙城,也是因此而得名,现在,大燕不幸,故地被侵,这天下的慕容氏,只剩下我们这一支了,但是我们的祖先,和我们的龙马一样,仍然会庇佑着我们,祖先们,会保佑每一个为大燕而战的子孙!”

    燕将们齐声高呼,就连公孙五楼也在大吼:“胜利,胜利,胜利!”

    黑袍的眼中冷芒暴闪,狼牙大棒一挥,直指城外,那银色的铁甲海洋一般,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震天动地,向着本方坚定而来的晋军大阵,沉声道:“可是,这天下间总有些不知死活的蠢货,觉得可以有机会灭我大燕,占我慕容氏的便宜,却不知以这些吴越兵马低下的战斗力,却只能成为我们大燕铁蹄之下的亡魂,为我们慕容氏百年来的傲人战绩增加新的传说,在我们的铁蹄前,桓温败了,刘牢之败了,而今天,刘裕这个晋人心中新一代的战神,就是他几十年来战无不胜的神话,最终破灭的时候!”

    贺兰卢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舔着嘴唇:“我早就想跟刘裕一决高下啦!”

    黑袍哈哈一笑,大声道:“贺兰将军,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这回晋军调集了所有的精兵猛将,他们就是来跟我们拼命的,好啊,那咱们就遂了他们的心愿,让他们把命留下,让晋军的首级,成为我们城墙的点缀,让晋军的骨血,肥沃齐鲁大地,明年这时候,我们这里的庄稼一定会长得更好,这里的草原,一定会更加肥沃,因为有敌人的尸体在滋养这片热土呢。”

    燕将们爆发出一阵狂笑,不少人已经掏出随身的小刀,割开自己的额头或者是脸颊,给自己本就是伤痕累累,丑陋似鬼的脸上,再加一道新的伤痕,这是匈奴和鲜卑部落们在草原上自古以来的习俗,战前割面,流血满脸,不仅让敌人看得更加面目狰狞,也可以用这血液的腥味,让自己变得更加残暴嗜血,他们相信,祖先们会因为这些血食而从天而降,进入自己的体内,给自己无上的力量!

    慕容超的两眼中,光芒闪闪,他对自己部下的悍将们的反应很满意,笑道:“国师,果然厉害,你的演说,听得朕都恨不得亲自上战场呢。”

    黑袍微微一笑:“陛下是万乘之躯,岂可轻动?刘裕小儿不自量力,前来送死,陛下只需安坐城头,为大军后援,只要您的伞盖和这天龙马大旗一直飘扬在临朐城头,就会给我们无尽的力量,也会让将士们信心百倍!”

    慕容超点了点头:“那就一切拜托国师了。这次我们前哨战就击杀了敌军前锋大将孟龙符,将士们都信心百倍,只是国师为何不将其尸体带回,枭首城头,以进一步增加我军士气呢?”

    黑袍沉声道:“陛下,所谓物伤其类,兔死狐悲,那孟龙符偷袭我军前哨,占得一点便宜后,狂妄自大,追击我军,中伏身死,虽然不自量力,但在晋军看来,勇气可嘉,若是我们当时斩下其首,蹂其尸身,虽然可以壮我军声威,但同时也会增加敌军报仇雪恨之心,毕竟北府军士,多是出自同乡,入伍多年,情同手足,若是不给他们一个全尸,只怕非但不会降其士气,反而会让其因为愤怒而狂性大发,对我军将士造成更多的伤害。”

    “夫战,勇气也,对于本就战意低下,不愿作战的懦夫,如大多数南方汉人军队来说,枭首扬威,确实可以打击其士气,但对于北府军来说,只会适得其反,放回其尸体,一方面不至于过于刺激晋军,另一方面,也可以让晋军看看,孟龙符是怎么死的,再与我大军为敌,就做好这种死得很惨,全身上下都插满箭杆的觉悟吧。”

    他说着,把狼牙棒往地上重重一顿,周围的燕将们轰然叫好。

    慕容超露出了笑容:“还是国师想得周到,不过,现在晋军的阵势已经布下,在朕这里看来,象是个怪阵,哪有打仗还排成这种行军队列,把大车也放在两边的?国师,刘裕想干嘛?!”

    黑袍走向了城头,眼中光芒闪闪,一时没有说话。

    公孙五楼抢道:“按一般的阵法,步兵居中,守住正面,而骑兵为两翼张开,这刘裕怕是手下没多少骑兵,不敢在两翼放置骑兵,所以,就这样用大车在两翼虚张声势罢了。”

    贺兰卢冷冷地说道:“难道公孙将军没有看到这些大车上都加了挡板吗,而且这上面没有放粮草辎重,倒是站了甲士,我看,绝不是普通的辎重大车。”

    黑袍点了点头:“贺兰将军说得不错,刘裕是想用大车掩护侧翼,防止我军骑兵的侧面突击罢了,从这个布阵上看,刘裕果然不愧是晋国名将,比桓温,刘牢之都要高出一筹啊。”



    慕容超的眉头紧锁:“按国师的意思,刘裕这一招,是用来保护侧翼,而不是进军?”

    黑袍若有所思地说道:“不错,我们大燕慕容氏的铁骑,世人皆以为是正面甲骑俱装突击,威力无比,无人可挡,但实战中,多是正面以连环马阵或者是步兵相持,铁骑多是从侧后方突击。突击之前,战马拖枝扬尘,烟尘漫天,敌不知我从何而来,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敌骑,无可抵挡,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由于历来与甲骑对阵的敌军,鲜有活口,时间越来越久,甲骑俱装就成了神话,连具体的战法也不为外人所知。但刘裕似乎已经掌握了这个战法的奥秘,提前在两翼布阵。”

    说到这里,他一指城外,十余里处晋军的大阵,说道:“行军之时,为防敌军突击,往往是辎重大车居于两侧,掩护中间的士兵,但列阵作战之时,则是要大车留在后方,作稳定营栅之用,这是兵家常法,人人皆知。”

    “但现在的晋军向我临朐城来,明显是为了决战,他们从过了大岘山后,就没有立营,现在背后是巨蔑水,前方是临朐城,连营寨也不设,看起来,是想要学韩信,项羽,与我们背水一战,有进无退了。大车作为两翼,当是防我军骑兵突击而用,并非是平时运粮。”

    慕容超哈哈一笑:“连大营也不要,那是自寻死路,我军现在有十四万大军,兵力超过晋军的两倍以上,他们既然主力在两翼,那我们不妨直接用铁骑正面冲击,把他们的前锋击垮便是。”

    贺兰卢点了点头:“陛下所言极是,国师,我看这晋军的两翼兵力非常雄厚,都有万人以上,而前锋也只有万人左右,中央看起来多是辅助部队,想要接应四方都不是太容易,不如我们反其道而行之,直接以强力部队突击他们正面,只要正面一破,他的两翼护得再好,又能如何?”

    黑袍的眼中光芒闪闪,沉吟不语。

    公孙五楼向着自己的哥哥公孙归使了个眼色,公孙归连忙道:“国师,如果你不舍得出动甲骑俱装,那不如用轻骑兵先行攻击,以试探敌阵。”

    黑袍想了想,说道:“敌军摆开这样的阵型,暗藏杀机,两翼的部队列阵而前,以大车护住侧翼,但前军可以随时支援中央的前锋部队,前锋距离两翼突出三十步左右,顶在前面,一线皆为重甲长槊,弓弩手混在中间,如果我们以轻骑试探,想必会在对射中处于下风。”

    公孙归不服气地说道:“我军驰射,名扬天下,即使是北魏军队也多次败在我军的箭雨之下,晋军方阵看起来多是槊手,又能有多少弓箭手?国师,末将不才,愿意率五千弓骑兵前往,先行射击敌军,杀杀他们的锐气,也试试他们的成色。”

    黑袍勾了勾嘴角:“公孙将军,你既然不信我的判断,那不妨亲自前往一试,给你五千轻骑,三通鼓后,出阵掠射,记住,不许突击敌阵,如有违令,定斩不赦!”

    公孙归哈哈一笑,行了个军礼,带着三个部将,一路小跑地溜下城去,慕容超问道:“国师,为何不允许公孙将军突击敌阵呢?以前的驰射破敌,不都是利用箭阵打乱敌军的前锋,然后驰骑突击吗?”

    黑袍摇了摇头:“北府军是天下精锐,敢以这区区万人为前锋,重兵护住两翼,那一定是对自己前军的作战能力,有充分的信心,我不认为只靠五千弓骑就能真的击溃他们。不过,让公孙将军试试也好,也能看出敌阵的虚实。”

    公孙五楼骄傲地说道:“国师,我大哥的这五千部下,可是大燕的精锐,几个月前可是横扫晋国的江北六郡,一路横扫,直取盱眙呢,从没有遇到过敌手,你且好好看,他们是如何击破晋军前锋的。”

    黑袍冷冷地说道:“公孙将军,这么快就忘掉昨天的事情了吗?上次突袭得手,打败晋国的地方州郡驻军,不代表碰到北府军主力,也能同样如此,我相信很快,你们就会见到敌军的实力了。”

    晋军大阵,前军。

    刘敬宣骑着黑龙战驹,重铠之外,披着熊皮,不戴头盔,整个脑袋都套在那熊口之中,这让他看起来,仿佛是一只骑在黑马之上的巨熊,他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前方,那海洋一般,横向列阵二十余里,布于临朐城下的燕军大阵之中,来回驰骑,鼓角喧天,而前方的步阵,正迅速地向着两边移动,辟闾道秀的眉头一皱:“好像是敌军骑兵要出动了。”

    刘敬宣点了点头,一举右拳,身后的传令兵们迅速地扬旗吹号,刚才还稳步向前的军阵,所有的将士几乎同时收住了向前的步伐,停在原地,看着五里之外的敌军大阵之中,来回变化。

    刘敬宣看了一眼对面,数千骑兵,冲到了阵前,开始布阵,他们或五六十骑,或百八十骑一群,多是皮帽兽袍,少数人装备了硬皮甲套在身上,人人手中持着复合骑弓,左右两侧的马鞍之上,挂着至少两个箭囊,不少人开始用各种嚎叫之声给自己打气,一片狼号之声,响彻大地,而一面“公孙”字样的黄色将旗,从城门处驰出。

    辟闾道秀惊呼道:“是公孙归的兵马。”

    刘敬宣轻轻地“哦”了一声:“就是公孙五楼的哥哥公孙归?”

    辟闾道秀正色道:“不错,正是此人,他跟那个只会拍马的弟弟不同,在燕军中,也算是一员勇将了,而部下多是以前燕国宗室慕容法的部下,可谓精锐,虽然多是弓骑兵,但速度非常快,上次掠夺大晋的江北的,正是这支部队,将军,不可轻敌啊。”

    刘敬宣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好极了,冤家上门,正好给我们报仇的机会,道秀兄弟,这回你就好好看看,我们北府军是怎么打仗的!传令,按计划行事!”



    北府军中军,高台之上。

    这座临时搭设的木头高台,这会儿已经被十余部大车所载,推向前方,刘裕面色沉静,看着前方,十里之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而两军的调动,旗鼓的喧嚣,更是纤毫毕现,庾悦这个第一次亲临战场的世家子弟,不免心惊肉跳,脸色也是一变再变,只能靠不停地喝水来缓解心中的恐惧。

    王神爱微微一笑:“庾参军,今天你很渴吗?”

    庾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今天一起来,就是口干舌燥,许是,许是要生病了吧。”

    刘穆之冷冷地说道:“我劝庾公最好还是不要喝太多的水,今天是大战,到时候可没有地方让你小解的。”

    庾悦本能地想说没有问题,可以随便在这里撒尿,但一想到王神爱这个女子也在这里,马上把话给吞了回去,咬了咬牙,把手中的水囊放到了一边,说道:“既如此,那我今天不喝水了。大帅,敌军这是要冲击我军了吗?这是不是甲骑俱装?”

    刘裕点了点头:“很明显,他们是要冲击我军的正面,不过,从部队的构成来看,这应该是轻骑兵,以骑射为主,应该不至于直接冲锋。”

    胡藩正色道:“是的,甲骑俱装是人马俱甲,而这支骑兵甚至大部分都没有着甲,为的就是保持骑兵的速度,显然是轻骑,不过,以轻骑进攻我军坚固防守的正面,应该没什么作用,燕军何以为此?”

    刘裕微微一笑:“大概燕军将校还以为我军是一冲就溃,看到骑兵就两脚发抖的新兵蛋子呢,又或者是多年抢劫汉人以为我们真的是牛羊,任他们摆布,这些燕军,看起来很骄傲,甚至把这次打仗又当成了打猎,而他们的将旗打出了公孙的旗号,大概不是公孙五楼就是他哥哥公孙归。”

    王妙音的秀眉微蹙:“公孙五楼刚被我军痛击过,应该不至于这般嚣张,而那公孙归正是上次率军侵犯我江北的敌军大将,车骑刚才说这些燕军嚣张狂妄,那大概就是这个公孙归的部下,刚刚在我们这里占了便宜,还以为我们晋军软弱可欺呢。车骑,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重创甚至是全歼这支骑兵,不仅可以挫敌锐气,也是为那些被杀害的将士,被掳掠的百姓报仇!”

    刘裕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也正是此意,相信前军的阿寿也是这样想,各位请不要急,静观好戏即可。”

    庾悦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大帅为何说前军的刘冠军也是此意?我看他没啥动作啊。”

    刘裕微微一笑,而一边的胡藩开口道:“因为从刘冠军的旗语来看,他已经在安排诱敌了!”

    燕军方面,公孙归手提大刀,在指挥着本方的骑兵列阵,两个副将骑马而来,右边那个三十出头,黑脸络腮胡,名叫纥升盖的在马上对他行礼:“将军,列阵已经完毕,等待你的号令。”

    公孙归满意地点了点头:“勇士们,这些南蛮子装备都挺好,灭了他们,这些盔甲和军械都是咱们的,那我们自己都能变成铁甲骑兵啦,你们不是都想成为甲骑吗?那就靠自己吧!”

    左边一个四十上下,看起来比较沉稳的副将,名叫乙弗升,眉头一皱:“将军,国师刚才说了,不可轻敌,晋军毕竟身经百战,现在看起来也是装备精良,不可大意啊。”

    公孙归想了想,说道:“乙弗将军说得有理,国师让我们试探,那就先试上一试,纥升兄弟,你带一千人马先出击,只驰射,不突阵,一切听我号令行事。”

    纥升盖不满地说道:“不能突阵,那打败敌军,装备是谁的?”

    公孙归哈哈一笑:“这有啥好担心的,我保证,真要是晋军败退,不会有人跟你抢的,所有插着你部下弓箭的晋军装备,都是你的!”

    纥升盖转而笑道:“乙弗将军,听到没有,不过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留一份的。”

    乙弗升微微一笑:“那我就在这里预祝纥升兄弟旗开得胜了。”

    当纥升盖离开后,乙弗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声道:“将军,纥升盖是我军的猛将,打起来容易头脑发热,你这里还需要观察局势,一旦不对劲,得强令他回来,国师给我们的命令也是不得追击冲阵。”

    公孙归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些我当然知道,哼,我看国师是那天伏杀刘裕不成,给那晋将孟龙符吓到了,影响了他的判断,怎么可能有一个人敢突击数千敌军的事?定是我那胆小油滑的兄弟夸大其词,这回,我就让他们亲眼看看,我们大燕骑兵的威力。乙弗,你们原来是跟着反贼慕容法的,虽然及时倒戈,效忠陛下,但你也知道,其他将领们对咱们的看法,只有在战场上用表现说话,不然,以后给分散部众,解除军职,就是眼前的事。”

    乙弗升的脸色一变,咬牙道:“我等对陛下的忠诚,天日可鉴,我发誓…………”

    公孙归叹了口气:“你跟我发誓有啥用,再说我们真心如何,这重要吗?大燕现在只有一州之地,却要养几十万大军,如果不对外扩张,那给裁撤淘汰就是必然的事,上次我可是通过了兄弟的关系,才给你们争取到攻掠晋国江北的机会,可就算表现不错立了功,也只是分了战利品,连掳掠来的人口也没赏赐给咱们,你们可知是为何?”

    乙弗升恨恨地说道:“听说,是这些晋人通音律,陛下要让他们学习音乐,重组那皇家乐队。”

    公孙归冷笑道:“那些不过是借口罢了,我实话告诉你,那些晋国俘虏,除了几百人给挑出去学音乐,重建乐队外,其他几千人都分给了贺兰部,那贺兰卢这次也跟着来这里,谁都知道晋国比北魏好打,我们再不好好表现,只怕以后就要跟他对调,去守那北魏了。”

    乙弗升脸色一变:“该死,居然还有这事,那这仗我们说什么也得打赢!”

    公孙归的眼中冷芒一闪:“到时候见机行事,有机会就破阵突击,陛下在城头看着呢,只要我们自己争气,谁也抢不走该我们的东西!”



    风沙阵阵,旌旗烈烈,胡茄声声,燕军阵前,一千二百余名弓骑兵已经整装待发,排出十七个小队,在十里多宽的正面,横列成一线,纥升盖的手中挥舞着一把大斧,对着手下们大声道:“兄弟们,勇士们,今天,证明我们能力的时候到啦,世人皆说我们大燕的甲骑俱装天下无敌,可是,今天我们就要让所有人知道,大燕不止有甲骑,还有你们,突骑兵!”

    突骑们发出了阵阵欢呼,纥升盖转过头,面对着晋军已经停止不动的大阵,大声道:“用你们的弓箭,扫过晋人的阵列,和以往一样,打乱他们的阵型,一旦敌军阵乱,听我号令,杀入敌阵,他们的甲胄,装备,都是你们的!”

    一个骑队长讶道:“将军,不是不让我们突击的吗?”

    纥升盖哈哈一笑:“汉人有句话,叫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国师和公孙将军是不相信我们可以打乱晋军阵型,所以要我们当心,不要随便突阵,但要是晋军给我们打散,那不追杀残敌,更待何时?骑兵天生克制步兵,而晋军的大车,拒马这些都放在两翼,正面的前锋无险可守,又如何能挡我突骑?不用多想,先驰射三轮,再听我号令行事!给我上!”

    晋军前军,刘敬宣神色平静,在他的身边,刘藩和刘粹也驻马而立,刘敬宣笑着看着刘毅的这两个兄弟:“老狼(刘藩的外号),狐狸(刘粹的外号),这回你们立功的机会可来了。寄奴哥让我们当前锋,就是让我们有机会痛杀鲜卑,青史留名呢。”

    刘藩微微一笑:“可惜我大哥这回坐镇后方没来,不然的话,他一定会叹服这回寄奴哥布下的大阵。”

    刘粹点了点头:“我们这几年精心研究各种克制骑兵的战法,就是为了这一天用上,这回不用担心两翼的问题,敌军的突骑兵也是从正面攻击,只需要用我们的打法,就能消灭!”

    刘敬宣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按原计划行事,敌军前阵骑兵,当有四五千之多,第一波千余应该是来试探的,好好招呼!”

    辟闾道秀的惊呼声在一边响起:“来了,他们来了!”

    大地在微微地颤抖着,烟尘渐起,胡哨之声响成一片,临朐城下,燕军军阵之中,鼓声震天,千余突骑,开始了向着对面晋军前阵的冲锋,经过两里左右的走马,小跑,加速,战马的速度加到了最大,黑压压的一片骑兵,裹在尘埃之中,如同一排黑龙,直冲晋军阵列,气势颇为惊人,双方的距离在迅速地接近,这点从晋军前阵中那些测距兵的大吼声中,可以得到映证:“敌距,一千步!敌距,五百步!敌距,三百步!”

    当晋军的一个测距兵吼出“敌距,一百步”的时候,本来如一道长线向着晋军冲击的胡骑,突然从正冲变成了侧掠,他们拨转马头,向着侧前方奔跑,从中路的飞马旗开始,左右两翼,分向两个侧面旋转,而转向的同时,侧着身子,拉开大弓,向着晋军的阵形,发出阵阵的箭雨。

    在燕军突骑冲锋的时候,晋军的前锋阵前,已经摆放了一面盾墙,两米左右高的大盾牌,被木头架子支撑着,竖立于阵前,上面画着的张牙舞爪的猛兽,或者是青面獠牙的恶鬼,顿时就被射得面目全非,雨点一般的弓箭,划破长空,插满了这些盾牌,把这些竖立的木盾,打得歪歪斜斜,颤抖不已。

    纥升盖就站在一里之外,在他的面前,一千多骑兵,已经进行了第一轮的突射,一个个小队,轮流上前,箭雨阵阵,而骑兵在侧向驰射的同时,也斜向掠过,从晋军阵前不到五十步左右的距离奔过,盾后的晋军将士们,全身的甲胄,甚至他们戴着的面当,也是尽收眼底。

    纥升盖哈哈大笑:“看到了吗,勇士们,这些吴越懦夫,只会躲在盾牌后面发抖,连出来与我军对射和接战都不敢,大家不要停,排出康居圆环,给我往复射之,弓箭咱们有的是!”

    一阵鼓角声响过,燕军突骑,已经变成了两个两里多周长的圆环,战马与战马之间前后保持四到五米的距离,在晋军的阵前游动着,首尾相继,前方驰射完之后的骑兵,掠过晋军的阵前,然后奔向本方后方,再通过这个圆环,继续奔到前方,晋军的阵前百步之内,烟尘障天,如果从盾牌这里看去,只能见到尘雾之中,不停地有弓箭袭来,却是不知敌军有多少。

    帅台之上,王妙音喃喃道:“这些就是突骑的驰射吗?如此周而复始,又是不见敌军兵力,确实厉害啊。”

    庾悦急得早已经站起身,在来回走着,他一直嘴里念念有词:“反击啊,射死他们啊,刘敬宣,你们在等什么哪?!”

    刘裕平静地说道:“庾参军,请稍安勿躁,我们的前军将士,现在是兖州部队的刘藩将军和刘粹将军在指挥,他们可是希乐的多年部下,身经百战,现在没有反击,自然是有他们的考虑。”

    庾悦咬了咬牙,一指前方:“大帅,你看,敌军骑兵现在越冲越近啦,最早是在百步之外,现在他们的驰射环阵,已经到了离我军不到五十步了,全是烟尘,我们这里看得清楚,可是盾后的将士们,只怕什么也不看清楚,再这样被动挨打,只守不攻,怕是敌军会强行冲击我军的阵列啦。”

    刘裕微微一笑,看向了站在一边的胡藩:“胡子,你说,我们的将士们打仗时,如何在这种不见敌情的时候,判断敌军的兵力,距离呢?”

    胡藩沉声道:“凡前军,以正合,列盾军前,敌军的弓箭击中我盾的力道,数量,即可知敌有多少,知敌距我多远。”

    刘裕看着恍然大悟的庾悦,淡然道:“庾参军,很快,你就会看到我军的反击了!”



    庾悦的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只听得前军一阵鼓角齐鸣,在燕军箭雨洗礼下刚才一直不动如山的军阵,也起了变化,盾牌之后,铁甲群中,突然奔出了几百名身着皮甲的弓弩手,每个箭手的身边,都有铁甲步兵持着盾牌,在他们身前头上挥舞着,为这些弓箭手去拨挡那如飞蝗般的箭矢。

    而这些弓弩手的手中,则操着劲弩或者是强弓,他们奔出盾阵,对着对面烟尘之中,那来箭的方向,就是纷纷扣下弩机或者是射出弓箭,只一弩一箭射出,就迅速地退回盾牌里,然后在盾手的掩护下,再次退回到密集一团的铁甲群中,不见踪影。

    只是一批箭手上前发箭发弩之后,很快又会有新的一批上前,进行击发,偶尔有些军士中箭仆地,会给身边的盾手们快速地拖回去,而对面的烟尘之中,也是时不时有人叫马嘶之声,伴随着人马倒地,落于尘土的响动,一时间,两军阵前,箭来矢往,好不热闹。

    临朐城头,黄色的伞盖之下,慕容超看得连连点头:“这突骑与步弓对射,可真是精彩,我军长于烟尘掩护,加上战马机动,不容易给射中,但这晋军躲在盾牌后面,可以绕过盾牌,向天吊射,想要射中他们也不容易,国师,你怎么看?”

    黑袍冷冷地说道:“本就是两边交手对射,试探一下罢了,我也不打算真的就这样破阵,但是我听说大燕的突骑,有一手飞索拉盾的绝活,每遇敌军步阵,这招都是常用的,先破盾阵,再行射击,往往所得奇效,无往而不利也!”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到突骑阵中,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口哨声,他的嘴角边勾起一丝得意的微笑:“看,来了!”

    只见烟尘之中,顿时冲出了五百多突骑,他们的手中,不象刚才驰射时那样,抄着大弓,而是一个个手里挥舞着长索,在头顶形成舞动的圆环,奔到晋军盾牌阵前,不到十步的距离,齐齐发一声喊,把这些皮索抛出,看起来,这些突骑是久经训练这样的套索术,平日里放牧之时,不知道在多少牛羊身上练过,十步距离,又准又稳地把索头落到了盾牌的各种角落突出之处,甚至有些干脆套上了插在盾牌之上的弓箭杆上,这份准度,让人不得不击节叫好。

    盾牌后方的晋军弓弩手们,压低了弧度,缩短了弓距,没再向烟尘之中射击,上百支羽箭,直接射向了这些套索的骑兵们,顿时,三十余骑就浑身上下插满了箭枝,要么落马而亡,要么趴在了马背上,但其他还活着的人,嘴里忽哨声连连,拨马转身,奋力打马而去,顿时,原来支在地上的这些大盾,就给带得飞了出去,而盾后的大批弓弩手们,一下子就暴露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很多晋军箭手们似乎是给这突然的变故吓呆了,就这样直愣愣地站在了原地,甚至连手中的弓也忘记去拉了,而烟尘之中,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胡笳之声,伴随着纥升盖的吼叫:“给我上,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烟尘之中,顿时飞出了无数的箭矢,如果从高处看,可以发现,刚才还进行圆环驰射的突骑们,已经重新形成了三列一字形的骑兵阵线,他们也不再驰射,而是端坐在马背之上,以最快的速度,最平的角度,把鞍上箭囊里的弓箭,纷纷击发出去,几乎每个人的手中,都扣着四枝以上的弓箭,夹在指缝里,每射出一箭,就用娴熟的手法把下一箭上弦,略一拉开,就迅速地击发,尽管不会拉到满弦,但在这二三十步的距离,哪怕是半弓之力,也足以破甲杀伤,晋军阵前,暴露在平地,没有盾牌掩护,只着皮甲甚至布衫的箭手们,纷纷中箭倒地,甚至连叫都叫不出一声来,只一轮齐射,就有二三百人立仆于地,而百余名小盾手也顾不得再去保护身边的弓箭手同伴,转身就向后逃。

    这些小盾手逃得如此快,如此匆忙,甚至可以说是慌不择路,直接就冲倒了后面列阵的步兵方阵,起码有六七个方阵的步兵给这些小盾手所扑倒,远远看去,就象是突骑们的箭雨带起了一阵阵地风暴,把脱离了大盾保护的晋军,拦腰吹倒,似是那秋收时给成片割倒的麦浪一般。

    贺兰卢信服地点着头:“大燕突骑,果然是名不虚传,反贼慕容法训练了多年的精锐,难怪他敢据此军作乱。晋军前军已经浮动,看起来阵脚乱了,若是此时突击…………”

    黑袍微微一笑,看向了一边的段晖:“段将军,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段晖的眉头紧紧地锁着,面色凝重:“按理说是如此,但我感觉有些不对劲,晋国北府军是天下精兵,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恐怕…………”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到前方响起了三声急促的鸣响,上百个号角同时吹起,三千余突骑发出齐声的欢呼,带起新的一波地动山摇般的声浪,以刚才三倍,五倍以上的气势,向着晋军的军阵,发起了全线的突击,如同一波滔天的巨浪,冲向了正在混乱的堤岸,而公孙字样的大将旗,冲向了最前,旗下一员挥舞着大斧,带头冲锋的将军,可不正是公孙归?

    贺兰卢叹了口气:“公孙将军是不是太急了点,这里国师还没有下令全线进攻,他就违令出战,就算这战能大胜,也不宜…………”

    黑袍突然阴森森地笑了起来,尖锐刺耳,如同钝刀磨过金属,让人心胆俱颤,说不出的难受。

    慕容超沉声道:“国师,怎么了,你是对公孙将军没有遵照你的命令,有所不满吗?但在朕看来,公孙将军奋战有功,有一举击破晋军前军的机会,我们是不是应该下令大军跟进,彻底破敌?!”

    黑袍收住了怪笑,冷冷地说道:“损我前军勇士,挫我全军士气,公孙归,该死,传令第二阵的涉何将军上前,准备接应我方败军!”



    公孙归感觉自己在飞,座骑的马蹄也是如此地轻快,比起他平时的任何一场战斗都要轻松很多,甚至让他有肋下生出双翅的幻觉,烟尘四起,让他看不清前方超过二十步的距离,而乙弗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将军,将军,等等我,别跑这么快啊。”

    公孙归不情愿地咬了咬牙,收住了马缰,在他的身边,几十骑呼啸而过,直冲上前,而气喘吁吁的乙弗升奔到了他的身边,也顾不得行军礼,沉声道:“将军,国师有令,我们不能突阵的,你这是违反军令啊,就算取胜,也要军法从事的!”

    公孙归冷笑道:“军令?军令也得讲时宜,上次攻打江北六郡,军令还严令我们不得越过彭城呢,要不是我带着你们深入敌境,你们能有这么多的收获?国师自己有没有打过仗都不知道,他若是真的有将帅之才,还会几千人才斩杀一个孟龙符,连首级都不能带回来?”

    乙弗升的脸色一变:“将军,你这样妄言主帅,让人听到了,可会有大麻烦的。陛下对国师可是言听计从,非常信任的。”

    公孙归咬了咬牙:“乙弗兄弟,我也不怕告诉你,虽然说国师是我兄弟的师父,也深得陛下信任,但我们鲜卑人,一向是实力说话,你再会谋划,没在战场上见个真章,也没人信服,段将军,贺兰将军他们可是多年宿将,大家都服气,我也是带着你们打了好几年,可是国师他初来军中,就要指挥几十万大军,还提出一堆违背我们作战规矩的军令,你能服气?”

    乙弗升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这个,将军,就算大伙这样想,但你这样说出来,还是不好,这军中也不排除有国师的耳目啊。”

    公孙归冷笑道:“我都直接违了他的令了,还怕他听到我说这些话?只要打赢了,那怎么都是我们有理,要是我这前军就能击破晋军前锋,那陛下一定会派大军掩杀过来,到时候我们就是此战头功,就算国师也奈何我们不得,你们只需要听我将令行事就行了。”

    说到这里,他笑着一指前方,烟尘还是漫天,而杀声和惨叫声响成一片:“看到没有,纥升盖已经冲过去了,晋军如牛羊一般给我们驱赶,现在就是继续冲击,铁蹄蹂踏敌军的时候,你要是再去晚了,只怕连皮甲和木槊也没的捡啦。”

    他说到这里,也不理会乙弗升,直接一挥大斧:“给我冲,给我杀,跟我来!”说着,他驰骑而出,带着身边的百余名亲卫,直接冲向了前方。

    乙弗升的眉头一皱,咬了咬牙,也大吼道:“兄弟们,随我来,踏平敌军,杀啊!”

    三千余突骑冲出了尘雾之中,却只见前方一片狼籍,几百具晋军的尸体倒在地上,东一具,西一堆,伴随着散落满地的断弓,破盾,几乎每具尸体的身上,都插满了箭枝,而两百多具骑兵的尸体,也是歪歪斜斜地散在这五六里余的正面,显然,这里经过了一场大战,前方两三百步的地方,杀声震天,矛槊刺入肉体的声音和惨叫声此起彼伏,却是被阵阵尘土所掩盖,看不清虚实,风儿阵阵,带起阵阵血珠腥雨,从那尘雾之中飘过,轻轻地拂在突骑战士们的脸上,刺激得很多人都两眼通红,伸出舌头,如同恶狼一般。

    公孙归哈哈大笑:“勇士们,前面的兄弟已经得手,快冲啊,冲慢了,可就没有战利品拿啦,不要割这里的首级,不要剥这里的盔甲,前面有更多的脑袋,还多的铠甲,我保证!”

    还没等他的话音落下,身边的一千多骑就嗷嗷叫着冲上前方了,乙弗升骑到了他的身边,笑道:“将军,果然让你说中了,敌军是真败啊,你看,这里死了这么多人。”

    公孙归笑着用大斧一指前方:“纥升盖这小子冲得太快,追杀敌军都没影了,乙弗升,你这回落在后面,可别怪我啊。不行的话,你就自己收点这里的盔甲,也好过空手而归,我可要继续追击喽!”

    他说着,笑着一夹马腹,就要上前,乙弗升正要跟随,突然,只听到周围的几声惊呼声:“不好,将军,这里有问题!”

    公孙归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扭头看向了那个小兵,正要呵斥,却是发现,这个小兵手中提的一个刚刚砍下的首级,却居然是一个木头脑袋,顶在头盔之中,脸上抹了些红色的染料,远远看去,还真的象是鲜血呢。

    乙弗升的脸色大变,对身边的护卫厉声道:“快,查看地下的尸体!”

    十余名骑兵跳下战马,翻起地下的尸体,很快,大家都看得真切,所有晋军的“尸体”全都是这种木头脑袋的草人,身上虽然插了箭,但只会让些更加逼真,反倒是那些突骑的尸体,却是货真价实的死人死马!

    几百道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了公孙归,公孙归猛地一拍大腿:“不好,中计啦!”

    一声长笑从前方传来:“你知道的太晚了,公孙归,且看这是何人!”

    公孙归看向了声音的来处,血雾渐散,雾中的情形,终于得见,只见遍地都是突骑的尸体,左一堆,右一团,几乎堆成了小山的样子。

    几十队晋军铁甲步兵,前排举盾,后排持槊,保持着阵形,把十余匹,几十匹一团的骑兵逼到一处处的空地中,然后四面围住,长槊攒刺,这些骑兵,正是刚才公孙归和乙弗升的部下,想要冲进去追杀敌军的突骑,失去了速度,也无法驰突的骑兵们,几乎是给挤在一起,连行动都很困难。弩箭与飞矛四处飞舞,几乎每一下,都会造成死亡,原来那些惨叫,不是来自于晋军,而是他们!

    至少一半以上的骑兵,在被刺杀前就给因为刺击而负痛狂跳的座骑掀翻马下,踏成肉泥,一面“刘”字的将旗上,挂着纥升盖那血淋淋的脑袋,一只眼睛里插着长箭,而那狰狞可怖的表情,仍在诉说着他死前的痛苦和惊恐。



    公孙归吓得魂不附体,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在自己手下纵横一时,从无败绩的突骑兵们,那横行江北,杀人无数的悍将纥升盖,怎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而刚才还生龙活虎的数千突骑,这会儿如同那待宰的羔羊,就象平时游牧打猎时一样,给猎手们分割,包围,逼迫,最后缩成一个个拥挤的小团,被槊刺箭射,这不是战争,这是一边倒地屠宰,只不过这一次,被屠戮的一方,是自己的手下!

    乙弗升大吼道:“将军,快撤,我来挡住敌兵!”

    他一边吼,一边抄起长矛,大叫道:“狗日的晋军,我跟你们拼了!”说着,他大叫上前,二十余个亲卫,还有百余骑兵跟着他冲了上去,而公孙归也反应了过来,一边拨转马头,一边挥舞着马鞭,声音都在发抖:“撤,快跟我撤!”

    还在他身边的千余骑终于反应了过来,也跟他一起想要往回跑,只听到“呜”的一声,地上突然多出了几十道长索,上百面刚才还倒在地上的盾牌,也突然立起,这回公孙归才看得真切,原来这些盾牌的内侧,竟然插满了刀刃,变成了一道道的刀墙,拦住了本方的退路。

    马嘶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数不清的突骑,被绊马索所绊,被刀盾所击,落到了地上,地下也冒出了众多的刀尖与槊刃,把这些落地的骑兵们,顿时就格杀于地,然后就是数百名持槊挥刀的军士,从地底钻出,对着想要逃跑的突骑兵们放手刺杀,很多战马直接就给这样从底下开了膛,肠子和内腑都流了出来,倒地暴毙的同时,也把马上的主人给掀了下来,只要一沾地,还没反应过来,就会成为刀下之鬼。

    公孙归紧紧地贴在马背上,他分明听到耳边有无数人嗓子在大吼道:“不要逃了敌将,不要逃了敌将。”

    公孙归突然来了劲,他的心底里在大叫大吼:“我不想死,我要活!”这个想法变成了他嘴上的怒吼声:“闪开,都给我闪开,挡我者死!”

    他的大斧在挥舞着,虎虎生风,而战马也是嘶叫着向前猛突,十几个挡在他马前和身边的军士,给他一斧一个,或是斩为两截,或是打落马下,惨叫不已,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为了逃命而这样砍杀本方的士兵,换个方向冲阵的话,还真的是一员势不可挡的勇将呢!

    给公孙归这样抡斧猛砍,倒还真的是给他杀出一条血路,两面挡在他面前的刀盾也给生生砍断,靠了战马上的披甲和他远远高于其他手下的精良装备,这位燕军前军骑将,终于溃围而出,跟着他一起逃出生天的,不到三百骑兵,他们一个个浑身是血,个个带伤,头也不回地就向着本方大阵而去,公孙归远远地就看到了涉何的旗帜,那本是在他身后的第二阵,在他冲击前,还得意洋洋地让这个涉何离他远点,可是这会儿他已经什么也顾不得了,隔着几里,就开始大叫:“涉何将军,救我,救我啊!”

    刘敬宣缓缓地策马而行,一阵大笑声传来,刘藩拍马而至,他的手上,提着乙弗升的人头,浑身上下,已经尽是血染,连面当之上,也全是淋漓的鲜血,跑到刘敬宣的身边,他笑着一掀面当:“阿寿,这回杀得可真是痛快啊。”

    刘敬宣身边的辟闾道秀不住地抱拳行礼:“厉害,太厉害了,我自幼从军,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厉害的伏击,这样高效的杀戮,这突骑兵也算是燕贼精锐了,当年慕容老贼占我青州时,我们青州兵马就败在这些突骑的手下,想不到今天一战,居然一个时辰不到,就给全歼了!”

    刘敬宣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值得吹嘘的,当年秦军百万,不也是在淝水给我们一战尽灭嘛,也就是一天的功夫。年轻人,以后跟着北府军,要有这种杀贼数万,灰飞烟灭的豪气才行,不要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辟闾道秀连连点头:“冠军说的好,以后我就跟定北府军混了,我也会成为你们这样的精锐悍将的!”

    刘敬宣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让你的兄弟们现在去,拿二百个首级,就说是我下的令,这战你们的表演也不错,那些盾手后退时很象,若非如此,公孙归也不会这么容易上当。”

    刘粹也在这会儿过来了,他摇了摇头:“阿寿,这战场斩获得是自己杀的才行,你这样分军功,只怕会诸军不服啊。”

    刘敬宣笑着摆了摆手:“狐狸,别这么死板嘛,人家新来乍到,分点好处没什么,再说,这才哪跟哪啊,不过是消灭了敌军前军几千突骑罢了,这燕军还有十几万呢,难道还怕没的砍吗?我就怕你晚上去收人头的劲都没啦。”

    刘藩点了点头:“一切但凭阿寿哥吩咐,公孙归刚逃出阵,要不要派护卫骑兵上前追杀?”

    刘敬宣摇了摇头:“不用,寄奴哥说过,让败将败兵放点回去,让他们的同伴看到这些人的惨样,只会进一步打击贼人的士气,传令,重新列阵,清理敌军尸体,轮换后方驻队上前,前面的战锋队回来休息,准备迎接敌军下一波的攻击。哦,对了,稻草人都别忘了收回来,后面还有用。”

    晋军中军,高台。

    方圆十余里内,晋军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直冲云霄,刘裕平静地坐在帅位之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而庾悦则是拍手大笑:“厉害,太厉害了,一直说大帅用兵如神,今天,算是亲眼见识到了啊。”

    王妙音微微一笑:“阿寿原来也会如此用兵,今天算是让我改变了看法,以前我还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冲锋陷阵的猛将呢。”

    刘裕淡然道:“阿寿是粗中有细,毕竟打了这么多年仗,各种诱敌,伪装,诈败都是得心应手,他用新附的丁壮在前面诱敌,既保护了北府老兵又能格外逼真,看来这几年他又有长进,现在,就让我们看看敌军的下一步行动吧。下一波,应该是真正的劲敌了。”



    临朐城头,燕军君臣诸将,一个个都面色凝重,在这个位置,半个多时辰前的血战,尽收眼底,甚至从纥升盖突阵进去被伏击围杀时,就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只是从晋军的伏兵发动到五千突骑尽灭,也就一刻多钟的时间,甚至连鸣金收兵的锣声也没来得及传到前面,现在,对面的晋军阵阵欢呼,“灭胡”,“威武”之声震动天地,而本方的军阵却是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就连这城头的不少守军,也是面露惧色,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慕容氏燕军,竟然也有今天,只怕所有人看到,都会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段晖咬了咬牙,看向了黑袍:“国师,我军前锋尽灭,士气已沮,士卒有畏惧之心,今天再打下去,是不是不太合适?要不暂且收兵,防守住营寨,料那晋军,也只能跟我们相持。”

    黑袍冷冷地说道:“难道,拖下去就有转机了吗?段将军,晋军刚过大岘,就有上千汉人逆贼前去投奔,连什么辟闾氏多年隐姓埋名的余孽都跑出来了,今天他们又旗开得胜,若是扎营对峙,只怕四处的民众会纷纷来投,而我军十几万大军在此集中,消耗的军粮,物资是巨大的,就算靠了临朐城里的大仓,也最多够吃一个月,拖的时间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沉声道:“再说,晋军现在气势如虹,我们如果再一退缩,只会让他们气焰更加嚣张,到时候未必会给我军扎营对峙的机会,甚至可能会强攻临朐城。或者是强攻我们城外大营。”

    贺兰卢摇着头:“不至于吧,他们远道而来,没有攻城拔营的器材,如何强行攻营攻城?”

    黑袍叹了口气:“你看晋军今天列阵而来,连本方大营都没有设,就是做好了强攻的准备,我军十几万大军集中在城下,只能野战,根本无法正常收兵,现在他们距我军不到五里,我军想要撤进城内或者是分到各处营地,必然会产生混乱,当年前秦就是因为在淝水之战中,临阵而退,结果北府军趁势突击,以至全线崩溃,这教训就在眼前,诸位不可以再议。惟今之计,只有一步不退地跟他们战斗了。”

    段晖点了点头:“国师说得有道理,就看晋军前锋列的这么多大盾,他们就可以依靠这些战争物资强行攻城破营,我军临敌要退,必会大溃,而且我军骑兵为主,本就是利于野战进攻,不利防守大营,以已之短,去迎敌所长,是兵家大忌。”

    说到这里,段晖顿了顿:“国师,我军现在士气下降,公孙归的突骑本就是我军精锐,刚刚在江北立过功,这样的部队,给如此迅速地消灭,也难怪将士们心生惧意,现在可能只能出动甲骑俱装,正面打破晋军的阵形,迫其后退,如此才可以提振士气。”

    段晖咬牙行起了军礼:“陛下,国师,末将不才,愿领五千甲骑突阵,若不取胜,提头来见!”

    慕容超猛地一击掌:“好,段将军不愧是我大燕栋梁,忠勇可嘉,在这个时候,只有你的这个战法才能鼓舞全军士气,国师,我看…………”

    黑袍平静地说道:“甲骑俱装向来是我军的杀手锏,国之重器,不到决战之时,很少使用,而且甲骑俱装也一般不用在突击敌军防守坚固,士气高昂的正面上,一如我之前说过的,往往是侧翼突击或者是敌军阵型混乱时才用。”

    说到这里,黑袍一指前方的晋军军阵:“不要以为晋军前军没有摆出大车,鹿角,拒马就以为他们顶不住铁骑冲锋,刚才大家看到没有,他们的阵中,杀机四伏,处处都是机关埋伏,绊马索,刀盾随时都可以发动,他们的精兵可以保持在第二列,第三列,轮流上前攻击,前方用假人或者是弱兵来诱我,如果正面强攻,哪怕是甲骑俱装,也不一定能胜利。”

    此言一出,人人脸色皆变,慕容超不信地摇着头:“国师,你是不是太悲观了点?连甲骑俱装也不能克敌吗?”

    黑袍叹了口气:“敌军如果阵形完备,处处杀阵,强冲敌军正面,胜负难料。甲骑俱装可是镇国之宝,轻易不可动,如果甲骑俱装出动仍然无法克敌,那恐怕其他各军都会不战而溃,所以,现在不是出动甲骑的时候,我军的优势,仍在于数量众多,前锋五千人的损失,并不伤及根本,现在我军仍然是敌军的三倍左右,仍然优势在我,只要恢复士气,听我号令行事,那破贼也不是太难的事。”

    说到这里,黑袍向着慕容超沉声道:“刚才的战局,证明了臣的判断,还希望陛下能用人不疑,给臣全权掌兵之权,并附生杀予夺的刑罚之权。”

    慕容超咬了咬牙,说道:“国师刚才的判断,还有你平时跟朕论兵时的将帅之才,让朕信服,只是你毕竟以前没有在众将面前亲临战阵,只怕指挥令下,会有人不服啊,并不是朕信不过国师。”

    黑袍微微一笑:“主帅的权威来自于君王的授权,诸将不服号令,也是因为陛下虽然给了臣帅位,却没有真正地授权,您在后面坐镇观战,诸将看向陛下胜于看向我这个主帅,公孙归敢公然违令,也在于此。自古以来,兵法都规定了主帅至高无上的权威,这才能令行禁止,当年吴国孙武练兵,就是斩了吴王的宠姬以立威,从此吴兵莫敢不从,今天,臣就希望能借陛下的号令一用,换取全军的听令与服从。”

    慕容超站起身,拔出身边的佩剑,亲手递向了黑袍,沉声道:“以国师对大燕的功劳,赐你九锡,假黄钺亦无不可,只是现在军情紧急,无法象平时一样赐九锡,所以朕权且授你这天子佩剑,你不仅是全军的主帅,也代表了朕的权威,这临朐城内外的每一个人,除了朕以外,你都可以先斩后奏,以军法行事!”



    黑袍恭敬地接过了这柄尚方宝剑,高高举起,沉声道:“诸将看好,此剑,乃是天子御赐之剑,见剑如面天子,有违反军令,作者不力者,本帅定斩不赦。”

    所有将军们全都神色凛然,这一次,他们知道,黑袍已经拿到了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任何靠着老资历,靠着部落中的地位,威望来自行其事的做法,都不可能被容忍了,以黑袍的残忍和凶狠,此役中再有违令之举,只怕性命不保。

    带着这样的心思,所有燕军将领全都恭声行礼,再也无平时里的那股子骄傲与狂妄,黑袍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眼中冷芒一闪:“把不听号令的败将公孙归押上!”

    十余个军士,推着一个五花大绑,浑身血污的人走上了城头,此人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可不正是前锋突骑主将公孙归,这会儿的他,哪还有一个时辰前的嚣张与傲气,一见到慕容超和黑袍,就连忙跪下,磕头如捣蒜:“罪将公孙归,有负陛下信任,有违国师军令,前来领罪!”

    慕容超冷冷地说道:“公孙归,现在这里是战场,国师是全军主帅,朕已经授了他天子佩剑,可临阵斩将,处置所有违令之人,你违令出击,损失全部前军将士,按军法,你死十次都不足偿还你的罪。”

    公孙五楼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陛下,大帅,我大哥虽然罪大,但他以前为大燕南征北战,战功赫赫,这次也是因为晋军太过狡诈,设下如此埋伏,他才会中计,我们鲜卑将士,一向是英勇无畏,一看敌军混乱,崩溃,都只想着追杀逃敌,缴获敌军装备,末将节制无能,只能就势下令追击,却不料中了敌军的埋伏,还请陛下念在他往日的功劳上,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愿意把我的部下分一半给我大哥指挥,他一定会知耻后勇,报仇雪恨的!”

    慕容超点了点头,这是鲜卑将校们的惯用套路了,打了败仗后互相求情,借别人的兵马一用,立功挽回损失,公孙五楼一开口,诸将也全都跪了下来,开始为公孙归求情,因为,谁都知道,公孙五楼虽然不会打仗,但却是慕容超面前的头号倿臣,红人,为大哥求情免死,那基本上是不用怀疑会成功的事,黑袍也没必要跟自己的徒弟之兄过不去。这个时候求下情,皇帝和黑袍顺势应允,这种戏份,以前上演过无数次。

    慕容超看向了黑袍,正要开口,黑袍却是冷冷地说道:“公孙归,纥升盖将军何在?乙弗升将军何在?你的五千突骑,何在?”

    公孙归冷汗直冒,连忙说道:“纥升将军率先突击,我是要接应他才率后军杀入敌军,却没想到,却是被敌军设伏偷袭,乙弗将军为了掩护大军撤离,亲自断后,我杀出一条血路才回来,二位将军,只怕是已经为国捐躯了,而我五千将士,也是被晋贼所害。”

    黑袍阴恻恻地说道:“作为主帅,且不谈你是否违我将令的事,也不说你约束部下不严的罪,只说我们大燕军法,主帅需要冲锋在前,掩护在后,这里的每个人都看得清楚,你为了自己逃命,不组织反击,不组织掩护,就是自己一人逃亡,甚至抡起大斧,砍杀身边的将士,就为了不让人影响你逃跑。乙弗将军是为了掩护你才在后面战死的,你身为主帅,却是扔下部下,用将士们的性命来救自己,只此一条,你的罪,就不可能给原谅!”

    公孙归吓得连忙五体投地,大声道:“陛下,大帅,末将知罪,还请陛下念在以往末将的一点功劳上,给末将一个机会吧。”

    公孙五楼也上前抱住了黑袍的腿,哭道:“国师,求你给我大哥一次机会吧,我愿意用我所有的官爵,来换他的性命!”

    黑袍用力一蹬,把公孙五楼踢到了一边,厉声道:“功是功,过是过,以前的功劳已经奖赏过了,不能作为这次免死的依据,若都是你这样,靠着以前的功劳可以不遵号令,贪生怕死,那我大燕这一战,就要亡军灭国!公孙归,你不听帅令,不约束部下,在陷入重围时不组织抵抗,带头逃亡,现在在这里又谎报军情,想要欺骗诸将,任何一条罪,都是死罪,不杀你,何以正军法,不杀你,何以平军心?!”

    他说着,眼中冷芒一闪,天子剑一下刺出,直接扎进了公孙归的心脏,他那厚重的铠甲,也挡不住这剑的一记突刺,当黑袍迅速地拔剑时,血箭飚出,而公孙归喃喃道:“好快的剑!”就此气绝。而公孙五楼则悲呼一声,上前抱住了公孙归的尸体,痛哭流涕。

    事发突然,就连慕容超的金甲上,也溅了几滴血,他不免色变,讶道:“国师,你,你怎么就这样亲自动手?”

    黑袍冷冷地还剑入鞘,沉声道:“公孙归毕竟是大将,重臣,杀他必以天子佩剑,以正军法,念在他旧日功劳份上,赐他全尸,如果接下来还有人以为自己可以居功自傲,不遵军令,不努力作战,那这公孙归,就是他的下场!”

    所有将校哪还敢有半点迟疑,全都行起军礼,连声应诺。

    黑袍看着还在痛哭的公孙五楼,冷冷地说道:“五楼,别怪本帅,这一战若是输了,我们所有人都会成为刘裕的刀下之鬼,你大哥临阵逃跑,扔下部下,十几万将士都亲眼目睹,若不杀他,何以安军心?我留他全尸,你在战后可以把他带回去厚葬,此战若胜,我会奏请陛下,对你大哥以战死将士的待遇,加以抚恤,听着,这一次你部下的功劳,可以分一半给你大哥,就当是为你大哥的两个孩子,挣一个官爵吧。”

    公孙五楼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咬着牙说道:“杀我大哥的,是刘裕这个晋贼,我与他不共戴天,大帅,我等你的号令,为我大哥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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