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军,中央,帅台。
刘裕的目光,和这个台子上所有人的一样,投向了左翼,当然,也是因为前锋和右翼那里的战斗,已经没啥可看的了。尽管还是在例行公事式的相互纠缠和牵扯,但已经无碍大局,晋军不追出去,燕军也攻不进来,百余步的距离,弓箭对射一下,算是继续保持着战斗。
可是左翼那里的战斗,却是越发地惨烈。燕军的这些仆骨部骑兵,已经纷纷下马,举着骑盾,拿着砍刀与枪矛,冲向了车阵,尽管晋军的弓箭手在迅速地射击,每一波箭雨挥洒过后,都会有成片的燕军倒在血泊之中,但这些杀红了眼的燕军,仍然是死战不退,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前,不知不觉间,晋军车阵前百步左右的地方,尽成血泊,草地里的泥坑之中,遍是血洼,染得一批批继续前冲的燕军的靴底,都已经一片殷红。
而右侧的宇文部,千余名骁骑则是全速地冲向了车阵方向,他们不顾漫天的箭雨,每个骑士都站在了马镫之上,如同杂技演员一般,举盾护头,嘴里咬着大刀,另一手扶着缰绳,等冲到离大车只有两三步的距离时,双脚猛地一蹬,整个人从马背之上腾空而起,借着战马的冲力,飞越过那车上的挡板,狠狠地砸进了车后的晋军阵中。
无数根长槊从盾后升起,那是本来埋伏在后面的晋军槊手,这回终于不再隐藏,飞过挡板的三百余名骑兵惊讶地发现,自己将要降落的地方不是一块平地,而是一片枪林槊海,无数明晃晃的长矛早已经布在了这里,等着他扑上来呢。
惨叫之声不绝于耳,车阵之后的晋军方阵,顿时就变成了大型肉串的制作基地,两百多空中飞人,连落地的机会也没有,就给至少三枝以上的矛槊生生刺穿,再甩到地上,不管有没有马上断气,都会有十枝以上的长矛跟着攒刺,直到把这具尸体刺得不成人形,甚至有些更狠的家伙,直接在空中用力一甩一拉,把这尸体在空中就分成了几片,内脏的碎片洒得周围的十余名晋军满头满身都是,而他们都是不经意地摇摇头,拍拍肩膀,把身上的这些断肢残肺扒拉到了地上,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哇”地一声,庾悦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巨大不适,呕吐了出来,这会儿他的身边也没有平时一直紧随的仆役们,更没有那些镶金嵌玉的精致唾壶,让这位世家公子,只能把早晨吃过的精致早饭全都吐到了地上,甚至里面还能看到一些鲍鱼和海参的碎片。
刘穆之微微一笑:“庾参军,早晨吃得可真好啊。对了,你这鲍鱼好象没有炖烂,吃了这么久都没消化,还有这海参…………”
庾悦没好气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阵酸臭的,混合着胃液与酒气的味道让他一边擦着嘴边的涎水,一边扭过头,不想再看这些呕吐物一眼,听到刘穆之的话,他恨恨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刘胖子还要这样取笑我。哼,下次再来跟我要烧鹅,我可不给你了。”
刘穆之摇了摇头:“你当初要不是舍不得几个烧鹅,现在也不用在这里,在希乐那里镇守后方,轻松又有功,岂不快哉?!”
庾悦咬了咬牙:“往事不要再提了,这是烧鹅的事吗?这明明是我们士族跟那些…………”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收住了话,看着刘裕,说道:“左翼打得这么惨烈,那些燕军可真是不怕死,战场的残酷,今天我算是领教到了。”
刘裕点了点头:“看来黑袍临阵斩了公孙归还是有效果的,当然,贺兰部的骑兵也确实是凶悍异常,不闻鸣金之声,也是死战不退,大概也是因为前面的战斗中,他们很多人的亲友都死了,这会儿靠着一股血气之勇和复仇之气在撑着,想要硬破我们的车阵。”
王妙音轻启朱唇:“可是就连我这个女流之辈都能看出,这些不能骑马,只能下马步战的胡虏,跟我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重装步兵这样打,毫无胜算,现在连能占领一辆车,打开一个缺口的都没有,这样上来,只是白白地损失人命,究竟是图什么?”
庾悦惊讶地上下打量着王妙音,这让王妙音有些不适,看向了庾悦:“庾参军,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庾悦摇了摇头:“不是,我,臣只是奇怪,刚才的战斗,怎么皇后殿下,皇后殿下没有任何不适?”
王妙音微微一笑:“原来庚参军奇怪的是这个。可能你有所不知,当年淝水之战时,我也曾经到过战场,亲眼目睹过这些可怕的场景,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再说后来我也在桓玄的绑架下,在荆州目睹过很多战事,现在这些场面,已经不能再让我大吐一场了。”
庾悦恍然大悟:“啊呀,原来如此,皇后殿下真的是让臣大开眼界。看来我们世家子弟,应该都以皇后殿下为楷模,多习兵事才行啊。”
王妙音看向了刘裕,说道:“刘车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刘裕转头看了一眼仍然不动的帅旗,淡然道:“敌军不顾伤亡,死战不退,那要么是想让我军疲劳,要么是想借人数优势强行破阵。但现在这情况,他们很清楚,我军的战力远在他们下马骑兵之上,又有坚固车阵为依托,强攻不过是徒增伤亡,他们的兵力不比我军的侧翼兵力多出多少,想靠人数优势强行破阵也不可能,再打下去,只怕他们的尸体都会挡住攻击的通路了。”
“但即使如此,他们还在这里坚持,这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希望我们也继续投入兵力,让更多的人拥挤在这狭窄的空间里。”
王妙音双眼一亮:“然后,用投石车,重弩炮这样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对密集阵型的我军造成重大伤亡?”
刘裕微微一笑:“恐怕,还有更狠的手段吧。”
王妙音的脸色微微一变:“难道,会是当年五桥泽之战,那设伏突袭我军的黑火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如果燕军有大量这样的东西,恐怕也不至于在北魏入侵时,输得一败涂地了,慕容兰曾经对我说过,黑火乃是慕容氏燕国的祖传秘法,轻易不得使用,数量也非常有限,除非万不得已,是不能用于战场的,而且此物需要在有大量引燃之物的地方使用,一般需要在草木茂盛的地方。可是我特意为此选择了一片荒原,就是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所有人都面露笑容,只有王镇恶的眉头微皱,说道:“大帅,我军的大车连锁在一起,只怕…………”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脸色一变,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裕笑着点了点头:“不愧是镇恶啊,终于让你看出这一层了,不过你担心的,我已经考虑到了,要不你继续来猜猜,为何我不怕黑袍用这招呢?”
王镇恶略一思忖,说道:“火攻需要借助风势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现在无风,就算敌军用火攻,也不至于大破我军的车阵,只不过…………”
说到这里,他咬了咬牙:“世事无常,天意莫测,现在无风不代表就一直无风,昨天夜里云层流动,今天应该会有起风的时候,而且听闻这些胡人巫师,有祈祷祖先,改变天象的能力,大帅不可不防。”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刘穆之淡然道:“王参军,你所担心的,大帅已经充分考虑过了,今天确实会起风,而且,恐怕不到一刻的时间,就会起强劲的东风。只不过,我们早已经作了充分的防备,就算燕军火攻,也可以化解。”
庾悦瞪大了眼睛:“连刮风你也知道?我说胖长史,你也太神了吧。”
王妙音微微一笑:“不仅是刘长史,我昨天晚上看天象,也知道马上就要起东风了。不仅是我们知道,恐怕那个黑袍也能算到,我现在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把精锐的贺兰部军队,放在左翼了,恐怕,就是为了这东风啊。”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檀韶会知道如何应付的。现在各位请静观后续的战况,我相信,他绝不会让我失望!”
临朐城头,黑袍冷冷地看着左翼的战斗,他甚至已经懒得去看一眼前锋和右翼,沿着左翼的两千辆大战上,你死我活的战斗,仍然在继续着,踏着同伴尸体登车搏杀的贺兰部战士们,虽然仍然无法攻进晋军的车阵,但是也让晋军的大车一线,变成了激烈交锋的前线,两边的战士,持着长兵器,隔着板盾,尽力地刺击着,只是装备上处于绝对劣势的贺兰部战士,尽落下风,战死十人,也未必能伤得到对面一人,随着战斗的继续,伤亡在直线地增加,倒在车阵五十步内的血泊之中的士卒,已经不下四千了。
慕容超看得头皮发麻,迟疑了一下,说道:“国师,贺兰部打得太惨烈了,可是这样打下去也没啥用啊,我看贺兰卢是打红了眼,不想撤了,是不是由国师现在在这里鸣金,让他们撤下来重整一下呢?”
段晖的眉头一直皱着,听到慕容超这话,也行了个军礼对黑袍:“国师,陛下所言极是,贺兰部是我军的精锐,这样白白损失太可惜了,也可能是之前你斩了公孙归,所以战士们才不敢擅自撤退,只有现在我们这里鸣金,才能让将士们避免这种无谓的牺牲啊。”
黑袍冷冷地说道:“现在不能撤,再加把劲,就会有转机。晋军左翼的兵力已经越来越集中到车阵一线了,他们的弓箭也慢慢地停了下来,只这样隔着挡板交锋,还可以打上很久。”
慕容超叹道:“可就算打得再久,我们也没有突进去的可能啊,那些晋军可是真人,不是稻草假人,而且装备如此精良,我看我们就是出动甲骑俱装也未必能克制。”
公孙五楼突然笑道:“国师一定是要贺兰部的奋战换取晋军把兵力集中到左翼,然后我们突然出动甲骑俱装,碾压晋军的正面,对吧,国师。?”
段晖没好气地说道:“晋军的前锋一直坚守原地,既不追击也不撤离,更是没有看到他们有往左翼机动增援左翼车阵的打算,连兵力都没有分散,又如何从正面突击?就算要用甲骑俱装突击,也不需要这样白白牺牲左翼的精兵吧。”
公孙五楼翻了翻白眼:“那,那就是要拖住晋军左翼的兵马,让他们不能支援正面,然后我们再从正面突击,三万甲骑俱装,一定可以打破晋军的前锋,他们连大车也没有,如何挡我铁骑?”
黑袍冷冷地说道:“公孙将军,如果我没有明言的事情,也不需要你在这里妄加揣测。这战场之上,一兵一卒,风云际会,都会是我们的助力,我要等的,不过是一个突然出现的机会。”
正说话间,突然,一阵风儿吹过,公孙五楼头盔上的盔缨,突然就向着西边笔直地飞起,而这阵迎面而来的东风,让他的眼睛也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黑袍的双眼一亮,看向了城头的皇旗,只见那高高在上的飞天马大旗,已经被吹得直向西方飘扬,黑袍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终于等到你了,放狼烟,通知贺兰卢,该动手了!”
左翼,贺兰卢的面沉如水,紧紧地咬着嘴唇,握着马缰的手,在微微地发抖着,前方一个个传令兵不停地在他面前汇报着战况。
“报,宇文部又战死三队将士,前部先锋宇文库直战死。”
“报,仆骨部的飞索营伤亡惨重,已经失去战斗力。”
“报,宇文将军的骁骑营两队将士冲进敌军车阵,全部战死,无一生还!”
“报,仆骨大人的公子仆骨满,中箭昏迷,给抬了下来,仆骨大人回报说,他已经尽力,无力再攻,请求后撤!”
贺兰卢咬了咬牙,正要开口,突然,身边的一个传令兵大吼道:“狼烟,狼烟升起了!”
贺兰卢的脸色一变,转头就看向了北边的临朐城方向,只见三道棕色的狼烟腾空而起,却不是笔直的烟柱,而是向着西边倾斜,远远看去,仿佛就象是三根弯了的长枪一般,变成了一个倒J字的模样。
贺兰卢再转头一看,身后的大旗,也已经高高地扬起,在他的身后,所有的将士们的头盔上的盔缨,都直直地向着对面车阵的方向扬起,就连马儿身上的鬃毛也是如此,贺兰卢终于笑得眼泪都在脸上流淌了,泪珠也被这东风吹起,在风中飘荡:“老天有眼,东风,东风终于起啦!”
而一边的亲卫们全都一脸地疑惑,卫队长贺兰长空眨了眨眼睛:“将军,这起风跟我们的战斗,有何关系?至于让您这样激动吗?”
贺兰卢哈哈一笑:“你这蠢货又懂什么,快,快下令,鸣金,让前方的战士全撤回来,然后,贺兰部的骑兵给我准备,所有人带上火箭火把,准备给我火攻敌军车阵,一刻钟之内,我会让晋军的阵地,变成一片火海!”
晋军,车阵,帅台。
檀韶身边的将士们在欢呼雀跃,前方的两千辆大车上,重甲将士们都在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对着正在潮水般败退,一边逃离,一边拖上沿途路上,那浸泡在齐踝深的血水中的本方同伴的尸体,哭着把尸体带上战马,然后向后奔去的贺兰部骑兵们,不少弓箭手跳上战车,准备拉弓放箭,去射这些败退的燕军,却被身边的队正和军官们所阻止,叱道:“将军有令,节省箭枝,没听令吗?”
虞丘进的方向,旗语连连,传令兵在迅速地向着檀韶发令,如同虞丘进本人在对面说话一样:“痛快,杀得真舒服,要不要开阵追击,打他一家伙?”
孙处的旗语也打了过来,仿佛他的笑脸就在檀韶的面前晃荡着:“韶帅,贺兰部这一战给我们斩杀超过四千,你要求的杀敌五千的任务,我们是完成了,我看,他们要撤兵了。”
檀韶摇了摇头,看了看高高扬起的帅旗,平静地说道:“是时候了,传令,速速打开车上的袋子,迅速地把袋中的泥土,抹上大车,快!”
虞丘进看到了旗语,脸色微变,一个箭步跳上了前面的一辆大车,抽出佩剑,砍开了袋口,只见里面,装着的都是淤泥,一股子河底鱼虾腥气,尽扑鼻端。
虞丘进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他大叫道:“快,快把车子外面和挡板上全抹上这淤泥,这是为了防火,敌军要火攻啦,快!”
随着军官们的命令下达,上万个袋子都被迅速地打开,晋军的将士们也顾不得腥臭之味,把这些河底里的淤泥直接就抹在了大车的外面,从挡板到外侧的车轮,顿时就都涂抹上了这些泥巴,一股股刺鼻的腥气,甚至超过了那些血腥的味道,弥漫在整个车阵的前方。
帅台之上,刘裕微笑着点着头,庾悦的笑声在台上回荡着:“厉害,太厉害了,昨天夜里大帅要中军的辅兵们去巨蔑水底挖泥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你是要为了安营扎寨,或者是寻找什么东西呢,没想到,是为了涂抹在木头上,防火攻啊。”
刘裕叹了口气,看着身边的孟龙符,那端坐帅台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泪花:“让猛龙抢占巨蔑水,不仅仅是为了让大军有水喝,也是为了这河底的淤泥,我军此战排出车阵,火攻就是唯一的弱点,只有这河底淤泥,才能保我木制大车不失,猛龙,你看到了吗?你的牺牲,抢了大河,也救了全军!”
而就在他们说话间,贺兰部的骑兵已经发出了阵阵狼嚎之声,一股刺鼻的硝烟味道,顺着强劲的东风传来,在他们冲锋的位置前方,二十多个柴堆已经熊熊燃起,一队队的骑兵飞快地从这些燃烧的柴堆边经过,然后,或是箭头之上燃烧起了火焰,或者是双手持着火把,如同几条长长的火龙,从阵后而出,越过前方败退的仆骨部和宇文部的骑兵,迅速地向着对面的车阵冲去。
烟雾漫天,借着风势,向着晋军车阵的方向压来,三百步的距离,几乎看不见十步之外的情况,只能听到马蹄声震天动地,胡哨之声不绝于耳,而星星点点的火光,伴随着巨大的热量,如让人置于火山之侧,只不过,这些烟雾也遮住了燕军的视线,让他们甚至都没有看到,晋军这里已经在他们冲锋之前,就把大车涂满了淤泥。
仆骨武睁大了眼睛,看着一队队手持火把的骑兵呼啸着从他身边奔过,嘴里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原来大帅要我等死战,是为了火攻作准备啊。”
宇文猛的叫声在他的耳边回荡:“仆骨大人,仆骨大人,你也在这里啊。”
仆骨武看着身上插了五枝箭,浑身是血,却是仍然挥舞着大斧的宇文猛,点了点头:“老猛,快下去治伤,不然你会流血流死的。”
宇文猛哈哈大笑:“我的骁骑营啊,一千多弟兄,连同我的阿干纥干铁,都死在晋军手上了,他们都是好样的,就这样跳进车营,没一个活着回来,要不是将军鸣金,我自己也要冲进去了。现在我们是要火攻,晋军的车阵,就会化为火烬了,不趁机大杀报仇,要等到何时?!”
仆骨武咬了咬牙:“我儿重伤昏迷,这会儿还不知是死是活,此仇不报,枉为人父,老猛,我们一起去!”
他说着,一挥手中的兵器,大吼道:“仆骨部的勇士,报仇的时候到啦,给我冲!”
烈火阵阵,杀声震天,晋军车阵外五六十步的位置上,无数的贺兰部骑兵,停在马背之上,弯弓搭箭,对着对面那若隐若现,在烟雾之中不可直视的车阵,发射着火箭,很多持着火把的骑兵们跳下马背,高举着火把,让身边的骑兵们不停地把涂满了硫黄,火油等引燃之物的箭头在自己的火把上引燃,然后射向对面的车阵,一时之间,火鸦满天,热浪滚滚,恨不得要把对面的车阵,灰飞烟灭!
一片片的火鸟,伴随着凄厉的破空尖啸之声,带着主人们发射时那咬牙切齿的诅咒之声,狠狠地飞向了晋军的车阵之中,整片车阵前三十步左右的距离,风沙满天,里面火光片片,伴随着强烈的东风,迷着人眼,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动向,但是,这些正在射击的贺兰部骑兵们,却是能想象得到,里面应该早就是烈焰滚滚,如同火海了,而晋军也一定已经大片地葬身火海,若非如此,怎么会连惨叫声都听不到了呢?
宇文猛抄着一把大弓,就站在五十步左右的位置,他的大斧插在一侧的马身之下,身上的几根箭也已经拔出,几个医士正在手忙脚乱地往他的伤口抹上药膏,但随着他每次拉弓放箭,刚刚涂抹上药膏的伤口,很快又会崩开,鲜血流得他满身满甲都是。
仆骨武的眉头一皱,一箭跟着射出,然后扭头对宇文猛说道:“老猛,悠着点,不急于这两下的。你的伤先治好,后面才能杀敌。”
宇文猛咬着牙,瞪着眼,又是一箭射出,这一下,如同一团火流星,直奔尘雾之中的火光闪处,身边的军士们一阵喝彩,暴发之身,就如同他右臂之上一处伤口迸发,鲜血直喷,他恨声道:“一会儿烧完这些破车,我们还要进去大砍呢,反正这伤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这会儿就权当活动一下手脚了,流点血算什么,回去吃两个羊腿就补回来啦。”他说着,抽出一根箭,直接就象划火柴一样,划过站在马边的一个军士手上高举的火把,这箭的箭头,顿时就熊熊燃烧起来。
仆骨武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之色:“其实,你难道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按说这么强劲的东风,我们这么猛烈的火箭,这会儿对面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吧。”
宇文猛微微一愣,也放下了手中的大弓,手里还持着那根箭头在燃烧着的长杆狼牙箭,看着对面的风沙,喃喃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啊,怎么对面连惨叫声都听不到呢,还有这火,也没冲天啊。连黑烟也没有嘛。”
仆骨武咬着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这样的风势,对方的大车又是木制,如何不会燃烧呢。难不成,难不成这些晋军有什么妖法,可以让我军的火攻失效?”
宇文猛恨恨地把手中的这枝火箭扔到了地上,沉声道:“究竟是妖法还是火攻成功了,一看不就知道了!就算是按兵法,我军趁风而击,也是有巨大优势,我看,是刚才的火烧得太猛太旺,直接就把这些个鸟车烧没了,而那些晋军军士,也是一下子就葬身火海,连叫都叫不出来。弟兄们,别射了,都他娘的给我冲上去,杀啊!”
宇文猛说到这里,一把抄起了他在地上的那把大斧,可是这会儿的他,在提起这把大斧时,脸色一阵发白,毕竟,流了这么多血,可不是开玩笑的,刚才靠着一股气在这里硬撑着射了三十多箭,更是几乎耗尽了他的最后一点力量,让他平时抡起来如同小儿玩具的这把大斧,这会儿提在手上,竟然也是如此地吃力了。
仆骨武连忙道:“老猛,别勉强,等贺兰将军的号令再作打算。”
宇文猛回头一指后方,那仍然高高飘扬的三面红色将旗,厉声道:“贺兰卢连他本部的骑兵也全压上了,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要么冲进去放手大杀,要么就跟着我们前面战死的兄弟们一起去见祖先,老武,不要拦着我,你要是怕死,你就自己留在这里吧。”
他说着,跳下了马,双手持着这把大斧,这让他终于可以稳住这杆长兵器了,他环视左右,大吼道:“兄弟们,勇士们,晋军的车阵,已经给我们烧光啦,现在借着这股东风,报仇的时候来啦。我们现在就冲进去,放手大杀,这一战,我们不要晋军的铠甲,不抓晋人的奴隶,只要能多杀一个晋军,就能给我们多一个死去的兄弟报仇!”
周围暴发出了一阵吼叫声:“宇文大人说得好,杀晋人,报仇,报仇啊!”
宇文猛的眼中闪过一阵杀气,舔了舔自己嘴唇之上的鲜血,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那风沙之中,与他一起冲进去的,则是大批射光了手中的弓箭,抄起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近战兵器的下马骑兵们。毕竟,就算再训练有素的骑士,在这种烟尘满天,火光片片的地方,也不敢骑马冲击,战马再怎么说也是牲畜,天生怕火,要是前面真的已成火海,那搞不好会把骑士自己掀进火里,自己则掉头跑掉,宇文猛的这种下马步行冲击,倒也是合乎兵法的举动。
仆骨武猛地一拍大腿,叫道:“老猛,老猛,别冲动啊,回来,先回来。”
可是他的叫声,却是给淹没在了呼啸的风声,以及震天的喊杀声中,在他的身边,身后,潮水般的燕军将士,已经散开了阵型,不复成列,涌向了对面,冲进了沙尘之中,这让他和身边的百余名仆骨部的亲兵护卫们,顿时就象惊涛骇浪中的礁石一般,显得如此地不同寻常。
一个亲兵兴奋地说道:“首领,我们也冲吧,看起来,宇文大人他们得手啦,现在对面也没有…………”
仆骨武厉声吼道:“你小子懂个屁啊,这晋军的破阵透着怪异,就算我们的火攻再厉害,也不可能把这里上万敌军烧死,没一点惨叫声的,再说,要是烧光了敌军的车阵,那天上怎么会没有黑烟,还有那大火的硝烟味道,你们闻到了吗?我怎么闻的,是一股臭鱼烂虾的鱼腥气?咦,这风,这风怎么好象停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只听到对面的晋军阵中,三面鲜红的大旗同时升起,与之同时出现的,则是数百面战鼓的轰鸣之声,以及从上万个嗓子同时吼出的,带有排山倒海般杀气的声音:“八牛奔,敌阵摧!”
随着这阵排山倒海的怒吼声,刚才还漫天的烟尘,几乎是在这一瞬间,就给上万个嗓子喷涌出来的气流冲散了,这一下,晋军的车阵,一览无余,刚才还咆哮着的东风,也瞬间不见,只有那仍然岿然屹立,毫发无损的晋军车阵,如同坚不可摧的万里长城,仍然死死地挡在潮水般涌向车阵一线的万余燕军的面前。
每一辆大车的盾板之上,都插着至少三四十枝弓箭,箭头深深地钉在了板上,不,严格地说,是插在板上的泥块之中。那些被涂抹在板上,还带着鱼虾腥气的巨蔑水底的河泥,在经历了一刻钟以上的火箭灼烧之后,早已经焦干,变成黄土高原上那种一块块板裂开的形状,甚至有些,都有了在制陶坊中那种烧成块状模型的效果,但是,靠了这些泥土的防护,没有一辆大车真正地燃烧起来,数以万计的火箭,如同只是射中了三十步外的箭靶一样,钉得这些泥板上到处都是,车上车下,尽是弓箭,却是无法撼动这道车阵分毫!
车阵之后的晋军将士,身上都披着湿毡布,这让那些越过车阵,飞过挡板的火箭,击中人体后,也迅速地被浇灭,不知什么时候,这些大车上,已经被安放了上百部重型八牛弩,指向车外的弩臂之上,断槊槊尖之上的寒光,如同死神那注视的目标的眼睛,透出死亡的气息,与那车阵之后,似那钢铁森林一般的矛林槊海,直指扑向车阵的燕军人潮。
宇文猛端着大斧,冲在最前面,已经离车阵不到三步了,就在刚才,他也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面前,一部弩机,正冷冷地指向着自己,而一个赤着上身,浑身尽是肌肉垒块,披着一头湿牛皮的壮汉,手持着一把足有三十斤重的大锤,立于这部八牛弩之后,看着自己的目光,甚至透出了一丝怜悯。
宇文猛的眼珠子都要瞪得从眼中掉出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回一定会死得极惨,连同身上的成千上万的将士,不是冲进火海后的屠杀,而是在这车阵前成为被屠戮的羔羊,而一阵雷鸣般的吼声“八牛奔,敌阵摧”!也在他的耳边炸裂,让他的脑子顿时就是一片“嗡嗡”之声,连身后同伴们的呼喊声,也听不见了。
“嘭”“咔”“呜……………………”,大锤砸中弩机,机簧弹射,绷到极致的四股兽筋绞弦极速弹出,让三尺长的断槊,激烈地喷射而出,划破空气,擦出火星,再狠狠地击中几步之外的燕军将士们的身体时的声音,在宇文猛的耳边回荡着,鱼虾被烤干时的那股子糊味,将燃未燃时那股熄灭时的焦味,顿时就给刺鼻的血腥味道所取代,钻进了宇文猛的鼻子里。
浓烈的血浆喷发,上千具身体被瞬间撕裂,本就因为全速地奔跑而加快流转的血液循环,在身体被突然打破内循环的情况下,象火山一样地爆发了,血飚出身体的声音,就如同风吹过竹林时一样,是那种“沙沙”的声音,宇文猛的视线瞬间就模糊了,那是因为他的身边的人,几乎就是一眨眼的时间,给打成了稀烂,他甚至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些断槊直接打穿了身边同伴的躯体,奔跑着的人,顿时如同给五马分尸一样,变得四分五裂,甚至整个上半截给打得向后飞去,两条腿还在继续向前奔跑。
空中飞舞着那种人体中暴出的脏腑,肠子带着黄拉拉的屎块,就象下面条一样,在空中飞舞着,四分五裂的肝脏和肚肺的碎片,一阵阵地糊在宇文猛的脸上,给这样生生撕裂的燕军将士们,甚至连惨叫的声音也发不出来,就此一命呜呼,这一槊,顿时就能贯穿五六个人,前方打穿的那一两个倒霉蛋,一定不会留下一个完整的尸体,就成为一堆零碎的血肉,炸得方圆几步内,到处都是。
宇文猛的视线已经变得一片血红,他知道,那是身边同伴们的血肉,已经糊在了自己的脸上,而对面的那个抡锤的力士,这会儿正跟自己四目对望,甚至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意,在他的身边,刚刚打完了一槊的弩臂,这会儿正在迅速地旋转着,下一根装载着断槊的弩臂,已经移到了下一发击发的位置,宇文猛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看客,也许杀了这个力士,就能阻止一次弩机的击发,也许就能多救下十几个人,他本能地想要抡自己的大斧,却突然发现,自己的一只断臂,似乎在拿着大斧,已经落到了面前两步左右的地方,而自己的身体,却如腾云驾雾一般,飞快地向后运动着。
宇文猛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体,只见前腹那里,已经给打出了一个碗口粗的血洞,一根断槊的槊尾,正在向着自己的体内扎去,速度太快,甚至让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宇文猛只觉得呼啸的风声,正在向着自己的体内灌进去,而一股灵肉脱离的感觉,似乎要把他整个人抽空,在这生命的最后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句话:“好强的弩!”
可是这话还没有来得及从他的脑子里变到舌头上,他的眼前就此一黑,再也感知不到任何事情了,这个世上的一切,就此与他无关,连同一千两三百名冲在最前面的燕军将士一起,只一瞬间,不到半分钟的功夫,尽数升天!
晋军的帅台之上,庾悦从一堆呕吐物里抬起了头,即使隔了上千步远,那一瞬间之间,血肉横飞,尸横遍地的惨状,仍然把这个不经战事的公子哥儿,又一次给催吐了,刘穆之带着嘲讽的笑声在他的耳边回荡着:“没事,庾公,多吐会儿就行了,我当年也跟你一样,吐啊吐啊也就习惯了。”
庾悦抬起了头,逃也似地从自己的那堆散发着酸臭味的呕吐物边离开,一边擦着嘴,一边喘着气:“太残忍了,太可怕了,这世间,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杀戮兵器,虽然是敌人,可这也,这也死得太惨了吧。”
王妙音的秀眉紧紧地皱着,面露一丝不忍之色:“久闻我大晋的八石奔牛弩无坚不摧,破敌无数,可今天一见,却是如此地残忍,血腥,有干天和。刘车骑,刚才并非决胜时刻,有必要用上这样的兵器吗?”
刘裕淡然道:“我之所以下令要檀韶在敌军冲锋之时使用八牛弩,就是要明确地告诉对面的黑袍,两翼是他不用指望突破的地方,火攻不可取,骑射打不过,如果强行冲锋,我这里有八牛弩,足以在片刻之间灭他几千人,就象现在这样。”
他说着,一指前方的左翼车阵,第二轮的八牛弩已经再次齐射,本来经过了第一轮的射击,已经完全打崩溃了燕军的心理,包括宇文猛在内的一千多最精锐的将士,只一个齐射,就化为车阵之前十步之内的大片碎肉,几乎连人形都找不出来了,这让后面跟着冲锋的近万军士,全都放弃了任何冲锋的想法,转而掉头逃跑,只是这样慌不择路,加上过于密集,人全都挤在了一起,密密麻麻,把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给了晋军。
又是一百多根断槊飞出,几乎每一槊,都能打穿四到五名燕军,把他们串成一串,钉在地上,晋军车阵前的三十到五十步,已经完全被血雾所弥漫,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都是浑身浴血,伤者的惨叫声与哀号之声响成一片,血水浸润了这块每一寸的土地,因为这种大面积的开放性伤口,几乎让每个死者的全部血液都流尽,远比普通被刀砍箭射时的那种指头大的小伤口流的血要多,一些重伤未死的人,甚至给这样浸泡在血泊之中活活地呛死,场面惨不忍睹,更是有些给推挤倒地的人,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是被无数人从身上踩过,几下抽搐,就再也动不了啦。
庾悦不可思议地摇着头:“恐怕,这些逃回去的燕军,就算有命在,这辈子也不敢再上战场上,至少,换了我在那里,恐怕当场就会给吓晕过去。”
王镇恶冷冷地说道:“兵法云,以亟伤敌为上,最短时间内造成最大的敌军伤亡,不仅有利战局,更可以摧毁敌人的战心斗志,让其崩溃。这就是火攻,水淹,陷阱,以及这种八牛奔弩的厉害之处。当然,要是我们的车阵给攻破,再给敌军火攻,那接下来,就会给他们的铁骑践踏,那被屠杀的一方,就是我们的将士了。庾参军不必对敌军怜悯和同情,战争,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残忍之事。”
庾悦叹了口气:“这道理我当然明白,只是刚才皇后殿下也说,此等杀法酷烈,有干天和,会不会日后受到报应…………”
刘裕沉声道:“永嘉以来,胡骑纵横天下,杀掠我无数汉人百姓,包括我们大晋军队,也深受其害,别的不说,就说当年五桥泽之战,也就是一瞬间的事,燕军发动黑火攻击,我近万北府将士就葬身火海,大多数人尸骨无存,难道这就不酷烈,不有干天和?还有上次我突击邺城,慕容垂又是故技重演,想要在全城发动黑色妖火,把我大军和全城百姓全部同归于尽。这些都是我亲历的事情,请问天道轮回,又在哪里?”
王妙音轻轻地叹了口气:“刘车骑,难道慕容垂的燕国后来的经历,参合陂一战,七万将士给魏军坑杀,继而诸子争位,看似强大的后燕,一年不到就分崩离析,柏肆之战,几万甲骑也是葬身火海,不就是这种不施仁义,不择手段的报应吗?”
刘裕没有回话,两眼之中,光芒闪闪。
刘穆之点了点头:“皇后殿下的话很有道理,拓跋珪坑杀了参合陂的几万燕军,自己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死在亲儿子手中的结局。也是一种报应啊。我们这回是吊民伐罪,这一场左翼的战斗,胜负已定,敌军崩溃,即使是逃回,也不可能再在此战之中发挥作用,上天有好生之德,这第三轮的八牛弩击,还是暂且作罢了吧。”
向靖的眉头一皱:“打仗哪有不杀敌的,皇后殿下和胖长史,这时候可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啊,等敌人逃回去再重整,可能就会造成我军将士的无谓伤亡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传令檀韶,停止八牛弩射击,抓紧时间整理本方车阵,检查装备,安置伤兵,车阵前敌方的重伤兵,给他们一个痛快。”
向靖的脸色一变,嚷道:“大帅,万万不可啊,我们明明能…………”
刘裕平静地说道:“逃跑的这几千敌军已经丧胆,不可能再战,燕军此战有十余万,杀不杀这几千人关系不大,八牛弩虽然威力巨大,但是断槊不比弓箭,数量没那么多,我需要留着一轮飞槊,去打击更凶悍的敌军进攻。而且,这一场战斗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黑袍应该也知道,想从两翼突破,是痴心妄想,接下来,恐怕他会换一个攻击的方向了。”
说到这里,刘裕顿了顿:“皇后殿下的话也非常有道理,这世上,冥冥中也许真有天意,善恶终将有报。想想我们以前碰到的那些邪恶,丧心病狂的对手,敌人,那些漠视士卒和百姓的性命,只为一已私欲而冷血杀戮的家伙,哪个又有好下场了?我们这次的北伐,我们以往的战斗,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解救民众,而不是为了杀人而杀人。燕军的将士,也是南燕这里给征召入伍的百姓,以后我们灭了暴虐的南燕后,他们也会成为大晋的子民,古代贤王尚且知网开一面,愿者上钩的道理,我们也不必再增加无意义的杀戮了吧。”
王妙音微微一笑:“刘车骑还保留着当年参军之时那仁义之心,真不容易,我代那些因你这条命令而得以幸存的人,向你致敬,我相信,今天你的手下留情,他日必会换来善果。”
刘裕看向了对面的临朐城头,眼中杀意一现:“把那个大魔头杀了,才能结束这一切,我可以放过任何人,但他的命我要定了,玉皇大帝也救不了他,我说的!”
临朐城头,黑袍的眼中光芒闪烁,阴晴不定,似乎陷入了思考之中,从他现在的这个模样,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甚至,刚才在晋军车阵前惨死的几千燕军,那碎裂一地的残尸断肢,对他而言就如同草芥一般,全不在意。
慕容超的眼睛已经发红了,手都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喃喃道:“这些晋贼不是人,不是人,朕的兵,朕的将士,几千将士啊,怎么就这样…………”
黑袍平静地说道:“久闻晋军八牛弩威力强大,无坚不摧,今天,算是真正见识到了。确实厉害。”
慕容超咬着牙,厉声道:“难道就没有办法对付这东西了吗?我就不信,我就不信我们的甲骑俱装破不了这破弩!”
段晖的脸色一变,连忙道:“陛下,这时候请息雷霆之怒。就算是甲骑俱装,要是正面硬冲这些杀人机器,也会损失惨重。晋军用车阵掩护这些八牛弩,就克服了弓弩这些远程兵器害怕近战的最大缺点,如果我军无法打破车阵,那就不可能消灭这些八牛弩啊。”
慕容超恨声道:“难道我慕容氏的铁骑纵横天下百年,从无敌手,就没办法打败这些以前的手下败将晋军了吗?国师,你兵法无双,就连先帝也是推崇之至,所以朕此战才放心授你大权,不会连你也想不出破敌之策了吧。”
黑袍微微一笑:“陛下请勿忧虑,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八牛弩的威力我以前就知道,并不奇怪,真正让我有些意外的,反倒是刘裕居然早早就防了我的火攻之策,算准了今天的东风,在我军火攻前一刻把大车涂上了河底的淤泥,看来,刘裕那里,也有精通天文之人啊,要靠水火之法胜他,只怕这一回是难了。”
段晖点了点头:“是啊,国师刚才对于火攻的把握,那可是分毫不差,我看的都是叹服不已,大凡将帅,就算用兵如神,也只是用兵,又有几人能这样借用天地之力呢?这一攻一防,极是精彩,其实我军火攻不成的那一刻,这次冲锋的结局就注定了,只是末将不明白,为何国师明知火攻失败,仍然不下令鸣金收兵呢,那后面冲锋而战死的数千将士,可以说并无必要啊。”
黑袍冷笑道:“他们的死仍然是为了试探敌军的虚实,我要一点一点地试出敌阵的轻重,武器的布置,兵力的配比,而这些,刘裕不会告诉我们,只有拿人命才能试得出来。现在我真的相信,刘裕的精兵和杀器,确实是集中于两翼,而不是在前锋与后卫了。”
慕容超的脸色一变:“国师是说,你是故意让这几千人送死,来试敌阵?难道刚才试不出来敌军侧翼是主力吗?”
黑袍摇了摇头:“人数不代表一切,晋军这回是真的想灭我大燕,尽锐而来,只怕就连辅兵民夫,也都是随时可以披甲作战的锐士,贺兰卢前面两轮攻击试探,是试出敌军的兵力而已,但这回我想试的,却是敌军的装备。”
慕容超的双眼一亮:“国师是要看八牛弩在不在侧翼的车阵?”
黑袍沉声道:“不错,就是如此,八牛弩威力巨大,但有其致命弱点,一是发射速度缓慢,上断槊的速度和弩臂轮转的速度,远远慢于普通的弓弩,能打三发,就是极限。再次装填,却是要一刻以上,在激战中基本上用不到。”
段晖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如此,弩的弱点就在于此,而这八牛弩,更象是弩机之类的战争机械了,只能固定地点进行发射,射速更是不能指望的。而且,发射之时即使不给敌军上前砍杀,只要给弓箭手冲到五十步以内,对其射击,也足以射杀这些抡锤的力士,因为,他们全无防护。”
慕容冲若有所思地说道:“但是这个死鬼车阵却是能完美地解决这些问题,车上的盾牌能防弓箭,连到一起的大车可以阻止敌军近前,而我军的密集冲击能让前方将士眨眼间就大量伤亡,尸横遍野,这些尸体会挡住后方将士的冲击,给这八牛弩的转臂再发争取时间,奶奶个熊,这东西就是完克我们刚才的冲锋打法啊。”
黑袍微微一笑:“但是八牛弩还有个更大的弱点,段将军却没说出来,我之所以要用几千条人命来试八牛弩在哪里,就是为了针对这个弱点。”
段晖的脸色一变:“国师是想说,这弩机安置和转移不容易?”
黑袍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不错,就是这点,八牛弩威力巨大,但是因为发射之时,需要向后猛地一震,这一震之力太大,所以对底盘的要求极高,一般来说,是要固定钉在地上,然后在底座之上加以滑轨,这才能做到既稳定发射,又让弩身有后退余地,不至于震坏,对吧,张公。”
一个一直站在慕容超身边,三十多岁,白面微须,书生模样的人,从一直沉吟不语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他点了点头:“国师所言极是,八牛弩确实可以说巧夺天工,但晋军这样布置,恐怕此战结束,这些八牛弩,也不太可能移动了。”
黑袍微微一笑:“我的探子在晋军出发前就数过,他们的八牛弩,不过二百余具,现在看来,左翼至少有一百多具,那相应的,另外的百具,会在右翼的车阵,之前公孙归的突骑冲锋,晋军前锋没有用八牛弩,而是设了拒马,陷阱,再以重装步兵方阵围杀,我其实一直担心晋军会把八牛弩隐藏在阵中或者是阵后,现在看来,他们是真没这东西。刚才我军的全力冲锋,刘裕为了最大程度,最快速度地杀伤我军,使用了八牛弩,但也等于告诉我,他的前锋,没有这些东西。”
慕容超哈哈一笑:“国师,那我们还等什么?这么说来晋军的前锋既无大车又无八牛弩,而那些陷阱也已经发动过了,我们现在就出动甲骑俱装,一举破之!”
黑袍自信地摇了摇头:“甲骑俱装另有他用,张尚书,该你的宝贝上了!”
刚才的那个白面微须的书生,正是当年慕容兰在郁州之战时所救的天师道中的机关术大师张纲,这些年他在南燕,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地钻研那些木甲机关术,终有所成,而这次,王妙音和刘穆之所侦察的那些被厚重幕布覆盖着的秘密武器,也正是他最新研发的战争机器。
听到这里,张纲哈哈一笑,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我的家人当年都在战乱中给北府军乱兵所杀,惟有老母存活,既然神教保护不了我的家人,那这大燕,就是我的家,我的国,我等了十年,就是为了等这样一个报仇的机会,而今天,机会来了。国师,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黑袍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那就按事先的计划,上阵吧,你记住,整个大燕,还有这十万将士,都是你的强力后盾,北府军再强,终究不过血肉之躯,用你的杀戮机器,为刚才惨死的将士们报仇吧!”
张纲向着慕容超和黑袍行了个礼,然后头也不回地就下了城楼。
段晖的眉头一皱:“国师,不是我信不过你,实在是这北府军着实凶悍,刘敬宣的前锋部队就算没有大车,比这种战争机器的互射,只怕也不会输给任何人,这个张纲从没上过战阵,书生一个,就靠对着些图简残片,成天弄些奇技淫巧的玩意,真的好使吗?”
黑袍微微一笑:“让他试试呗,养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嘛,刘裕能挡我军铁骑的冲击,靠的无非就是那些我们平时看不上的大车和盾板,稍加改造,就有如此威力,更不用说张纲的那些个发明,可不是死板的玩意啊。”
说到这里,黑袍的眼中冷芒一闪:“十年前郁州之战时,他的木甲机关就有很大的作用了,若不是刘裕用计,那一战胜负如何,只怕还不好说,这一次,我相信张纲会给我们更大惊喜的,就算他失败,无非是损失些木头玩意罢了,于我大军又有何损失呢?”
慕容超冷笑道:“这些个汉人,也就这点本事了,面对面的打仗不行,只能靠这些小玩意来想歪心思。不过,张纲在广固设计城防的飞弩和抛石机,朕倒是看过,确实有点东西,但愿他这回不要让朕失望。国师,两翼的骑兵先撤下来吧,既然你已经试出敌阵,也不需要…………”
黑袍冷冷地说道:“不,两翼不能撤,还要继续给晋军压力,尤其是左翼,不能让他们把这些八牛弩就这样转移到前锋,就是再用人命填,也得拖上一个时辰。传我帅令,左军步兵的韩卓,带他的两万临淄军队增援贺兰卢,告诉他一句话,现在不许退,继续冲击晋军车阵。”
段晖的脸色一变:“国师,刚才都打成那样了,全军将士都看得到,只怕韩将军他…………”
黑袍一指大旗上,公孙归那颗还睁着眼睛的脑袋,冷冷地说道:“全军将士也看得到他,知道不遵帅令的下场!”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韩将军的兄长韩范,可是齐鲁大族,当朝重臣,当年陛下新登基时,同为齐鲁大族的封氏作乱,想要拥立慕容钟为帝,就是韩卓率了兵,亲自去铲除了封氏一族在北海的余党,他很清楚,这一战要是大燕战败,他韩家所有的荣华富贵,他们兄弟的性命,都会不保,当初怎么下狠手杀的别人,以后就会给同样清算。”
慕容超满意地点了点头:“国师所言极是,韩尚书和韩将军一向忠心于国,现在是拼命的时候了,他们不会退缩的。只是这攻车阵的战法…………”
黑袍沉声道:“不要强攻大车,想办法用套索捆住车辕,或者是捆住车上的盾牌,刚才我看到骑兵冲击时,有套索骑兵用这招拉飞了一些盾牌,效果还是不错的,攻击时散得开一点,不要挤成一团,这样晋军的弓弩,尤其是八牛弩也未必能造成太大的伤害,我们攻车阵不容易,他们想攻出来也同样困难,就这样相持即可,对了,派盾牌手顶在前面,以互射为主,找机会拉掉大车和盾牌,这一战,我不求他们能破了这晋军车阵,只要把晋军左翼的兵马,尤其是八牛弩,拖在原地,不让他们支持前锋就行。”
段晖点了点头:“明白了,我亲自去传令。”他说着,向慕容超也行了个军礼,迅速离去。
黑袍的嘴角边勾起一丝冷笑,对着慕容超低声道:“陛下,此战先尽量消耗这些外姓部落和汉人的兵马,我们慕容氏的本族甲骑,还是得留在最关键的时候再用,张纲应该能有所作为,而现在,臣需要秘密离开一会儿了。”
慕容超的脸色一变:“国师,你这是…………”
黑袍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一指前方的晋阵:“刘裕极擅长用兵,他的前锋故意不留车阵,显然是希望我军在这里投入重兵和主力,我用张纲的木甲部队强攻这里,一来可以节省兵力,二来出其不意,我相信会造成敌军的重大损失,逼其用中央的预备兵马增援前锋,甚至,抽调两翼的兵马。”
慕容超的双眼一亮:“国师的意思,敌军的弱点,是在…………”
黑袍冷笑道:“不错,我盯着很久了,晋阵的弱点,我相信是在后军无疑!”
“刘裕狡猾,他的兵力不到我军的一半,所以主动放弃大营,以退为进,作出一副强攻临朐的模样,就是想速战速决,利用新来之时,士气高昂的机会一举打垮我军。但他因为兵少,无法分兵防守大营,所以干脆摆了这么个车阵,抱团前进,他的两翼确实坚固,前锋我相信也不容易突破,但他的后方,还可能留下重兵吗?我不信!”
慕容超哈哈一笑,猛地一拍手:“妙啊,国师真的能一下猜中刘裕的心思,那你的意思是…………”
黑袍沉声道:“我亲自带两万甲骑俱装,绕过战场,出现到晋军背后,突击他的后军,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决胜之时,等你看到五股五色狼烟升起时,就是全军突击,总攻晋阵的时候,而且,我这里还有一份真正的杀招,一定会给刘裕一个永生难忘的印象!”
慕容超睁大了眼睛:“什么杀招?国师快告诉朕!”
黑袍看了一眼围在慕容超的身边,一脸兴奋的诸将们,微微一笑:“还没到决胜的关键时刻,暂时不方便透露,这是军机,还请陛下谅解。”
慕容超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这样啊。朕倒是可以理解,只是国师,你要亲自率兵绕到敌后,这个杀招如何发动?谁来执行?”
黑袍平静地看向了人群之中,一个目光躲闪,人也不自觉地向后缩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四目相对,这个人连忙低下了头,可是黑袍却是冷笑道说道:“五楼将军,请随我来。”
公孙五楼哭丧着脸,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向黑袍行礼道:“国师,在下才疏学浅,又缺乏经验,只怕会…………”
黑袍冷冷地说道:“五楼将军,这里是战场,我的话是军令,用谁不用谁,之前本帅已经充分地计算和考虑过了,你随我来便是。”
公孙五楼咬了咬牙,向着慕容超行了个礼:“陛下,末将这就随国师过去聆听布置了。”
慕容超点了点头,沉声道:“五楼,不管平时你我君臣的关系如何,这里是战场,容不得情面,朕已经授天子剑给国师,那全军将校的生死,都由国师决定,请你明白这一点。你兄长违令败军,罪有应得,杀他的,不是国师,而是我大燕的军法,这点你必须清楚,能不能洗涮你兄长战败的耻辱,挽回你公孙家的声誉,就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公孙五楼咬着牙,沉声道:“谨遵陛下军令!五楼必赴汤蹈火,肝脑…………”
黑袍也不给他说完的机会,一把就拉着他的手,如同牵着一个女人,直接就向城下走去:“军情紧急,随我来就行。”
走到城下,黑袍摆了摆手:“离我们远点,五十步外戒备。”
所有的护卫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暗卫们,全都行礼而退,城门外的空地上,只剩下了公孙五楼和黑袍二人。
黑袍冷冷地看着公孙五楼的眼睛,刺得他不敢直视,黑袍没好气地说道:“瞧你这怂样子,怎么,还在怪我杀了你哥?”
公孙五楼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是他该死,他违令…………”
黑袍摆了摆手:“罢了,我们之间就不必说这客套话了,我杀你哥,你恨我是应该的,但我也没办法,燕军本就是来自于不同的部落,派系林立,以前慕容德在时,威望尚在,无人敢不遵号令,但是陛下新登基,人心不服,段晖,贺兰卢这些人都心里瞧不起他,这也是我此战必须以主帅身份指挥的原因。本来让你哥打头阵去试探一下,只要遵我号令,那后面我会重用他,可他自己想抢功,不遵我令,结果全军覆没,我若不斩他,那今天全军无人会再遵我号令,到时候大家一起抱团死,你难道就满意了?”
公孙五楼长叹一声:“道理我也懂,只可惜大哥一向贪心急躁,早知道,我不应该为他争这个先锋的。”
黑袍勾了勾嘴角:“就算你不争取,陛下也会让他上的,因为他同样不信任段晖和贺兰卢这些人,不会用这些人打头阵,现在事已至此,我们得想着如何打赢此战才行,你虽然战场上能力还不足,但对陛下的忠诚,是不用怀疑的,所以,关键时候,用杀招的大功,我留给了你,这回可千万不要让为师失望。”
公孙五楼双眼一亮,连连点头:“我自然会遵循师父的指示,只是,只是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黑袍冷笑道:“我早已经安排好,只需要你到时候依我号令发动即可。”
他说着,轻轻地拍了三下手,只见一边的广场边,几百名身着囚衣,披头散发的人,手中戴着镣铐,脚上锁着铁链,就这样在千余名军士的押送之下,走到了这里,公孙五楼吃惊地看到,这些人中,竟然还不乏一些女子,有百余名之多,尽管看起来身体饱受了摧残和折磨,很多人身上尽是鞭伤烙痕,但从他们走路的姿态来看,他们都是训练有素,身手矫健的高手。
公孙五楼指着最前面的一个三十余岁的女子,讶道:“这不是兰公主身边的侍女无双吗?她怎么会…………”
黑袍淡然道:“你说对了,他们都是兰公主的手下,现在兰公主有身孕,暂时无法抛头露面,有人散布谣言,说兰公主是因为顶撞了陛下才给囚禁,甚至还要加害她,这些人不辩是非,轻信谣言,竟然私闯宫禁,想要劫持兰公主,还想要刺杀老夫,犯下了这种死罪。无双,你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
无双抬起了头,清秀的脸上,写满了不屈之色:“黑袍,你不用在这里花言巧语了,兰公主忠心护国,想要和东晋罢兵休好,却遭到了你的陷害,我们这些人个个都多年受兰公主厚恩,不会让她受你陷害,没能救出她,是我们无能,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们,不然只要还有机会,我们一定还会再救兰公主!”
黑袍阴森森地一阵怪笑:“果然是些忠心的好奴才,只可惜,你们的忠诚用错了方向,居然想着劫持慕容兰叛国投晋。是刘裕蛊惑你们的吧。”
无双咬着牙:“兰公主和刘裕多年夫妻,早已经心意相通,刘裕才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们这些人跟随公主多年,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你挑起战争,弄得兰公主夫妻反目,现在又要害公主的丈夫,我们这些人就是拼了性命,也要阻止你继续害人!”
黑袍哈哈一笑:“好,有志气,有胆色,只可惜,你们没这个本事,刺我不成,落得这样的下场,甚至会牵连你们的兰公主,你们看看,那个是谁?”
他说着,一指城头的大旗,公孙归的首级在那里挂着,这些经过了多年特训的谍者,即使是隔了这样的距离,仍然可以看得清楚,不少人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窃窃私语起来:“这,这不是公孙归吗?他可是公孙五楼那个奸贼的兄长啊!”
还有些人笑了起来:“哈哈哈,公孙归,你也有今天,我们大燕就是给公孙五楼和黑袍这两个奸人害成这样的,能看着你们死无葬身之地,我们也可以瞑目啦。”
公孙五楼气急败坏地吼道:“住口,你们这些反贼,死到临头,还在这里出言不逊,来人,给我们把他们全给杀了!”
黑袍摆了摆手:“五楼,别急,我留着他们的一条命,就是为了这一仗的。无双,我们也不用多废话了,现在刘裕带着晋国大军,正在城外跟我大燕的军队战斗,你们说,你们准备站在哪一边?!”
无双慨然道:“我们深受兰公主多年的言传身教,知道忠义,现在的大燕,权力给你们这些奸人所篡夺,早已经不再是能保护我们鲜卑族人的家国,你们背信弃义,撕毁合约,主动发动战争,引来晋国的反击,现在抵挡不住,却想着要我们来尽忠?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只有诛除了你们这些祸国奸人,才是对大燕最大的忠,这一次,我们宁可站在晋军这一边!”
无双的话语铿锵有力,神色坚毅,引得身后的众人一阵叫好,就连押解他们的燕军军士,也有不少投来了敬佩的眼神,毕竟,这个弱女子说出了太多燕国军民的心声。
公孙五楼气得咬牙切齿:“国师,看到了吧,这些人死不悔改,不可救药,把他们全都斩杀,然后悬首祭旗,必能让我军将士战意昂扬。”
无双沉声道:“要杀便杀,黄泉路上,我们等着你们这两个贼人早点过来。”
黑袍冷冷地说道:“想死?容易啊。只是这个世上,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我知道,你们自幼都是孤儿,被兰公主一手养大,在你们的心里,慕容兰就是你们的亲人,所以你们才会受晋人的蛊惑,背叛大燕,还在这里自以为忠义。难道你们就不想想,你们这样谋反,兰公主怎么想,会对她造成什么后果?”
无双的脸色一变:“一人做事一人当,黑袍,我等刺杀你,是我们自己的决定,兰公主对此毫不知情,你休要借此发挥,把脏水泼到兰公主的身上!”
黑袍桀桀一阵怪笑:“不知情?你们都是死士,一句不知情就能对付过去了?慕容兰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好徒弟,想必你们也都知道。她为情所困,忘记家国,已经完全把心思放在了那个晋人刘裕身上,就算没指使你们刺杀老夫,那她的丈夫现在带兵要灭我大燕,光凭这一条,就足以杀慕容兰千百次了!”
无双的嘴唇在微微地发抖,眼神中也闪过一丝慌乱之色:“明明是你先撕毁合约,攻掠江北,这才引得刘裕起兵报复的,这怪不得兰公主。她当年为了回到大燕,连丈夫和女儿都抛弃了,如此忠义,怎么可能叛国?真要说叛国,那也是你这个阴谋家!”
可是,在面对黑袍那阴森的目光和嘴角边挂着的冷笑时,无双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无形的压力,仿佛自己的脖子被他那干枯的手紧紧扼住,透不过气,本来一身凛然的气势,居然也就无法再继续了。
黑袍冷冷地说道:“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大燕的国运,晋人一向是我们的死敌,欲灭我们而后快,而你们的兰公主去接近和引诱刘裕,本是先帝的安排,要借机分化晋国内部而已,只是慕容兰弄假成真,自己背叛了燕国大业,对那刘裕动了真情。你们别以为她回来就是忠于大燕,实际上,她回来之后,仍然不为大燕灭晋,向南扩张尽任何力,你们是她的死士和手下,自然知道我所言是真是假。”
无双咬着牙:“我大燕先帝与那刘裕有过盟约,不再…………”
黑袍恨声道:“此一时彼一时罢了,先帝就是因为一时给慕容兰所蛊惑,才放弃大好机会,没有收那江北之地,事后他提及此事,一向引为遗憾,甚至可以说,是含恨而终。他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为大燕打出一片生存空间,现在北魏强大,我不借机往南边晋国扩张,还能打哪里?”
无双冷笑道:“你总是有理由,如果先帝真的这样后悔,为何不自己主动放弃这个盟约,出兵伐晋?”
黑袍沉声道:“因为先帝回来没多久就驾崩了,保我大燕社稷是他的临终遗诏,所有人都听到了,我们大燕没有对晋国用兵,可那刘裕却是起了坏心思,本来他与先帝约定在江北不屯兵屯粮,不作威胁大燕的事,可是他却趁着新帝登基,大燕内部有叛乱的时候,移民江北,屯兵存粮,如果不是为了入侵,他做这些干什么?兰公主也知道他的野心,还曾经领命去刺杀刘裕,结果呢?不仅没有得手,还跟他一夜风流,现在又怀上了,你们说,究竟是谁背叛大燕,是我,还是你们的兰公主?”
无双沉默半晌,开口道:“黑袍,你跟我们说这些没用的,我们只认兰公主,只知道是你出兵犯晋才引发的战争,你再跟我们说出花来,我们也不可能背叛兰公主,来投靠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黑袍微微一笑:“好啊,你们确实可以现在就去死,然后如果此战我军战败,慕容兰必会因为叛国被处死,就算我不杀她,刘裕灭我大燕之后,也一定会把慕容兰作为燕国公主处死,你们恐怕不知道刘裕以前对付桓楚的手段吧,那可是连一个女人也不会放过的。所以,现在你们是希望大燕胜,还是大燕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