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广的心中闪过一万头草泥马,暗道:奶奶的,想不到我慕容广征战一生,杀敌无数,竟然,竟然会败在这个地方,死在一个烂耳贼手上,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
而他的脑子在转,身子却是在落下,这一箭不仅射穿了他的喉咙,也给了正在坑边的他最后一把推力,连同卡着他右手的那名护卫,连人带马,都落向了那个陷阱,在尖木桩狠狠地刺穿他身子的那一瞬间,慕容广仿佛听到无数人在大叫:“广帅落坑阵亡,快逃命啊!”
这些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慕容广很想挣扎着起身,但是却只看到,一根血淋淋的尖木桩,从他的胸口穿出,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灵魂开始慢慢地出窍,眼前也渐渐地黑了下来,在他闭上眼睛的一刹那,他脑子里最后闪现的一句话是:国师,为我报仇啊!
随着慕容广的落马入坑,失去了主帅的甲骑俱装,更加是乱作一团,陷阱前的几百骑,有人还想向着越迫越近的晋军发起最后的反击,可是在这一会儿的功夫,晋军的重装槊手们也已经压了上来,沈田子等吴地轻兵退入了阵内,跟站在一辆大车上的沈庆之开始谈笑风生,而檀韶则指挥着两千重装槊手,列阵而前,几百根五米以上长度的精钢步槊,直向前伸,把百余骑想要上前搏战的甲骑,再次逼退,更是有二十余骑给刺中了马身马腿,直接把马上骑士甩得落地。
这回阵中不再有大锤力士奔出来补刀,五六根步槊,如毒龙一般,刺向了地上的骑士们,只是没有去直接把他们的甲胄刺穿,而是扎到他们的腿下,腋下,然后齐一用力,就把这个连人带甲加起来二百多斤的家伙,给抬了起来,用力一甩,直接飞出十余步,落到了那些血坑陷阱之中。
恐怖的叫声以及木桩穿透人体的声音,让这些俱装甲骑不再抱有任何的指望,他们夺路而逃,甚至顾不得周围的同伴,四五条坑与坑之间的通道上,变成了这些骑士们你争我夺,自相残杀的地方,所有人都奋力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把身边的人推下,挤下周围的坑里,只为自己能逃出生天,很快,这地上的十余个血坑,那些尖刺倒是看不到了,摔进去的一千多具尸体,把坑的底部填满,再落进去的人,反而能留下一条性命了。
檀韶一挥手,让重装槊手们,在坑前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前排的槊手一阵中气十足的断喝,大盾落下,三根以上的长槊从盾上及两侧伸出,足有千根之多,如同密集的刺猬阵一样,足以断了所有企图从正面突破的骑兵的念想,而檀韶用鲜卑语大声喝道:“南燕军士听好了,你们已经被包围,无路可退,脱掉甲胄,扔掉武器,下马投降,还可免死,若是再执迷不悟,企图对抗大晋王师,那这些坑里的尸体,就是你们的下场!”
不少逃出生天,退到阵后的鲜卑甲骑,向着后方想逃跑,却发现在身后面步左右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经堵上了几十辆首尾相连的大车,车上安着大盾,盾上架着强弩,几百根长槊,从盾上伸出,一员全副武装,英气逼人的年轻将领,银甲白缨,立于车上,手持着一张大弩,直指着还剩下的不到两千骑,厉声道:“我乃大晋将军朱龄石,尔等已经给包围了,前后进退失据,想打就来,不过,你们应该都知道,这是死路一条。放下武器,下马投降,是你们唯一活下来的选择!”
檀韶勾了勾嘴角,一挥手,四百多名弩手,也从盾阵后方直起了身,站在了同伴们的肩膀之上,这让他们整个身子都探出了盾外,四百多张大弩,指向了这些燕军,这个距离都是算得好好的,前后两军相距三百步左右,把这两千左右的甲骑围在当中,只要按下扳机,就会是一场屠杀,而这个距离,正好也不至于误伤到自己人。
战场中陷入了一阵死一样的沉寂,可是弃兵卸甲的声音,却是没有响起,一个甲骑副将突然挥舞起了手中的大弓,大声道:“俱装甲骑的勇士们,我们都是慕容氏的子孙,我们和其他人不同,大燕是慕容氏的大燕,我们作为大燕最精锐的战士,久沐国恩,历任陛下免我们的赋役,给我们最好的装备,就是为了要我们为国征战。”
“现在,我们中了晋人的奸计,广帅战死,但是我们这一仗还没有输,陛下和国师已经派了大军跟进,一定能破了晋军的,如果我们战死,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子孙还会得到荣誉和抚恤,但要是我们投降当了叛徒,那我们的家人就会生生世世抬不起头,永远受到唾弃。慕容氏是天之骄子,只有断头的战士,没有投降的懦夫!不降!”
两千个嗓子都在齐声大吼:“不降,不降,不降!”
这个副将抽出了腰间的重剑,跳下了战马,大吼道:“这是死地,不利骑兵冲击,今天,就是我们英勇战死的时候,我们的子孙,我们的族人,会永远地流传我们今天壮烈战死的传说,祖先们会在天下迎接我们的回归,冲啊!”
他说着,挥起这把重剑,第一个就向着对面朱龄石的车阵发起了冲锋,朱龄石的眼中闪过一丝敬意,摇了摇头,扣下了手中的板机,“呜”地一声,一弩击出,弩矢无情地穿透了这个副将的咽喉,他的脖子喷出一股血箭,从打穿的血洞中身后涌出,可是身子却仍然向前冲去,直到十步之外,才轰然倒地,而他手中的重剑,仍然是指向着对面的车阵防线。
随着这名副将的冲击,剩下的燕军骑士们,也全都下马向着车阵那里冲去,檀韶叹了口气,举起的手重重地落下:“发弩,送他们去见祖先!”
晋军中央,帅台之上。
庾悦不可思议地摇着头,看着后军那里,一批批的燕军下马骑士,身着重甲,手持骑槊与马刀,向着朱龄石的车阵方向,发起了绝望的突击,弩矢如蝗,在这几十步的距离上,即使是双层铁甲也挡不住这些六石以上的三连劲弩的射击,往往是骑士们冲出去不到几步,就给射毙在地,这不是战斗,这是一边倒地屠杀,可即使是这样,燕军甲士仍然没有一个停下的,更无一个求饶投降的,明知是死,也仍然在向前冲锋。
庾悦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送死?活着难道不好吗?”
刘穆之叹了口气:“这些甲骑是南燕最忠诚也最勇敢的死士,当年就是宁死不降北魏,才会跟着慕容德一路到了南燕,他们多年来为南燕征战,杀敌无数,也有远远凌驾于普通国人之上的各种特权,战死还可以让家人得到抚恤和荣誉,但如果投降,那家人也永远会给人耻笑,抬不起头。这对他们来说,是比死还无法接受的事。”
王神爱的秀眉紧蹙,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之色:“大概他们还以为这一战南燕能赢,慕容超还会善待他们的家人,可惜,他们也许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一次,我们不仅要破他们的军,也要灭他们的国,越是在这里顽抗到底,以后家人就会受越多的罪。”
刘裕平静地说道:“皇后殿下所言极是,也许我应该想想办法,让燕军将士明白这个道理,知道顽抗的下场会如何。”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黑袍的手段酷烈,而且也深知人心,想必在之前为了洗脑这些将士,也是做足了功课。南燕历来的征伐,都会让甲骑俱装得到最多的好处,包括在之前后燕,也是只有鲜卑将士有资格居住于城中,而汉人多数只能到乡下去种地,虽然这会激化汉胡之间的矛盾,但可以让本族的军士得到极大的优越感,也死心踏地为国效力,这也是后燕灭亡时,这些人就宁死不降的原因。这一次,他们可再也没有重新建国的机会了,我们如果尽杀这几万甲骑,那他们的家人…………”
说到这里,刘穆之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刘裕咬了咬牙:“这是以后才要考虑的事情了,现在我要想的,是如何打赢这一战。其实,就算这些人解甲投降,对我们来说也是件麻烦的事,如何看押他们,会是个问题。”
庾悦睁大了眼睛,若有所思地说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层,这两千多人,还都是身强力壮之辈,要是这时候派人看管,得消耗不少兵力呢,万一战事紧急时突然发难,那就真的是变生肘腋啦。这么看来,还是把他们消灭的好,一了百了啊。”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刚才在左翼的车阵,我可以放那些敌军逃命去,因为他们不对我们构成威胁,放了也不什么。可是这些入阵的敌军,是很难处置的,除非是战事结束,大局已定,不然的话…………”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兵法云,以伤敌为上!”
庾悦咬了咬牙:“看来还是我心太软,就是需要大帅您这样的果决。”
刘裕正色道:“一切以打胜这一仗为目的,战士在踏上战场的那一刻,就要做好必死的准备,不然的话,这些人的下场,就会是你我以后的结局。”
王神爱凤目流转,突然从袖子里翻出了一把匕首,刘裕的脸色一变,因为,他看到这把匕首外面套的皮革早已经陈旧不堪,而露在外面刀柄也是缠上了兽皮,可不正是当年自己和王妙音初次相伴去北方与翟氏部落接头时,送给她护身的一把武器吗?
王妙音轻轻地看了一眼刘裕,那一瞬间,眼神中透出一丝哀怨,似乎也和他回到了当年定情之时,可是这眼神一闪而没,庾悦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叫道:“皇后殿下,这可,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您是万金之躯,可千万不能…………”
王神爱淡然挥了挥手,阻止了庾悦,还有其他所有脸色大变,行礼阻止准备劝谏的在场之人说下去,她平静地说道:“我是大晋国母,母仪天下的皇后,这回,是为了代表大晋的皇帝陛下,御驾亲征,收复祖先的国土。此行的凶险,面临的强敌,我们都清楚,在我决定出征的那一刻,就作好了必死的准备。昔日那西朝皇后羊氏,落入胡虏之手,为求活命居然还跟胡虏生儿育女,这不是她一个人的耻辱,是所有天下大晋子民的屈辱,我王神爱,宁死不做羊献容!”
刘裕咬了咬牙:“皇后殿下,不必如此,就算万一战事不利,我等也绝不会让你陷入危机,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为您杀出血路,护您周全的。”
王神爱摇了摇头:“不必如此,刘车骑,今天这一战,是大晋和燕国的决战,决定两国的国运,我大晋的精兵锐士,良将雄兵,尽在于此,要是真的天不佑我大晋,各位为国捐躯,我又岂能弃诸君而独活?诸位若是战死于前,我必自尽于后,必不使各位孤身上路,即使九泉之下,我也愿与诸君再战逆胡!”
王神爱那绝色的脸上,神情无比坚毅,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决心和意志,即使是刘穆之,也是眼中泪光闪闪,庾悦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皇后殿下都不惜性命,我们这些男人又岂会贪生怕死呢?您放心,我庾悦别的本事没有,在这里舍身为国,战死沙场的决心还是有的。”
他说着,从座位边上拿起了一把弓箭,看起来足有三石多,咬了咬牙,使劲一拉,居然也能弓如满月,王神爱笑了起来:“想不到庾参军身为世家子弟,当世名士,居然也能开强弓,有箭术啊。”
刘穆之笑道:“皇后殿下有所不知啊,当年这位庾公,和那刘毅刘希乐结怨,就正是为了射箭之事呢,庾公的箭法我见识过,强过很多宿卫军士呢,关键时候,还真的能保护皇后殿下!”
王神爱微微一笑:“那就有劳庾公啦。”
众人爆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刚才因为射杀那两千余名不愿投降的燕军甲骑时带来的惋惜与遗憾之情,也一扫而空。可是刘裕却是面沉如水,死死地盯着后军的方向,甚至对于已经开始阵线相持,长槊互捅的前锋也不看一眼,所有的注意力,只在后军方向。
王镇恶最先发现了刘裕的动向,收起了笑容,说道:“大帅可是觉得后军那里还有什么危机吗?”
刘裕点了点头:“黑袍绝不会想不到阵中有埋伏,他让五千甲骑就这样入阵,不会就这样吃亏的,我料,他必然还会有后招。”
胡藩摇了摇头:“那可是五千甲骑俱装啊,大帅,不是公孙归的那五千突骑,这可是死一个可顶一百个的南燕精锐,就算慕容超再信任他,也不会任由黑袍这样折腾的,这时候的黑袍,想的应该是如何去请罪,保自己的一条命,而不是再想做什么吧。”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黑袍用那些前锋的骑马杀手,再加上这五千甲骑俱装,试出了我军后军所有的埋伏与布置,现在为了消灭这五千甲骑俱装,沈家兄弟的所有埋伏布置,还有我派往后军的两支援军已经全都暴露了,而所有的布置也是面向阵中的围杀,再没有任何可以用于阵外突击的防御,如果这时候敌军再以大队甲骑强行冲阵…………”
他的话音未落,庾悦的尖叫声就响了起来:“来了,他们,他们真的来了!”
众人顺着庾悦那颤抖的手指看去,只见后军阵外,风尘渐渐地散开,数不清的甲骑俱装,排成了密集的阵形,五十骑为一队,十骑一排,列成五排,队与队之间,相距十步左右距离,马与马之间,套上了连环铁索,五里多宽的正面,五扇大开的阵门之外,百步距离,已经尽是这潮水般的甲骑,他们的眼中,都闪着火一样的愤怒与杀意,虽然无声无息,但是即使离了这十里左右的距离,在这晋军中央的帅台上,仍然能体会到那一触即发,如同火山爆发前的冲天战意与杀气。只要一声令下,这杀意就会给彻底地点燃,就成势不可挡的铁骑狂潮,把后军阵营,乃至整个晋国大军,全部淹没。
所有人都为之色变,就连刘穆之的脸上肥肉也微微地晃动着,声音也有些发抖:“这,这怎么可能,怎么这上万铁骑,就这样出现在我们的后方,没有一点察觉?”
刘裕沉声道:“就是这阵中五千燕军甲骑的死战,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在阵内,而忽视了阵外燕军的布阵,风沙阵阵,所有人都以为,这是阵内厮杀的结果,而忘了在阵外还有敌军在机动,在布阵。但我确实要向这支甲骑俱装致敬,眼看着自己的同伴被屠杀,被伏击,居然也能按兵不动,居然也能在这里完成换装,披甲,列阵!燕国的甲骑俱装,能纵横百年,所向无敌,看到这一次,我真的信了!”
王镇恶咬了咬牙:“大帅,现在夸赞敌军没有意义,我军没有任何可以抵挡甲骑的防守阵型,阵内的所有布置埋伏也全部使用了,这时候的燕军甲骑冲击,如同在平地攻击没有车阵掩护的我军,即使是重装北府步兵,也难以抵挡,还请大帅速速下令前方将士撤离,以檀韶的重装槊手死战掩护,抽调中军和两翼的主力前去支援!”
刘裕摇了摇头:“镇恶,无论何时,镇定都是第一位的。你一定要猜到敌军主帅想什么,希望我们做什么。你刚才的布置,正是他想要我们做的!”
王镇恶的脸色微微一变,闭上了嘴,不再开口。
胡藩咬了咬牙:“大帅,你的意思,是在别的方向,黑袍还有杀招?”
刘裕沉声道:“这一万多甲骑俱装出现,我反而确定了,黑袍的杀招,不在后军,而在他处。”
胡藩睁大了眼睛:“这都一万多甲骑俱装全军列阵了,还能有什么杀招不成?”
刘裕淡然道:“燕军甲骑俱装,可是有三万的,光这一万多骑,加上之前的五千,不到两万骑,那剩下的一万在哪里?”
王镇恶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大帅问得真好。我想,这一万甲骑,应该是在保护慕容超吧。慕容超不可能身边没有兵力保护。但这一万甲骑,应该是黑袍调动不了的啊。”
刘裕摇了摇头:“既然是决战,那就不会留任何后手,没出动的一万甲骑,听说是慕容德亲自训练多年,从各个大将手下的部曲亲卫中,挑出的最精锐,最强大的战士,每个人都要跟一百个以上的战俘奴隶进行格斗,胜利地活到最后,才能编选进这甲骑之中,这支部队,有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叫做百战铁骑!”
刘穆之喃喃道:“难道,传说中的百战铁骑,才是黑袍真正的杀招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是南燕真正的最后精锐,一直在慕容超的身边,从不动用,我想,黑袍是要慕容超自己觉得时机成熟,把这百战铁骑全部投入战场,作最后决胜之用!”
王神爱长舒了一口气:“那这后军的一万多甲骑…………”
刘裕咬了咬牙:“就是为了彻底击破我军后军,然后逼我军把最后的预备力量全部投入,如此,前锋,左右两翼都会出现破绽,那才是黑袍集中这百战铁骑,一举破阵的时候!所以,现在绝不能考虑动用其他地方的兵马,就是要一步不退地,跟这一万多甲骑俱装,拼了!”
王镇恶咬了咬牙:“可是后军现在的实力,无法跟他们正面对抗啊,尤其是沈氏家兵,虽然极利于近身短兵相接,但以他们的装备,无法抵挡敌军骑兵的突击啊。啊呀,不好了,敌军骑阵开始动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沉声道:“传令刘钟,现在和檀韶一起,率所部骑兵向敌军铁骑发起反冲击,按锦囊行事!”
晋军后军,阵内右翼。
一处隐蔽的,看起来杂乱无章,堆满了帐蓬和草袋的临时营地内,却是别有一番洞天。千余匹披甲战马,连同他们的主人,都静静地伏在地上,人衔枚,马套嚼,在外面杀声震天的情况下,硬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若不是训练有素,安能如此?
刘钟竖着耳朵,坐在一张胡床之上,听着外面的喊杀声,在这个位置,外面的人看不到他,而他也看不到外面的战况,只能通过这杀声的远近,以其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来判断外面的情况。
索邈一身重铠,倒提着大刀,在刘钟的身边不停地走来走去,这位勇冠三军的急先锋,向来是作为刘敬宣的副手,冲锋陷阵的,在北府军中为数不多的骑兵中,他更是每次都冲锋在前,这次刘裕特地没有让这员猛将跟随在前军的刘敬宣,而是让他带了几乎所有前军骑兵过来配属刘钟,虽然只有三百余骑,但加在一起,也让刘钟的骑兵有一千五百人之多,足以独立成军了。
索邈一边来回走着,一边嘴里不停地嘟囔:“什么时候让我上,什么时候让我上?急死我了!”
刘钟轻轻地叹了口气:“老索,别急啊,我们这可是大帅安排的奇兵,要么不出动,要么就是要起决胜的作用!现在听起来,似乎敌军有大队的甲骑俱装在列阵,准备突击我军了,也许,这一轮的厮杀,就会是决胜!”
索邈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睁大眼睛:“怎么回事?刚才不是成功地伏杀了敌军数千甲骑俱装吗?怎么又有敌军大队甲骑俱装参战了?”
刘钟的面沉如水:“只怕,那先行入阵的敌骑,是试探性进攻的,要试出我军所有的埋伏和布置,现在沈家兄弟和檀将军,朱将军他们的埋伏已经全部发动了,这时候被敌军甲骑突击,会非常麻烦,不知道大帅…………”
他说到这里,收住了嘴,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锦囊,喃喃道:“难道,真的要到打开这个的时候了吗?”
索邈急得一跺脚:“都什么时候了,这时候不能再等大帅的命令啦,咱们得学镇恶,随机应变才是。快拆开来看吧。”
刘钟的眼中光芒闪闪,仍在犹豫,突然,他身后的一个传令兵惊呼道:“将军,快看,帅台,帅台那里发令旗了!”
刘钟扭头一看,只见帅台的方向,三面蓝色的信号旗,迅速地升起,刘钟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连忙拆开了锦囊,从里面拿出了一卷帛书,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大字写了几行,显然是出于刘裕的亲笔。
索邈一脸期待地说道:“大帅下令了是吗,一定是让我们跟在阵外的铁牛哥一起,里应外合攻击敌军吧,哈哈,我就知道,我们一定是…………”
刘钟初看帛书时,脸色微微一变,这会儿已经恢复了过来,他微微一笑,说道:“老索,你带上五百精兵,当先突击,向着甲骑俱装对冲。”
索邈哈哈一笑:“看我的吧,奶奶的,这一仗可把我老索给闷坏了,不亲手杀他个…………”
刘钟平静地说道:“你稍等,我还没说完,这一仗,必须要按大帅的打法,许败不许胜,一个回合后,就冲出敌阵,就转向右翼车阵外机动,五里外的小林子里,铁牛会等你的。”
索邈的嘴刚才还大大地张着,听到这话,合都合不拢了,他不信地摇着头:“这,这是何意?不让我们放手大杀了吗?”
刘钟摇了摇头:“大帅的军令如山,许败不许胜,记住,做得要象真败一样,你先走一步,我和檀韶随后就到。”
索邈咬了咬牙,行了个军礼:“行,索邈听令。”
晋军,后军。
朱龄石正指挥着部下,手忙脚乱地把本来面向阵内的大车之上,盾板和大弩换个方向,指向阵外,在他身后三十步左右的地方,几百名晋军的重装步兵,正在和还剩下的百余名燕军的步行骑士,在作最后的搏杀,地面之上,尸横遍野,三百步的战场上,燕军甲骑的尸体,不仅填满了十几个陷阱,更是把这块区间都堆满了,几乎没有下脚前行的空间,每走一步,都会浸湿一脚的血水,每具尸体之上,都中了至少六枚以上的弩箭,这才会让这些装备精良的猛士,没有活到冲到敌军阵前的那一刻,抱憾而亡。
檀韶一戟挥出,刺进了一个伤痕累累,被五个槊手围攻的燕军步行甲骑的肚子,这人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怪叫,手中提着的重剑一挥,从檀韶的面前不到一尺的地方划过,甚至几滴血珠子,顺着血槽溅到了檀韶的脸上,檀韶的眼中杀气冲天,大戟猛地一搅,再一拉,把这名骑士的肠子都缠在戟头之上,直接拉出体外,两个边上的吴地剑士上前一刺一切,生生就把这人的肠子在体外切断,这个甲骑闷哼一声,倒地而亡。
檀韶冲着远处的朱龄石大声道:“大石头(朱家兄弟名字都带石字,北府军上下分别称其为大石头,二石头),别摆弄了,快撤回来,你那些车和盾挡不住甲骑突击的。”
朱龄石头也不回,抄起了一把弩,跳上一辆已经重新安放好大盾的战车,他的声音随风飘来:“别管我们,你们快退后重新列阵,我这里能顶多久是多久,快退啊。”
檀韶厉声道:“说什么胡话,我们北府军从不会扔下任何一个兄弟,这是大帅,还有我叔打小教我们的。大石头,撑住,我们来了!”
正说话间,只听到一阵马嘶之声从前方一处拐角之处响起,数百匹战马铁蹄踏地的声音,顿时就在他们的耳边回荡,十余面旌旗迎风招展,尽是北府军的旗号,当先的一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索”字,而人马俱甲的索邈,则挥舞着大刀,冲锋在最前!而他的吼声震天动地:“大晋横野将军索邈在此,谁人敢与我一战!”
檀韶睁大了眼睛,大笑起来:“哈哈,我就知道,大帅一定会来救我们的,老索,加油冲冲冲啊!”
索邈的声音顺风而来:“阿韶,大石头,你们快点列阵跟上。我也不知道能顶多久!”
檀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因为,他发现索邈的身后,并没有大队的骑兵,也就四五百骑,从一边的驰道杀入,后续的几十骑还拖着十余辆辎重大车,并把这些大车就这样散布在驰道之上,以塞其路,显然,不会再有别的骑兵从这条通路上增援了。
檀韶喃喃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就这几百骑兵吗?”
刘钟的声音在檀韶的身后响起:“阿韶,快上马。”
檀韶的脸色一变,转头看向了身后,只见刘钟带着三十余名亲卫,在尸体和陷阱间跳来跳去,很快就奔到了自己的面前,在他们的身后,一千多骑兵带着两千余民夫,辅兵,也在后面展开阵形,民夫们手忙脚乱地把陷阱外的甲骑尸体搬开,顺便把活着的马给牵走,这五千甲骑俱装入阵,人基本上全死了,可是马儿却还有千余匹活下来的呢,这会儿给牵到一边,也是如逢大赦,顺从不已。
檀韶咬了咬牙:“小钟,你在搞什么,老索在那里冲锋,你不跟着他吗?还把那驰道给堵上了,我看不明白啊。”
刘钟点了点头,看向了一边的沈云子和沈林子,沉声道:“我奉了大帅的命令,前来支援,但是这一战,仍然主要是要靠你们自己,云子,这一战你们打得漂亮,但接下来,就得跟敌军苦战了。”
沈云子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还带着数百名剑士,在围杀最后的几十名甲骑的沈田子,沉声道:“我们早就做好这个觉悟了,只是现在我们兵力不弱啊,有你们的近两千铁骑,有阿韶和大石头带来的五千步兵,还有我们这里的三千吴地剑士,必要的时候,这些民夫和辅兵也可以披甲上阵,只要对方骑兵冲不起来,完全可以打。”
沈庆之的眉头一皱,三百步外,索邈已经挥舞着大刀,带着部下和刚刚冲进阵门的燕军甲骑展开了厮杀,地方狭窄,两边的骑兵都无法全速冲击,几乎只能在马上挥舞着兵器作面对面的搏杀。
朱龄石带着一千余名部下也跃出车阵,把手中的大弩斜向上,与两百多名弓箭手一起,实现大角度的吊射,弓箭与弩矢越过索邈所部,超前二三十步,洒在燕军甲骑的阵列之中。
但是这些浑身上下都是双层重甲的骑士们,在这百步以上的距离,给这样吊射,几乎连第一层甲都无法穿透,一边挥舞着盾牌,一边控着缰绳,继续稳步向前,五百步外,一面“慕容”的大旗迎风飘扬,而阵下一员大将,被千余持弓箭的连环铁骑所护卫,缓步向前,可不正是燕军甲骑的主帅,慕容兴宗吗?
檀韶咬着牙:“多亏了老索主动冲击,没让燕军甲骑直接超过营门冲击我军还没有构成的防线,但他的兵力太少,就算有大石头的弓箭支持,恐怕也顶不了太久,我们不能等这些尸体给清理干净再出手,现在就上去帮忙吧,我这里的长槊甲士,可以伴随你的骑兵突击,只要能冲到前面,加入战团,就能对敌军的甲骑构成杀伤!”
刘钟摇了摇头:“我们要执行大帅的命令,诱敌入阵,然后与之混战,这一仗,胜负不是这一处的战场,而是全局,你们抓紧布置防线,等这里一清空,我就会带骑兵向敌军的甲骑发起反冲击。”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檀韶,把怀中的那块帛书扔了过去:“这是大帅派我来后军前给我的锦囊,铁牛哥那里想必也有相应的内容。”
檀韶接过了锦囊,看了起来,沈云子沉声道:“那现在要我们做什么?”
刘钟正色道:“这里是营地之间的夹道,骑兵不利于展开,马上我和檀将军都会按大帅的布置,率骑兵突出,然后出阵,不再回来,这里只有靠你们自己了,大帅有令,以沈云子节制诸将,负责在这里的防守,不求杀敌多少,只需要把这股甲骑,牢牢地吸在这里就行。”
沈云子的脸色一变:“檀将军也要离开?”
檀韶这会儿看完了帛书,把这卷帛一卷,塞进了怀中,点头道:“是的,这是大帅的布置,对不住了,云子兄弟,我们要去其他的地方,不过,我只带走我这里的三百将军卫队,他们会骑着这些燕军留下的战马随我一起离开,剩下的两千长槊手,都留在这里,归你节制。”
沈林子喃喃道:“还有什么事,会比在这里与燕军甲骑俱装更重要?我全军的骑兵都要出阵的话,难道是…………”
他的双眼突然一亮,收住了嘴,刘钟平静地说道:“林子,军机不可泄露,我等只需要按大帅的布置行事即可。”
沈林子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帅台的方向,脸上闪过一丝崇敬之色:“跟着大帅,无论是生是死,都不会有遗憾,黑袍好像不在当面的甲骑之中,他一定是想等我们用出全部的实力,再后发制人,不过我相信,他所有的布置,都逃不过大帅的眼睛,这一战到目前为止都证明了,我们的大帅,棋高一招!”
沈庆之沉声道:“阿钟,你们放心地上吧,这里有我们,只要有我们沈家兄弟的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敌骑突破半步。”
刘钟点了点头,檀韶看了一眼身边的那些清理路上尸体的民夫们,沉声道:“快点,再快点!”
刘钟的目光,看向了前方,只见索邈所部左冲右突,但是燕军甲骑俱装,都是十人一队,以铁链连接,即使击杀一人,也无法打破敌军阵形,随着战斗的继续,燕军的后排队列中,重甲骑兵们一边接辔控缰,缓缓前行,一边搭弓放箭,同样是吊射对方阵线后方的骑兵与弓箭手。
这些俱装甲骑所用的弓箭,比寻常的二到三石骑弓,要大出一截,往往都有四石以上,弓弦也多为四股绞合,势大力沉,不少在五六十步外搏杀的晋军骑士,给一箭射上,就是破甲贯脑,一命呜呼,只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就有百余名骑兵战死沙场,余下的人,也多是身上带伤。
刘钟的眉头一皱:“看来老索撑不了多久了,阿韶,我得先去帮忙,你按计行事。”
檀韶点了点头:“你们当心,装得要象,但也不要把自己给折了!”
刘钟微微一笑,戴上了头盔和面当,眼中炯炯有神:“放心,猛龙哥用性命告诉过我,如何才能在甲骑的阵中活下来,冲出去!阿韶,记住,千万不要停,找准方向,等敌收缩之时,一击而出,目标,是右翼的树林。”
檀韶沉声道:“放心,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
这时,索邈的吼叫声隐约间顺风传来:“敌军势大,撤,快撤!”
众人顺声看去,只见索邈的大刀之上,已经是血染一片,可是精钢打造的刀体,也已经变了形状,显然,在多次斩敌破甲的同时,武器也有了不小的磨损,这也是苦战之时,猛将们多是更喜欢用狼牙棒,铁杵这类的钝器作战,而不是这些看起来锋锐的刀槊,就在于过钢易折,虽锋亦挫的道理啊,无论是男人还是兵器,能持久,才是第一位的!
现在的索邈,就只能拖着大刀,他的身上,肩头中了有三到四箭,所幸都非致命伤处,十余名护卫紧紧地跟在他的身边,挥舞着兵器,帮他挡箭的同时,也与上来交战的敌军甲骑交手。
还活着的三百余骑,紧紧地跟在索邈的身后,向着右侧的方向,落荒而逃,有十余队连在一起的甲骑俱装,想要上来堵住这个方向,却被朱龄石等人指挥的弓箭手一阵射击,箭雨如蝗,把冲在前面的二十余骑射得人仰马翻,两到三排串在一起的甲骑,几乎是整排倒下,也挡住了后续骑兵们上前的通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三百余骑,溃围而出。
索邈所部向着右侧的方向狂奔,一边跑,一边把铠甲,箭囊之类沉重的东西纷纷抛弃,旌旗也纷纷扔在地上,只能用丢盔弃甲来形容了。
燕军阵列之中,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之声,胡哨之声与手鼓声响彻天地,这是今天开战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燕军获胜的战斗,哪怕只是击溃了五百余骑,慕容兴宗的脸上闪过一丝满意之色,轻轻地点着头。两个副将提着武器抱拳请命,向慕容兴宗说道:“将军,请你下令,我等愿意率轻骑追击这些晋军骑兵,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慕容兴宗摇了摇头,看着逃在最前面的索邈,冷笑道:“看来这晋人的军械盔甲,着实不错,其大刀能破我军的铠甲,还能中我军的重箭而继续战斗,也难怪刘裕敢嚣张。等打完了这仗,真得搞他个几千套装备过来,以弥补这战我们甲骑俱装的损失。毕竟,慕容广和他的飞熊师全完蛋了,以后要另组新军,这装备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
一个名叫哈尔赤的红脸副将,乃是飞马师的主将,笑道:“将军是看上那个什么横野将军的晋将的铠甲了吗,我这就去给您取来,这小子刚才杀了我们十几个兄弟,狂得很,看来也是敌军猛将,如果将之擒杀,可以再次大涨我军士气。”
慕容兴宗摆了摆手:“不必,逃掉的懦夫,已经不会对此战构成什么威胁了,不过三百余骑,能做什么?再说他们一边跑,一边连盔甲和旗帜都扔了,如此一来,根本无法再重组列阵,这不是诈败,而是真败,等今天全灭了刘裕的几万晋军,就这几百骑,又能跑到哪里去?里面还有几万套晋人的装备和盔甲呢,何必在乎这一时?现在敌骑已败,敌军阵门大开,给我继续冲击,先杀了那些弓弩手,不要让他们退回车阵里!哈尔赤将军,你亲自去!”
哈尔赤面露喜色,行礼而去,另一个叫赤老温,四十余岁,戴着羊角盔的副将,是飞豹师的统领,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之色,慕容兴宗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怎么,不满意了?”
赤老温咬了咬牙:“这立大功的机会,将军也不应该只给老哈一人才是。”
慕容兴宗摇了摇头:“不会落下你的,你和哈尔赤都是一师主将,他从正面打,你从边上迂回,刚才那些晋军骑兵,是从侧面的一条小道杀出来的,你从那条道杀进去,注意不要中了埋伏,如果没有有力的敌军抵抗,就抄这条小路直接打穿晋阵,我们铁蹄所踏处,让他寸草不生!”
赤老温笑道:“我就知道将军是不会让我们无功而返的。您的飞虎师何时发动呢?”
慕容兴宗勾了勾嘴角:“我要留在这里观察战况,并等待国师的下一步命令,记住,入阵之后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虽然说敌军不太可能还有什么机关埋伏,但仍然不可大意,甲骑居前,弓箭在后,敌败也不要轻追,这里离刘裕的帅台不过一千余步,只要我们自己不乱,我就不信,他还能变出什么埋伏!”
赤老温兴冲冲地领命而去,两个师的上万甲骑,开始摆出严整的阵形,潮水般地从五道军门入阵,而在他们面前,朱龄石和他的一千多弓弩手,正没命地向着后方逃蹿,毕竟,离了前方骑兵的保护,弓箭手在没有掩护的空地作战,就是给屠杀的命。
哈尔赤一马当先,指挥着身边的几百骑从正门杀入,一边挥舞着一把铜锤,一边叫道:“放箭,给我射,射死这些晋军!”
随着他的命令,几百名身边的甲骑俱装,纷纷抄起大弓,对着一百多步外的晋军弓弩手们一国攒射,几十名落在后面的晋军,顿时后背就给箭杆所穿透,往往只系了皮带,没有象正面那样双层甲胄防护的地方,百步距离根本阻不了这些重箭的射击,给射中的军士,往往还会向前扑出数步,落地瞬间就一命呜呼。
而有一百多名落在后面的晋军弓弩手,转过身,在他们前方十余步,同伴们正迅速地奔回到那十余辆装了盾板的大车之后,但是车与车之间的通道狭窄,上千人难以一下子全部通过,而这些无法迅速撤入车阵的箭手们,索性转过身来,拿起手中的弓弩,对着百余步外,向着自己直冲的燕军甲骑,直射过去。
弓弩在空中迅速地你来我往,但明显是燕军一方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占了绝对优势,当先的十余骑,被晋军的弓弩射中了胸前,面门这些致命之处,翻身落马,或者是干脆尸体后仰,倒卧在马上,可是铁索连环的战马,却是继续向前冲锋,而还活着的骑士们,更是箭如流星,片刻不停,对着对面,没有任何掩护的晋军弓箭手连连放箭,两三轮箭雨过后,这掩护射击的百余名弓弩手,就倒下了一半有余,剩下的五十余人,却是毫不回头,继续在原地,一边闪避着对面飞来的弓箭,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搭箭上弦,向对面回击。
朱龄石跳上了一辆大车的盾牌之后,一边拿着一把连弩对外射击,一边大叫道:“兄弟们,快撤回来,快回来啊。”
阵外一个领头的旅帅沉声道:“将军,我等自愿留下断后,绝不会辱没了北府军的名声,请你带弟兄们据守车阵,奋勇杀贼,我等亦无憾…………”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到“呜”地一声,一根长杆狼牙箭,不偏不倚,正好从他张开的嘴里贯入,把他的整个身体带起,向后飞出几步,箭杆贯脑而出,正好把他的头,钉到了朱龄石身下的盾板之上,钉得这面盾牌,也是摇晃不已。
对面的一个队长模样的甲骑得意地举起了手上的大弓,狂笑不已:“晋狗看到了没,这就是射雕手的箭…………”
他的话音未落,却只见刺目的日光下,一样物事快如闪电,迎面而来,他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嘴仍然不及合上,一根长箭,就几乎以同样的方式飞进了他的嘴里,这一下,直接把他还在打转的舌头给钉中,贯穿了他的脑袋,碎颅而出,而带着强烈旋转的这一箭,在穿脑透盔的一瞬间,居然以旋转之力,把他的脑袋象个西瓜一样地击碎,鲜血混合着脑浆四散喷射,溅得他身边的两个骑士满身满脸都是,而刚才还狂妄不已的这个射雕手,就成了一具无头的尸身,仍然端坐马上,纹丝未动呢。
晋军车阵之上,徐赤特已经卸下了臂甲,裸着整条肌肉发达,青筋直暴的右臂,他的手上,一杆六石大弓,六股弓弦还在微微晃着,而嘴角边勾起了一丝狞笑:“射雕手,汝头尚在否?!”
这回轮到晋军是一阵欢声雷动,刚才那名旅帅战死的悲情,一扫而空,阵外的军士们站直了身子,也不躲闪,就这样端着弓弩与敌对射,而车上的三十多名弓弩手,也都纷纷向敌军发射,一时间,前排的甲骑俱装纷纷中箭落马或者是倒毙在马上,就连那些冲锋在前的战马,也有不少给一箭射穿头颅,引得整排整列的战马都纷纷扑地,四五排的连环马一倒,刚才还全力冲击的敌军骑阵,其势头也为之一阻,后面的骑士们开始放缓冲击的速度,重新整队,隔着百步左右,开始弓箭压制了。
还活着的三十余名弓弩手们,拖着同伴的尸体和伤兵们撤回,他们人人的眼中都闪着泪花,因为,朱龄石亲自在几个盾牌手的掩护下,跳出了盾阵之外,把那名战死旅帅的尸体,先拔箭,再抱回了盾牌之后,盾后是劫后余生的千余名弓弩手,如果不是刚才这个旅帅和他那百余名部下英勇的举动,只怕很多人都会给敌军赶上,死于弓箭或者是矛槊之下,可以说,这七十余人的牺牲,救了起码五百人以上的性命,这让所有在场的军士们,全都眼含热泪,以手按胸,以最高的军礼向这些同袍们致敬。
一阵马蹄声从后面响起,朱龄石向后看去,却惊异地发现,就在自己冲出阵外的这一刻多钟,后方的局势,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满地的尸体已经几乎不见,零落在各地的马匹也给牵走,甚至那些血坑陷阱之上,也覆上了沙土,上盖木板,几乎填平,百余步外,上千骑兵已经列成了冲击的阵势,而在他们的身后,是密集的长槊手,轻装的吴地剑士,夹杂其中,马如龙,人似虎,矛槊为林,显然,已经做好了在这百余步宽的正面,与那燕军甲骑正面大战的准备!
刘钟横刀立马,与骑着骏马,提着大戟的檀韶,立于阵前,他们对着朱龄石和所有的弓弩手们,郑重地行了个军礼,与他们一起行礼的,是整个后方军阵的数千步骑。
朱龄石和他的部下们也全都面色凝重,以军礼相还,他看到了檀韶身后的传令兵们迅速打出的旗语,接下来的战法和计划,在短短的数下比划中,尽收眼底,朱龄石恍然大悟,沉声道:“兄弟们,迅速向两边分散,按计划撤离,让开大路。”
他的命令很快给十余个队正们传了下去,大批的弓弩手们顿时就分散进了车阵后两侧的营帐之中,消失不见,只有徐赤特仍然一个人站在大车之上,一箭接一箭地向外发射,每发弓弦震动,对面总会响起一声惨叫或者是闷哼之声。相应的,越来越多的箭枝也对着他飞了过来,贴着他头皮一尺,五寸的箭枝“嗖”“嗖”地划过,可是他却不以为意,仍然就这样站在那里,一箭一箭地与敌对射,每当射毙一个敌军,就会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一舔嘴唇,然后迅速地跳下这辆车,再或左或右地跳上附近的一辆车,继续换个位置射击。
朱龄石摇了摇头:“赤特,别恋战,大帅有令,要我们先撤,等会儿还有的打!”
徐赤特叹了口气,一箭射出,然后跳下了大车,就在他落下的一瞬间,一箭从他头盔之上掠过,劲风割碎了几根盔缨,在空中飞舞,远远看去,似乎是脑袋射穿后的血浆迸发呢,很快,对面的甲骑阵中,就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之声!
朱龄石看着徐赤特,刚才还如烈火一样鲜艳,迎风招展的红色盔缨,这会儿已经几乎没剩几根了,仅有的几缕也是有气无力地趴在他的盔顶之上,可是徐赤特的精神状态却是很好,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甚至挥了挥手上的大弓:“我还没射够呢,起码还能再杀他几十个。”
朱龄石勾了勾嘴角:“打仗是为了胜利,不是为了杀戮,大帅有新的命令,按计划行事吧。”
徐赤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抄着手中的大弓,和其他弓弩手们一起,匆匆退向了两侧,朱龄石看了一眼大车之外的那些还在放箭射击的俱装甲骑,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也跟着其他的人退向了一边,很快,这条通向中军帅台的大道之上,就变得安静如常了。
俱装甲骑那里,仍然是三百余名射雕手,顶在最前面,轮流地向着对面横在路中间的二十余辆盾车进行射击,盾板之上,已经插满了箭杆,如同箭靶一样。
哈尔赤倒提着铜锤,在百余名护卫亲兵的环卫之下,立于一面飞马大旗之下,他冷冷地看着前方,一个名叫可足车儿的副将,沉声道:“哈将军,这些晋军已经逃进了车阵,不敢还击了,我看,他们是在等待后援,我们就这样只射不攻,怕是会给他们留有喘息的时间,不如派几十个兄弟持套索上前,拉掉这些大车,看他们还能玩什么花样!”
哈尔赤摇了摇头:“不可,前面我军多次这些晋贼伏击,他们很狡猾,也许就是诱我们进攻,设下埋伏呢,刚才他们的反击很厉害,有个弓手好像杀了我们数十兄弟。”
可足车儿连忙道:“那晋将已经被我军击毙了,刚才我亲自指挥百余名射雕手专门对着他狙杀,大家亲眼看到他中箭喷血,然后就再无晋军跟我们对射啦。”
哈尔赤的眉头一挑:“也许这又是他们的诱敌之计,这样,再射两轮,如果晋军还是没有抵抗,就让射雕手们调高弧线,专射车后十步之内,就算他们有什么埋伏,也挡不住我军的箭雨,同时再按你说的,让套索手上前,拉开大车,看清后面的情况再决定。”
可足车儿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可是,这会给他们逃跑的机会啊。”
哈尔赤摆了摆手:“没什么可怕的,我们的目标不是这千余晋军弓箭手,而是后面的刘裕的中军帅台,兴宗将军说了,只要我们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就足够打到帅台下,活捉刘裕!”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沉声道:“传令,前军骑士解开铁索连环,此处并非野战,不需要连环冲击,反而会给通过大车和各种障碍时造成不便。”
可足车儿微微一笑,脸上闪过一丝兴奋:“哈将军是要准备在这里驰马冲击了吗?”
哈尔赤点了点头:“不错,刚才那赤老温给派到边上的岔道去了,要是让他抢了先,我们这里可就白打了,这条大道一路通向敌军帅台,只要解决了这些该死的大车,那就是纵骑蹂踏敌军步兵的结果。我又怎么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呢?去执行命令吧,可足将军,我需要你第一个冲到敌军的帅台之下!”
可足车儿哈哈一笑:“求之不得!”
晋军后军,岔路之上。
赤老温冷冷地看着前方,三百多名甲骑下了马,正手忙脚乱地把挡在面前,七零八落的二十多辆大车给搬开,一个亲卫嘟囔道:“搞什么鬼名堂,刚刚明明是从这条路上杀出来的,却是要用车把这路堵死,难道,晋军的反击骑兵,也就那几百人吗?”
一阵欢呼声传来,随着几十块压在车上的石头给搬下,两块盾板给拆开,后面的情况一览无余,一条简易通道的尽头,似乎是一个无人驻守的大营,几百只大箱子放在营地里,伴随着数百顶显然是匆匆搭建的帐蓬,营门大开,没有一兵一卒在防守。
那个亲卫兴奋地说道:“赤将军,这里看来是敌军的后备营地啊,那些骑兵应该是在这里守营看家的,见战事不利全部冲出来抵挡的呢。给我军杀败之后,断了后退的通道,只能逃向阵外了。”
另一个亲卫两眼都在放光:“那里有很多大箱子呢,看来是这一路之上晋军的军饷,辎重,还有抢来的财宝,将军,这下咱们发达了啊!”
赤老温哈哈一笑:“看你们这没出息的样!这一战消灭刘裕,可是比什么宝贝都重要,刘裕和这支晋军一灭,晋人还有实力阻止我们去抢他们的东西吗?听着,这恐怕才是刘裕的奸计,故意留下这些宝贝耽误我们进攻的时间,给我传令,拉开大车之后,铁骑继续连环向前,注意敌军的埋伏,前后队之间留足二十步以上的距离,不得拥挤成一团,有敢私掠地上财宝者,斩!”
一众亲卫们脸上都闪过失望之色,赤老温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的目的是打到刘裕的帅台之下,在他的兵马回援之前直接端了晋军的中央指挥,现在哈尔赤已经在我们前面了,要是动作再慢,只怕这头功就会让人家抢了去,这一战如果获胜,我们要是首功之臣,那所得的远远会比这个破营里的那些箱子多!”
本来有些失望的身边诸亲兵们,都精神一振,暴发出阵阵欢呼之声,赤老温舔了舔嘴唇,眼中闪出一丝野兽的光芒:“哈尔赤那一路,虽然离帅台的直线距离近,但想必晋军的援兵也会集中在那里拼死抵抗,我们这里,一路之上不会有强敌,记住,国师说过,第一个到帅台的,是本战首功之臣,封候拜将,亦不在话下!兄弟们,冲啊!”
“呜”,“呜”,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紧接着就是羽箭划过长空,越过车盾,落在大车之后的声音,哈尔赤竖着耳朵,仔细地倾听着,时不时地有箭枝击中人体,穿透皮肉的声音响起,他的脸上渐渐地露出了笑容,环顾左右,用铜锤指着前方,说道:“听到没,这车后有伏兵哪,刚才要是你们冒进,只怕这会儿早就中了人家的埋伏啦。”
几个亲卫惭愧地低下了头:“我等心急,差点误了哈将军的大事,还请将军治罪。”
哈尔赤得意地摆了摆手:“罢了,你们毕竟还太年轻,经验不足,那可足将军也是勇则勇矣,谋略不足,要是按他的话猛冲猛打,只怕那前面的慕容广所部,就是我们的下场。好了,现在也把敌军盾后的部队杀伤得差不多了,传令,套索手上前,给我拉下盾牌!”
几个亲卫连忙策马而去,很快,百余名骑兵就冲上了前去,他们一手顶盾,一手挥舞着套索,在头上转着环,而两百余骑手持长槊,狼牙棒等主站兵器,在后面护卫着,头顶之上,一阵阵的箭雨腾空,落在车后十步左右的距离,算是为他们提供了远程掩护,任谁想在这时候越过大盾突袭,都不是容易的事,这也是今天这一战下来,目睹了无数次晋军各种伏击后,这些身经百战的燕军俱装甲骑,所采用的稳妥战法。
随着队长的一声令下,粗野的吼叫声中,百余条套索扔出,不偏不倚地套到了这些大车上的盾牌之上,紧紧地收住了圈,打上了结,这对于平时终日牧羊牧马,以套这些马羊为基本生活动作的鲜卑族人来说,可谓家常便饭,即使是在全速奔驰的烈马上,他们也能准确地套中一根木杆,更不用说是如此宽大的盾牌了。
百余条套索缠上了这二十余面大盾,马上的骑手们熟练地转过了马身,把套索缠在了手腕之上,或者是鞍鞯上的固定马勾,然后或是用靴上的马刺猛踢马腹,或是挥鞭狠抽马臀,激得马儿负痛狂嘶,同时用尽全力向后飞奔,三到四匹马儿拉一面盾牌,这可是不止千斤之力,绝大多数盾牌干脆给一拉而飞,甚至有几辆盾牌给牢牢钉在车身之上的,连盾带车,都给生生拉倒,刚才看起来还是坚不可摧的大车防线,这会儿几乎尽数给生生拉倒,车阵后方的情况,一览无余。
哈尔赤看得真切,只见一条大道,直通五百步外的帅台,远处的帅台之下,旌旗来回,人叫马嘶,似乎是在来回调兵,而这大道之上,放眼望去,几乎是一马平川,十余个显然是新挖的坑横在路中央,上面盖了一层土,但从这薄土之下,隐约可以看到血淋淋的断脚残躯,地上撒了满地的甲胄与兵器的残片,显然,那是从战死者身上剥下的盔甲,匆忙搬运时掉落原地的。
至于那些大车之后,横七竖八地放着几百具给剥掉甲胄的燕军尸体,从他们头上的小辫子和身上那些羊皮内衣就能判断出他们的身份,每个人的身上,都插了十余枝箭,显然,刚才晋军弓箭手们在撤离之前,还不忘了把之前战死的那些燕军甲骑的尸体剥了盔甲后扔在车后,以作疑兵之用。刚才那些羽箭入体的声音,就是射在这些倒霉死鬼身上后发出的。
燕军将士们看得双眼尽赤,因为他们刚才就目睹了这里战斗时的惨烈景象,死在这坑中的,都是他们的同袍,甚至是他们一些人的亲朋好友,不少人开始呼唤起这些人的名字,甚至情不自禁地要唱起阿干之歌了。
哈尔赤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厉声道:“将士们,兄弟们,晋军的抵抗,晋军的反击,都给我们粉碎了,现在,这些懦夫已经向着他们的中军逃跑了,刘裕就在我们眼前,给我冲过去,碾过去,粉碎所有路上的抵抗,让我们甲骑的铁蹄,踏烂这些晋狗的残躯,为我们死难的兄弟们,报仇!”
他的话音刚落,前方就传来了可足车儿的怒吼之声:“飞马勇士们,给我冲啊!”
刚才的那些套索手们,看到车阵后的情况,就迅速地跳下马来,把挡在路中央的那些大车纷纷拉开,推到路边,而那些散落在车后的尸体,也给他们迅速地抬走,为的是不影响骑兵们冲锋时的速度,当这些大车和尸体刚刚给搬到大路的两边时,可足车儿已经一马当先,从路中央风驰电掣而过,他的身后,则是一千余骑紧紧跟随,人马俱甲,跑起来地动山摇,即使是隔了百步之远,仍然能感到那种让人无法呼吸的沉重压力。
一阵鼓声,突然从前方的侧面响起,从前方的营帐两侧中,杀出了上千骑兵,马上的骑士,人着重甲,而战马也披着皮革或者是锁链甲,两面大旗之下,分别书着“檀”和“刘”二字,正是檀韶和刘钟分别所率领的千余骑兵,在这个时候从两翼杀出,挡在了燕军甲骑的面前。
可足车儿哈哈一笑,挥舞起手中的大斧:“来的好,想不到晋军这么快就会有援军杀到,不过,能死在天下无敌的俱装甲骑的面前,是你们的福份,兄弟们,给我杀!”
他嘴上在嚎叫着,身下的动作可是没有慢半分,大队的甲骑以严整的阵型继续冲锋向前,马上的骑手们也纷纷抄起了长槊,大刀,狼牙棒等肉搏长兵器,嘴里发出阵阵恐怖的战争嚎叫,全速向前!
刘钟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众军听令,不要跟这些毛贼作无谓的纠缠,给我杀过敌阵,直取后方敌军主帅,有砍倒敌军飞马将旗者,重赏!”
他说着,策马而出,与手持大戟的檀韶,并排冲锋,两千余晋军骑兵,就这样呼啸着向前冲去,从他们转出的那侧道之中,大批密密麻麻的重装槊手们,也跟随在战马之后,向前冲锋,檀和之高举着大旗,边冲边吼:“杀贼,灭胡,灭胡啊!”
随着晋军步骑的战吼之声,从驰道中杀出的晋军骑兵,向着稳步前进的甲骑俱装发起了反冲击,可足车儿睁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晋军会直接舍弃远程兵器,对着本方的军阵就发起了骑兵突击,向来只有甲骑俱装纵骑冲阵杀敌,给敌军骑兵这样迎面冲击,还是他此生的第一次呢!
在被两侧的辎重,营帐所夹逼而成,两百余步宽的这条大道之上,两边的骑兵迅速地接近,苍色的南燕俱装甲骑,纷纷抄起手中的大弓,一边奔驰,一边向着对面的晋军骑兵瞄准,只在这么狭窄,不过三百余米宽的正面,千余骑的冲击,让骑兵与骑兵之间的间隔不超过五米,几乎是闭着眼睛,都能射中对面,在这个距离上,以俱装甲骑的力量,只要开弓,那必然是一箭毙命,可足车儿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丝狞笑,他甚至可以预见到,一轮骑射之后,对面三十步外的这些骑兵,中箭倒毙,然后带着后方的战马倒成一片的模样。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啸声响起,伴随着几百个嗓子的怒吼:“起索,绊他!”
从两边的营帐之中,突然冲出了两百多名身着轻甲的剑士,他们的背上背着长剑或者是砍刀,手腕之上却是紧紧地缠着几道绞合在一起的长索,索身呈现为土黄色,乍一看,与这地上的颜色一模一样,根本难以分清。
可足车儿的笑容还缰在脸上,脑子里却是一阵电光火石,几乎是本能地吼了起来:“不好,有绊马索!”
可是他的叫声却是晚了,就在最前方的两队骑兵的战马之前不到五步的位置,顿时给拉起了二十余条长索,两百多步的横向距离上,这些长索弹地而出,索的两头,紧紧地系在这些突然冲出的轻兵们的手腕上,腰上,加起来足有儿臂之粗,一看就是用上好的鲨皮混合着藤条所制,坚韧异常,而索上的根根倒刺,闪着寒芒,让人触目惊心!
一百余骑,几乎是在瞬间就撞上了这些皮索,巨大的冲力甚至让两边拉索的壮士们顿时就肌肉和骨骼变了形,十余个壮汉甚至给撞得凌空飞出,更是有几个把套索缠在腰上的壮士,明显可以看出他的腰部变了形,惨叫着飞了出去,毕竟这样的力量,相当于几百甲骑同时冲在身上,虽然有皮索的韧性卸了一些力,但仍然不是人的肉体能承受之众,几乎每个拉索的战士,都给这一冲之下,五脏六腑如遭巨锤打击,口鼻之间,也有鲜血渗出,显然,已受内伤。
可是,留在原地,没有飞出或者倒下的一百多名轻兵壮士,却是咬着牙,紧紧地挺在原地,更多的人从两侧奔出,迅速地拉上那些倒下或者撞飞的同伴们留下的索头,紧紧地缠在手上和身上,二十余条皮索,仍然如钢铁长城一样,顽强地挡在甲骑俱装们的面前!
拉索的吴兵们都给撞飞数十人之多,给绊住的甲骑俱装们,惨状更甚,第一轮的冲击,就有上百名骑士给生生地从马上掀出,呈空中飞人状,冲出去十余米之远,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就算没直接摔死,也是眼冒金星,拜这一身重甲所赐,却是再也不能起身或者是战斗了。
只这一个照面,南燕甲骑冲在最前面的两百余骑,就几乎尽数落马,少数的三十余骑骑术高超的家伙,纷纷在极限时刻跃马腾空,跳过了那离地大约一米左右的绊马索,铁蹄狠狠地踏中了前面的那些飞出去的骑兵们,再强的护具,也经不起这连人带马重逾千斤的俱装甲骑,腾空数米后的重重踩踏,只要是踩中躯干或者是头脑袋等位置,那一蹄下去,必然毙命,绝无生理,惨叫之声与马嘶之声响彻四周,而十余骑好不容易跳过绊索,落下平地的战马,也给地上的这些骑兵所绊,连人带马,也是摔倒在地,三十步左右的空间内,人马倒得满地都是,场面一片混乱!
冲在第二阵排头的可足车儿,飞快地拉起马缰,来了个急刹马,这些甲骑俱装有极为过人的骑术,几乎可以做到随心所欲,人马合一,刚才还全力冲击的这些甲骑们,顿时就几乎是在五步之内立了下来,可足车儿咬牙切齿地看着两边的持索轻兵们,吼道:“都是这些设伏下绊子的狗贼害了我们兄弟,杀了他们,射死他们!”
停在原地的第二队俱装甲骑们,本来已经搭箭上弦,准备对着对面对冲的晋军骑兵们射击,可是随着可足车儿赌气式的大吼,这些骑兵们纷纷掉转大弓,转而指向了在两侧的那些持索的轻兵力士,一阵弓弦响动,矢如飞蝗,狠狠地射向了在两翼拉索的这些力士。
“噗”“咔”,长箭入体,穿肉透骨的声音,不绝于耳,几十步乃至百步的距离,这些甲骑以大弓重箭射击几乎无甲军士的结果,就是把人射成了箭靶子,三十多名力士,几乎都是给一箭贯穿,从前心射到后心,除了有七八个还算走运,只是射穿了肩膀或者手臂外,给贯穿身体正面或者是脑袋的人,就再无生理了,可是这些勇敢的战士,就算是一箭毙命,也是死死地拉着这些皮索,身体拼命斜拉,以脚蹬地,把这些长索,绷得笔直。
沈田子人熊般的体型,从左翼的帐蓬里横冲而出,他的手中挥舞着一面一人多高的大盾,足有三尺多宽,几乎就是一堆木墙,挡在了十余名轻兵力士的身前,瞬间,就有十余枝长箭钉在了这块盾板之上,若不是这块板厚达七寸有余,只怕沈田子持在内盾里的手,也会给钉上了。
随着沈田子的横冲而出,两百多名沈氏家兵,也都挥舞着木盾而出,他们纷纷冲到了这些力士的身边,挥舞着盾牌,为他们挡着飞蝗般的箭矢,而那些力士们,则仍然拼命地拉着索,来回荡震,把那些前队里逃过一劫,停在原地的残余骑兵们,给缠上,绊住,卷落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