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沉吟了一下,说道:“有羡之在,还有谢夫人,建康城中当可无事,而且,刘希乐即使离开建康,也会留下孟昶坐镇,此人文武双全,足可控制大局。”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以前我们可以完全信任夫人,可是这回,黑袍说夫人和他合作坑了朱雀,你还能再信任她吗?”
刘裕咬了咬牙:“黑袍的话未必是实话,当时他为了脱身,想尽办法离间我们之间的关系,干扰我们的情绪,因为妙音主动向他问及此事,所以他就势说了那些话,其实,那些只是妙音怀疑和担心的事,想要找人证实,而黑袍正是看穿了这点。”
“如果夫人真的已经跟他合作,那这些年一定会害我的,可事实上是,这些年她一直对我非常关照和支持,所以,黑袍的话,我是不信的,其实那天他一直在利用和寻找我们的破绽和漏洞,对我来说,就是慕容兰,对妙音,则是谢夫人,而对你,则是况之。”
刘穆之叹了口气:“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我还是觉得不能排除他这些话的真实性,夫人毕竟是站在世家的立场上,跟你是有冲突的,这些年你掌权后她就渐渐地放权,退居幕后,也是不想跟你明面上起了冲突,起码是不支持你这套众生平等的想法。你对此还是得有清醒的认知,一旦你真的把后方拱手交给夫人,那她有可能会跟希乐联手,重新恢复以前的世家天下。”
刘裕点了点头:“我必须要务实一些,如果要靠着军队打天下,横扫北方,与天道盟对抗,那就不能再同时跟世家为敌了,把后方交给希乐,也有这样的考虑,如果我在后方,控制朝政,那不甘居于我之下的刘希乐会和失去了权势的世家大族联手,成为我无法公开消灭的大敌,但要是我把江南吴地给放弃,那世家高门反而会跟希乐起了矛盾,因为希乐也不想再重新给以前的那些高门世家所压制和控制,这次,我会放一个人回去,一方面通报前方的战况,一方面,也给后方加一定的变数。”
刘穆之的脸色一变:“你是想把庾悦放回去?”
刘裕笑了起来:“正是这位庾公,这回跟着我们出来,军功也混够了,刚才的评定中,算了他一个二等大功,足够他庾家扬眉吐气了,接下来围攻广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也不愿意长期在外吃苦,借着向朝廷报捷的名义,让他回建康,是个不错的选择,借着立的功,他也有资格重新回归顶级世家之列。”
“这次出来以后,可以看出,他一直在向妙音献执勤,极力讨好,我想,这绝不止是因为妙音的皇后身份。”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庾悦一定是想跟谢家攀上关系,同气连枝,以为自己对抗刘毅获得更多的本钱。这次他带头响应你的号召,以高等世家掌门人的身份从军出征,也是在你和刘毅之间选了边站,毕竟,刘毅本人文武双全,而他的盟友孟昶更是文才政务双优,对他们这些老世家来说,构成了巨大的威胁,甚至超过你。”
“庾悦本人因为当年烧鹅之辱,跟刘希乐再无和好的可能,如果坐视刘毅上位,那有可能整个庾家会给拔除,所以只能把宝押在你这一边,这回也算是在战场上有了过命的交情,军功也算捞足了,要是这时候回去,再帮你趁机宣传一下从军的好处,也许,会吸引一批新的世家子弟继续前来从军呢。当然,他们也不会空手前来,肯定是要带上粮草,部曲庄客这些,正好可以当成生力军使用,替换我方的伤兵。”
刘裕正色道:“以现在我们的情况,只靠几万兄弟打天下是不现实的,一段时间以内还是要借用南方的人力,粮草,只是这青州之地,还是要作为我们以后的根基,不能象以前那样分给建康城中的世家高门,而是要分封给有功将士,而且,还要考虑到本地豪强的利益,象辟闾道秀这样主动来投的汉人大姓,是要给他们足够好处的。”
“所以算来算去,留给建康城中世家的,恐怕只能是江北之地,以前他们害怕江北六郡不安全,不敢全力地在这里圈地经营,但现在南燕如果给消灭,那江北就成了安定的内地,以前求之不来的世家高门,会抢着到这里占地建业,到时候如何分配和处置此地,是个麻烦的事啊。”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北徐州刺史,还得控制在你自己手里才行,刘道怜这次也随军出征,有了一定的功劳,让他继续担任彭城内史,负责江北六郡的管理。”
刘裕的眉头一皱:“道怜根本没有州郡长官的才能,而且为人贪婪,所到之处都是搜刮民脂民膏,若不是你以前劝我要用刘家宗族为官,我早就罢免他了,就连我娘也听到了不少这种消息,说要是继续放纵道怜为祸百姓,只怕我爹泉下有知也会不得安宁的。你倒好,还要劝我给他升官,还嫌他败坏我名声不够?”
刘穆之淡然道:“道怜虽然贪婪好财,但只是一些小钱,并无权力野心,所在之处,也多是搜刮那些地主豪强的家业,并不怎么去凌虐普通百姓,在我看来,这种是小恶,非大恶,你是有个好弟弟道规,但他只有一个人,还要承担镇守荆州的重任,那江北之地,你还能交给谁呢?”
刘裕咬了咬牙:“如果不是我刘家之人,而是我的娘家人,赵家和萧家的,如何?”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现在是你刘寄奴要建立自己的势力,不可轻委妻族母族,要是按这说法,是不是慕容氏的人,你也要用来委以重任了?”
刘裕没有接话,陷入了沉默之中。刘穆之的声音缓缓传来:“而且,江北六郡意义特殊,彭城是你刘氏一族发源起家之地,也是开创大汉四百年基业的高祖龙兴之地,你既然想要实现宏愿,澄清天下,那这龙兴之地,就不能委以他人,切记!”
刘裕半晌无语,久久,才叹了口气:“你和妙音真的希望我最后代晋自立,开创自己的朝代吗?”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如果你的目标是驱逐胡虏,终结乱世,流芳百世,那这样做,是必须的。现在又多了天道盟这个可怕的敌人,你更需要走这一步了。如果不自立为帝,取代晋国司马氏,那这种世家天下和阴暗组织永远无法消灭,你也永远不可能有机会集中全力的人力物力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寄奴啊,你希望众生平等,人人不受欺负,但要实现你的这个理由,你得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行,若是现在这样做任何事情都要跟人交易,求人妥协,看人脸色,你的大志,恐怕有生之年都无法实现啊。”
说到这里,刘穆之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之色:“不管黑袍今天撒了多少谎,有一件事他应该没有说错,你已经人到中年,过了最年富力强的时候,可是奋斗一生,事业才算刚刚起步,现在南方未定,而北方诸胡的实力还很强大,又有天道盟这样可怕的敌人,更是时不我待,有的时候,就是需要顺应天下人所想,把自己打扮成天命的化身,才能更方便你行事。”
“不管怎么说,刘氏推翻暴秦,开创大汉数百年的基业,而有汉一代,我们中原华夏则是扬眉吐气,哪怕是三国乱世百年,心向汉室的人仍然很多。直到司马氏篡魏之后,汉朝算是前朝的前朝,这才渐渐地无人提及。”
“但即使如此,天下人仍然对司马氏篡魏而立,甚至当街弑杀魏帝曹髦之事,是心怀不满,而且司马氏诸王内战,争权夺利,导致五胡趁虚而入,神州沦陷,可以说得国不正的同时,又有大罪于天下百姓,虽然南渡建立东晋,稳定了半壁江山,但东晋开国以来,皇权不振,世人皆知实际上是世家天下,对司马氏并无多少旧情。”
“后来桓玄篡晋,天下几乎无人反抗,就算是京八兄弟,当时也选择了归顺桓楚,若不是桓玄对北府旧将屠杀,而对你们这些新生代将校也是多方打压,只怕你想建义,也是没多少人跟随的。”
刘裕点了点头:“我起兵反桓并不是为了司马氏皇帝,而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桓玄是为了一已私欲篡位的奸贼,上位之后,对百姓残暴,对我们北府军人则是羞辱加斩杀,我们是迫不得已才会反抗。之所以拥立司马氏,也只是因为他们是皇室正统而已,有司马氏为帝,起码天下不会陷于分裂和战乱。”
刘穆之笑道:“可是司马氏并不安份老实,从司马休之到司马荣期,都仍然想着趁乱夺权,就连琅玡王司马德文,也不是省油的灯。寄奴啊,其实司马氏从皇帝到宗室自己也清楚,天命已移,人心早离,你越是在外面建了大功,天下人越是会加快抛弃他们,对你劝进,所以,接下来黑袍要是说还能拉拢什么势力,我看最有可能也最危险的,不是什么岭南的妖贼,西蜀的叛军,而是建康城中的司马氏啊。”
刘裕的脸色一变:“他们真的会投向天道盟?”
刘穆之点了点头:“一个北方慕容氏,一个南方司马氏,都是那种搞阴谋的本事远远超过军政才能,又对权力极为热衷,不惜天下大乱的狼子野心家族,你如果对建康城中的司马氏监控一松,只怕他们就会跟天道盟这样的黑暗势力勾结,趁机起事作乱,这点,不得不防。今天黑袍从头到尾没提司马氏一句,这才是最不正常的地方。”
刘裕正色道:“谨受教,这点是我疏忽了,以后一定会多加注意,这么说,我应该让妙音也早点回去,看着司马德宗和司马德文兄弟,免得司马氏生乱?”
刘穆之微微一笑:“寄奴啊寄奴,你要是对女人的心思有打仗时的智慧的十分之一,也不至于说出这种傻话了。你道这回妙音来是做什么的?真的是代替皇帝来收复江山?”
刘裕苦笑道:“难不成她还真的想要了慕容兰的命吗?”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如果慕容兰真的死了,那妙音不会高兴,因为那样慕容兰会永远地给你挂念在心中,她再怎么争,也争不过一个死人。但要是反过来,她有办法救出慕容兰,那你一定会感念她的恩情,从此对她言听计从,甚至如她所想的那样,代晋自立之后,娶她作为皇后。”
刘裕笑道:“这怎么可能呢,要是她帮我救出阿兰,不是给自己找个麻烦么,她又不是不知道我跟阿兰的关系,这回我知道了阿兰这些年受的委曲和辛苦,更是…………”
刘穆之摆了摆手:“慕容兰毕竟是燕国的公主,要是救她的同时,也灭了她的国,杀了她的族人,你觉得慕容兰还会跟你在一起么?只怕最好的结果,也是离你而去,不知所踪了吧。”
刘裕的心中一片混乱,咬牙道:“那还能如何?难道,难道不灭南燕,也不救阿兰了吗?”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你如果能留燕国一命,给他们保留一块地盘,甚至,如果让慕容兰取代慕容超成为南燕之主,也许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但现在多了个黑袍,还有它的天道盟,事情就变得复杂很多,但愿这回的广固之行,能如你所愿。不过,妙音一定不会回东晋的,她一定会等到最后,这也是她跟慕容兰这么多年相争相斗,要分出个最后的高下了。”
刘裕的心中一阵刺痛:“难道,她们就一定要分个高下,甚至是生死吗?她们明明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为什么还要这样斗来斗去?”
刘穆之苦笑道:“因为女人对于爱情的看重,就跟男人对于权力的热衷一样,是上天注定的,没有道理可讲,就象你跟希乐,要让你们中某个人罢手让权,安居人下,可能吗?”
刘裕叹了口气:“女人啊,真是麻烦,都怪我,负了她们太多,以至于此。但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先救出阿兰,剩下的事情,走一步是一步吧。现在兵贵神速,越快越好,只有迅速地攻到广固城下,才能有机会捉住黑袍,逼他解除阿兰身上的禁制。明天一早,大军就要出发,你这里后勤保障,有没有问题?”
刘穆之淡然道:“此战我军大胜,不仅击溃了二十万燕军,还缴获了临朐城中的大量存粮,而那些各部胡人带来的牛羊,也尽入我军之手,现在粮草充足,足够一年之用,还不算后面各地的百姓前来投军时带的补给,所以,粮草军械的事,不用太担心。”
说到这里,刘穆之顿了顿:“这战中抓获的两万多俘虏,按你说的处理了,汉人俘虏释放回家,还发放了路费,让他们宣扬我军的仁义,而胡人俘虏,则分赐诸军为奴,尤其是给那些战死将士的家中,现在我军有充足的辅兵和民众来支援,不需要让这些俘虏在军中做这些杂事,而且他们留在军中反而可能生变。”
刘裕点了点头:“这战下来,我军有多少伤兵是需要马上运送回去的?”
刘穆之笑道:“伤了七千多人,其中近二千是重伤,暂时不能移动,需要留在这里处理,剩下的五千多人都最好要回去休整一下,只是如果兵力不足的话,一千多微轻伤的,可以留下来继续作战。”
刘裕勾了勾嘴角:“兖州军和豫州军的损失和伤员最多,让他们部队的都先回去,反正希乐也会派军队来轮换,其他的伤员,重伤不能行动的留在这里治疗,留一千人马看守临朐城和伤员,作为我军在青州的前进基地,其他的轻伤员继续出征。再派五百兵马,押解俘虏和伤员一起回建康,让道怜和沈庆之一起回彭城,在彭城继续组织援军北上,而庾悦则回建康报捷,顺便告知希乐此战发生的事,请羡之和孟昶合力去侦察在建康城中的天道盟成员。”
刘穆之一边拿着一根碳棒,在一张绢帛上迅速地纪录着这些命令,一边问道:“要不要向羡之透个底,要他盯紧司马氏的人?”
刘裕摇了摇头:“恐怕不需要,他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至于希乐和孟昶,我们不能直接对人下命令,而是要商量。这一战,刘藩伤得不轻,中了三箭,还给火烧伤了,请他跟庾悦一起回去,由他本人向希乐转告前线的这些事,我想,这比庾悦去说,效果要好得多。”
刘穆之点了点头:“庾悦虽然说立了功,但要是回去后跟刘毅起了冲突,不是件好事。”
刘裕平静地说道:“我料希乐在建康呆不了太久的时间,黑袍和天道盟一定会尽力在我们后方生事的,无论是让后秦出兵还是让妖贼北上,都是很有可能,希乐自己也擅长用兵,想必会提前回到历阳作准备,一旦有敌军来袭,他就有机会自己建功立业了。那正是他一向所希望的事。”
刘穆之笑了起来:“你都肯给他这个机会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只是这建康城中的防备…………”
刘裕正色道:“希乐会安排他手下的勇将镇守建康的,再说各大世家也有自己的家丁部曲,宫城中也有宿卫军,想要公开地发难作乱,并不容易。有羡之和孟昶在,我还是放心的,再说,魏顺之也领兵在镇守,加上沈庆之回去后还会从吴兴老家继续招几千兵马以为后援,我想建康城中的防备,暂时不用担心。”
刘穆之点了点头:“那这回我军还剩四万两千多兵马可以出击,这个兵力,你真的确定可以围攻广固吗?”
刘裕笑了起来:“正是因为我们兵力不足,所以更要穷追猛打,昨天之前,我们是六万兵马攻破了敌军二十万大军,现在,是四万人马打敌军五六万人,如果我们这时候退缩,犹豫,休整,那敌军就会有喘息之机,会重新调集出十万以上的大军,这时候再打,胜负难料,起码很难打出今天这种野战大胜了。但要是我们趁胜追击,敌军在广固城阵脚不稳,甚至连野战的胆气也未必有,一定会婴城死守,我军只要能围住广固,那青州各地的胡汉军民,必会纷纷来降,我军的队伍会越来越壮大,人手也会越来越多。”
刘穆之笑了起来:“就象刘毅当年率西征军追击桓玄一样,打的是个气势,只要让人觉得我们有优势,那就会队伍越来越壮大,兵力越打越多,最后真的就有优势了。这个道理,也只有亲自跟在你们身边打仗,才会明白啊。”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今天夜里还要辛苦你一趟了,我让兄弟们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辰时就要出兵,没有问题吧。”
刘穆之苦笑道:“你都定了时间了,我就是有问题也不能说啊,这顿你得好好犒劳我一下,一个鸡腿,可是不够的。”
刘裕笑着拍了拍刘穆之的肩膀:“庾公不是明天就要走了嘛,他留下的那些鲍鱼和鹿肉,全归你了,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过,不要让将士们看到,不然对你这个管后勤的胖长史,可是影响不好啊,说你偷吃军粮的声音,可不在少数啊。”
刘穆之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就这点口腹之欲了,还不让我吃点好的,唉,这帮兄弟们啊,可真的是难伺候。”他一边说,一边快步走下了城楼,很快,那肥硕的身形,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而他的声音则在城楼下响起:“快去唤来诸位佐吏,就说我发现了美酒山珍,胖长史请大家吃顿好的。”
刘裕的脸上,笑容渐渐地散去,他看向了北方的星空,慕容兰的眼睛,仿佛就是那天空中闪闪发光的星星,刘裕喃喃地自语道:“阿兰,等我来救你,这一回,我再也不会错过你了。”
临朐城北,三十里,云门山。
一座光秃秃的山岭之上,黑袍独坐在一堆火堆边上,夜色如水,已过五更,天边隐约有些晨曦泛起,让这堆火光显得也没那么耀眼,而黑袍机械地向里面一根根地加着枯柴,保持着火苗还在继续地跳动,尽管这个火堆已经大部分变成了草木灰,显然,他在等人。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陶渊明那低沉而嘶哑的声音从岭下传来:“都在这里守护,任何人不得靠近。”
黑袍的嘴角轻轻地抽了抽,继续向着火堆里添着枯柴,片刻之后,陶渊明一身军校的衣甲,戴着面当,奔上了岭来,看到黑袍,连忙跪下行礼:“属下见过师父,您安然无恙,实在是太好了。”
黑袍冷冷地说道:“你心里是不是在说,刘裕怎么就没把你这老不死的干掉呢,以后我可怎么过啊。”
陶渊明沉声道:“属下绝无此想法,在师父这里,弟子能学到东西,得到庇护,刘裕才是弟子最大的敌人。”
黑袍冷笑道:“是么?如果刘裕是你的敌人,那你为什么要违背我的命令,去救明月出阵,而且,你不是救她,而是给她下了新的指令,要她劫持王妙音,结果,反而让她送了性命!”
陶渊明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索性站了起来,咬牙道:“她的死,是个意外,我没有料到,你的攻击居然是用长生人空降,更没料到,刘裕居然早有准备,明月根本没有趁乱劫出王妙音的机会,她太执着了,应该撤离的。”
黑袍冷冷地说道:“如果是我下的令,那明月见事不可为,多半就会直接撤离,但是你的要求就不一样了,想必你也没少跟她说,这是摆脱我们两个老鬼的最好办法吧,或者说是唯一机会吧,王妙音的父亲有克制脑蛊的办法,这才是你想跟她合作的原因!”
陶渊明的嘴角抽了抽,没有接这话。
黑袍轻轻地叹了口气,站起身,看着陶渊明,突然眼神中腾起一阵紫黑色的光芒,陶渊明顿时头疼欲裂,一下子瘫到了地上,手捂着脑袋,口鼻间都渗出血来,他不停地打着滚,抱着头,仿佛是孙悟空给念起了紧箍咒,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叫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黑袍的眼中恢复了平时的神色,陶渊明那几乎要炸裂开的脑袋,终于恢复了正常,空气中只剩下了陶渊明那沉重的喘息之声,黑袍的声音冷酷无情地响起:“现在你能体会到明月死前的感觉了吗?想必当时你也藏身于阵中某处,也看到了那只神蛊了吧。”
陶渊明咬着牙:“世间,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东西,师父,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魔鬼?”
黑袍冷冷地说道:“你这样的聪明人,不应该问这种傻问题,神蛊本就是实现万年太平计划的关键一步,现在的那只神蛊中,有了明月的记忆,它现在最恨的不是杀它的刘裕和王妙音,而是利用了它的感情,让它去送死的你,哼,你的那点小心思,刘裕早就告诉它了,最后明月甘愿赴死,也是因为对你的绝望,嘿嘿,没有什么比给最爱的人背叛,更痛苦的事了!”
陶渊明痛苦地摇着头:“我真的没有背叛她,我真的是想为了她好,为了能永远地解除那禁制!”
黑袍哈哈一笑:“是为了她好?恐怕,还是为了你自己吧。你说过会和她一起面对,但在她陷入重围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不过是扮了个传令军士,想把刘裕引开罢了,可根本没在乎她的死活。如果你不引开刘裕,她又怎么会冒险下手?把她一手逼上绝路的,是你!”
陶渊明无言以对,只能在地上喘着粗气。
黑袍的眼中冷芒一闪:“对你们这种聪明又有本事的人,只能用脑蛊来控制,只可惜,慕容兰不怕死,而你,却是宁可冒着风险也想摆脱这种控制,这人哪,总是这样自不量力,有着各式各样地歪心思,实在是烦人得很,要是连脑蛊丸都不能让你们乖乖听话,那看来只能直接消灭了。”
陶渊明抬起头,恨恨地看着黑袍:“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受制于人,永远都是这样乖乖听话吗?违背人的本心,用这种可怕的东西让人成天生活的恐惧之中,你以为会有人真正跟随你吗?我可以用爱让师妹为我舍弃一切,慕容兰可以用情义让她的手下甘愿赴死,你自称才华盖世,掌握人心,为什么你的手下,连一个这样的人也没有?!”
黑袍冷冷地说道:“因为我从来不会在你们这些手下身上,投入那无用的感情,这些感情,只会成为我的牵绊,我不需要你们爱我,感激我,只需要你们服从我就行。就象现在这样,你恨我入骨,怕得要死,但还不是只能乖乖来见我,抱着一丝希望,乞求我放过你?”
陶渊明突然笑了起来:“你要是想取我的性命,随时随地都行,只要我脑子里还有那东西,你就是远隔万里也可以让我跟师妹一样惨死,不过,我的怨恨一定也会附在那蛊虫之上,不管千山万水,也会找你索命报仇,你怕的也是这点吧。”
黑袍的脸色微微一变,白眉一挑:“你居然还能想到这一层?”
陶渊明狞笑道:“恐怕设计出这邪物的祖师爷就是为了避免神盟的神尊们随意地凌虐使徒,才会让这附魂大法在蛊虫身上实现吧,你可以用蛊虫要我的命,但也得面对蛊虫反噬的风险,因为,我死后就等于成了那蛊虫,对不对?!”
黑袍咬了咬牙:“所以,你最好还是不要逼我用这招,而且,如果要取你性命,未必需要催动神蛊破体,我有一万种要你命的办法。”
陶渊明哈哈一笑:“这一万种办法加起来,也不如那催动蛊虫的大法好使,再说,你要建立无敌的军队,不也需要这些可怕的飞行怪物吗?骑马冲阵终有陷入重围的时候,这次你也算体验了一把如何借助飞蛊来去自由,对不对?”
黑袍微微一笑:“所以,我已经有一只了,对你脑子里的那只没兴趣。不过,要是你主公知道了这东西有多好用,也许他会很有兴趣的。”
陶渊明的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说,主公想要我的性命?”
黑袍笑着摇了摇头:“我没这样说,但是脑蛊破体后,不仅可以成为飞翔于九天之上的神物,也能继承之前所寄生之人的智慧和思想,更是可以助人增加修为,突破生死,延年益寿。现在你对你主公是有用的,但一旦他知道你有了自己的心思,想要解除掉你脑子里的蛊虫,你觉得他还会继续留你吗?”
陶渊明咬了咬牙:“那按这样说,你也知道了我想摆脱蛊虫的控制,为什么还要留我?”
黑袍的眼中冷芒一闪:“你这么聪明的人,还需要我说出来吗?你肯来见我,而不是回去见他,本身就是作出了选择吧。”
陶渊明的脸上渐渐地泛起了笑容:“看来我也不必拐弯抹角了,咱们师徒一场,也不需要那些无用的礼数,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啦。不错,在昨天之前,你还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道盟神尊之一的黑袍祖师,可是一天下来,你的二十万大军崩溃,北方势力几乎尽毁,你的所有尊严,骄傲还有多年的积累,都灰飞烟灭,现在的你,徒具虚名,已经没有跟斗蓬尊者平起平坐的资格了。按神盟的规矩,你恐怕也只能被迫服下脑蛊丸,转而成为他的使徒!”
黑袍的嘴角抽了抽,转而冷笑道:“我还没有输掉所有,我还有反击的机会,刘裕的女人在我的手中,广固城也没陷落,后秦甚至是北魏我还能让他们来出援兵,刘裕没这么容易能灭掉南燕的。”
陶渊明微微一笑:“就算刘裕现在肯跟你城下之盟,让你割让半个南燕保命,但你还有资格再跟斗蓬平起平坐吗?以前你跟他一南一北,实力相当,现在你丧师失国,连续丢掉了北魏和半个南燕,还能跟他从实力地位论高下吗?”
黑袍的眼中光芒闪闪,不发一言。
陶渊明叹了口气:“这次他让我来征求你的意见,问你要不要他在南方出手相助,表面上看是尊重你的意见,实际上也是在查探你的虚实,如果你打赢了刘裕,那他倒是会出手相助,但要是输了,他保存自己的实力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助你成事?神盟自创立以来,双神尊制度就从来伴随着残酷的内斗,在你这里也不例外。”
黑袍咬了咬牙:“这就是我没有出卖你的原因,为了脱身,我甚至把刘婷云都抛了出去,但刘裕他们怀疑你,问你和神盟的关系时,我却说你现在只是为了自保,投向了刘毅,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相信我的解释。”
陶渊明微微一笑:“当时我就躲在一个边上的塔楼里,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这也是我肯来见你的原因,因为你当时没有出卖我,就是想跟我合作,这个道理我懂。师父,你想要我做什么?”
黑袍的眉头一皱:“你能为我做什么?”
陶渊明深吸了一口气:“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去广固还是回建康?”
黑袍咬了咬牙:“明知故问,这个时候要是回建康,那就是丢光在北方的所有,回去后斗蓬可不会放过我,也会往我身上放只蛊,就算他不放,那我以后也只能成为他的手下了,再不可能平起平坐。你要是我,会去哪里?”
陶渊明微微一笑:“可是回广固就是好的选择吗?这回你如此大败,慕容超还会信任你吗?”
黑袍勾了勾嘴角:“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信任我,而且,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好的回归模式,一定会让他再次把我看成救命稻草的。”
陶渊明点了点头:“胡人一向以力为尊,慕容超惨败之后,想要趁机作乱的怕是为数不少,这次在战场上,打到后面贺兰卢,垣氏兄弟都是开始三心二意,保存实力了,恐怕这会儿已经跑回广固想要夺权啦,你没马上回广固,就是在等他们回去后跟慕容超争个高下,等到关键时候再出手助慕容超压服众人,以重新取得指挥之权吧。”
黑袍微微一笑:“渊明,你真的越来越优秀了,连我的这些算计和心思都能猜到,看来,我以前还是小看你了。”
陶渊明勾了勾嘴角:“没办法,这么多年受到你和主公的教诲太多了,我不得不优秀,因为哪天我不够优秀了,对你们没用了,那就连小命也没了。既然决定了要反抗你们的控制,那我只能逼得自己优秀,甚至,比师父你更优秀。”
黑袍的眼中闪过一道意味深长的光芒:“你这么直白地表达心中的想法,不怕我改变主意现在要了你的命吗?”
陶渊明摇了摇头:“你就算要我的命,也不会是现在,因为我对你现在还有用,你要回广固,就是自陷绝地,南燕已经不可能再有助你打退刘裕的力量,你只能指望后秦。”
黑袍的嘴角抽了抽:“为什么一定要是后秦呢?为什么不是北魏,或者是斗蓬助我?”
陶渊明淡然道:“北魏跟南燕是死敌,之前你又差点让贺兰敏夺了北魏大权,甚至还杀了拓跋珪,这种情况下拓跋嗣绝不会来救你,只会趁机来灭你,北魏就算你还有残留的力量,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出手相助,不然的话,上次就帮你忙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黑袍叹了口气:“这个蠢女人,自以为是,坏我大事!”
陶渊明继续说道:“至于南方的斗蓬,你是不会在这时候向他求助的,一开口,就算他救你一回,你也永远居于他之下,只能从平等的伙伴变成手下了,连生死都由他控制,这是你宁死也不愿意的。而且,刘裕这回铁了心要灭燕,哪怕后方生乱,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回去。军粮补给可以取青州的本地粮草,不必依赖后方,而跟着他作战的将士,也是不灭南燕誓不回。”
黑袍咬了咬牙:“这小子还真的是下狠手不留余地,必要的时候,我得拿慕容兰的命来威胁他。”
陶渊明的眉头一皱:“师父,我劝你还是不要有这样的心思,如果只是刘裕一个人,也许会顾及到慕容兰的性命,放你一马,但是,王妙音可是跟着来了,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她更希望慕容兰永远消失啦。”
黑袍的脸色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妙音想逼死慕容兰?”
陶渊明点了点头:“女人永远会把爱情看得重于一切,这回王妙音毫不避嫌地非要跟着刘裕出征,灭不灭燕不是她最关心的,让慕容兰永远不可能再见刘裕,这才是她想要的事情,能借你或者慕容超之手,要了慕容兰的命,大概是她朝思暮想的事吧。其实在那问答的时候,你难道听不出来,王妙音其实是想放你逃走的吗?”
黑袍若有所思地自语道:“听你这样一说,可能还真是的,当时王妙音主动提及了她母亲的事,大概就是想干扰刘裕的判断,助我脱身的。”
陶渊明叹了口气:“王家和谢家祖传研究各种克制巫蛊之法,我就是知道这点才想跟她合作,想办法取出我脑子里的蛊,慕容兰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以她们的关系,要是真的肯帮忙,王妙音应该早就出手相救了,甚至,可能刘裕到现在也不知道,王妙音才是真正能救慕容兰的那个人。如果你真的想对刘裕下手,也许,挑拨他和王妙音之间的关系,是一个高招。”
黑袍笑了起来,拍了拍陶渊明的肩膀:“还是你厉害,这些都给你想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会用上,不过,现在我可顾不得这些事情,再怎么挑拨刘裕跟身边人的关系,也阻止不了他的大军即将围攻广固。而我已经想好了,这场守城战,会是我反败为胜的好机会。”
陶渊明有些意外:“自守孤城,断绝外援,怎么个反败为胜法?”
黑袍自信地说道:“刘裕之勇武凶悍,酷似当年的冉闵,今天这一战,证明了我军野战,已经难是其对手,现在大军新败,士气低落,军无战心,要是开城野战,必会惨败,一旦再把这最后的军队输掉,那就算是有坚城广固,也无法防守了。”
“但当年冉闵攻打邺城,却遭遇了惨败,就在于顿兵坚城之下,却无法破城,迁延时日,锐气下降,疫病丛生,这正是兵法中所谓的攻城为下,等到旬月不破城后,姚襄和燕国两支大军来袭,配合城中兵马出击,三面夹击,冉闵就是大败亏输,十万大军几乎一夜送光,大批名臣宿将战死,他本人也是单骑逃回,从此其天下无敌的神话,就算给彻底打破了。”
陶渊明笑道:“你是想重复当年的邺城之战,一边坚守广固,一边等待外援,然后里应外合,大败刘裕吗?”
黑袍点了点头:“只有这个办法了,这回大燕已经无处可退,广固是最后的要塞,齐鲁之地的汉人不可信任,只有几万鲜卑本族兵马可作最后一搏,靠了广固的坚固城防,守上一年问题不大,但一年之内,若是没有援兵到来,还是最后会陷落的,当年曹嶷和段龛先后据广固作乱,靠了这座坚持抵抗石虎和慕容恪的大军长达一年之久,可就算能守上一年,也还是因为外援断绝而最后失败,被迫投降,我不想落得这样的下场,你明白吗?”
陶渊明点了点头:“所以,你要我去后秦求援?”
黑袍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是的,后秦的姚兴,上次因为西蜀的事情和刘裕彻底翻了脸成了敌人,所谓南阳十二郡的赠予之恩,也已经抵消不计了,他应该很清楚,南燕一灭,下一个就是他的后秦,起码是中原之地。现在后秦给胡夏打得死去活来,杨佛嵩,齐难这些名将先后战死,姚兴本人亲征也几次败于刘勃勃之手,几乎送命,若是再给刘裕趁势攻击,那灭国之日,就是指日可待了。”
陶渊明咬了咬牙:“可若是后秦自身难保,又怎么能抽出兵力支援南燕呢?”
黑袍冷冷地说道:“刘勃勃是靠了骑兵的高度机动,到处游击,让后秦以车步为主的军队疲于奔命,这才能找到战机,利用伏击,野战取胜。但若是要他攻打后秦的岭北各坚城要塞,恐怕他没这个本事,象是新平,阴密,安定等要地,刘勃勃也曾经几次强攻,都未能得手。要是连岭北的大城也无法攻取,想要进关中,夺长安,就更不可能了。”
陶渊明正色道:“师父的意思是说,只要姚兴不主动出击,收缩兵力防守岭北一带的要塞,那刘勃勃是无力攻取的?”
黑袍点了点头:“是的,岭北各城,都有足供万人以上的军队食用一年以上的存粮,刘勃勃的军队都是部落骑兵,来去如风,擅长机动作战,更是每战需要掳掠得到好处,不然就兵无战心,只要姚兴可以坚壁清野,收缩防守,那刘勃勃攻无所获,自然过几个月就退走,岭北本就是土地贫瘠,产出不多,长年来一直要靠关中和陇右的粮草支援,就算放弃城外,专门防守,也不会给国家造成过重的负担,你可以跟姚兴说,只要他稳守岭北不战,派出三万关中主力,配合两万中原部队,或攻掠豫州,或出兵入南燕,与我广固守军合击刘裕,那战后,我愿以三万套俱装甲骑的装备作为谢礼,并派出两千俱装甲骑将士入后秦,指导秦军学习甲骑的战法。”
陶渊明有些疑惑地问道:“后秦也是大国,我上次去秦国时,姚兴也当面跟我说,他有五万以上的铁骑,为何还需要你提供这些呢?”
黑袍的笑声中透出一股不屑之情:“不是人马俱甲,就叫甲骑的,秦军不过是些部落羌人,并不习战,对于穿重甲后如何保持队型,如何来回驰突,甚至一人双马,战前换装这些,都是一无所知,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帮骑马的披甲步兵而已,根本发挥不了俱装甲骑的威力,要让他们能百骑一队,铁索相连,集团冲阵,更是不用想的事,当今天下,能做到百骑合一,甲骑突击的,惟我大燕铁骑和魏国甲骑耳!”
说到这里,黑袍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之色:“想当年,慕容垂为了暗结谢家,在前秦暗中作乱,恢复燕国,曾经派慕容兰来东晋与谢家接头,顺便去考察一下当时小有名气的京口村夫刘裕。”
陶渊明笑了起来:“可谁也没有想到,谍者女王慕容兰,这个慕容家族史上最优秀的女中英豪,居然会真的爱上了刘裕,不仅骗过了他兄长,更是连师父也给她瞒过去了!”
黑袍咬了咬牙:“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我一手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谍者,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背叛了我,背叛了她的家国,我原以为是后来她跟刘裕处久了才生情,现在想来,她在跟谢家接触时就已经要他兄长把甲骑的战法告诉晋军,以取信于谢安和谢玄。现在我才明白过来,她不是要取信谢家,而是要取信刘裕!”
陶渊明点了点头:“是啊,刘裕没有离开过南方,对北方骑兵,尤其是俱装甲骑的战法,一无所知,若不是慕容兰向他尽数吐露了骑兵的各种战法,他又如何能在淝水之战时就对北方胡骑了如指掌呢?今天之败,其实就是二十多年前种下的因啊。”
黑袍怒不可遏,一掌击出,面前的草木灰堆一阵灰土飞扬,带着星许火星的余烬,淋得他满身都是,就连青铜的面具上,也沾了不少灰,这让那两只眼洞里,发红的那双眼睛,格外地引人注目。
陶渊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黑袍,摇了摇头:“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你如此愤怒,师父。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一句,不管你再恨慕容兰,也不能就这样杀了她,想要拖到援军到来,这个女人必须得活着。”
黑袍咬着牙:“这个道理,我比你清楚,不过,刘裕不会只围不攻的,我只有让他见识到我守城的厉害,才能让他打消强攻的想法。还有,这回让张纲跟着你一起去后秦,只要姚兴答应出兵,可以让张纲留在后秦一年,为后秦打造守城的机械,助岭北守城。”
陶渊明睁大了眼睛:“你确定要把木甲机关术传给后秦?”
黑袍摇了摇头:“这个不会给他们,但让张纲帮他们做点守城器材,还是可以的,羌人愚蠢,天性又懒散,这种攻守战具,几乎是完全不会,我先派个巧匠帮他们做点守城弩车,投石机之类的东西,助他们能守住岭北,也算是拿出诚意了,姚兴现在同样需要外力相助,如果南燕完了,可就没人再帮他了。”
陶渊明笑了起来:“还是师父想的周全,不过,要是后秦兵马真的来援,难道刘裕会坐视不管吗?还有燕军若来,也得通过豫州北边,从中原东部的陈留,梁国等地进入南燕,若是刘毅中途截杀,那可怎么办?”
黑袍冷笑道:“我要的就是刘毅出来。渊明,其实后秦和北魏的援兵,是不能真正指望的,我都在野战中打不过刘裕,你以为秦军就行?”
陶渊明的脸色一变:“那师父你的真正想法是?”
黑袍轻轻地叹了口气:“刘毅若是镇守建康,恐怕我的老伙伴是不敢轻举妄动的,但若是秦军想要穿越豫州进入南燕,那刘毅必会担心秦军趁机攻取他的地盘,一定会带兵北上,坐镇豫州,严阵以待的。”
陶渊明笑道:“所以,主公就可以在建康起事,一举控制朝政,断了北府军的回归之路?”
黑袍摇了摇头:“不,现在还不是时候,斗蓬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他多年在建康城中的力量发动的,那意味着跟刘裕的最后决战,在这之前,他会用别的力,那就是岭南的天师道,还有晋国的司马氏。”
陶渊明的眉头舒展了开来,笑道:“果然,绕来绕去,还是要这两路人马,只是何无忌和刘道规两员大将镇守在五岭之北的湘州之地,天师道想要成事,恐怕也没这么容易吧。”
黑袍的眼中冷芒一闪:“我相信斗蓬一定会有周密的布置和计划,如果刘裕长期被我拖住,而刘毅又挥师北上,那天师道的机会就来了,当年他们可以一夜之间连陷吴地八郡,今天也一定能兵出五岭,打刘道规和何无忌一个措手不及,一旦能击败晋国防备他们的正面兵马,那刘毅只能迎击或者退守建康了,这时候,晋国内部所有旧势力,无论是姓桓的还是姓司马的,甚至吴地的天师道旧部,都会群起响应,那时候,刘裕不撤兵也不行了。一时他匆忙退兵,我就会象当年慕容垂追杀桓温一样,教他片甲也不得还回晋国!”
陶渊明笑了起来:“可这样不还得是求助于主公吗?你刚才可是说宁可死也不向他低头的。”
黑袍摆了摆手:“那不一样,主动向他求救那是向他低头,但要是我这里拖住刘裕,给他夺权创造机会,就仍然是平等行为了,我如果能反击得手,大破刘裕,那这一战的所有损失,也会事后补回来,又重新会有跟他平起平坐的本钱。关键的区别就是,要不要主动向他求救,如果我不求救,能靠自己守住广固迎来转机,那他就不敢凌驾于我之上。”
陶渊明深吸了一口气:“明白了,但是我这回是奉了他的命令前来问你要不要他帮忙的,按说我现在应该要回建康才是,你现在要我去后秦求救兵,我总得有个理由才是。”
黑袍“嘿嘿”一笑:“你之前多次前往后秦过,还有比你更合适的出使人选吗?何况,你这回的任务,可不止是去后秦,在那里办完事之后,你还要去一趟西蜀。”
陶渊明的脸色一变:“去西蜀做什么?谯纵恐怕不敢出兵的。蜀人不愿出川作战,这点你最清楚。”
黑袍冷笑道:“蜀人是不会出兵,但桓谦呢?你去见谯纵手下的候晖和阳昧,他们听我的号令,告诉他们,天师道会出兵北上,直取建康,西蜀要想活命,唯一的机会就是放回桓谦,让他荆州趁乱召集旧部,合力攻取江陵,而西蜀也可以趁机东出巴郡,夺取白帝,进可顺流而下入江陵,退也可保西蜀门户,至不济,桓谦放去荆州,也省得这样关着不杀浪费粮食。”
陶渊明的眉头微微一皱:“放出桓谦?这怎么可能呢。谯纵可是关了他好几年了,连几次姚兴派使者要求放人,他宁可损害和后秦的关系,也不把桓谦从龙格监狱放出,现在这个时候,又岂会放人?”
黑袍微微一笑:“此一时,彼一时也。桓谦当年从荆州逃去后秦时,姚兴对他礼遇有加,但不给实官,更不给他兵马反攻荆州,这才让桓谦起了离开之心,后来谯蜀建国,他主动请求去西蜀,因为后秦当时还算跟东晋维持了面子上的和气,没有公开为敌,甚至姚兴还送了南阳十二郡以示好刘裕。在这种情况下,桓谦不可能靠了后秦的力量报仇,去同样公开叛乱自立的西蜀,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陶渊明点了点头:“只是他太心急,去了西蜀后,就是到处礼贤下士,收买人心,甚至招兵买马,这就让根基不稳的谯纵起了疑心,将之拿下囚禁。但现在跟当年的情况也无大的差别,难道谯纵这时候把桓谦放出来,能做什么?”
黑袍自信地说道:“你就没有考虑过,为啥当年谯纵没有直接杀了桓谦,而是关到了现在?明知一个野心勃勃,在自己国内也不安份的家伙,明明宁可得罪后秦也不放人,但又不杀,这是为何?”
陶渊明双眼一亮:“是为了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时,放他回荆州作乱?”
黑袍笑了起来:“渊明果然一点就透,不错,西蜀相对于东晋,太弱小了,只靠荆州的兵马,就能轻松地灭了他们,而后秦的援军却是不能次次指望的,要想长期稳定存活,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荆州乱起来,让晋军无暇西顾。”
“荆州是桓氏经营多年的地盘,虽然桓玄无能,给刘毅所消灭,但毕竟北府军在这里根基尚浅,桓氏的旧部故吏众多,感念桓家恩情,或者说对于桓楚灭亡后,自己家族利益受损有所不满的人不在少数。北府军实力强大,荆州安宁时他们不敢作乱,但一旦有机可乘,荆州不稳,那这时候的桓谦,就是超级武器,可以派上大用场了。”
陶渊明笑道:“那得是后秦出兵,或者是岭南的天师道起事,打到荆州,才会有这样的效果。你是说,后秦到时候可能攻击雍州,引发荆州的内乱,给桓谦可乘之机吗?”
黑袍勾了勾嘴角:“后秦在中原的洛阳有几万兵马,如果关中部队再来几万人,那雍州的鲁宗之压力会很大,他并非北府军嫡系,以前是桓玄的人,只不过看桓楚要完蛋才转而投降,刘裕并不信任他,他也防着给北府军吞并,这几年来一起在雍州事实割据,不允许外军进入。可雍州现在不过一个南阳盆地,户口不过三万,兵马不过两万,要是碰到后秦起大军来攻,是很难防守的,一旦雍州失守,那荆州必然不稳,四处的桓楚旧部就会趁机起事作乱。当年你死我活的司马氏和桓氏现在合流了,很多人在姚兴的包庇下已经长期秘密训练,只缺一个领头人,而桓谦则是桓家现在最正宗的继承者,甚至可以说是最后的桓家嫡流,众望所归,只有他去了荆州,才可能让各地的旧部土豪们齐心效力,掀起大的动乱。”
陶渊明正色道:“那谯纵就不怕桓谦得了荆州以后向他报复?”
黑袍微微一笑:“谯纵并不是那种不思进取之人,只是蜀军战斗力低下,又不愿意离乡作战,所以只能图个自保,但一旦有机会攻取巴郡甚至是江陵,他也不会放过大好机会的,上次刘敬宣伐蜀失败,退兵之后留了鲍陋,时延祖,文延茂诸将佐退保巴郡白帝城,不过两三千人的前哨部队而已,又有不少是之前杨承祖的降卒,只是出于忌惮后面荆州的刘道规,谯纵才不敢出兵攻打。”
“但若是荆州本身就乱起来,刘道规自保不暇,那谯纵一定会派兵出川,攻掠巴郡,甚至进一步进取江陵的,放出桓谦,可以试探,进可跟进夺荆州,退可趁乱夺巴郡,怎么也不亏的,蜀人不愿出战是不想打没有回报的败仗,如果是能打赢,有掳获,那也不会这么抵触的。这个道理,你跟谯纵讲明白,再让候晖,阳昧去游说蜀军大将谯道福,一起向谯纵进言,一定能成功的。”
陶渊明有些意外:“谯道福?要找他做什么,候,阳二将是建国的功臣,位高权重,有他们说话就行了吧。”
黑袍摇了摇头:“正是因为候,阳二将当初是兵谏逼他谋反,所以他虽然给这二人加官晋爵,但内心是有所防备的,毕竟背叛之事,有一就会有二,候,阳二将在西蜀建国之后,也是给升官入朝,但不再让他们控制军队,现在西蜀的第一大将,乃是谯氏宗室谯道福,上次刘敬宣征蜀时,此人就领兵进据黄虎,立有战功,现在手握重兵,受到谯纵的信任,这战守之计,谯纵一定会征求谯道福意见的。”
陶渊明的眉头一皱:“那这个谯道福会赞成出兵荆州,放走桓谦吗?我听说当年桓谦就是给他举报的,带兵抓住桓谦的也是他。”
黑袍笑道:“这不正好说明这个谯道福野心勃勃,想要建功立业,打自己的天下吗?桓谦在蜀中的活动威胁到了谯氏的统治,他当然不能容忍,但要是让桓谦当他的先导,为他在前面开路,那他可是求之不得。而且此人表面上对谯纵忠心,但是接手候,阳二将的军队后,却是把他们极力地据为已用,只听命于他一人,我想,他一定会极力赞成出后荆州,打自己的基业,一旦时机成熟,就会回蜀废掉谯纵,自己登基,你不要亲自跟他见面,先让候,阳二人去说服他,也是向他表明蜀中大族的一个态度。一旦后秦和西蜀都准备就绪,那我们的机会,就会来了!”
陶渊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师父,你是想让西蜀和后秦出手,调动东晋的后方留守兵力,真正的杀招,还是要靠岭南的天师道?”
黑袍微微一笑:“你能想到这点很好,不错,这些都是诱敌分兵之计,以后秦和西蜀的兵马,还不至于对晋国构成致命的威胁,只有天师道是有这个能力的,只是,斗蓬会把天师道看成关键的力量,不到有把握的时候,绝不会轻易出手,只有我们把外部条件都创造好了,他才会动。这需要我在广固拖住刘裕的主力,然后再靠后秦和西蜀出兵,最后才是斗蓬的一击!”
陶渊明勾了勾嘴角:“好了,这些我都明白了,我现在只想问一件事,我帮你做这些,能有什么好处?”
黑袍的眼中冷芒一闪:“你一直想要争取的,就是取出你的脑蛊,对吧。”
陶渊明点了点头:“你现在能给我拿出来吗?现在我们的关系应该不再是上下级,而是平等合作的盟友,你要我为你做这些事,得先拿出足够的诚意才是。要不然的话,我也可以自己去想办法。”
黑袍摇了摇头:“恐怕你是高估了王妙音的本事,她们谢家也好,王家也罢,虽然有转女为难,攀龙附凤之法,但那只是对于人形的胎儿管用,神蛊可是寄生在你的脑子里,不是一副药就能杀灭流掉的。”
陶渊明咬了咬牙:“但起码值得一试,你和斗蓬都不会取出我的脑蛊,让我真正成为一个人,今天看到了我师妹的惨死,我更坚定了这个决心,就算是死,我也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黑袍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能变得这样不怕死了?”
陶渊明的眼中闪过一道可怕的光芒:“与其这样永远提心吊胆地生活在恐惧之中,也许死才是最好的解脱。我这样成为你们的工具已经有四十年了,我累了,不过在我寻死之前,我一定会给让我生不如死的人,永远难忘的报复!”
黑袍静静地看着陶渊明,久久,才叹了口气:“解除脑蛊,得是神盟的两个神尊共同同意才行,就算我肯出手,斗蓬也必然不愿意的。你不助我压过他,我可无法助你,而且,解除脑蛊是需要两个人手中的秘药合在一起方可排出,我一个人也没有办法!”
陶渊明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之色:“弄了半天,你是在耍我,不想真正助我是不是?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们的全部机密告诉刘裕,让你们这个万年太平计划,永远也不得实现?”
黑袍的眉头一皱:“别这样,渊明,万年太平计划才是解除你这脑蛊的最好办法,你也知道这点!”
陶渊明冷笑道:“这话你跟我说了三十年了,觉得我现在还会再信吗?明月信了你们这些鬼话,结果她没等到那天,我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黑袍叹了口气:“罢了,我是真的没办法完成你的所想,不过,我这里有一颗续灵丹,可以让你体内的脑蛊僵化三年,虽然无法排出,但也不会生长,不会被催动,你看这算不算是我的诚意?”
陶渊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果有此丹药?怎么我以前没听说过?”
黑袍摇了摇头:“因为脑蛊乃是天地间至灵至邪之物,要抑制其生长,殊为不易,此药丸也是神盟的祖师多年前艰难配得,为的是让使徒在特殊情况下能不受脑蛊控制,三年内可以抓紧完成任务,即使某个神尊暂时无法行事,也可以让这个使徒不至于白白送了性命。百余年来,这转灵丹只有两颗,分别在两个神尊手上。”
说到这里,黑袍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了一颗红色的小瓶,拔开瓶塞,一颗红色的小药丸,落在了他的手中:“而且,如果两个转灵丹都给服下之后,就相当于解除了神蛊的解药,你可以自行排出脑蛊,甚至让这脑蛊为你所用了!”
陶渊明睁大了眼睛:“这么说来,这个转灵丹才是真正的解药了?”
黑袍点了点头:“你确实可以这么理解,这也是两个神尊中要换一个人继承神尊之位时,提拔一个使徒补上那个神尊之缺时的仪式。只有两大神尊同时认可的人,才有资格取出脑蛊,成为下任的神尊!”
陶渊明咬了咬牙:“这么说来,你当年也曾经给这样取出过脑蛊,取代了你上一任的神尊?”
黑袍微微一笑:“是的,那种脑子里有条蛊虫的感觉,不是只有你才有,只有长年累月地经历了这种可怕的事,才会坚定自己的信念,执行那万年太平计划,等你成为神尊之时,你自然就会明白这一切的锻炼,都是有意义的。”
陶渊明的眼中冷芒一闪:“那到时候我是要取代你,还是取代斗蓬?”
黑袍看着陶渊明,反问道:“那换了你来选,是想选择让他消失,还是让我离世?”
陶渊明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微笑:“明白了。到时候你会知道我的选择的。不管怎么说,我得谢谢你的这颗转灵丹,起码,这会让我多活三年。”
他说着,从黑袍的手中接过了那枚红色药丸,一口就吞了下去。
黑袍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所有的使徒中,只有你是最想活下去的那个,这个动力刺激你走到了现在,就象当年的我一样,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神尊之一的。”
陶渊明也不回话,他抹了抹自己的嘴角,转身走向了岭下:“你最好能在广固撑得久点,不要让我白忙活。我可不希望消失的是你,因为那样的话,就算我能成神尊,也得不到你任何留下的东西,最后只能继续给斗蓬所驱使。”
黑袍看着陶渊明的背影,突然说道:“那附了明月魂魄的神蛊,你想不想跟它聊聊?”
陶渊明的身形顿了顿,又继续向前走去:“我的师妹,已经死了,至于那个东西,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
他一边说,一边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黑袍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喃喃道:“是不敢再见吧。”
青州,广固,城头。
几个守城的鲜卑军士抱着枪矛,站在城头上,一边转着圈,一边相互议论着。
一个黄脸微须的小兵看着城外那星罗棋布的部落营寨,勾了勾嘴角:“一打仗就是要各部到广固集中,至于吗,难道我们二十多万大军,还收拾不了小小的晋军?踩都能给他踩平了。”
另一个黑脸瘦子没好气地说道:“格尔丹,不懂就别乱说,我们大燕这可是大战的传统了,每次有这种赌上国运的大战,都要让各部到广固集中,你想啊,部落里的男人都去当兵打仗了,剩下老弱妇孺怎么办,万一战事不利,给盗匪和那些汉人欺负,报复,谁来保护?”
格尔丹不服地说道:“就那些汉人?哼,早给我们打怕了,前年我哥一个人去个村子里打草谷,没一个敢反抗的,最后还是从村里征了辆牛车,把几十石谷子和十几头羊,两头牛一起赶回来的呢。葛罗录,我记得这种事你也没少做。”
黑脸瘦子葛罗录勾了勾嘴角:“没错啊,这本就是我们鲜卑人的权益嘛,为这些汉人站岗打仗,那拿点军饷也是应该,只不过,这些汉人觉得给国家,给陛下交了税,就没必要再给我们,哼,去年我收这些孝敬钱,可是用鞭子抽了两个汉人呢,他们的眼神我还记得,如果不是怕我们手中的刀枪,恐怕会反抗的。”
一个军官模样的中年汉子,胡子编成了三股小辫子,正是这些军士的队长,名叫哈里忽儿,冷冷地说道:“好了好了,站岗的时候尽说这些没用的,这不是以防万一吗?大燕也不是没打过败仗,你们平时里经常去掳掠汉人,如果前线战事不利,恐怕这些汉人就会反过来报仇了。别说什么敢不敢的,当年这些汉人带着我们去抢原来的本地大豪族,比如辟闾氏这些家族的时候,那下手可狠了,你们家的大人应该都知道。”
格尔丹讶道:“这些汉人还真的敢对原来的主人下手啊?”
哈里忽儿点了点头:“汉人胡人其实都一样,给管着的时候都会怀恨在心,一旦有机会报复,那会新仇旧恨一起算。所以大燕一向是要碰到大战时就要集中各地的部落到都城一带,一方面防止遭遇报复,另一方面,也是要防止前线的军士叛变投敌。这个道理,你们出征时的兄弟们应该都告诉过你们吧。”
葛罗录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惧之色:“真要是有没回来,陷入敌军那里的人,难道我们还真的要按军令去杀他的家人吗?”
哈里忽儿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人人投敌都可以不受惩罚,那还有谁愿意为国出生入死?当年大燕就是因为对于叛徒处置不力,才会让大量军队倒向魏军,这是非常惨痛的教训,我等当年随先帝一路杀到这里,对于那些叛贼,更是切齿痛恨,你对他们心存不忍,可他们要是杀起你们时,是不会手下留情的。看看那些汉人,一旦反过来清算我们鲜卑人时,也是下手极狠,在这个乱世,不要讲太多无用的感情,按上面的命令行事即可。”
葛罗录咬了咬牙:“那谁投敌了,谁叛变了,是按队长你的命令来执行吗?”
哈里忽儿点了点头:“我们都是军人,要奉令行事,我这里也只是接受上面给的命令罢了,我想,前方的情报不会有错,比如…………”
一个妖媚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放浪的笑声,从城楼方向响起,贺兰敏一身羽衣,在十余个蒙面护卫剑士的伴随下,登城而上,这段城墙上所有的军士全都站直了身子,向她行礼:“见过贺兰夫人!”
贺兰敏一步三摇,羽衣的衬托之下,内部的软甲,在轻轻地撞击晃动着,而她那曼妙的身材,在这套紧身的软甲衬托之下,每一步都会轻轻地摇曳生姿,伴随着身上那幽幽的迷迭香味,让每个男人都会心跳加快,血脉贲张。
贺兰敏走到了哈里忽儿等三人的面前,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哈里忽儿:“我记得你好像也是贺兰部出去的,是叫哈里,哈里忽儿是吗?”
哈里忽儿恭声道:“夫人好记性,属下曾经是令兄有奴仆,因为作战有功才得以赎身自立。当年也曾经为夫人跑过两次腿,您真是好记性,连我这个卑微的人也还记得名字。”
贺兰敏微微一笑:“英雄豪杰多起于微末,这次来与我们作战的刘裕,也不过是个南方晋国的村夫罢了,不也建立了自己的基业?这人哪,永远不要看不起自己,只要肯上进,抓住机遇,总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哈里忽儿的声音中透出一股激动:“夫人的教诲,卑职永生铭记。”
贺兰敏左右四顾了一下,看着哈里忽儿:“哈队长,你且随我来,我这里有件事还需要你办。”
哈里忽儿有些为难:“夫人,卑职现在是守城的左监门将军呼延…………”
贺兰敏冷冷地说道:“呼延牛儿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现在陛下亲征在外,国师统领全军,而我这回回广固,就是受了国师的密令行事,你们不认我,可还认这个?”
她说着,素腕一翻,一块檀木令牌抄在了手上,所有将士全都跟着跪了下来,因为大家都认出,这可是慕容超亲赐的令牌,见令如见他本人。
哈里忽儿三呼万岁之后,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贺兰敏的身后,走进了后面的城楼之内,一进去之后,两扇门就关了起来,烛光大亮,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因为他看到在这里面有二十余名跟他一样的百人队长,幢主,旅帅之类的中下级军官,都是贺兰部曾经的旧人。而他们看他的神色,也一样充满了惊讶。
哈里忽儿来不及跟旧友们寒暄,贺兰敏的声音低沉中带了一丝忧伤,冷冷地响起:“各位,之所以从守城各军中,绕过你们的主将,把大家集中到这里,就是因为前方军报传来,我军战事不利,哈里忽儿,你们刚才议论的处置叛徒之事,必须进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