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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哈里忽儿的脸色一变,一如所有在场的军官们,一个性急的家伙更是直接叫了起来:“这,这怎么可能?我们大燕无敌的军队,国师的将帅之才,还有陛下的御驾亲征,怎么会,怎么会输?”

    哈里忽儿定了定神,看着面色阴沉的贺兰敏:“是不是,是不是中了晋军的诡计和埋伏,一时不利,初战小却?”

    几个人开始附和道:“一定是这样的,我们可是二十多万虎狼之师啊,最多是一时小却,初战试探吃点小亏罢了,说不定,还是国师的诱敌诈败之计呢。”

    “就是就是,上次就是收缩了山南的兵马,诱晋军来犯,结果不是阵斩了那晋军前锋大将孟龙符吗?夫人,还是你告诉我们此事的呢。”

    殿内的气氛又恢复了轻松和热烈,仿佛败仗也不复存在了,贺兰敏冷冷地说道:“如果只是初战小败或者是诱敌,你们觉得我还有必要把你们这样集中到这里,作处置叛徒之事吗?”

    她说到这里,看着哈里忽儿,沉声道:“虽然我也不想承认此事,但我必须说,此战,我军惨败,不是什么前军失利或者是诱敌,就是正面惨败,大败,至少十万以上的将士战死,余皆溃散,无论是国师,还是陛下,现在都下落不明,多位大将战死,我接到的消息,是我兄长贺兰卢亲自发回的,我们贺兰部这次也是损失惨重,宇文大人战死,仆骨大人重伤,兄长所部也是损失过半,现在晋军还在后面追杀我们,只怕这两天,就会追到广固了。”

    殿内陷入了一阵死一样的沉寂,沉寂到连那些火光跳动的声音,都清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这下不会再有人心存幻想了,大家面面相觑,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贺兰敏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个消息,我已经通过多个渠道得到了证实,并非我兄长的一面之词,现在陛下和国师没有消息,去向不明,不知道是不是战死于乱军之中或者是俘虏,又或者是突出了重围,但不管怎么样,我们作为留守的兵马,在这个时候必须要做我们份内之事了。”

    哈里忽儿咬了咬牙:“夫人,我们应该做什么事?”

    贺兰敏的眼中冷芒一闪:“现在城中主事的是尚书令韩范,他是汉人,并不可靠,这次听我兄长说,汉人兵将出工不出力,只怕是有了异心,刘裕刚过大岘山时,就有前面的余孽辟闾道秀率了一些族人去投奔,这次刘裕大胜,只怕青州各地的汉人都会争相去投奔。我们要守住广固,一定要让可靠的人马防守,那些个汉人,可不能再留在城中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一下子来了劲:“城中的汉人本就不多,多是我大燕的汉人官员的家眷,嘿嘿,这些人可都是家产丰厚啊,我们早就看着这些肥羊馋啦,只是因为先帝的命令,不允许我们掳掠都城的汉人,说是要礼敬士人,哼,他们本就是给我们打败和征服的奴隶,却爬到了我们的头上,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夫人,你下令吧,要我们怎么做?”

    贺兰敏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可怕的凌厉之色:“你们都是我们贺兰部的旧部,在贺兰部的时候,咱们可是赏罚分明,有功的赏,掳掠的归各自所有,先帝为了收拾齐地人心,暂时对那些汉人宽容,但他们终归不是自己人,这回大战,要不是因为这些汉人的背叛,我们也不会输得这么惨。现在,你们去城中的这些汉人家中,把他们通通给赶走,家产充公,因为接下来我们马上要面临守城战,所有的物资要集中统一管制,你们现在也没法保存。”

    众人的脸上闪过一阵失望之色,哈里忽儿摇头道:“弄了半天,还是不让抢啊。”

    贺兰敏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之色:“你们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抢劫的事?让你们去驱逐这些汉人,不是要抢东西,是为了城防的安全,安全,懂吗?广固是我们大燕最后的城池了,要是连广固都守不住,那我们通通只有死路一条,晋军不会放过你们的,就象你们也不会放过他们一样。”

    所有军官们都神色严肃,齐齐地行礼称诺。

    哈里忽儿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夫人,前一阵公孙将军他们横扫淮北,捉回来的那两千多汉人百姓,最近韩尚书,哦,不,韩范他一直在教他们音律,以重建那送给后秦的皇家乐队,这些人都集中在外城的那太学里,如何处理?”

    贺兰敏的眉头一挑:“这些人给咱们掳掠来,可是有深仇大恨的,掳掠的时候也有杀伤他们的家人亲属,我去看过这些人,他们的眼神中都有仇恨,一旦晋军围城,他们会是城内的最大危险,断不可留!”

    哈里忽儿的脸色一变:“夫人的意思是?”

    贺兰敏冷冷地说道:“对其他的汉人官员的家人,驱逐出城就可以了,但这些人,只怕会暴露我军的城防机密,韩范一直留用这些仇恨我大燕之人,其居心不良,哈里忽儿,你亲自去执行,调动一千宿卫军,去太学把这些汉人全杀了,就当祭奠我们前方战死的将士英灵吧。”

    哈里忽儿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之色:“这,这没来由地就屠杀百姓,就算他们是汉人,只怕也不好吧,现在陛下和国师不在,我看还是…………”

    贺兰敏一下子站起了身,一股气劲伴随着她身上的香气四溢,而那块令牌,也抄在了她的手中,出示四周:“陛下和国师不在,那这令牌就是见之如亲见陛下,还有谁有问题?”

    哈里忽儿咬了咬牙:“既然是夫人下了令,那卑职只能执行,卑职这就告退。”他说着,转身就要走。

    贺兰敏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好了,各位,都且先退下吧,我跟哈里忽儿还有事要相商,你们各带所部却驱逐那些汉人官员,尚书以上的先不要动手,半天之内,我不想在城里再看到任何一个汉人!”



    当所有的鲜卑将校退下之后,殿内只剩下了贺兰敏和哈里忽儿二人。贺兰敏的眼波如水,在哈里忽儿身上扫来扫去,看得他浑身上下不自在,这个如此美丽的女人,却在刚才下了如此狠毒无情的命令,再结合她之前的冷血无情,让这个杀人无数的军官,自心底里泛起一阵寒意,哪还敢有半点平时的那种色胆欲心呢。

    哈里忽儿咽了一泡口水,说道:“夫人,夫人你留下卑职,可是有什么其他需要交代的?”

    贺兰敏点了点头:“刚才你提醒的有道理,确实有件事我疏忽了,这敌军来袭前,屠城杀人,是必须要做的事,不仅是保护城中的安全,也是要立威,告诉其他人,包括我们鲜卑军民,一旦城破,会是什么结果。你知道为什么那些汉军会出工不出力,甚至主动投降吗?”

    哈里忽儿恨恨地说道:“这些汉人,一向是反复无常,屈服于强权,以前投降我们不过是因为打不过罢了,一有机会,又是他们的同族前来,自然就会有异心,尤其是这一战我军战败,只怕,会有不少汉人已经投降刘裕了吧。”

    贺兰敏微微一笑:“情况还没到这么糟糕的程度,虽然我军战事不利,但这些汉军汉将历来畏惧我军的武威,不敢轻易临阵叛逃,毕竟他们的家人还在我军的控制范围内,以大燕的军法,叛逃者要问罪家人的。所以,现在他们多是溃散,还没到直接投降的程度。”

    哈里忽儿的双眼一亮:“那就是说,他们还会逃回来,还可以再为大燕而战?”

    贺兰敏勾了勾嘴角:“这就不好说了,毕竟汉军汉将,不是都家属在城中,有很多人是大燕各地乡村的村夫农民,接下来作何选择,要等他们逃回家后,再观望后决定,这些汉人的德性我很清楚,在北魏的时候就是如此,一般是坐视各方混战,自己结坞自保,等到打得差不多了,再投降胜者。当年大燕先帝征服这齐鲁之地时,他们就是这样做的。”

    哈里忽儿哈哈一笑:“夫人说得太对了,他们就是如此。所以,当年先帝有令,要我们不要去追杀抢劫这些逃跑的汉人,说是要收服人心。可是…………”

    说到这里,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可是按夫人刚才的命令,是要我杀掉城中的那些掳掠来的百姓,这又是为何呢?”

    贺兰敏勾了勾嘴角:“这不一样,此战惨败,我军战死了近十万将士,士气低落,如果城中不开开杀戒,无法扭转我们的士气,再一点,这些掳掠来的晋朝汉人,无亲无故,杀了他们,不会让将士们生出叛离之心。最后一点嘛,就是我们要通过这种方式,向韩范,封孚,包括后面可能回来的垣遵,垣苗等人表示,背叛大燕的下场!”

    哈里忽儿眨了眨眼睛,说道:“夫人,请恕我多句嘴,这些人可以说是本次晋国攻打我大燕的借口,而那刘裕的出师檄文也说了要我们归还这些俘虏,现在就把他们全杀了,会不会…………”

    贺兰敏的眼中冷芒一闪,刺得哈里忽儿连忙收住了嘴,不敢再说话,只听到贺兰敏沉声道:“蠢才,你以为我们这时候交出俘虏,向刘裕投降,他就能放过我们了吗?这次的大战,所谓我们先出手掳掠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刘裕为这战早就准备了多年,江北那里一受到攻击,他就能带大军北上,粮草军械都不用花时间准备,就是在等这个借口罢了,我们是动手太晚,出手太轻,而不是相反!”

    哈里忽儿咽了一泡口水:“夫人教训的是,我只是个下层的小军官,这种军国之事,实在是不明白,夫人要我做什么,我照做就是。”

    贺兰敏微微一笑,把手中的令牌递向了哈里忽儿:“这个令牌,你是不是很想要?”

    哈里忽儿的脸色一变,连忙退后两步,连连摆手:“这,这可是见牌如见陛下亲临的大燕天马令啊,国师和夫人才有资格以牌行事,卑职,卑职怎么敢要?”

    贺兰敏冷冷地说道:“不靠了此令牌,你如何能调动宫城中的宿卫兵马去做那事?”

    哈里忽儿咬了咬牙:“我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本就没有资格行此大事,夫人,你,你还是另请高明的好,或者,或者你调来兵马,我可以代行指挥。”

    贺兰敏的粉面一寒,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我一个女子是不是还要领兵打仗?哈里忽儿,你当我来找你们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难道以前在贺兰部的时候你没学过女子为何不可以为将帅的道理吗?”

    哈里忽儿慑懦着说道:“可是,可是这是要在城中处理掉几千汉人啊,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只怕…………”

    贺兰敏沉声道:“你也知道这是光天化日啊,所以我能靠我手里的那些杀手刺客来做这些事吗?大燕有军法,前方投敌后方可以连坐,在这特殊时刻,人心惶惶,最多半天时间,败报就会传来,到时候这些汉人和一些墙头草就会趁机作乱,要是广固丢了,我们还能去哪里?”

    哈里忽儿的眼中神色不定,显然陷入了挣扎之中。

    贺兰敏上前一步,一动不动地看着哈里忽儿:“你是我们贺兰部的人,这么多年,我可一直都非常关照你,怎么会害你呢?就是考虑到你职务低微,只怕难以服众,我这才把这块令牌给你,因为我兄长曾经说过,你做事考虑周全,处置也果断,适合做这种大事。我一个女人,又是北魏逃难过来的,手中虽有令牌,只怕会有人不服,比如那韩范,他身为尚书令,在这个时候可能抗命,但你是贺兰部的多年将士,他不敢质疑你,你只要持此令牌,调宫中宿卫去处理掉那些汉人俘虏,就是这回稳定人心,防守广固的第一功臣,陛下和国师回来之后,一定会对你加官晋爵,以表彰你功劳的!”



    哈里忽儿咬了咬牙,说道:“贺兰将军可否安好?我们接下来是要防守广固还是到北边的部落地盘上去?”

    贺兰敏突然笑了起来:“哈里队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考虑退路的事?我们贺兰部可是从北魏叛离的,现在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南燕的庇护,如果连南燕也亡了,那我们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这广固是天下著名的坚城,要是连广固都守不住,那天下之大,又有哪里是你的容身之处?”

    “刘裕虽然野战一时侥幸取胜,但这齐鲁之地,与吴越的风俗迥异,他的军队将士不可能长留于此,早晚是要回去的。再说东晋乃是世家天下,那些个世家高门对刘裕和北府军这些出身寒门的人,一直是看不上的,早晚要在后方生事,以前东晋历代北伐,最后都因为这种内部矛盾而功亏一篑,这次也不会例外,只要我们守住广固城半年以上,那晋军必退!”

    “这次在城中杀些汉人立威,一来是为了祭奠死去的将士,二来是向刘裕,还有向城中可能的投降派显示我们战斗到底的决心和意志,告诉晋人,我们绝不会投降,也告诉各地的汉人,要是背叛大燕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只要各地的汉人不会全力支持刘裕,哪怕是处于观望状态,那不出几个月,刘裕的大军进退失据,补给不足,也只能退兵。”

    “哈里队长,你也是带兵之人,应该知道非常之时,需要用非常手段,自断后退背水一战,才能激发最大的战斗力,创造奇迹。你这回不需要自己出手,只需要用这令牌调动城中的宿卫兵马。你是小军官,城中的宿卫军士并不认识你,事后哪怕破城,这些宿卫慕容氏皇宫的军士,也不一定有指证你或者是认出你的机会,就算这些汉人中有漏网之鱼,以后也只会认那些宿卫军的军装,又怎么会认出你来呢?”

    “哈里队长,这些利害关系我都跟你说清楚了,是不是照做,你自己看着办。如果你不想做,我也不勉强,另寻他人就是。”

    哈里忽儿的眉头渐渐地舒展了开来,笑道:“是卑职一时胡思乱想,还请夫人见谅,卑职这就去按您的吩咐办理。只是,那韩范毕竟是尚书令,他若是全力庇护那些汉人,这可怎么办?”

    贺兰敏的眉头一皱:“先调兵马过去,就说奉了国师的令,要加固城防,把这些太学中的汉人全部带出去,带到南城那里坑杀。韩范嘛,我想办法把他支开,就说要议紧急军情,想必他也不会为了这些汉人而误了国事。”

    哈里忽儿笑了起来:“还是夫人想的周到。”他说着,接过了那面令牌,转身就走。

    贺兰敏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冷笑,转身就走向了城楼的另一面,很快,后门一开一合,贺兰敏的身形消失在了门外。

    两个时辰后,太学。

    这是一座由三百多个毡帐构成的营区,与其说是太学,不如说象是一个草原部落,毕竟南燕是一个胡人政权,要让他们短时期内学会象汉人一样建筑房屋宫殿,也难为他们了,从慕容德时期开始,就建设这太学,从最早的二十多个帐蓬发展到现在这个规模,已经很不容易了。

    只是这鲜卑特色的太学的西北角,却是一处给一圈栅栏围起的,方圆五六里的区域,占了这太学区的一大半,那是专门供被从淮北掳掠来的两千多晋国百姓居住的地方,几个月来,这些人就在这里学习音律,或者说,几个月来,他们每天就在这里制造噪音,毕竟,黄钟大吕,不是随便抓来个老农民,就能够速成的,音乐家,自古至今,可都是稀缺的专业人才啊。

    现在,已近午时,来自东晋的“艺术家”们,却是一个个面带恐惧与疑虑之色,列队站在中央的一片空地之上,他们人人手中都拿着萧,竖琴,长笛等乐器,至不济的,也拿着琐呐等物,看着四周把他们围成一圈,如狼似虎的鲜卑军士们,一个个大气都不敢透一口,几个月前那可怕的经历,又浮上了他们的心头。

    哈里忽儿换上了一身宿卫军的装备,一身副将的行头,这比起他百夫队长的实际军职来说,高了足有四五级不止,让他脸上挂着一副小人得志的意气,只是,比起在一边的正牌宿卫军大将慕容林,还是显得气质上差了不少。

    哈里忽儿清了清嗓子,对着站在人群前,负责管理这些乐工(这才是他们现在的正式称呼,“艺术家”乃是戏称)的一名太学祭酒说道:“人都来齐了吗?”

    这个祭酒乃是韩范亲自举荐的一名国子监博士,名叫韩杰,精通音律,这几个月来也是由他管理和训练这些乐工,今天他也是给宿卫军们打了突然袭击,莫名其妙地就给请到了这里,甚至连韩范也没来得及去通知一下,这个年过五旬的老先生,从这些宿卫军士,尤其是领头的哈里忽儿的眼中,看到了腾腾的杀气,心中隐约觉得不妙,但还是应道:“下官乃是太学祭酒韩杰,刚才应将军的要求清点了人数,乐工学员共两千三百四十七名,现在全数在此,另有十三人患病卧床不起,正在城中的医馆中医治,不在此处。”

    哈里忽儿的白眼一翻:“韩祭酒,你难道和这些晋俘是一伙儿的吗?为何要包庇他们?我记得陛下和国师有令,这些乐师,严禁离开这太学的。”

    韩杰沉声道:“那十三名乐师病得很重,而且是有传染病的迹象,不可在人群中继续呆下去,不然很可能大家都会得病,韩尚书前日亲自来此探视过,让他们隔离就医,也是韩尚书当时的命令,慕容将军,你当时也在场,送那几位病学员去的,也是你的手下,我没说错吧。”

    慕容林点了点头:“确有此事,哈里队,哈里将军,还是办正事要紧。”



    哈里忽儿嘴角勾了勾,沉声道:“所有汉人乐工听好了,前线传来军报,我军在临朐大胜晋军,敌众四散奔溃,现在我军大军正在追击晋军残部,只是,可能有一小部分的残余晋军,在一些大燕叛贼的带路下,绕过战场,准备偷袭广固城。现在前线的大军一时难以回转,陛下和国师有令,广固城中的军民,需要作出自己的贡献,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此言一出,引来一阵议论纷纷,一个为首的,五旬左右的汉人老乐师说道:“敢问这位将军,我等乐师,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哈里忽儿沉声道:“你又是何人,轮得到你在这里质问本将军的军令?”

    那老者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老朽不才,姓高名望之,乃是前晋国的东台县令,来到贵国之后,承蒙韩尚书看得起,给了老朽一个助教之职,负责协调管理这两千多乐师学员,刚才不少学员听到将军的命令之后,还是有些疑虑,所以委托老朽斗胆前来询问一二。”

    哈里忽儿二话不说,策马上前两步,抬起手,就是一马鞭狠狠地劈到了这个高望之的脸上,顿时,一条血印子就出现在了此人的脸上,惨叫声响起,高望之顿时就倒在了地上,哀号不已,而十余个乐师连忙上前想要护住他或者是扶起他,却听到哈里忽儿的暴喝之声在众人耳边响起:“哪个再敢上前,信不信直接就要了他的命?!”

    所有想要上前的人都吓得退后几步,不敢去扶高望之,韩杰这时候反应了过来,走到了高望之的身前,挡在哈里忽儿的前面,沉声道:“这位将军,请问高助教何罪之有,要受这样的殴打?”

    哈里忽儿冷冷地说道:“他不过一个汉人俘虏罢了,在这里不仅带头闹事,还竟然敢质疑本将军的军令,要换了在军中,早就要处斩了,本将军现在的话,都是军令,只有执行,何来询问?韩祭酒,你在韩尚书手下的时候,要是他下了令,你敢去询问这条命令吗?”

    韩杰咬了咬牙,说道:“这高助教新来乍到,不知我大燕国法,所以韩尚书才要我加以调教,不止是教习乐律,也是要让他明白我大燕的典章制度。我大燕以武力立国,上官的话就是军令,这个道理我等皆明白,可是他们现在还不是太理解,这需要时间,这次高助教冲突了将军,是我御下不严,将军也出手惩戒过了,只是我等现在还是不明白,将军要我等做什么呢?”

    说到这里,韩杰看向了慕容林,沉声道:“慕容将军,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位将军的身份,他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虽然我认得慕容将军,知道今天来的都是宿卫宫城的将士,但以大燕的法度,任何这样的调动,都需要正式的诏命方可执行,我韩杰不才,陛下授我这太学祭酒之职,负责管理这些乐师,今天你们要把他们带走,可有朝廷的正式公文呢?若无正式公文,那恕韩某难从命!”

    哈里忽儿的眉头一挑,沉声道:“怎么,你这太学祭酒,也想学这姓高的老儿一样,质疑起本将军的命令?”

    韩杰高昂着头,沉声道:“韩某既为祭酒,职责所在,只认公文,不认刀枪,诸位若无公文,想要带走这些乐师学员,除非从韩某的尸体上跨过去。”

    慕容林的眉头一皱:“韩祭酒,别这样说话,我等前来这里,自然是有诏命的,现在是大敌当前,军管时期,城中任何军民都要听命调遣,不容怀疑!”

    韩杰朗声道:“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诏命,陛下临行前曾经亲自晓谕我等留守官吏,要各司其职,所有的命令,需要加盖公孙太后和韩尚书二人的共同玺印,方可从命,余者皆视为矫诏,不予执行,甚至要向刑部大人禀报。请问慕容将军,到了现在,你们的诏命公文何在?”

    慕容林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之色,看向了哈里忽儿,只见他冷笑着从怀中摸出了一面令牌,向着韩杰的眼前定在空中,让他能看个清楚:“韩祭酒,你可仔细看好了,这是什么?”

    韩杰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冷气:“这,这是大燕的飞天马令啊,见令如见陛下,你,你怎么会有此物!”

    哈里忽儿厉声道:“既然知道见令如见陛下,还不快跪下接旨?”

    韩杰连忙跪了下来,身后的二千多男女也紧跟着跪下,就连一直捂脸躺地的高望之,也吃力地翻了个身,伏身于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里忽儿嘴角连勾起一丝笑意,那种瞬间让数千人向着自己下跪听令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这辈子都没有过,他甚至有些舍不得收起手上这令牌了,但在一片万岁声中,他突然意识到周围的千余宿卫军士,也都在一脸羡慕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令牌,而贺兰敏的那张浅笑盈盈的绝色美颜,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可这笑容却是让他的背上一股发凉,因为,她正是这样笑着要自己把这面前的两千多人全部坑杀了。

    哈里忽儿收起了令牌,沉声道:“正是因为事急从权,所以陛下和国师在临行前把这令牌给了本将军,要本将军接受前方的命令,现在你们都听好了,本将名叫慕容归,乃是陛下身边的贴身亲卫,奉了陛下的口谕迅速地从临朐前线回到城中,一来是向所有军民宣告前线的大胜,二来,是要大家做好城防,以防敌军偷袭。”

    “陛下还说,当年刘裕与那荆州的桓振交战时,就曾经正面取胜,却给人一不留神偷袭了江陵,差点功败垂成,还有那刘裕是个亡命之徒,曾经只以一两千人的小股部队偷袭建康,打败了桓玄,这才有了他晋国大将的地位。你们都曾经是晋国人,对这些事应该很清楚吧。”



    晋人乐师们又是一阵交头结耳,那高望之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哈里忽儿,一边捂着脸,一边说道:“慕容将军(哈里忽儿刚才诈称自己是慕容归,这也是奉了那贺兰敏的指示,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请问我等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在这里学些礼乐,以后要为大燕皇家祭祀时奏乐,要我们做城防,只怕会误了大事啊。”

    不少百姓乐师跟着嚷了起来:“是啊,城中这么多孔武有力的鲜卑汉子,按说是来保护我们这些百姓的,为什么他们不做这些事,要我们去?”

    哈里忽儿听着这些言论,手不自觉地又握紧了马鞭,那韩杰一看他的动作,连忙说道:“慕容将军,虽然你手中有天马令牌,我们必须服从你的命令,但就算在军中,也需要将士们心悦诚服,才会有战斗力。你看我们的这些乐师,都是些普通百姓,没经过军事训练,还有不少妇人,他们是打不了仗的,就算你要驱之上战场,恐怕也不堪大用,他们死不足惜,但要是误了大燕的国事,那你我可就难辞其咎了。”

    哈里忽儿冷冷地说道:“带他们出城又不是去战斗的,而是去挖护城沟,修工事,以防晋军突袭,我带兵多年,谁能打仗谁不能打,难道还不如你们清楚吗?”

    韩杰的眉头稍稍地舒展了一些:“原来,原来是让他们挖沟修工事啊,那应该都可以的。”

    哈里忽儿不耐烦地说道:“好了,既然都知道要做什么了,那就快点跟我走吧,城里的鲜卑男子要分发武器,编组上城防守,而汉人丁壮则要做街道巡查,搜查奸细的事,只有你们这些汉人乐师,才是暂时空闲的,给你们个为国效力的机会,做的好的话,可以早日解除你们奴籍的身份。”

    韩杰的脸色一变:“慕容将军,这话是陛下的意思,还是…………”

    哈里忽儿的脸色一沉:“韩祭酒,你是想说本将军假传圣旨吗?”

    韩杰连边摆手:“不不不,慕容将军,下官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大燕有大燕的法度,俘虏为奴,分赏诸军乃是定制,而这批晋人被我大军掳来,因为陛下的特别诏令,要学习礼乐,作为祭祀之用,现在突然说可以挖个战壕就能免奴籍,只怕,只怕我大燕没这样的先例啊。”

    哈里忽儿冷冷地说道:“现在是战时,不是平时,一切都不必按平时的制度进行,有功可以临阵提拔,即使是军中做杂役的奴隶,也可以一战而升将校,你们这些汉人官吏,只会循规蹈矩,不知何为变通,这些道理,跟你多说无益,好了,现在军情紧急,本将军没时间跟你们废话,现在,所有汉人乐师给我听好了,排成四列队伍,跟在本将军之后行走出城,到南门外挖护城河,插尖木桩,做的好,有赏,若是再有违令偷懒之举,军法从事!”

    这回没人再敢质疑了,就连那高望之也只能拱手行礼道:“遵命。”

    哈里忽儿看了一眼众人手中拿着的乐器,挥了挥手:“所有人把手中的乐器放下,韩祭酒,你回头找人把乐器先搬回去,军情如火,本将军得先带着这些人出城了。”

    韩杰在一片此起彼伏的乐器放置于地的声音中,皱了皱眉头:“慕容将军,请问你把人带走了,何时带回来呢?还有,今天已近午时,大家还没有用午膳,上午本就是一直在学礼乐,这会儿恐怕腹中饥饿,影响劳作,你看…………”

    哈里忽儿的脸色一沉:“军情如火,还管这些?要是还能找到人做事,我还来这里找这些乐师做什么,什么时候护城河挖好了,什么时候就给你把人送回来,就是宿卫军的将士们,现在也没吃饭呢,你以为就你们饿吗?”

    他说着,对着高望之一瞪眼,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叫你的人列阵出发了。”

    哈里忽儿下了一圈令之后,骑马到了慕容林的身边,低声道:“城外都准备好了吗?”

    慕容林点了点头:“三百军士在我们出来之前就出城准备了。”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陛下真的下令要把他们这些人全给…………”

    哈里忽儿眉头一皱,让慕容林收住了嘴,他低声道:“出来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前方失利,就是因为有人走漏了消息出卖了我军的军事机密,导致秘密武器给破解,甲骑也没有发挥战斗力,思来想去,就是这些汉人在搞鬼,恐怕,这中间有些混进来的奸细,现在情况紧急,也来不及查,全部坑杀了,也算是为我们前方战死的将士们报仇,若是这广固城防的弱点给他们再透露出去,那我们可就全完了,不然为何陛下和国师紧急派我持此令牌回来呢?”

    慕容林咬了咬牙:“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他说着,一挥手,四周的宿卫军士们在一阵号角的伴随下,集合成两队纵队,分列在四列百姓的两侧,护卫着他们,从太学的侧门那里,走向了南城的方向。哈里忽儿则带着百余人的小队,留在了后面,等所有人都开动之后,才跟在队尾,一路押阵而去,只半刻不到的功夫,原来还人头攒动的这片空场之中,就变得空空荡荡了。

    韩杰的眉头一直紧紧地皱着,他总是觉得哪里有不对劲之处,却是一时说不上来,直到人群的脚步声和那些鲜卑军士们粗鲁的喝斥催促之声已经听不见时,他才摇了摇头,转身要去捡地上的一部鼓吹,那正是原来拿在高望之手中的。

    外面的街巷之中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吵闹之声,很多人用汉语在愤怒地大叫着:“凭什么,凭什么要赶我们走?”

    韩杰的脸色为之一变,因为他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他的家中管家韩福。



    韩杰连忙小跑着出了太学的大门之外,只见几百名鲜卑军士,正驱赶着千余名仆役打扮的汉人,一路向着北城的方向走去,而韩福,正是夹在人群之中,放声大叫的一个:“我是太学韩祭酒的家人,你们凭什么赶我走?!”

    而一个高大的鲜卑军士骂道:“就你话多,找死吗?”他一边说,一边拿着手中的棍棒,就要向韩福的身上抡去。

    韩杰厉声道:“住手!”顺势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抓住了那根棍棒的棒头,只是这个军士已经用上了抡劲,韩杰不过一介书生,又上了年纪,给这一带之下,居然站立不住,摔倒在了地上。

    那鲜卑军士这才意识到了后方有人抓棍,正叫骂着回头,却发现一个穿着官袍的人倒在地上,而那韩福则惊呼着奔上前去,扶起了自己家的家主,一边蹲在地上搀扶起韩杰,一边厉声叫骂道:“没长眼的东西,你知道你打的是谁吗?这可是我们家的家主,堂堂的太学祭酒韩大人,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那个高大的鲜卑军士也情知惹了祸,连忙扔掉手中的棍棒,跪了下来:“对不起,小的一时失手,冲撞了大人,请你放过小的这回吧!”

    韩杰这会儿才从刚才倒地时的眼冒金星状态中回转了过来,一边抚着自己的胸口,一边看着那个军士,咬牙道:“你是哪个部队的,军职,姓名是什么?”

    那鲜卑军士不敢有所隐瞒,说道:“小的,小的是东城守将纥石烈将军部下第四旅第三幢的幢主,名叫纥干承基。”

    韩杰重重地“哼”了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一个小小的幢主,居然也敢这样当街行凶,殴伤朝廷太学祭酒,别说是你,就是你家的东城守将纥石烈乞颜,见到本官都要客客气气的。今天你的无礼,本官一定会上报朝廷,按国法军纪对你作出处罚!”

    纥干承基吓得连忙跪了下来,磕起头:“小的,小的职责所在,不敢不从,刚才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啊,大人您在小的身后,小的实在是看不到!”

    韩杰久经官场,本就并不想对这样的小军官有什么计较,只是为了先在气势上压制这个军汉,一看对方已经服软,心中一阵得意,沉声道:“是谁给了你们权力,居然当街驱逐汉人家仆?这里还有我的管家,他们是犯了什么事,要给你们驱逐?”

    韩福哭丧着脸:“家主,韩福一向本份,又受家主多年教诲,从不敢惹是生非,今天早间,韩福如往常一样,带着两个后生去东城市集采办,结果这个纥干承基居然带兵就冲进了东城市集里,硬说我们汉人都是奸细,通通驱逐出城。您看,这里所有的人,甚至有几位穿着绸缎的夫人和士人,也给他们这样驱赶出来啦。”

    一个身着绸缎服,年约三旬的文士应声道:“韩祭酒,下官乃是礼部主薄陆德愿,今天去市集那里与友人相约,也给这些军士们这样驱赶,下官一时辩解,竟然给这厮毒打,您看,我这身上的伤痕!您可要上报韩相,给咱们作主啊。”

    人群中暴发出一阵附和之声:“是啊,韩祭酒,您可千万要上报韩相,为我们作主啊,我们可不信,是韩相下令要驱逐我们的。”

    韩杰的脸色一沉,看向了纥干承基,厉声道:“纥干承基,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这样的权力,让你这样随意地抓捕和驱逐城中的汉人百姓?甚至连汉人官员,也是你说抓就抓,说打就打的?”

    一个粗鲁刺耳的声音在一边响起:“韩祭酒,不用为难我的部下,这个命令,是本将下的!”

    韩杰的脸色一变,只见一个身长八尺,满身横肉,穿着一件锁链重甲的大将,正是东城的守将纥石烈乞颜,在二十余个部下的簇拥之下,拨开人群,大喇喇地走了进来,一进来,就飞起一脚把纥干承基踢翻到了边上,骂道:“不中用的东西,平时怎么教你的?军人,要有骨气!跪天跪地跪陛下跪将军,除此之外,谁在你面前,也不许下跪!”

    纥干承基给这一脚踢得口鼻都在渗血,却咬着牙站了起来,扶着自己中脚的左肋部,低头行了个军礼:“将军教训得是,卑职有失军威,还请责罚!”

    纥石烈乞颜摆了摆手:“下去自领三十鞭!”

    纥干承基低头退下,给两个军士搀扶着走出了人群,纥石烈乞颜转头冷冷地看着韩杰:“韩祭酒,军队有军队的规矩,就算军人有错,也是我们这些做将领的处罚,还轮不到你们汉人文官在这里指手划脚!”

    韩杰的眉头一皱:“纥石烈将军,本官并无意去治这纥干承基的罪,因为他不是我的部下,但国家也有国家的法度,请问似他这样当街抓捕驱逐汉人百姓,一整个市集的人都给这样又打又赶的,这是谁下的令?是谁给了的权力,让他可以殴打现任官员?那边的礼部陆主薄,还有这么多给打的人,需要你给个说法!”

    纥石烈乞颜突然哈哈一笑:“韩杰啊韩杰,平日里本将军看在韩相的面子上,还让你三分,没想到你还真的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有几分颜色就开染坊了。居然在这里教训起我了!告诉你吧,我等是奉了陛下的令,接受了飞天马令牌的指示,在城中搜捕驱逐所有的汉人。陛下的旨意,凡第五品以下的汉人,全部赶出城外,不得停留,你这个国子学祭酒是第四品,可以留在城中,但除了你和你夫人以外,连你韩家的所有家人,都不能留!”

    这下韩杰惊得双眼圆睁:“什么?怎么有这样的命令?这是谁下的?”

    纥石烈乞颜冷笑道:“飞天马令牌你我都认得,持牌之人直接下的令,韩杰,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去家中跟自己的两个儿子道个别,而不是在这里跟这些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弟兄们,继续执行军令,有敢反抗的,格杀勿论!”



    这下韩杰不敢再说什么了,因为他刚才亲眼见到了那化名慕容归的哈里忽儿手中的飞天马令牌,又想到连宿卫军都给调来带走了全太学的汉人乐师,也由不得他再质疑了。纥石烈乞颜既然敢说自己的家人也给驱逐,又亲自领兵前来,那肯定是错不了,他就这样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韩福给几个凶悍的军士这样生架着,满脸都是泪水地推进了人群,而那个陆德愿更是给几个纥石烈乞颜身边的亲卫们,连推带骂地驱进了人群之中,这一大堆的汉人,只能哭天抢地地离开,向着北城的方向而去。

    纥石烈乞颜得意洋洋地上了马,对韩杰草草地行了个礼:“韩祭酒,我看,你这个太学里也没什么人了,汉人给赶出城,而鲜卑子弟则是应征入伍,早早回去关了太学,接下来你们这些官员,恐怕要分配到其他部门,有很多事做了。”

    韩杰咬着牙:“韩相是否知道此事?他难道允许这条命令就这样执行?”

    纥石烈乞颜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嗡声道:“这就不是我这个带兵将领所知道的事了,本将军只是按那持飞天马令牌之人所传的陛下口谕行事,韩祭酒,你好自为之吧。本将还有军务在身,失陪。”

    他说着,一夹马腹,战马一声长嘶,就向前面已经空荡的街巷上飞驰而去,韩杰大声在后面说道:“何时才能把出城的百姓放回来?”

    纥石烈乞颜的声音远远传来:“等晋军退兵或者是不围广固再说吧。”

    一个匈奴仆役满头大汗地奔了过来,看到站在风尘之中的韩杰,面露喜色:“家主,家主,总算找到你啦。”

    韩杰回头一看,正是家中的胡奴管事,名叫屠格利都。他并不喜欢家中的胡奴,但是看家护院的总要有一些,不然全是汉人仆役,怕是连贼都防不了,但汉胡语言不通,普通人更是不识字,所以,只能在家来个一家两制,汉人家丁和胡人仆役中,各找一个管事的,自己分别下令。而这个匈奴人屠格利都,就是家中胡人仆役的管事,以前也当过兵,有身不错的功夫,有几次一些鲜卑军士和街混子想要上门打秋风,都是给他带头打跑了的。

    只是现在的这个屠格利都,样子却是非常狼狈,身上的衣服都破了好几处,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看起来刚挨过打,韩杰的脸色一变:“屠格利都,出什么事了?”

    屠格利都抹着脸上的汗水,这个动作正好牵扯到了脸上一大块淤青之处,让他疼得龇牙咧嘴,却是说道:“家主,出事了,刚才,刚才一队军士闯进我们家,说是奉了陛下的军令,要驱逐全城五品官以下的汉人出城,家里所有的汉人家丁,奴婢,甚至,甚至包括您的两位公子,都直接给抓走了,不仅是您这一家,其他汉人官员家的,甚至,甚至连韩相家的人,也都这样给抓走啦。那些军士还有些借着抓人在家里翻箱倒柜,顺手拿东西的,我们看到有几个兵去夫人房里顺了两个金手镯,想去阻止,结果给这帮狗东西打成这样,夫人,夫人她…………”

    韩杰心急如焚,上前一把拉住了屠格利都的手:“夫人怎么样了?”

    屠格利都咬了咬牙:“夫人,夫人她眼睁睁地看着两位公子给抓走,又给人这样明抢了首饰,一时激动,晕,晕过去啦,现在阿丽丝和格里吉这两个胡婢正在照顾夫人,我这连忙过来找家主你,请你千万要把两位公子先救回来,要不,要不出了城,可就晚啦!”

    韩杰长叹一声,松开了手:“这是陛下亲自用飞天马令牌下的令,你不也是看到了吗,连韩相家的人也是同样的命运,我一个小小的太学祭酒,又如何能扭转?刚才韩福就在我面前给这样押走了,我不也只能干看着没办法?就连礼部主薄这样的官员,这会儿也给押在人群里赶出城的,林儿和节儿虽然是我的儿子,但无官身,我就算找到他们,也没办法带回来的!”

    说到这里,他咬了咬牙:“现在只有找到韩相,请他老人家主…………”

    突然,韩杰的两眼发光,讶道:“等等,你刚才是说,所有人是给驱逐出城,而不是去挖护城河或者是加固城防?”

    屠格利都茫然地点头道:“是啊,只说赶出城,以减少城中的粮草消耗,利于守城,没说别的啊。带走府内众人时还叫他们出城后速去投奔亲友,不要在城外停留,马上要打仗了,不要白送了命。”

    韩杰猛地一跺脚,恨声道:“糟糕了,只怕那个什么慕容归是骗我的,城中明明有的是人手,却要什么太学的乐师出城挖河修工事,这恐怕,这恐怕是要对这些汉人俘虏下毒手了!屠格利都,你快去城中的西域医铺找阿里巴巴大夫,让他赶快去家中救治夫人,我这就去找韩相救命!”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子,往屠格利都的手中一塞:“拿这钱去延大夫,要快!”

    说着,他就转身飞奔向另一个方向的宫城尚书省,只留下屠格利都一脸疑惑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道:“救命?救夫人的命不应该跟我一起去延阿里巴巴大夫吗?家主,你跑错方向啦。”

    尚书省,韩范全身官服,一脸的严肃,端坐在官案之后,这个房间里有十余个身着三品以上紫袍的高级汉人文官,一个个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个四十多岁的官员,正是礼部尚书高盖,看着韩范急道:“韩相,你还在等什么?现在是连我们的家人,甚至儿子都给赶出城了,而那些鲜卑人却没一个给赶出来的?这凭什么?只有我们汉人汉官会有异心吗?”

    另一个官员咬牙道:“就是,几次叛乱谋刺先帝和陛下的,都是他们胡人兵将,可不是我们汉人,这不公平!”

    韩范缓缓地睁开了眼,平静地说道:“这个世上,何时有过公平?”



    众人全都脸色一变,看向了韩范,只见他神色如常,说道:“诸位同僚,咱们都是汉人,也都是这齐鲁之地的豪强大族,自春秋始,我们的祖辈就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不管谁成为这齐鲁之地的首领,都不能不照顾和考虑到我们的影响力,自晋末大乱,五胡乱华以来,这齐地就多次易手,更换主君,而我们这些家族之所以能稳如泰山,不管谁来都能保持权势富贵,就是因为我们可以保一方黎民,为新政权效力,对他们有用。”

    众多官员们全都点头称是,韩范继续说道:“自从大燕来到青州之后,当年的辟闾氏身为当时的豪强首领,也曾经召集我们各个家族,商议战守之事,我们当时是想依旧例,向先帝称臣,可是当了几年刺史的辟闾浑却是权欲影响了正常的判断,居然主动攻打先帝。他也不想想,先帝带来渡河的兵马,那是大燕的精兵强将,岂是我们多年不习兵事的齐鲁之兵可以对抗的,当时东晋也在内战,根本不可能派兵前来救援,明智的选择,就是向先帝臣服,以保家族,也是保全齐鲁的百姓啊。”

    高盖点头道:“韩相说得太好了,当年我们就是听从了你的劝告,没有跟着辟闾浑一起对抗大军,这才活了下来。先帝在时,对我们礼遇有加,也是让鲜卑贵族子弟学汉家礼仪,开太学教授我中原典籍,这都让我们非常高兴,一如当年那前秦的青州刺史苻朗,若是胡人都能如此,那又岂用在乎这汉胡之分呢?”

    韩范叹了口气:“先帝这样做,是因为在齐鲁之地,不可能行草原那套打打杀杀,要让我们汉人百姓老实为大燕效力,耕作田地,供应粮赋,就只能给我们汉人起码的尊敬,若是象以前暴君石虎那样,杀我汉民,毁我田地,逼得我们活不下去,那也没人给他交税纳粮了。我们选择为大燕效力,也是因为大燕可以约束军士,不为难汉人百姓,给我们官职爵位,让我们可以管理政务,若是能这样长期下去,那慕容氏就一如千年之前初来齐地的周朝丞相姜子牙,可以再次书写一段千古佳话。”

    户部尚书封何激动地说道:“平时倒也看不出来,但这一次,陛下居然要驱逐我们全城的汉人,这太过分了。这是公开地摆明了不信任我们汉人,而且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要我们的家人,还有城中的百姓都出城,那不是要他们去送死吗?军报说前方大败,晋军正向这里袭来,连陛下和国师都不知所踪,若是出城的百姓被大燕的溃兵或者是晋军追上,那不就是送羊入虎口吗?”

    韩范勾了勾嘴角,看向了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弟弟韩绰,说道:“辅机(韩绰的字,他现任尚书右仆射),你怎么看?”

    韩绰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不这样看,如果是遇到我军败兵,倒是可能倒霉,但若是遇到的是晋军,反而是他们的福气。”

    封何的脸色一变:“这怎么可能呢?我们都曾经是晋朝官员,后来先帝来袭,我们背叛了东晋,临朐之战,还有大批汉人从军作战,那刘裕一向最恨为胡人卖命之人,象我们这样的,我们的家属若是落在晋军手中,还会有活路?”

    韩绰平静地说道:“如果只是为了报复大燕掳掠了晋国的江北,带走几千百姓,杀了两个郡守,那确实会如封尚书所说的那样,但这回刘裕伐燕,不是为了单纯地报复,而是想要灭掉大燕,收复齐鲁之地,这就需要收买人心了。我听说他一过大岘山后,辟闾道秀就带了不少辟闾氏的族人去投奔他,当即就给了官爵和赏赐,可见这回刘裕并非杀掠,而是要征服和统治,这就需要取得我们这些汉人大族的合作,又怎么会为了图一时之快意,而伤害汉人百姓呢?”

    高盖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也同意小韩仆射(因为是韩范的弟弟,所以众人尊称韩绰为小韩仆射)的意见,刘裕打仗固然厉害,但也一向有爱民之心,当年平定天师道时,对附逆作乱的教众也是加以赦免,更不用说收复洛阳的时候,为了保护城中民众,不惜带了两千余孤军在那里坚守。这次他若是真的想要收复这齐鲁之地,必要争取人心,不会做那屠城杀戮之事。”

    说到这里,他的眉头微微一皱,走到了门口,对着十余个站在门口处值守的汉人军校沉声道:“你们先到尚书省外去值守,这里有要事相商,先回避一下。”

    他转头对着殿内那些在一侧的文案上奋笔疾书的书吏们说道:“各位书吏也先去休息一下,一会儿再回来。”

    很快,识趣的这些低级别书吏,护卫和三品以下的官员都离开了尚书省,只有五六个齐鲁大族的首领,也是尚书以上的高官,还留在这里,韩绰看着高盖,叹了口气:“高尚书可是有什么想说的,不足为外人道吗?”

    高盖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各位,你们说,我们是不是又要到了做选择的时候了?”

    封何的脸色一变:“老高,你胡说些什么?要是这话传到国师或者是五楼的耳朵里,你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高盖冷冷地说道:“要是为慕容氏陪葬,你一千个脑袋也不够刘裕砍的。现在我们要讨论的是如何存续下去,你封尚书何时成了大燕的忠臣了?!”

    封何怒道:“我们封氏一族,历来受大燕的厚恩,从慕容氏还在辽东时,家祖先就效力于慕容氏政权了,先父在大燕国破之时,仍然千里来投,跟随了先帝建立的基业,这一片忠心,天日可鉴!”

    高盖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好个一片忠心天日可鉴啊,请问封尚书,令堂兄,尚书左仆射封嵩,也是你们封氏子孙嫡流,陛下登基之后,他就去找段太后密谋策划拥立慕容法,最后事情败露,给车裂而死,那请问这是忠还是不忠呢?”



    封何的脸色大变,厉声道:“姓高的,你什么意思,在这里揭我封家的短,是不是显得你姓高的能耐?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上报给陛下,到时候看看你高家还能剩什么人!”

    韩绰连忙上前对封何行礼道:“封兄,请息怒,高兄不是这个意思,他也只是一时心急才脱口而出罢了,上次的事情,牵连甚广,高家也好,我们韩家也罢,也都有族人支流牵涉其中而送命。并不是只有令兄受难的。”

    封何恨恨地说道:“当初慕容超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从后秦回来的时候,我们可是一起开过会质疑过他的,最后还是韩相拍板,说先观望再说,你们当时不也是对这小子不信任吗?”

    韩范叹了口气:“储君之事,涉及国本。当时我没有带头反对慕容超,不是因为我跟他有什么交情或者是看好他,纯粹是因为当时先帝后继无人,藩王都在窥嗣,如果没有一个让大家公认的继承人,只怕大燕会迅速地跟以前的后燕一样宗室内战,到时候是我们所有汉人豪强大族倒霉,这个道理,我们当时就讨论过了吧。封尚书,令兄执迷不悟,一味地想去拥立慕容尘,最后被慕容超侦察发现,自食其果,这可怪不得我们啊。”

    封何半晌无语,久久,才叹道:“还不是段太后觉得慕容超不够听话,尤其是害怕那个黑袍趁机夺权,这才想着要换人吗?只是,我们都低估了黑袍的情况能力,更没想到,慕容兰这个女人,居然是他的徒弟,还是她亲自破坏的大事!”

    韩范勾了勾嘴角:“兰公主算是手下留情了,至少,没从令堂兄身上继续查你,封尚书,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参与此事颇深!”

    封何咬了咬牙:“不错,我确实当时也参与了,所以这半年来我一直睡不好觉,天天做恶梦就是黑袍象处死我堂兄那样把我给车裂了,你们看看我,这白头发多了多少?!”

    高盖冷笑道:“弄了半天,原来是心下不安,所以才想要借机换掉慕容超啊。没错,我们都不喜欢慕容超,他登基这一年来,宠信公孙五楼这个小人,疏远我们这些本地大族,甚至也诛杀了不少他们慕容家的宿将功臣,把军国大事,全部委任给那个来历不明的黑袍。哼,这回他在前面打了败仗,不想着如何痛改前非,不想着如何争取我们这些本地豪强的支持,却是把我们都看成奸细,驱逐我们的家人,赶走全城的汉人百姓,其人疯狂如此,我看,这南燕也撑不了多久了,必亡无疑,所以现在我们要讨论的,就是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投靠刘裕。”

    封何的脸色一变:“老高,你疯了吗?真要投降刘裕?东晋坑了我们这么多年,你还对他们抱有希望?”

    高盖咬了咬牙:“死马当活马医好了,刘裕跟以前任何一个北伐的晋将都不一样,他是真正地想要建功立业,北伐灭胡的,这次如果真的能灭了南燕,我看这齐鲁之地,他也会派兵常驻,设为州郡。而不是象以前那样一撤了之。”

    封何摇了摇头:“他确实在临朐胜了一仗,但是南燕还没到绝境,这广固可是坚城一座,也还有数万兵马,这些天来,各地的鲜卑部落都集中于此,也又重新整编出了四万多军队,加上前线撤回来的人马,恐怕不下十万,城中粮草足支一年。”

    “当年慕容氏在辽东之时,曾经在棘城以数千人马,磨退了后赵石虎的二十万大军,打出了威名,就是前几年北魏入中原灭后燕之时,河北的慕容氏核心城市如中山,如信都,如邺城,也是坚持多时,令魏军毫无办法,连拓跋珪都一度想要撤兵回草原,若不是慕容麟作乱,只怕现在的河北还是燕国的呢。”

    高盖咬了咬牙:“富贵险中求,广固一座孤城,就算能守住,又能如何?辟闾道秀这小子已经率先投靠刘裕了,临朐之战的战报一旦传遍各地,恐怕大小汉人豪强都会争相投靠刘裕,我们要是动作慢了,只怕事后会给晋国新旧账一起算,能不能继续在齐鲁混下去,都要打个问号了!”

    封何怒道:“急什么?这还没打呢。以往我们都是要在局势明朗时再决定,现在这晋军都没到城外,你就想着要投靠,你拿什么去投靠?你老家的族人能响应你吗?还是你能在这城里内应帮晋军开城门?”

    高盖一时语塞,久久,才叹了口气:“我现在才明白慕容超和黑袍在战败之时居然还能下这条命令的厉害之处了,还真的是能防我们投靠刘裕啊,只是,他们既然信不过我们,为何又不把我们也一并驱逐了?”

    韩绰的神色严肃:“我们毕竟都是各大家族的族长,在这齐鲁之地上,说话还是很管用的,若是把我们放回了各自的老家,只怕很快我们也会号召全族人起来支持刘裕了,现在把我们的家人逐出,却把我们扣在城中,形同人质,外面的各分支村落和坞堡,没有我们这些掌门人的带头一呼,只怕也不敢主动响应晋军。如果真有我们的子侄投靠刘裕的,可能慕容超就会对我们下手了。”

    高盖和封何都黯然呆立原地,额上冷汗直冒,连绸缎官袍都湿了一大片,久久,二人才对视苦笑道:“难道,我们还真的只能跟这南燕同生共死了呀。”

    韩范平静地说道:“高尚书,封尚书,我理解你们的焦虑,也明白你们的心思,但现在我们已经无力去暗结刘裕了,一来有上次封仆射的惨痛教训,说明我们的行动,早就给黑袍和兰公主盯上了,避不过他们的眼线,这次驱逐我们的家人,没准就是他们布的一个局,看我们的反应,在这个时候千万不可以轻举妄动。再一个,我们现在都只剩下孤身在这城中,连子侄家人都给驱赶出城,又拿什么去和晋军合作?惟今之计,只有沉住气,继续观望,首先是要看慕容超和黑袍是否能在两天内回城,再作计较!”



    韩绰的脸色一变,他没有料到,一向沉稳的大哥,居然也开始这样谋划后路了,而且还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的眉头紧锁:“大哥,现在就要这样准备倒向晋军了?”

    韩范摇了摇头:“我没这样说,我说的是,再作计较。你们难道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高盖的双眼一亮:“韩相的意思,是要考虑陛下若是不返…………”

    封何咬了咬牙:“这样是不是太着急了?我们手中现在没有一兵一卒,而且黑袍的耳目灵得很,虽然慕容兰现在给关押,但那个贺兰敏现在接替了慕容兰的角色,这些天成天在城里神出鬼没的,我看,这回的驱逐汉人,就是跟她脱不了干系。而且,我不相信陛下和国师在兵败的时候还有时间和机会下这种命令,这恐怕是国师在出征前就定好的事,让贺兰敏执行!”

    韩范冷冷地说道:“有些话,平时我不方便说,但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我作为大燕的尚书令,一国之相,也不得不说了。大燕建立不易,不是陛下他一个人的国家,可他自从登基以来,不信任我们汉人官员,也不信任他们鲜卑的宿将功臣,甚至连为大燕忠心效力数十年,极受尊敬的兰公主也给他下了狱,如此倒行逆施,已露亡国之向,而这一切,都是黑袍和公孙五楼这两个妖孽干的好事!”

    韩绰脸色大变,连忙道:“大哥,慎言,此处恐怕…………”

    韩范拍案而起,大声道:“怎么了,难道我作为一国宰相,连话都不能说了吗?别说这里只有我们几个,就算陛下在这里,我也同样是这些话。你信黑袍,信公孙五楼,行啊,那麻烦他们安邦定国,他们提的建议擅开边衅,去招惹刘裕,还说一定可以打赢,趁胜夺取江北六郡,结果呢?临朐大败,十万将士战死沙场,现在刘裕趁胜追击,就快要打到广固了,陛下生死不明,难道这个责任,不应该有人来负吗?”

    高盖哈哈大笑起来:“韩相说得太好了,国家就是给黑袍这个来路不明的妖孽弄成这样的,他在北魏就搞砸了,这才逃到我们这里,现在又想让大燕走北魏的老路,是该跟他算算总账了,如果陛下还活着,还能回来,我们就联名上书,参奏这个黑袍,要逼下杀此妖人,以谢天下,以慰十万将士在天之灵!”

    封何冷笑道:“老高,你怕是得意得太早了吧,黑袍再怎么样,起码打仗的本事是大家都知道的,这回临朐之战也指挥上没什么失误,只是那刘裕太狡猾罢了,现在前方战败,要陛下临阵斩杀全军主帅,只会让人心更加浮动,而且,黑袍的本事可不止是打仗啊,他还有情报组织,是陛下的耳目,为陛下担当监控全城官员军民的事,就算陛下对他有些怨恨,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杀他的,那等于是自杀!”

    韩绰点了点头:“我同意封尚书的意见,黑袍毕竟是现在最好的将帅,杀他是不可能的事,起码现在不可能。最多,最多是让陛下追究他贸然出兵开启战端的责任,收回他的一些权力,比如,把驱逐汉人的成命收回,同心协力保这广固城不失。”

    韩范叹了口气:“难道你们都没有想过,只有这时候杀了或者是罢免黑袍,才是我们唯一的自救之法吗?”

    三人全都一脸的惊讶,异口同声道:“愿闻其详!”

    韩范的双眼精光闪闪:“临朐之败,我军精锐尽失,就算还有个三四万主力逃回来,也已经不可能挽回局势了,刘裕是铁了心要灭南燕的,不会象以前的东晋北伐那样半途而废,他一定会亲自追来广固,而南燕各地的汉人,也一定会倒向刘裕,为他提供粮草补给,就算我们守城,也不可能一直守下去,城中粮草可支一年,可一年后呢?难道靠这城中的兵马,就能出城打退晋军吗?”

    韩绰咬了咬牙:“刘裕也不太可能一直孤军深入在外吧,他的国内未必太平,而且,现在南燕是后秦的臣属国,后秦有义务出兵援救!”

    韩范冷笑道:“后秦?他们自顾不暇,给刘勃勃打得疲于奔命,大将齐难和杨佛嵩都先后战死,姚兴亲征也给打得差点回不了长安,就这还想来援救?就算能凑个几万人马来援,就是刘裕的对手了?我反正是不指望的,除非刘裕的晋国内部生乱,大规模的内战再起,不然,刘裕是绝不会离开的,而且,以北府军的战斗力,我也不觉得他们攻不下广固,最多是不惜人命地强攻罢了。”

    高盖点了点头:“那我们更应该早点去跟刘裕接触,谈判以后归顺的条件了,而不是把希望放在慕容超和黑袍的身上。”

    韩范摇了摇头:“谈判?拿什么谈判?现在我们连献城迎接晋军的本事都没有,只怕还是要靠刘裕打进来救我们,有跟人谈判的资格吗?以前我们倒向慕容德,可是靠了自己当官的城池和举族控制的大片土地作为条件的,这回我们还有这些条件吗?”

    高盖呆立原地,说不出话了。

    封何沉声道:“那按这样说,我们还能怎么做,难道,要去面见段太后,趁着陛下没回来的时候,请他主持大局,派人跟刘裕议和?”

    韩范笑着摆了摆手:“段太后自从上次废立慕容超不成之后,就给实际上软禁在了宫中,毫无权势可言,我们真正要找的,不是段太后,而是另一个女人。”

    这下三人全都双眼一亮,脱口而出:“兰公主?!”

    韩范认真地点了点头:“不错,现在整个广固,能终结所有混乱,给我们一线生机的,只有给软禁的兰公主了。如果陛下回来,我们就去追究黑袍妄开战端,又战败丧师的罪,不求陛下杀他或者罢免他,只求让当时反对出兵江北的兰公主能复出,负责去跟刘裕的议和,如此,方能保南燕不灭,助我等渡过这次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