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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呯”,随着一阵肌肉与钢铁的撞击之声,潮水般的秦军步兵,迎头撞上了铁甲大盾的北府军阵列,如同巨浪拍上了礁石一般,发出巨大的轰鸣之声,两千多全副武装的秦军,用尽全身的力量,以最快的速度冲撞到五百余名北府军士所组成的第一列盾墙上,后面的士兵狠狠地推着前方战士的后背,给他们更多的力量,而从盾墙的空隙里伸出的几百枝长槊,把百余秦军直接刺得通透,血淋淋地插在这些矛槊杆上,鲜血洒得整片前线阵地都是。

    “嗷呜”,戴着各色各样猛兽面具的秦军士兵,乃是从羽林卫中挑选出来的精兵锐卒,个个人高马大,堪称高力,在前面五次冲击都失败的情况下,苻融亲自下令,让配属于前军的秦国禁卫军中的高力卫队再冲一次,而这次的冲击,显然远远强过前几次的效果,即使是刚才在历次冲击中不动如山的北府军钢铁阵线,也显然开始有些松动了。

    一个名叫张弗利都的高力卫士头目,一声狂吼,飞起一脚踢在对面的晋军的大盾之上,“叭”地一声,对面的一条大汉给踢得口血狂喷,盾面也碎成几片,倒地不起,而身后连忙顶上了一个新的同伴,再次大盾铁甲,瞬间就补上了这个阵型中转瞬即没的小缺口。

    张弗利都哈哈一笑,大吼道:“看到没有,他们也不是铁人,高力们,冲啊,撞啊,把这些南蛮子给撞倒,踩扁,踏翻!”

    他说着,又是突然向前一冲一顶,带着倒刺的肩甲一下子狠狠地撞上了对面那个新北府军战士补上的盾牌,而那个新兵胸腹前如受千斤重击,身形一晃,一口鲜血直接隔着大盾喷到了张弗利都的身上。

    受着这个猛男的影响,高力卫士们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来拨打盾后的矛槊刺击,一边又拱又顶,拼命地向着前方推进,如同泰山一样的北府军阵线,也开始出现了松动,尽管一线的战士们牢牢地顶着大盾,撑着弓箭步在努力地顶着,但是这些高力卫士们前仆后继,不仅发力冲撞,更是让后面的同伴推着自己的后背前进,如同拔河一般,而北府军士们尽管双脚已经牢牢地陷在了地里,可是松软的土质却无法给他们提供太多的帮助,看起来,仍然是不停地在后退,甚至在地上开始划出几百道土痕出来,正是他们给顶退的轨迹!

    刘裕的声音,在一片高力卫士们的嚎叫声中,仍然清晰可闻,甚至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北府战士,全都一声不吭,咬着牙关,紧紧地顶着盾牌,腮帮子鼓着气,把力量用到最大,不知何时开始,所有人的长槊全都放弃,左手顶着盾牌,右手却是在身后持着短槊,森寒的槊光,就象他们那眼神中冷冷的杀意一般,一闪而没。

    “哧”地一声,刘裕被面前的一个彪形大汉,再次顶退了三步之多,但是,从盾牌的空隙里,他分明地看到,那个身高九尺,活象个大狗熊一样的巨汉,已经是满脸通红,双臂之上青筋直暴,几乎是用上了吃奶的力量,却也再也无法再进一步了!

    刘裕的目光迅速地扫过了自己的周围,从他这里的角度,可以分明地看到,整列北府军的步兵战线,五百余人,宽达二里多,却是前后相差不到三步,仍然是几乎保持了一整条战线的位置,退的多的地方,后方的同伴开始伸的顶住前方战士的腰和背,推着他们往前再进,是以整个阵形,仍然保持地很好。

    刘裕哈哈一笑,大声道:“高力卫士,只有这些力量吗?咱们京口娘们都比你们有劲!兄弟们,是不是!”

    北府军的整个阵线突然爆发出一阵嘲笑之声,尽管没有人说话,但是秦军高力卫士们,全都为之色变,在自己已是强弩之末的时候,对方还居然能松气笑得出声,显然,敌人的力量,更在自己之上!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猛地击出一槊,从自己与身边的向靖盾牌之间的空隙击出,电光火石一般,直刺对面的那个巨汉,在被这个人从三十多步外撞到这里的整个过程中,刘裕早就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该如何取他的性命,而他这一刺,则是在刘裕想到过的一百五十七种方法中,最快最直接的一种,目标,咽喉!

    “噗”地一声,这个巨汉的脖子,给这一槊轻易地刺穿,一飚血箭,顺着他脖子后钻出的槊头,喷涌而出,直溅到他后面的一个同伴的脸上,顿时糊得这人什么也看不见了。

    刘裕的声音随着这一刺,厉声响起,如同平地起了个春雷:“老虎部队,前进,一!”

    五百多名前面一线的战士,齐声吼道:“一!”

    这一下,五百余根短槊,齐齐刺出,顶在最前面的二百余名高力卫士,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同时中了两槊,那个给刘裕一槊刺穿脖子的巨汉,左肋之下也是给向靖一槊刺了个通透,四根肋骨,如木柴般地同时折断,而五脏六腑,也随着这一槊的抽出,流得满地都是。

    刘裕与向靖等人,在喊“一”的同时,击刺,毙敌,抽槊,几乎是一气呵成,这一套动作,在这两年的训练中,几乎每天都会做上千次百次,甚至连闭着眼睛都知道如何完成,一如刘裕击槊的同时,左手的盾牌飞快地掩护住了向靖的身体右侧,让他在击槊时的空档得到了完美的保护,而刘裕的侧面,也同时是给孙处的盾牌护住,那个秦军巨汉身边的一个黄脸小校,趁机砍向刘裕的一刀,被这一盾挡得接接实实,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五百多条腿,几乎同时从盾牌后飞出,把面前给刺中致命要害的这些秦军高力们,踢得倒飞出去,砸中了后面的同伴,盾墙之前,一片人仰马翻,而所有晋军,齐齐地踏出一步,随着收回脚的这一下,大盾再次重重地顶在所有人的身前,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秦军高力们,所看到的,只是一道坚不可摧的盾墙,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刘裕从这些秦军高力们的眼神中,分明看出了恐惧,他的声音冷酷地再次响起:“四!”



    随着刘裕的这一声低吼,所有的晋军士兵们,齐齐地跟着刘裕一起,一边吼出“四”,一边再次向前刺击,同时双腿一跨一分,向前一个跨步。

    随着这一下的刺击,又是二百多名高力卫士们中槊倒下,所被刺中之处,无一不是盔甲空隙里的致命要害,不是软肋就是咽喉和面门等处,有些人挥舞着兵器想要格挡,但是面对两三枝槊从不同地方的刺击,只能顾此失彼,往往好不容易荡开一枝槊,却被另一枝击中,这一痛之下,握着的武器松开,马上就又被先前荡开的那一槊如毒蛇般地刺中,哼都哼不出一声,就倒地气绝。

    而北府军的战士们向前跨出的这一步,把第一批刺倒在地的敌军们,完全踩在了脚下,有个别挣扎未死的家伙被踩中身体后发出垂死的哀嚎,却被紧跟着前面一列的后排晋军士兵们,刀槊齐下,打得脑浆迸裂,这回是真的死得透透地,连身体的抽搐也不再有了。

    刘裕一步一刺,一刺一步,每一下都操着口令喊出,当他叫到“八”的时候,足足喊了九下,也向前迈出了十步之多,这十步的距离内,血淋成河,尸横遍野,两千余名刚才还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高力卫士们,一大半已经作了槊下之鬼,几乎每一步的距离,都横满了两百具左右的尸体,一个个咽喉与脖子,小腹等要害之处的伤口,鲜血横流,脏腑和肠子,满地都是,见者欲呕。

    但是早就习惯了杀戮的这些北府军死神们,却是莫名地兴奋,他们的身上,盾上,早已经血迹斑斑,不少人双眼通红,伸着舌头,贪婪地舔着面当上的血,这种浓烈的味道,让他们如饮醇酒,杀心更盛,甚至神经也变得异常地发达,触觉和反应极为敏锐,动作也快了许多。

    张弗利都的身上已经受了三处伤,胁下两道口子,而小腹之上也扎进了足有三寸深的短槊,幸亏他身大力不亏,刚才一刀下去,斩断了这根短槊,这才避免了一槊破肚之厄,但饶是如此,他仍然如同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一样,一边后退,一边喘着粗气,如同斗牛场里的公牛一般,喷着带血的唾沫,手中的一把双手大刀,挥舞得如风车一般,边舞边吼道:“懦夫,胆小鬼!只敢缩在盾后,有种的出来和爷爷大战三百回合啊!”

    刘裕已经转到了这个张弗利都的正面,看着这个个头与自己当,甚至还要横向宽一块的巨汉,在这里如同莽牛一样地困兽犹斗,刘裕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他把盾牌往地下一丢,抽出背上插着的双手大刀,上前一步,一招举火燎天,“当”地一下,就荡开了张弗利都的这一刀。

    张弗利都一个重心不稳,向后退了两步,两个身后的同伴将之一扶,他才勉强站住,看向刘裕的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之色,只听刘裕高声用氐语喝道:“你这秦将,不是说想要单打独斗吗?我乃北府军老虎部队第二军军主刘裕,接受你的挑战,让你看看,我晋军中不乏勇士!”

    张弗利都咬了咬牙:“你居然会说我们的语言!”

    刘裕哈哈一笑:“此等蛮夷土话,我大晋的三岁小孩子学上一个月都会说,又有何难?你不是说我们只会躲在盾牌之后吗?现在我不用盾,只用刀,今天,就让你见识,什么才是刀的正确使用之法!”

    张弗利都气得一声怪叫,大吼道:“大胆晋将,竟然敢如此轻视我们大秦勇士,今天,我张弗利都就让你领教一下,什么才是高力!”

    他大踏步地上前一步,大刀在头顶挥起一道旋轮舞,血光闪闪的刀锋,一闪再闪,而因为高举双臂而露在外面的,毛茸茸的,如同野兽一般的胳肢窝,则带着一股中人欲呕的死老鼠的馊味,血腥的味道和这股子狐臭味,被这刀风所荡,劈头盖脸地就飞向了刘裕。

    刘裕面无表情,大喝一声:“来得好!”一般来说,这高力大汉如此威猛的一刀,两尺之内飞沙走石,甚至吹得刘裕身后的战士们的眼睛都难以张开,这样的一刀,只要砍下,就必是力重千钧,甚至可以直接撕碎一头蛮牛,无人敢撄其锋,可刘裕却是不退反进,甚至没有举起大刀,象刚才那样以举火燎天式硬顶,而是横刀于腰,飞快地向前突进,眼看张弗利都的这一刀落下,就能斩上刘裕的头盔,即使是威武雄壮如寄奴,也看起来很难逃过这一刀之难了!

    北府军众人的脸色齐齐大变,檀凭之几乎要跳出队列了,而何无忌也急得大叫道:“寄奴,当心啊!”

    一阵大风吹过,张弗利都的狂笑之声伴随着血汗交加的味道,一起传了过来:“去死吧,北府小…………”

    他的声音突然在这里停滞不动了,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大刀重重地落下,而顺着那刀锋的边缘,一个鬼魂般地影子,瞬间掠过了他的身边,原地一个旋转,几乎是以张弗利都的身体为轴,飞快地掠过了他的身体,随着这一刀重重地砸下,陷地一尺,而刘裕的身形,也傲然地屹立在了张弗利都的身后,铁塔一般。

    刚才还喧闹不已,战鼓阵阵的战场之上,陷入了死一般地沉寂,刘裕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张弗利都,感觉如何?”

    张弗利都的身子向前倾着,他的眼睛里,瞳孔在剧烈地收缩着,喃喃地说道:“好,好,好快的,快的刀!”

    随着他的这句话说完,突然,一阵骨肉分离的恐怖声音响起,张弗利都那近九尺般的巨大身躯,整个上半截,都象突然从腰上滑落一样,随着一道巨大的,可怕的裂痕,从他的腰间出现,进而迅速地扩大,所有人才发现,这个巨汉居然在刘裕刚才那极快闪过身边的一下,被刘裕横在腰间的百炼宿铁刀,一刀两断了!这是何等惊人的速度,何等惊人的力量,以至于斯!



    一阵腥风吹过,刘裕的大红披风,迎风而起,这下所有人看清楚了他的百炼宿铁刀,刀柄横在腰间,单手持刀,而刀身之上,一汪碧血,正从那血槽之中缓缓流下,一滴滴的血珠,“叭嗒,叭嗒”地落在地上,在这一片寂静的战场之上,几乎每一声,都会让两军的战士,心惊肉跳。

    刘裕的目光,从面前的二百余名高力卫士的脸上扫过,他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还有谁想上来一试刀锋的?”

    这些一个个五大三粗,身强体壮的秦军高力卫士们,忽然开始发起抖来,张弗利都是他们中所有人里最强壮的一个,也是勇冠三军的猛士,但如此猛士,在面前的这个汉人面前,居然一个照面之下,就给一刀两断了,这是何等惊人的力量和速度,甚至并非人力所能为!胡人本多迷信,这一下,更是有不少人在怀疑,面前的这个家伙,是人还是鬼神了!

    没有一个秦军还敢再向前一步,甚至他们拿着武器的手,都在微微地发着抖!刘裕的脸色一沉,浓眉上挑,厉声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想献上首级否!”

    随着刘裕的这句话,身后的北府军阵爆发出一阵吼声:“杀!杀!杀!”

    而刚才因为刘裕出阵单挑而暂时停下的军阵,又开始重新向前行进,战士们一个个举着大盾,手中持着被血液与脑浆染得又红又白的武器,眼中杀气闪闪,向前行进。

    刘裕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笑容,用氐语对着这些高力卫士们说道:“我要是你们,现在就逃命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刚才还因为张弗利都的死而吓得不知所措的这些高力卫士们,回过了神,齐齐地扔掉了手中兵器,向后狂奔起来。这些彪形壮汉,跑起来倒是挺快,须臾之间,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刘裕笑着捡起了一面盾牌,走回到自己原来的军阵中的位置上,身后的刘毅不满地说道:“寄奴,你这是怎么了,这可是送到手边的人头啊,这些秦军应该是敌军中的锐卒,以一当十,将他们全杀光,可以让他们的士气大大下降啊。”

    刘裕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已经吓破了胆的人,即使装备精良,即使手拿武器,也已经不再是一个战士了,我们是北府军,是老虎部队,是全军最强的兵,最锋利的槊,要杀的就是最强的敌人,而不是那些任我们宰割的羔羊。省点力气吧,我料,很快敌军的真正反击,就要到了!”

    檀凭之哈哈一笑:“寄奴哥,我们自登陆以来,已经连续击溃敌军五次冲击,杀敌上万,他们连这些锐卒反击都给我们几乎全部消灭,哪还有什么本事啊?”

    刘裕正色道:“不可轻敌!秦军这么多年能横扫天下,绝不会是这点实力,我让这些溃兵们逃回,也不是真的有什么好生之德,而是让他们反过去冲乱敌军下一波的攻势,我想,他们的攻击,很快就要来了!”

    向靖的声音透出了一丝紧张:“寄奴哥,你说,你说他们还会有什么厉害的战法?能用来对付我们吗?”

    刘裕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我想正面用步兵冲击,已经是没有希望了,无非是铁骑,矢石,或者是地穴这三样。另外,大家要当心火攻,无论他们用何种战法,按我们平时操练的战法破之,明白吗!”

    所有的战士们全都大声喝道:“诺!”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现在继续前进,注意保持侧翼的警戒,盾牌向外,防止敌军侧击,贴上敌军,跟他们斗狠,这样会让他们的弓矢飞石失去作用,只要敌军的杀招使出,玄帅必有办法破之!”

    说完这句,刘裕冷冷地拉上了面当,继续顶盾向前:“老虎们,随我来!”

    八公山上,洋溢着一片轻松的气氛,司马道子拍手大笑道:“好,太好了,刘牢之果然厉害,只靠这几千人马,就可以在秦军几十万军中一路向前,以前都说北府军锋锐无匹,孤还不信,今天算是见识到啦!”

    王国宝一脸地谄媚笑容:“那是多亏圣上英明,王爷神武,呃,当然,也刘不开谢镇军这几年来的心血,才有这样的精兵猛士,是我大晋之福啊,谢镇军,现在我军形势大好,刚才那些秦军精兵的反击,也给打得大败,我看他们不会有什么后招了,不如现在就下令,全线出击,一举击垮秦军吧!”

    谢玄的手一刻不停,琴声悠悠而起,他闭着眼睛,微笑道:“王尚书,何必心急呢?秦军到目前为止,只出动步兵攻击,还有就是之前的弓弩手,而这些胡虏们征战天下所用的铁骑与战车,还没有用上呢,这两样不出,就不算用了杀招,请你再稍等片刻,我想,刘裕他们快要攻到秦军苻融的帅旗之下了,也是苻融必须要作出回应的时候啦!”

    淝水北岸,小高坡,苻融双眼血红,看着前方二里多处,那二百多名高力卫士兔子一样地奔回,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耻辱,真是耻辱!平时养兵千日,这些高力卫士不可一世,却想不到竟然在刘裕一个人的面前,吓破了胆,留这些懦夫何用!”

    毛当咬了咬牙:“大帅,现在的情况不妙,依末将看,需要以铁骑从这支敌军的侧面冲击,方可阻挡一二了!”

    苻融摇了摇头:“不行,他们很精明,侧面已经布下了大盾和长槊,该死的谢玄,我们上了他的当了,这撤退之时,几十万大军进退不一,很难拉开空间,而刘裕破我前栅又如此顺利,现在他的侧面,根本无法用骑兵迂回突击,想要反击,只有正面强冲了!”

    毛当沉声道:“请大帅下令,末将愿领羽林铁骑冲击!”

    苻融缓缓地戴上了头盔,眼中的冷芒一闪:“不,这回我亲自带兵反击,传令,铁甲战车出阵!”



    寿春城内,刺史府,后花园。

    慕容兰的秀眉紧蹙,粉拳紧紧地握着,而额头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在她的身边,张夫人坐在一处假山石上,同样是一脸地紧张,这两个本来相互敌对的女人,在这个时候却居然默契地成为了两个忠实的战场听众,也算是造化弄人。

    一阵金鼓之声从战场上传来,张夫人连忙问道:“这,这声音离咱们寿春城越来越近了,慕容兰,你刚才说那晋军打过了淝水,现在怎么样了?天王,天王他会不会有事?”

    慕容兰没有直接回话,她屏息凝神,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了一阵,才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听到刘裕的声音了,是他,一定是他!”

    张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冷冷地说道:“你的心上人来了,来伤害天王了!慕容兰,你们慕容家好歹也是世受我大秦国恩,这样吃里扒外,忘恩负义!就不怕遭受天谴吗?!”

    慕容兰摇了摇头,冷冷地说道:“灭人之国,淫人子女,杀人嫡子,然后再假惺惺地留人一命,对外显示自己的仁义与宽大,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国恩吗?张夫人,你自己忘了大凉国的国仇家恨,忘了你的兄长和侄儿们,一心投入敌人的怀抱,我没说你不配当张氏子孙,你倒反说我要受天谴了?”

    张夫人咬了咬牙:“家兄在凉国为帝时,施政苛暴,众叛亲离,民不聊生,天王打败了他,灭了凉国,却是救了凉国的百姓,我一直不认为有什么错!天下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只有把天下万民放在心里,为他们的生存作出贡献的人,才是真命天子!也许我不配作张氏的后人,但即使是在地下见到祖先,我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他们这番道理!”

    慕容兰冷笑道:“真是妇人之见,自己的国家给敌人灭亡,只因为这个敌人比你的兄长仁义一些,你就觉得这是理所当然!请问就算苻坚仁义,难道他的苻氏一族都会这样吗?就象你们凉国的几代先王,也曾经是救民于水火的能吏,乱世之中保境安民,方有后来的凉国,但最后不也是传到你哥哥这样的不肖子孙手上吗?你张家是汉人高门世家大族,当了皇帝后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粗鲁野蛮的氐族胡人呢?”

    “看看苻坚的兄长,那个著名的暴君苻生,每天以杀人为乐,手法极其残忍,你敢说以后的苻氏秦国,就不会再出这样没有人性的畜牲吗?”

    张夫人紧紧地咬着嘴唇:“以后的事是以后,至少现在,我只知道天王善待每一个秦国百姓,这些年来大家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都能安居乐业,享受百年未有过的太平盛世,只凭这点,他就值得一统天下!”

    慕容兰哈哈一笑:“如果你不发兵南侵,也许可以这样说。但是苻坚为了自己的野心,想要一统天下,成就他的功业,为此起大兵南征,十丁抽一,几乎北方每一个家庭,都有人要投入战事,昔日的安宁早就给打破,你觉得这些给征发来的各族军士,都是心甘情愿的吗?”

    张夫人很想开口反驳,但是这一路以来,她也看到了不少怨声载道的军士,就连这后宫的宿卫军人,也有不少私下抱怨的,加上满朝文武都是极力反对,让她无话可说,但是,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双眼一亮,冷笑道:“这不是天王的本意,而是你们慕容氏的阴谋!要不是慕容垂极力地挑唆,天王又怎么会一意孤行,倾国南征呢?!”

    慕容兰冷笑道:“真正让苻坚南征的,不是我们慕容氏的挑唆,而是他自己那想要一统天下,开万世基业的野心罢了,他以为东晋就跟我们大燕,你们凉国,或者是北方的代国,汉中的仇池一样,只要他一挥手指头,就会望风而降。可惜这回,他打错了算盘。王猛在临终前那样地劝他不要南征东晋,他只当耳边风,若不是他自己打定了主意要做这事,谁又能劝得了他呢?”

    张夫人紧紧地咬着嘴唇,长叹一声:“这一切,都是命数啊,我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只希望天王能平安无事。至于这天下属谁,江山社稷,就随他去吧。慕容兰,我求你一件事,能不能请你告诉你的那个刘裕,让他千万要放过天王,行吗?”

    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你这是在说梦话吗?我们慕容氏苦心策划这么多年,就等的是这一天,眼看现在国仇家恨要得以洗雪,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放过苻坚?”

    张夫人摇了摇头:“相信我,我这样说,是为了你们慕容氏好。你们现在手上并没有本族的军队,要是天王真的在这里死了,那北方无主,各路豪强并起,而东晋军队也会趁势长驱直入,你们筹划了这么多年,虽然害死了天王,但却是为他人作了嫁衣,难道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慕容兰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色,转瞬而没,转而冷笑道:“我们慕容家一向是天下人,尤其是鲜卑人心中的英雄,苻坚若死,我大哥只要振臂一呼,天下从者云集,怎么会不复兴大燕呢?至于东晋,他们内部矛盾重重,有外敌时尚可暂时放下争议,抱团对外,一旦没有外敌,那自己内斗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干扰我们的复国大业?再说了,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我们慕容家早就跟谢家达成了协议,暗中结盟,各自起事,这次的决战机会,就是我们创造给谢家的呢!”

    张夫人微微一笑,眉头舒展了开来:“果然不出我所料,慕容兰,可叹你们机关算尽,却是根本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你们以为可以跟谢家结盟,利用他们打败天王,可殊不知自己也是给谢家所利用,扰乱北方天下,最后却是为谢家的北伐,成了铺路石!”



    慕容兰先是一愣,转而哈哈笑道:“谢家北伐?别做梦了!张夫人,你在秦国,不知东晋内情,东晋的那些个门阀世家,看谢家不顺眼的太多了,想取而代之的更多,且不说荆州的桓家,就是建康城中的会稽王,还有太原王氏,琅玡王氏,都想要谢安的相位呢。秦国压力若在,他们或可暂时联手,一旦秦军退去,一定会重新为了争权夺利,打得不可开交!”

    张夫人叹了口气:“这些事情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但是慕容兰,你毕竟一介女流,不知军国大事,或者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看到了这些世家高门为了夺谢家之权要排挤谢家,却看不到谢家为了保自己的权力,就必须要保留军队,如果大秦战败,这北府兵要继续保留,除了北伐,还有别的理由吗?”

    慕容兰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这个问题,她还真的没有细想过,看着张夫人那脸上的微笑,不知如何回答。

    张夫人一看说到了慕容兰的心事,信心更足,轻启朱唇:“这北府兵的组建,本身就是谢安为了避祸交权,却又要保留对朝中的影响力而走的一步妙棋。他一边交出相权,明面上让权回给东晋的司马氏皇族,一方面又让侄子谢玄到江北,去招两淮和京口的流民。”

    “要知道,吴地多是门阀世家的地盘,长江以南,除了京口这个安置北方侨民的地方外,基本上是招不到军队的,动那些庄园里的庄客,就是动世家门阀的命根,就算谢家肯带头让庄客从军,别的世家也不会有这么好心,所以谢玄想到了用京口侨民和两淮流民的办法,这些人凶悍难置,但因为刚刚从北方南下不久,还有想打回家乡的诉求,所以只有打出北伐这面大旗,他们才肯效死力!”

    “而且南方的那些门阀,只要不动他们的利益,又能把谢家从朝中挤走,也乐见其成,所以,就算东晋撑过这次大秦南征,也一定会为了保留这支北府军,而继续北伐,他们之所以肯跟你们慕容氏合作,不是因为不知道你们的野心,而是想利用你们的这些野心,让北方大乱,只有一个混乱,不统一的北方,才有可能让他们北伐成功。可叹你们慕容家,机关算尽,却连这点都想不到!”

    慕容兰咬了咬牙:“北方子民早就对晋室失望,当年永嘉之乱,司马氏政权抛弃这些北方子民,南逃过江,多年来虽然屡次北伐,但都无法在中原站住脚,这些人早就对他们失去了信心,不会支持,而且百多年来,北方早就是汉胡杂居,这几百万的各族胡人,又怎么可能心向晋室?谢家就算有北伐之意,也不可能取得成功,当年桓温何等英雄,都也只能出师未捷,难道谢玄还能强过他不成?”

    张夫人笑道:“桓温北伐不成,是因为他动机不纯,北伐不为占地,只为立功,回头让自己当皇帝罢了,可谢家不一样,他们的北伐是为了保留北府军,保留权力,而东晋的那些个门阀世家,是不可能在大战之后继续支持北府军的军需的,所以只有自己打下北方的地盘,象荆州的桓家一样,钱粮自支,才可能养得起这支大军。连这个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慕容兰哑然无语,额头之上,开始沁出香汗,她喃喃地说道:“难道,难道我们真的是给谢玄骗了吗?”

    张夫人看着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慕容姑娘,事已至此,我已经不可能再去帮天王赢下此战了,其实这次南征,我是一向反对的,南北相隔百年,人心和风俗迥异,天王就算在战场获胜,事后也无法在江南立足的,只有他的秦国立国百年以上,完全把胡人同化,天下人心思安,才有统一的可能。至于你们燕国,本是起于辽东,游牧为主,因为后赵灭亡,天下大乱之时而进入中原,不要总想着立国复国之事,能留在中原,成为汉人才是你们应该考虑的。”

    慕容兰咬了咬牙:“可笑!我们大燕好歹也立国十余年,雄居关东,要不是族中内斗,又怎么会让人夺了江山?既然我们的祖先可以建国,我们这些后世子孙也可以立国,就象我们可以算计苻坚,以后一样也可以跟谢玄争夺天下!”

    张夫人微微一笑:“说的好,可是你们要想争夺天下,最好就让天王和他的大秦不要崩得这么快,天王这次若败,关东怕是无法稳定了,但他如果退入关中,仍然是东晋的大敌,这样谢玄北伐,会跟天王的大秦继续在中原一带争夺,你们慕容家才有在河北,幽燕之地起兵复国的机会!”

    慕容兰冷笑道:“笑话!让苻坚逃过这回,他一定会消灭我们慕容氏,哪可能让我们有复国的机会呢?”

    张夫人摇了摇头:“秦国的情况你大哥应该清楚,你们氐人,本就是起源于陇右河湟之地,关东之地,尤其是河北幽燕之地,本就跟你们没什么关系,若是秦国这战失败,为了确保关中根本,必会尽撤邺城,蓟州,齐鲁之地的氐族军队,这些地方就会留下大片的空白地带,你们想要复国,这才有机会。要是你们贪心不足,还想着夺中原齐鲁之地,那势必会跟晋军正面起了冲突,慕容姑娘,你觉得在这个时候面对刚刚得胜,气势冲天的北府军,就算以你那个天下第一名将的哥哥,又有多少胜算呢?”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这些是家兄要考虑的事情,我一个女人,又能做什么呢?张夫人,现在就算我放你出去,你也不可能挽救苻坚了,北府军已经打过了淝水,这一战可以说胜负已定。”

    张夫人勾了勾嘴角:“这点我当然清楚,我只希望你能考虑我说的话,天王活着对你们来说更有利,就算秦军战败,只要你和你大哥能保他一命,你们燕国才可能复国成功,至于今天的这番对话,只限于你我两个女子之间,我就算在天王面前,也不会多说半句,言尽于此,不复多辩!”

    慕容兰沉吟良久,终于一跺脚,转身就走:“你且在这里不动,我去救了苻坚再来!”



    苻坚的眉头紧紧地锁着,拧成了一个“川”字,在他现在的这个位置,方圆几十里内的战场,一览无余,在几十里宽的淝水正面,晋军已经架起了越来越多的浮桥,除了中军的刘裕所部的两三千人马,正在全力地向前突进外,左军的谢琰部下诸葛侃,田洛所部,右军的谢石桓伊部下毛安之,胡彬等部,也已经渡过了淝水,冲上江岸,与秦军左右军的石越,张蚝等部混战,战况胶着,看起来一时难以分出胜负,相比之下,刘裕那孤军突进的前军,显得更加地势不可挡了。

    慕容兰的声音从苻坚的身后响起,隔着几个侍卫传了过来:“天王,属下慕容兰,前来向您报告。”

    苻坚的眼中闪过一丝讶色,他转过了头,看着一头冲天马尾,长发飘飘的慕容兰,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孤不是让你去护卫张夫人了吗?为何在这里出现?”

    慕容兰平静地说道:“夫人担心天王的安危,也担心前线的战况,她说她有大批的侍卫保护安全,而且所在之处并无危险,所以要我来这里护卫天王,她还说,我们慕容家有自己的兵法,也许可以对战况给天王一些建议。”

    苻坚勾了勾嘴角,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如此,你就跟孤一起在这里观战吧。慕容都尉,以你现在观之,战况如何?”

    慕容兰扫了一眼战场,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刘裕那稳步推进的中军前部之上,一面张牙舞爪的老虎大旗,迎风飘扬,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芒,尽管在千军万马中,看不到身着重甲,戴着面具的刘裕,但她仍然清楚地知道,这样一往无前的气势,除了那个让自己神魂颠倒的男子,还会有谁?

    苻坚看着慕容兰,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冷冷地说道:“你的心上人这会儿正在大杀特杀,晋军各部之中,属他的部队最为悍勇,慕容都尉,你的眼光果然不错,孤以前对刘裕的勇名,也只是耳闻,并不全信,今天亲眼见他横扫千军,才真的信了,可叹如此勇将,不能为孤所用,实在是遗憾啊。”

    慕容兰心中一动,苻坚的话里,透出一股子酸味和醋意,也不知道是因为不能得一良将而惋惜,还是因为自己喜欢刘裕而吃醋,她连忙说道:“刘裕虽勇,但也不过是匹夫之勇,现在他已经孤军突进,陷入我大军的重围,只要我们能用有力部队反击,当可将之击破。”

    苻坚的嘴角勾了勾:“为何不是侧面或者到背后包抄呢?”

    慕容兰摇了摇头,一指前方战场:“天王请看,我军的侧面屯积了大量的部队,缺乏空间,在这个时候想要重组有力部队,是来不及的,而且刘裕所部各千人左右,在侧面形成了盾墙保护,就是我们整军突击,也无法将之击溃和截断。以属下所见,不如以强力部队逆袭刘裕的正面,他们已经战斗了很长时间,体力在下降,如果我们能用铁骑反击,当可收到成效,就算不能击溃刘裕,也能阻止其前进的势头,到时候我军只要重整部队,以大量的箭雨和投石车攻击,晋军必退!”

    苻坚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都说慕容家的人无论男女,都深通兵法,果然不错,慕容都尉,你的想法和孤完全一样,也跟阳平公一样,孤告诉你一件事,阳平公已经亲自领兵,准备反击了!”

    慕容兰的脸色微微一看,放眼看去,只见苻融已经下了高坡,骑上一匹战马,而在他的身后,城门在缓缓地打开,看起来会有什么大军准备从寿春城中杀出,慕容兰的眉头轻皱,她似乎听到了城门方向传来了大量马匹嘶鸣的声音,她奇道:“难道,是要用铁骑出击吗?只是这个距离,好像…………”

    苻坚哈哈一笑,说道:“不错,敌军离我前锋不过两百步的距离,如果是战马的话,无法加速到最大,而失去了速度的骑兵,是难以冲破北府军的这道防线的,刘裕就是看准了这点,才会拼命地全力突进,就是不想给我们突击的机会!不过,他还是没有料到,我们还有杀招对付这些重甲步兵呢!”

    慕容兰心中一惊,失声道:“什么杀招?”

    苻坚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指着从城门那里源源不断而出,并第一时间在城外一里多的一片空场开始展开,列阵的战车,说道:“就是这些,铁甲战车!”

    一阵风沙吹过,又是一片沙尘扑面而来,与之同时而至的,是狂风暴雨般的箭矢,刘裕沉声吼道:“蹲下,顶盾!”

    两千多铁甲战士,齐齐地趴到了地上,把大盾顶在了背上,只听“嗖嗖”之声不绝于耳,从他们刚才所站立的地方,飞过了蝗虫般的箭矢,偶尔有些箭枝因为力量不足,中途下落,就砸在或者钉在了这些北府军士们背上的大盾之上,“呯呯彭彭”地一阵响动,造成的伤害,却是微乎其微。

    刘裕伏在盾下,一边的向靖那铁塔般的身躯,似乎一面大盾也无法掩盖,让他只能缩起手脚,象个穿山甲一样,扭着身子趴在盾下,让这样一个全身铁甲的大汉,保持这样的姿势,实在是难受了点,他的脸胀得通红,喘着粗气,嘴里不停地问候着苻坚的十八代祖宗。

    向靖的身边,檀凭之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向靖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过去:“瓶子,是不是我铁牛这样子太难看了,让你觉得好笑?”

    檀凭之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手,一边摆着手:“非也非也,铁牛,我是笑那秦军,笑那苻坚,百万大军,气势汹汹地前来,听说一人扔一根马鞭就能断了长江的流水,一人射一枝箭,就能让我们大晋的将士,看不见太阳,我听到后那个怕啊,哈哈哈哈,我怕死苻坚了!”



    随着檀凭之的这番话,所有都伏在地上的晋军将士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战场之上,生死无常,却也难得有这样一份轻松,刘裕跟着笑道:“只不过秦军都是懦夫,兄弟们,我去秦营的时候,苻坚说他们可以让我们看不见太阳,我就回他说,这样最好,我们正好可以在弓箭的阴影下作战,你们说,现在是不是很凉快啊!”

    所有的晋军放声大笑道:“多谢苻天王,凉凉好个秋!”

    何无忌突然一跃而起,笑道:“秦国懦夫,只配打盾牌,有种来与爷爷面对面厮杀啊!”

    随着何无忌的弹起,所有的晋军将士也都跟着跳起,一边顶盾于前,一边拍拍身上的灰土,刘裕再次站在了军阵的前方,沉声道:“老虎们,前进!”

    寿春城方向,吊桥重重砸地之声,混合着城门之后,一阵马嘶之声顺风飘来,烟尘漫天,看不清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敌军看起来要以骑兵反击了,大家保持好阵型,稳扎稳打,前排军士操长槊,后排弩手与飞槊准备,不管从城门里冲出来什么,都不要乱,记住,阵型和纪律会保护我们的性命,身边的战友,就是你生命的保证!”

    所有的北府军战士齐声喝道:“诺!”

    一阵抛杆弯曲后,重重弹起的声音从百余步外的烟尘之中响起,在这相距不到半里的厮杀中,秦军的每次冲击,都以这种小型抛杆发射那些拳头大小的碎石为先导,以期打乱北府军的战斗阵型,经历了多次这种打击之后的北府军们,甚至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本能地举起了手中的盾牌,牢牢顶在身前,而身后的同伴们则把大盾举过头顶,在所有人的头顶架起了一部部的天罗地网。

    “彭”“彭”之声不绝于耳,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从他握着盾牌内柄的那只手腕上的震动,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击中盾面的物体的大小与重量,说来奇怪,前面的那些小石块击中盾牌,虽然个头只有拳头大小,但却是能把手腕打得有些发麻,力道十足,若无盾护,击中身上必然骨断筋折,可是这次击中盾面的东西,着力面不小,但是力道却是很轻,甚至手腕也没有任何酸麻的感觉,很快,这些东西就纷纷落地了。

    不少北府军士兵和刘裕一样,看向了自己的脚面,一阵浓烈的血腥味道传来,落到地上的东西看清楚了,并不是那熟悉的石块,却是一两百个首级,一个个满脸血污,死前的留在了脸上,写满了恐惧与惊慌。

    刘裕认得正落在自己脚边的一个脑袋,那个人正是张弗利都身边的一个黄脸同伴,他甚至还记得在自己的怒吼下,这家伙吓得尿了裤子,也是第一个连滚带爬地扔掉武器向后逃跑的敌军,看起来,这些高力逃兵们跑回去后也没捡回这条命,给秦军的军法部队们当场拿下,砍了脑袋,一边用抛杆击晋军,另一边也是对本方即将冲击的部队加以震慑,若无令而退,这些人就是下场!

    苻融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在远方响起,操着氐语,间或有些翻译军士们把这些话翻译成了羌语与鲜卑语,晋军士兵们竖着耳朵听,却是一脸地茫然,刘裕平静地把这些话翻译成了汉语,让每个同伴都听得清清楚楚:“秦军的勇士们,建功立业的时候来了!在你们的对面,是强悍的敌人,是晋军中的强者,他们强渡淝水,连破我军七阵,就连我军的高力卫士,都败在了他们的手上,现在,大秦的荣誉,天王的梦想,就指望你们来实现了!用你们的铁蹄,车轮,弯刀,马槊,去碾碎他们的身体,割下他们的首级!去吧,去夺取你们的荣誉,夺取你们的富贵,江南的美女,财富,都在向你们招手!”

    虞丘进恨恨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呸,这帮狗贼,又想用财富和女人来刺激自己士兵的斗志,咱们晋军,可不是任他们宰割的,寄奴哥,下令吧,趁他们没冲起来,咱们先贴上去杀!”

    刘裕摇了摇头:“不,现在他们已经列阵完毕,我们这时候再冲,已经来不及了,但是秦军的士气远没有他们想象的这么高,要不然也不会阵前斩杀逃兵,又要以利诱之,来刺激部下卖命了。兄弟们,你们听到他们的心跳在慌乱,呼吸在急促了吗?你们看到他们眼中的恐惧吗?这是秦军最后的一次反击了,顶住这一波,我们就一定能赢!苻融就在前方,苻坚就在那寿春城头,我们一直在喊着灭胡,灭胡,胡在哪里?就在前方!”

    所有的北府军战士一个个热血沸腾,齐声大呼:“灭胡,灭胡,灭胡!”

    刘裕冷冷地拉下了面当,眼中杀机一现:“前三排战士,蹲地,支槊,准备迎接敌军冲击,人在阵在,不得擅离半步,违令者,后队斩前!”

    北府军战士们齐齐地吼道:“诺!”而他们的阵型,也迅速按刘裕的所说,三排铁甲槊手上前,一排战士半蹲,支槊斜上,而二三排的战士紧紧靠在前方同伴的肩背之上,架槊于前方战士的肩头,一千余支冷冷的槊尖,支出近两丈开外,直指风尘之中。

    而他们后面的战士,则稍向后退,强弩硬弓,斜向上举,而持着短槊的力士,则退出三十步外,一旦令下,就是箭矢齐飞。

    一阵沉闷的鼓角之声,从风沙之中响起,万千只胡茄与手鼓,放声大作,如同一阵又一阵滚滚的风雷之声,伴随着秦军粗野的吼叫之声,似是万千狼嚎,震得晋军的将士们的心中,一阵阵地气血浮涌。

    铁蹄踏地的声音,整齐而致命,震天动地,即使隔了几百步远,仍然可以感觉到大地的那种震动,刘裕的面沉如水,面当之后的双眼,精光闪闪,他的手高高地举起,握着拳头,沉稳不动,而他的声音,带有磁性和魔力,透出一股绝对的镇定与沉着:“敌距三百步,稳住!”



    一阵大风突然吹起,三百余步外,敌军的影子突然变得在一瞬间清晰可见,影影绰绰间,无数的战马正在向这里奔来,而他们的身后,则是一排排地战车,马披甲,车覆板,而在最前面的御手双手紧握马缰,红通通的眼睛里,杀气腾腾!

    刘毅的声音响起,带了一丝慌乱:“天哪,是战车!”

    即使是镇定沉稳如北府军,即使是作好了敌军铁骑反击的准备,乍一眼看到敌军的战车突击,也不免小小地慌乱了一下,这些铁甲战车,每一辆都由四匹高大神骏的战马所驱使,后面拉着双轮战车,战马的身上,披甲厚厚的马甲,额头之处,顶着钢刺,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喷着粗气,低头狂奔,而战车之上,骑手架着四马,车上装着厚厚的挡板,挡板之上,一名弓箭手正在引弓放箭,而另一个则是大戟士,挥舞着长达三四米的双刃长戟,面目狰狞,杀气腾腾。

    刘裕挺身而起,大声道:“战车来袭,大家稳住,结成小组,弓弩手自由射击,阻敌冲击!”

    刘裕的话迅速地给各个小队的队正,旅帅们传达,按着平时对付战车冲击的战法,本来一线排列的槊手们,迅速地分散成了一个个五十人左右的三线小队,楔形朝前,队正和最精锐的战士,持着长槊顶在前面,而盾手们则紧紧地护着小队的侧斜面,形成了两面盾墙,用以防范对面战车上戟手的挥击!在大部队的队列形成阵形之后,前排的测距兵开始吼叫道:“敌距,一百五十步!”

    几百名后排的弩手飞奔出阵,对着对面烟尘中冲出,已不到一百五十步的敌军战车,一阵劲弩发射,只听“呜呜”之声不绝于耳,一波波黑压压的弩矢,如同浪潮一般,破空而出,直奔对面的战车而去!

    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三石步兵弩的威力,足以打穿身着重甲的军士,但是秦军的这些铁甲战车,战马都披上了两层以上的马甲,而且这些战马都是精挑细选的河西马,骨架高大,肌肉发达,即使是正面中箭,虽然入肉三分,但除了让这些马儿更加负痛狂嘶外,倒也未造成太大的伤害,正面冲击的四十余辆战车,除了两辆被射倒了战马,暂时无法继续前进外,别的都反而越奔越快,直向晋军的阵列中冲来!

    测距兵的声音在整个战线上回荡着:“敌距,一百二十步!”

    “呜呜”一阵响去,弩手们打光了手中的最后一箭,纷纷从阵形的两侧退下,刘裕的眼中神光闪闪,紧紧地盯着前方的敌军战车,沉声道:“飞槊手,攻击!”

    孙处的大嗓门在阵后响起:“飞槊,丢他奶奶个熊!”

    他说着,使劲地甩了几圈膀子,几步小跑,狠狠地把手中的一根飞槊直接掷了出去,带着凄厉的呼啸之声,直接越过了刘裕的头顶,向着对面的一辆铁甲战车飞了过去。

    “噗”地一声,这一槊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那个御手的前胸,这人的嘴巴张得大大地,却是来不及发出半点声音,就给一槊穿胸而入,直接钉到了身后的隔板之上,头一歪,就此气绝。

    而站在后面战车档板后的那个弩手,也给这一槊透板而出,扎到了大腿上,一声惨叫,身子就弯了下去。

    可是失去了御手的这辆战车,却仍然没有停下,这个给直接射死的御手,双手仍然抓着马缰,前面的四匹战马,身上已经钉满了几十枝弩矢,枝枝透甲渗血,痛得这些马儿连声长嘶,不管不顾地闷头狂奔,四蹄如飞,伴随着后面轮子碾过地上的石块,土坑,甚至是几个散乱在地上的逃兵首级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快!

    两百多枝飞槊带着死亡的呼啸之声破空而出,飞过了前线战士的头顶,飞向了正面冲击的四十余部战车,这种密集型的飞槊攻击,不可能有太好的准头,而战车与战车之间,隔开了二三十步,线性冲击,地动山摇一般地气势,大约只有二三十枝飞槊,击中了战马或者是战车,被打中的战马,就没有中弩时的运气了,飞槊带着巨大的动能,破甲透体而出,即使是高大强壮的河西战马,也是中者立毙,而随着马匹的倒地死亡,有五六辆战车突然就原地侧翻,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可是没有给直接击中战马的战车,却是进入了疯狂的冲刺阶段,不管车上战士有没有被打死,马儿的嘴里喷着粗气,四蹄如飞,车轮似雷,伴随着秦军战车兵那慑人心魂的战吼之声,如同十级台风,扑面而来。

    刘裕的拳头一直高高地举在半空之中,沉声道:“稳住,稳住!”

    测距兵的吼叫声已经开始带着几分颤音,敌军以如此一往无前的气势,震天动地而来,这还在冲锋的三十余辆战车,几乎象是要把前进之路上的所有东西全部摧毁,在飞槊攻击之后,连战车上的御手也全部站了起来,几乎是松开了手上的马缰,齐声用氐语怪吼道:“去死吧!”

    刘裕的身边,刘毅已经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了,突然,他大叫道:“全体听令,披…………”

    刘裕的手飞快地捂住了刘毅的嘴,让他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他的声音稳定而有力,透出无比地镇定:“稳住,稳住,有擅动者,斩!”

    刘毅的脸胀得通红,刘裕转头看向了他的眼睛,那眼神之中,充满了愤怒,刘裕放下了手,沉声道:“希乐,别添乱!”

    刘毅大叫道:“有现成的战法,为何不用?寄奴你疯了吗?真要硬挡战车?”

    刘裕沉声道:“看清楚了,他们的战车后面没跟步兵骑兵,这第一波是试探攻击,我们必须用常规战法挡下,懂吗?!”

    刘毅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耳边测距兵的声音伴随着地动山摇的战车呼啸之声而来:“敌距,二十步!”

    刘裕的声音突然如炸雷一般地响起:“散开阵形,所有队正,攻!”



    刘裕的话音未落,他身边的两个军士就冲了出去,伏下身子,顶盾于背上,双手紧紧地撑着这面盾牌,刘裕的双眼中,杀机一现,飞身而出,一个跨步,就跳上了盾牌,盾下的两个同伴用力大吼一声:“起!”四臂之上的肌肉,高高隆起,甚至因为这一下发力,把束在右臂之上的束臂甲的带子都绷断了,可见这力量有多么地可怕!

    顺着这一股大力,刘裕飞身而起,熊虎一般伟岸的身形,拔地而起,而那一身腥红的披风,迎风招展,两军阵前,几十万双眼睛都看到如此的一个空中飞人一般,如同天神下凡,威风凛凛,让所有人都看得忘记了呼吸。

    寿春城头,慕容兰痴痴地看着这个冲天而起的猛士,万千军中,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刘裕,除了这个神一样的男人,还有谁能这样威风凛凛呢?她喃喃地自语道:“刘裕,好帅!”

    苻坚的嘴角勾了勾,冷冷地说道:“战场上太拉风,不是什么好事,刘裕虽勇,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孤不信,刀箭无眼,他能平安无事!”

    慕容兰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相信就算有千难万险,这个男人最后也能杀出重围,因为,我相信这个男人,会是天命所归!”

    苻坚的脸色一变,冷笑道:“孤倒很想看看,他是怎么个天命所归!传令,取刘裕首级者,赏钱千万,封国公!”

    慕容兰的脸色一变,转头看向了苻坚,神色中透出一丝紧张:“天王,你这样太没气度了吧,再说你不是想要收服刘裕吗?为何要下这命令?”

    苻坚的眼中冷芒一闪:“孤总得先保证能赢下这战才说,刘裕就是晋军的军心士气所在,孤不学宋襄公,妇人之仁,因为惜才而放虎归山!再说了…………”

    苻坚转头看向了慕容兰,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天命只能在孤的身上,不能给别人!”

    随着刘裕的腾空而起,晋军的阵中暴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所有的将士们都在齐声欢呼:“寄奴,寄奴,寄奴!”

    秦军的战车之上,所有还活着的弩手弓箭手们,全都站了起来,抄起手中的兵器,对着刘裕就是一阵发射,刘裕的飞天而起固然拉风潇洒,但是身在半空之中,也是最危险的时候,完全没有防守能力,甚至不能发力!

    秦军阵中,几十个铁喇叭在咆哮着,苻坚的命令,飞快地传到了前线:“击杀此晋将者,赏钱千万,封国公!”

    “嗖嗖嗖”,机弩击发之声不绝于耳,几十根弩箭与弓矢,直奔刘裕而去,这些战车上的弩手和弓箭手,乃是氐族中的羽林精锐,全都是贵族与部落头人的子弟,从小严格训练,及冠后入宫宿卫成为羽林军,个个都是神箭手,即使是在这奔驰的战车之上,也可以轻易地击中箭靶八环之内的区域,更不用说是刘裕这么一个大活人了。

    檀凭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暗叫一声“不好”,他的声音脱口而出:“寄奴当心!”

    八公山上,谢玄停止了拂琴,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的腾空而起,而身后的司马道子更是满头大汗,双眼圆睁着,这个平时从没见过打仗的王爷,这会儿也完全随着前方的战事进行,陷入了忘我状态,他紧紧地抓着身边的王国宝的手,指甲紧紧地掐进了王国宝那只肥手之上,痛得这个家伙龇牙咧嘴,却不敢再叫一声。

    司马道子恨恨地一跺脚,黑脸之上,闪过一丝惋惜之色:“这家伙在干嘛呀,飞到空中当靶子吗?太可惜了,这么悍勇的将士!”

    谢玄的声音突然响起:“不,王爷,刘裕是谋定而动的,且看他如何大杀四方吧,无终!”

    侍立一边的孙无终沉声道:“玄帅,末将在!”

    谢玄低下了头,莹白如玉的手再次抚起了琴,琴声变得高亢而激烈,伴随着谢玄的一头披乱长发顺风而舞:“现在开始记,刘裕杀了多少敌军!杀十个叫大杀特杀,杀五十个叫超神!”

    几十枝弩矢,直接飞向了在空中的刘裕,四面八方而来,射向了刘裕身上的各个部位,不少秦军的弩手已经开始抄着手中的弓弩,开始欢迎雀跃,他们似乎看到了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个该死的,在战场上拉风耍帅的晋军,就会给几十支弓箭弩矢穿透,然后象一只中箭的苍鹰一样,从空中落下,再被奔驰的战车碾过,化为一团铁甲包裹的血泥,甚至有些脑子比较快的家伙开始后悔了,要是这样射死了,那算是谁杀的?千万钱,国公这些好东西怎么分呢?

    刘裕在空中哈哈一笑:“来得好!”他的右手变魔术般地抄起了百炼宿铁刀,而左手从背上一掀一抓,大红披风顿时抄在了手上,所有人只见眼前一花,也不知刘裕是如何运作的,左手的大红披风,顿时就挂到了宿铁刀头,远远看去,好像是凌空抄起了一面大旗!

    所有人的嘴巴,都随着刘裕的这个动作,张得大大的,无论是晋军还是秦军,从战士到擂鼓的力士,再到搬运武器的辅兵,甚至是给抬下的伤员,全都看向了飞在空中的刘裕,只见他的右手突然飞快地舞动起来,手中的宿铁刀,如风车一样地旋转起来,而刀头的披风,则顺风而鼓,张开到五尺见方,仿佛是一床巨大的棉被,在空中遮天蔽日,把刘裕的身体挡在了其中。

    击上这面披风的弩矢,箭枝,如同被施了魔法一样,在巨大的旋转力度之下,竟然不能透布而入,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住了,三十余支弩箭,居然就这样纷纷钉到了刘裕的披风之上,无法入甲半分。

    只有在晋军这一边的将士们,才终于看得清楚,原来刘裕的披风内侧,居然镶满了密密麻麻,如同鱼鳞一样的精钢甲片,一些弩矢的矢头,分明地镶在了甲片之上,却是无法再向前透出半分,外人看刘裕舞披风是轻描淡写,但只有穿着这些精钢甲片的战士们,才知道这一披风的甲叶,起码有二十斤重,方能挡这箭矢攒击!

    刘裕在空中放声长啸,方圆百步之内,所有人的耳膜在剧烈地鼓荡着,如同天籁:“挡我者死!”



    刘裕的手中刀柄一抖,披风凌空坠落,而他的身形,如大鸟一般地掠过了面前的那辆御手给钉死在木板之上的战车,看呆了的那个戟士甚至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只觉得脖子一凉,刘裕的身体已经掠过了他的身边,带着呼啸的风声,一闪而过。

    他很想回头去看这个神一样的男人,只是这一转,脑袋却突然从脖子上的一道血线落下,转过一百八十度,只看到刘裕的身体重重地踏到了地上,他的脑子里飞快地飞过四个字:“好快的刀!”就两眼一黑,啥也看不见了!

    八公山上,司马道子等人全都如给施了定身法一样,立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孙无终的声音平静中带了一分激动:“一个!”

    失去了御手和戟士的这辆战车,仍然是疯狂地前奔,直冲向了刘裕身后的那个小队,刘毅咬了咬牙,他的耳边回荡着测距手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敌距,十步!”

    刘毅双眼圆睁,大吼道:“都回过神来,顶住!”

    所有的晋军将士全都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不是观众,而是亲临战场的战士,刘裕杀得再爽再帅,也不可能帮自己消灭掉这几十辆横冲直撞的战车,归根结底,自己的命运还是要由自己来掌握。

    刘毅的手握成了个拳头,高高地举着,一如刚才的刘裕,他的双眼圆睁,嘴里喊着:“稳住,稳住!”

    对面的战车以五十多公里的时速向着这个三角形的晋军小队冲了过来,四匹铁甲战马那圆睁的双眼里的每一根红色血丝,都看得清清楚楚,刘毅突然厉声大吼道:“破!”

    小队的队形突然变化,原本顶盾举槊的士兵们,紧紧地靠在了一起,身形下蹲,盾牌也从直顶变成了斜向上的倾放,二十多面盾牌组织的侧面,顿时变成了一个斜线的坡面,迎向了那战马边的车轮。

    “呯”地一声巨响,战马呼啸着从小队边的空隙冲过,即使是这些狂奔的战马,也知道那些尖尖的长槊最好不要去硬撞,加上刘毅是一个人在队伍最前,受力面最小,而每个队之间都隔出了十余步的空隙,专门放这些战车冲过,没有了御手的战车,从侧面穿了过去,而那掉了脑袋的戟手所拿着的大戟,横在车的栏杆之上,划过了晋军盾阵的上方,带起一阵呼啸之风,甚至隔着几寸,把一些战士的头盔之上的红色盔缨迎风割断,远远看去,晋军的小阵之中,一片红色飞舞,夺目耀眼。

    八公山上,司马道子讶道:“这,这就是战车的威力吗?那战车一冲过,我军战士就给如茅草一样割裂吗?太可怕了,那是我军战士的热血啊!”

    王国宝谄笑着说道:“是啊,这胡人的铁骑战车,还是厉害,我军战士以血肉之躯对抗,怎么能行呢?谢镇军啊,你这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北府猛士,今天怕是要伤亡惨重了,我看了都为你可惜呀!”

    谢玄一言不发,继续闭眼抚琴,将军破的曲调,高昂激烈,时而急转之下,即使不是在战场上,也可以听出那曲中的肃杀金戈之气,一边的北府军将领,负责护卫谢玄等人的田洛说道:“王爷,王尚书,请你们看仔细了,那飞扬的只不过是红色的盔缨,并非我军战士的鲜血,他们现在蹲在地上,斜举盾牌,敌军大戟并不能伤到他们!”

    司马道子的脸色一变,放眼看去,果然,几十辆战车冲过了晋军的这些小队的侧面,戟士们在疯狂地挥戟抡击,却只是击中了这些盾牌,无法对盾后的战士造成伤害,而那车轮则重重地碾过这些盾牌的侧而,如同驰过了那些小山坡的侧面一样,看起来象是半个车子凌空飞行了。

    司马道子的双眼一亮,黑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孤看明白了,我军这是斜着顶车轮,卸去这战车的冲力啊!”

    田洛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正是我军平时克制战车的操练,面对战车的冲击,正面硬顶是顶不住的,再强的战士,哪怕是刘裕,也会给撞飞,毕竟是千斤之力的正面狂冲,非人力所能当,所以,对付战车,就得这样,斜盾去顶他们的车轮,然后…………”

    他的话音未落,远方的刘毅突然吼道:“起!”

    所有的这个小队的军士们齐声呐喊,侧面的盾牌手们猛地从地上弹起,臂上的肌肉一阵剧烈地隆突,竟然生生地把这辆高速飞驰的战车,一侧的车轮高高地弹起,连带着整个车身,都直接向空中飞去。

    四匹狂奔的战马,猛地给这大力一冲,本能地向着侧面倾斜,而车身在被顶起之后,也因为这股大力,发生了侧翻,那杆掠过战士们头顶的大戟,冲天而起,向上飞出了六七米的距离,再重重地落下,“咣当”一声,砸到了地上,与此同时的,是整辆战车,连同那四匹战马,也直接翻倒在地,车上唯一还活着的那个弩手,口吐鲜血,摔到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晋军小队中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刘毅飞快地跑了出来,奔到那个秦军弩手的身边,重重地一盾砸下,直取这弩手的脖子,只听“喀喇”一声,这弩手的脖子,竟然被这面大木盾生生砸断,盾边包裹着的铁皮,如同锋利的刃一样,直接把这脑袋象西瓜一样地切下,鲜血喷出,把这脑袋直接冲出去了三五步。

    刘毅抄起这个脑袋,重重地掷出,二十步外即将冲进另外的一个小阵的秦军战车上,一个正在挥戟抡击的戟手,直接给砸得一声惨叫,飞出了战车,刘毅大吼道:“就是这样,斜顶,掀车!”

    吼完之后,刘毅看向了前方,烟尘之中,只见刘裕的身影在飞快地奔驰着,跳跃着,刀光闪闪,飞过一辆辆冲过的战车,时而刀击,时而掷槊,目标无一例外地就是那些战车的御手,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不下七八辆的战车的御手,被刘裕击毙,一如八公山上孙无终嘴里那连珠炮般地数字:“七,八,九,十!刘裕正在大杀特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