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荥阳。
一座巍峨的城市,座落于平原之上,傲视着东面的群山,群山之间,远远可以看到雄关汜水(虎牢关),夹山而建,一条羊肠小道,自关后而出,出山即为大道,直到荥阳城东关,若是太平时期,从汜水关到荥阳城的这条官道,当是车水马龙,行人不断,可是现在,在这个兵荒马乱之时,除了偶尔能见到的几个逃难的行人,拖家带口,推车荷担外,几乎连条野狗都看不到,本当人烟稠密的中原重镇,这会儿竟然如同一座幽灵般的死城一般,看不到任何生气。
官道之上,刘裕与慕容兰相伴而行,他们的脸上,都已经戴上了慕容兰所制作的人皮面具,刘裕扮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黑脸中年人,而慕容兰则戴了一张年近四旬,有几根黄须的胡商的面具,他们都辫发皮袍,刘裕的百炼宿铁刀则背在身后,慕容兰的双刀插在刀鞘之中,绑于两腿之侧,标准的胡人打扮。
从建康城出来,已经有二十多天了,准确地说,从寿春向北,就是这般景象,几乎可以说是百里无炊烟,千里无行人,原本还算繁华的两淮与中原东部地区,在经历了淝水之战后的乱兵游勇的洗劫,以及各路盗匪,马贼的相继而起之后,民众多逃散一空,要么跟着慕容垂的军队向北而行,要么举家南下,进入晋地,留在原地的,多是这样的老弱病残,靠着最后一点剩下的存粮,苟延残喘而已。
刘裕走的很慢,他的心情和他的脚步一样地沉重,作为一个军人,从来都是随大军行动,虽然也曾见过不少战地的民众逃难一空的景象,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孤身进入北方,与上一次去丁零翟部的和平谷相比,几乎是天堂与地狱之分。
刚才穿过已经空无一人,关门洞开的汜水关时,他已经很受心灵的冲击了,现在走到了这个荥阳城关前,抬头仰视那巍峨的城墙之上,挂着几百个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城门前的护城沟里,堆满了还身着军服的无头尸体,早已经被野狗与乌鸦啄光了皮肉,腐尸的味道中人欲呕,而成群结队的苍蝇在这些尸体上飞来飞去,享受着属于自己的美餐。
刘裕终于停下了脚步,眉头深锁,眼中透出一丝愤怒之色:“是谁做的这伤天害理之事?屠城杀人,还不掩埋尸体,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尽管隔了面具,但她的脸色也不太好看:“那大约是两个月前,家兄率军攻破荥阳的事,翟斌所部的丁零人死性不改,又是在城中洗劫,还把守城俘虏的几百名士卒全部斩杀,悬首城墙,说是要耀武扬威呢。”
“当时大哥很不满意,本想阻止他,但慕容凤劝大哥,说丁零人主动来投,这时候若是多加约束,只怕他们会心生叛意,在中原一带本非我们长久所立足之所,对于抵抗我们的人,加以惩戒,以立军威,并非不是一个选择。”
刘裕勃然大怒,厉声道:“一派胡言!军人杀敌当然是应该,可是对于放下武器的俘虏,还有那些平民百姓,怎么可以随便屠戮,若是为了立威就能随便杀人,那还要军纪做什么?!”
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冷冷地说道:“刘裕,你也别冲着我吼这个,难道你们北府军就不杀俘虏了?君川之战的时候,河里漂的全是给你们杀的俘虏吧,这么快就忘了?”
刘裕一时语塞,转而重重地一跺脚:“若我为主帅,绝不会如此,作为军人,可以不接受敌军的投降,将之消灭于战场,但是杀俘乃是天怒人怨之事,更不用说抢劫和屠杀平民了。”
慕容兰的眼神变得落寞起来,轻轻地叹了口气:“刘裕,你说的是对的,我也赞同你,越是乱世之中,越是应该行仁义手段,这样才能得人心,但是你要知道,在这个世上,好人少,坏人多,尤其是乱世,秩序破坏,没有人能强力统治,所以散兵游勇们,都会轮流地来洗劫各地。”
“荥阳本是中原重镇,有数千兵马把守,一般的土匪流寇不敢攻打,但是被燕军攻破之后,这一带就再也没了秦国的军队,残存的附近各州郡的官吏们,或逾城挂印而逃,或率州郡兵马向洛阳集中,投靠苻晖。而本地的军士,往往在路上就大量地逃亡,成群结队地变成散兵游勇,到处打劫,这一路上,咱们碰到的这些流寇马匪,不也加起来有四五股了么?”
刘裕咬了咬牙,一路之上,两人确实遭遇过二三十人一股的兵匪,穿的倒是秦军的衣甲,但洗劫村庄,或者是拦路抢劫的,也是这些人所为,也是他们运气不好,碰到刘裕和慕容兰这两个杀神,打劫不成反成鬼,每每被刘裕斩杀领头之人,余众溃散,而两人这一路而来的干粮,倒反而靠了这些人来贡献了。
慕容兰看着刘裕,正色道:“刘裕,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本来前几天我们走小道,会碰到散匪,你不愿见他们那种欺凌弱小,抢劫村庄的恶行,所以我们才改走大道,我就知道,走大道,过大城,十有八九会看到荥阳这般的光景,这会让你更加愤怒,但你要记住,这就是乱世,以后你会看到更残忍,更可怕的景象,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要收复北方,成就霸业,只怕你还得亲手创造这样的世界。”
刘裕沉声道:“我永远也不会象你们胡人这样,或者是象那些纵兵行凶的将领那样,靠着屠杀和抢劫来完成什么自己的霸业,慕容兰,你记住,我要收复的,是一个能让汉人安居乐业,享受太平的北方,而不是象这样的北方。若我现在领军,一定会保境安民。”
慕容兰冷笑道:“是啊,看到这里你要保境安民,然后看到下一个这样给洗劫和屠戮的城市,你要再分兵保境安民,请问刘大将军,你有多少兵可以分了去保境安民?这里两千,那里三千,那请问你就算十万大军出发,等到洛阳城下,还剩多少?”
刘裕一时语塞,作为一个军人,他现在已经更多地是以将帅的思维来考虑问题了,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慕容兰说的是事实,大军开拔,攻州略地之后,一般不会留下多少部队驻守,最多也就是一些随军的民夫和伤病军士,加上百余非主力部队,分兵乃是任何一支军队的大忌,需要极力避免。
想到这里,刘裕叹了口气:“若是保境安民,自然可以从民众之中挑选精壮,安排一些官吏和有军事经验的人自行守卫,不会影响大军的。”
慕容兰摇了摇头:“你若是这样做,就得迁延时日,在这里花个十天半个月,到那里再花个十天半个月,兵力倒是可以集中了,可是时间全浪费了,难道你是想过个半年才到洛阳吗?只怕敌军早就作好准备了。刘裕,我知道你宅心仁厚,但是打仗要的是胜利,慈不将兵,义不行贾的道理,你作为汉人,应该明白。”
刘裕咬了咬牙:“实在不行,留下几百军士来召集亡散,让民众回归故里,然后迅速地选丁壮以自守,这总可以吧。”
慕容兰冷笑道:“你就知道这些人很可靠?没有混进敌方的奸细?再说,留几百人顶什么事,如果我是百姓,看到这里大军走了,只有几百人留守,才不回来呢,万一真的有大股流寇来袭,或者是敌军分兵过来袭取,你是守不住的。还有,光留点小股部队就行了吗?你召集亡散,要保境安民,那粮食哪里来?动用军粮吗?”
这一顿说辞把刘裕彻底地给说得无言以对了,若说兵力还可以想办法,时间还可以加快运作速度来争取,这军粮真的是军队的命根子,数万大军不可一日无粮,若是留下来分给这些百姓,那可能一个城就能吃掉一整支军队的粮食,那是万万不可的。
慕容兰看着默然无语的刘裕,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刘裕,你若是主帅,唯一的目的就是打胜仗,这些经过的城市,不管多惨,不管这些地方的人有多可怜,你都不能心慈手软,这些百姓的命是命,而你手下的将士的命也是命,而且更重要,如果是在敌国境内作战,那分兵掳掠,毁田烧粮的事情一样得做。这不是道德高下的问题,而是为了打仗,必须这样做。”
刘裕断然地一挥手,声音变得慷慨激昂:“不会的,这些是霸道,虽然是兵法里所认可的行为,但我不认可。作为军人,平定乱世,保境安民应该是本份,这就是军人和土匪流寇的区别,就是因为他们是为国家而战的人,理应保护国家的子民和百姓,因为他们的衣食吃穿,从每天的粮食到身上的衣服,都是百姓所提供,可以说这些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平民百姓,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怎么可以对他们做这些事呢?”
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你说的没错,对本国百姓,自当如此,可是我说的是对敌国百姓。现在我们所处的地方,这座荥阳城,是你晋国领地吗?这里的百姓,是向你大晋朝廷纳税贡赋吗?”
刘裕的眼中光芒闪闪,这一下,他又给问住了,无法回应。
慕容兰正色道:“这就是了,敌国的军队要消灭,敌国的百姓难道就一定要安抚吗?你可要知道,用来与你的将士们作战时,敌军手里持的兵器,嘴里吃的军粮,身上穿的甲胄,也是这些敌国子民所提供的,你如果不能确保这些地方能长久占有,那按你们汉人写的孙子兵法来说,坠其城,屠其民,焚其粮,削弱敌方的战争潜力和战争资源,才是最正确的办法。记住,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这套是你们胡人喜欢的打法,你们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不事生产,所过之处,无非就是杀光,烧光,抢光。这回的荥阳城,不就是你们最新的杰作吗?我们汉人就算是在乱世之中,也会讲仁义,敌国子民,终将会成为我方百姓,需要的是除暴安良,就算这里守不住,也会带着百姓南撤,到时候自然会是我方的民众,又怎么可以屠戮呢?”
慕容兰哈哈一笑,指着大道两侧,一望无际的田野,还有远处星罗棋布的村落,说道:“刘裕,不用跟我在这里讲大道理,你们汉人最讲安土重迁,没人愿意离开自己的故乡,就说你,要是突然让你举家离开京口,迁到别的地方去,哪怕是大晋朝廷的命令,你肯吗?”
刘裕的脸色一变再变,他的心里也开始作激烈的斗争,在问自己真要是碰到这种情况,当如何自处,想了半天,才摇了摇头:“大概,是不愿意走的。”
慕容兰冷笑道:“既然守不住,又要迁这里的百姓走,那多数人自然不愿意跟着离开,只会逃到山林里躲起来,等你们退军以后才回来,继续当那些敌国百姓,为敌国军队提供粮食,军械,铠甲。难道你还会当他们是本方的子民吗?”
刘裕怒道:“当然不能随便杀人,只要以仁义得天下,终将得人心,靠着屠杀,劫掠,除了让敌方民众同仇敌忾外,起不到效果。慕容兰,你们以为你们这样的做法,在河南中原做了孽,然后到河北发展,就算你们一时建国,难道以后想回这里,还指望得到这里百姓的相助?我告诉你,这种血仇,会口口相传,永远地流传下去,以后你们燕国的旗帜再出现在这里,一定会激起所有活下来的汉人子民的反抗!不死不休!”
慕容兰微微一笑:“那是以后的事,刘裕,时间是最好的忘记痛苦的良药,虽然不赞成丁零人的做法,但不得不承认,他们很有效,给他们这么一闹,中原之地,再无敢与我大燕作对的势力,百姓不是南下逃亡投奔你们晋国,就是涌向洛阳,我们大燕和你们晋国之间,有这么一个隔离地带,也许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相安无事吧。”
刘裕知道在这一点上,与慕容兰永远不可能达成共识,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算了,不说这个吧,这里尸体露于野,会生瘟疫的,我们最好还是找人把尸体掩埋了,别的事,以后再说吧。”
慕容兰的眉头轻皱:“掩埋尸体?就靠我们两个人?怎么可能啊。刘裕,你可不是天神下凡,这可得填平一条护城沟呢。”
刘裕摇了摇头:“城中不可能没有活人,相信我,我们一定能找到人帮我们做这事的。死尸暴于野外,任由其腐烂,极易产生疫病,到时候四处流传,就会形成大灾,经年累月不散。我军很快就会北伐,就是荆州的桓家军,也已经接近洛阳,要是因为瘟疫的原因,染病而退,那可真的是太亏了。”
说到这里,刘裕冷冷地看着慕容兰:“慕容兰,这该不会是你那个足智多谋的大哥,刻意为之吧,我听说汉之骠骑大将军霍去病讨伐漠北匈奴的时候,匈奴人就是让巫师对病死的牛羊下咒,把它们扔到水源之中,让汉军中了瘟疫,连霍去病也染了病,回来之后不到一年就死了。你们慕容燕国既然不想要这河南之地,是不是就想用这种办法来阻挡我军的攻势?”
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之色:“刘裕,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那种没人性的恶魔吗?我告诉你,我们草原上的人,更加敬重神灵,尊重祖先,草原上的一草一木,一丘一水,都是祖先的灵魂所护佑,污染水源的人,不管有何理由,都是草原公敌,人神共愤。就是当年的匈奴人,一时伎俩得逞,但很快就被上天降下了灾难,五单于混战,国破家亡,最终消失在了西方的旅途之中,一个曾经那么强大的汗国,都因此而灭,这才有我们鲜卑各部的崛起,我们又怎么会犯当年的错误呢?”
刘裕心中松了口气,他看着慕容兰的脸,尽管这人皮面具是由猪皮所制,但慕容兰的巧手,把面具做得极为精妙,其实也就是薄薄一层,贴在脸上,还有一些肉眼难见的气孔用来透气排汗,是以这面具戴起来并不让脸上难受,更是可以把脸上的每块肌肉的动作与表情表现得淋漓尽致。现在的这张脸上,写满了肃容,慕容兰这个女人,对自己象雾象雨又象风,时远时近,有时候感觉会开一些让自己都不好意思的玩笑,亲的就跟刘敬宣等兄弟一样,可有时候,就比如现在这样,又是非常地正式,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绝对不能置疑的感觉。
刘裕点了点头,说道:“我信你的话,慕容兰,我想,你们也不至于要靠这个来为祸中原。不过此事毕竟是因为你们而起,不管有意无意,都会害了中原百姓,我们反正早晚要去长安,现在就把这里收拾好再说。”
慕容兰勾了勾嘴角:“你反正大道理一套一套,可就不去想想,慕容冲和姚苌都已经起兵,关中已经战乱,这时候我们若是再磨磨蹭蹭,只怕我们不可能顺利进入长安城了。”
刘裕哈哈一笑:“慌什么,我刘裕可从来不会为了小事而误了正事的。我们现在进长安才不容易,因为只怕慕容冲的部队已经逼近那里,准备攻城了,长安城已经戒严,我们这样混不进去。但有另一个办法,倒是可以顺利进入。”
慕容兰的双眼一亮,这些天来,她其实一直担心的就是此事:“你有办法了?怎么不早说啊。”
刘裕笑道:“其实这办法也很容易,就是跟着苻晖的洛阳守军,撤回长安便是,我们混在他的几万大军里,进长安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吗?”
慕容兰的眉头一皱:“还当是什么好办法呢,又是空欢喜一场,刘裕,你是不是自信过了头啊。苻晖可是秦军,不是你的北府军,他凭什么听你的话回长安?难道洛阳不要了吗?”
刘裕坚定地摇了摇头:“当然,洛阳已经不可能守住了,苻坚去洛阳的时候,只是用来作为基地,招集淝水之战后的亡散部队,作为收容之用的,当然,当时慕容垂还没反,慕容冲和慕容泓也没起兵,中原还不至于不可收拾,所以苻晖的兵马,还跟桓家军在南阳一带拉锯了一个多月。”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慕容垂反叛,苻晖放弃南阳盆地退保洛阳,而与关中相连的潼关,武关这两条通道,也是随时会被切断,慕容垂起兵,攻破荥阳,掳掠中原东部,从淮北到荥阳,千里之地已不设防,一旦我大晋从淮南出兵,直取中原,那整个东部都不可守,加上现在兵锋前出,直指洛阳的桓家军队,可以说三面受敌,退路随时会被切断,趁着还没给人家合围,放弃洛阳,退保关中,几乎是唯一的选择了。”:
慕容兰疑道:“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要是说苻晖守不住中原,那苻丕就能守住邺城了?他还不是在那里咬牙硬挺么?”
刘裕笑道:“相公大人早就分析过,苻丕是庶长子,一向有自立的野心,好不容易可以在关东有表现的机会,怎么能放弃呢,再说他也不具备退回关中的条件,现在慕容泓和慕容冲联手,西渡黄河入了关中,从并州通向关中的各个渡口,已经被鲜卑人控制,苻丕就是撤离邺城,也最多到那并州之地,民少地贫,供应不了他的几万军队,到时候向左不得归关中,向右不可出太行,士马日散,只是慢性自杀。咬牙挺在邺城,静观时变,联合塞外刘库仁和河北各地仍然忠于秦国的地方豪强,才是唯一正确的办法。”
慕容兰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久久,叹了口气:“有时候觉得你这人笨得跟牛一样,但有时候,你又精得跟猴一样,真是搞不懂你。好吧,那么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你准备到哪里找人来帮我们埋尸体呢?”
刘裕笑着一指道边的草丛:“那就得问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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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兰的心中一动,看向了一边的草丛,只见六十余步之外,几只惊恐的眼睛正在草丛的缝隙中看向自己,当看到刘裕和慕容兰的目光转向这里时,这几只眼睛的主人慌忙地伏下了身子,却弄巧成拙,反而弄得一阵枝摇叶舞。
刘裕哈哈一笑,大踏步地走向了草丛之中,这下那几人都知道,自己是给发现了,连忙想要四处逃跑,可是刘裕双脚如飞,几个起落,就跃到了那几人的面前,当慕容兰紧跟着冲到刘裕跟前时,只见刘裕的面前,已经倒下了三个蓬头垢面,汉人打扮的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慕容兰的眉头一皱:“真有你的,居然让你发现有人在偷听,怎么我就没你这本事?”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你骑惯了马,这陆上的风吹草动,怕是没我的耳目灵敏。这三个小子,从昨天夜里就跟着我们了。我也想看看,他们究竟是想做什么。”
慕容兰看着正中间的一个,年纪应该是最大,也是第一个从地上站起来,穿着一身蓝布衣服的少年,说道:“这位小朋友,你们是哪儿人,为何一路跟着我们?”
那蓝衣少年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着刘裕,眼中已经没有了开始时的惊恐之色,他沉声道:“这大道谁都可以走得,你们可以走,我们也可以走,怎么能叫跟踪呢?”
刘裕哈哈一笑,摇了摇头:“可是,我们昨天夜里在汜水关前打那二十几个胡人马匪的时候,你们就一直跟着我们了,即不上前,又不离去,我们走大道,你们走草丛,这又是为了什么?”
蓝衣少年身边的一个身着褐布衣服的少年,看起来与这蓝衣少年有七八分相似,开口道:“好奇不行吗?你们两个人有本事,可以两个人打败二十几条大汉,这乱世之中,我们几个少年自然想跟着,没啥问题吧。”
慕容兰仔细地打量着这三个少年,最右边的一个,看起来比这两个少年要小了不少,只有八九岁的模样,表情上也是一副害怕写在脸上,毕竟,昨天亲眼见到自己和刘裕杀了几个人,对一个孩子来说,心理上的刺激,也不小了。
慕容兰看着最右边的这个身着白色布衣,却是有不少破口窟窿的少年,说道:“孩子,你这么小,为什么也跟着他们一起出来乱跑,你的父母和家人呢?”
那个白衣少年咬了咬牙,说道:“我,我父母都死了,我是要去青州投奔亲人的,这两位大哥,路上碰到,一路带我走,他们是好人。”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看向了那个白衣少年:“你父母不在了?真可怜,你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有乡人邻居吧,怎么不跟着他们呢?”说到这里,刘裕顿了顿,这个少年开口说话的腔调,他有点熟悉,因为以前从到彦之那里听过,感觉挺象:“你不是中原人吧,听你口音,倒象是彭城人。”
黄衣少年睁大了眼睛:“这个都给你听出来了呀,你也是彭城人吗?”
刘裕摇了摇头:“不,不过我有个兄弟是彭城人,成天听他说话,所以你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了。小兄弟,彭城离这里有千里之远,你是怎么到这儿的啊。你的父母不在了,就没别的邻居亲戚收留你吗?”
白衣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的神色:“秦军南下,我父母和村里人,不是给他们杀了,就是给抓走了,我娘临死前把我藏在柴堆里,我才躲过一劫,爹娘他们说,要是他们不回来的话,就让我去青州投奔刘固叔叔,那是我爹的结义兄弟。”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之色:“这秦军真的是畜生,还说什么苻坚是仁义之师,我看就是些披着人皮的野兽。”
为首的蓝衣少年不忿地说道:“不是这样的,那些不是秦军,而是穿着秦军军服的散兵游勇。而且,我听他们说的是鲜卑话,他们是慕容垂的兵马。”
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你们几个小子懂什么,你们能听得懂鲜卑语吗?”说到这里,她突然用鲜卑语说起话来,“你们几个小子懂什么,你们能听得懂鲜卑语吗?”
蓝少衣年和黄衣少年相视一眼,突然也都用鲜卑语回道:“说一遍就行了吧,何必用鲜卑语再说一遍呢?”
这下轮到慕容兰吃惊地张大了嘴:“咦,你们不是汉人吗,怎么会说鲜卑话?”
那个白衣小孩子笑道:“我这两个兄长可厉害了,鲜卑话,丁零话都会说呢。”
蓝衣少年得意地笑道:“我们都是中原人,就是这荥阳城中的,天王南征,我们随军出征,后来大军溃散,我们认不得路,只有一路换了平民的装扮回来,幸亏在老家的时候认识一些鲜卑和丁零人,也学会了说他们的话,这才逃了回来,上次路过那个村子,只剩下刘兄弟一个人了,我们看他可怜,就一路带他回来。你们说我们是跟着你们,真的是误会了,我们本就是要回家,只是,能跟在你们后面,多少也安全点。”
刘裕点了点头:“你们叫什么名字?”
蓝衣少年指了指自己,说道:“我叫王睿,字元德。那是我兄弟王懿,字仲德。这个小兄弟叫刘钟。你们都很有本事,到底是什么人啊。”
刘裕微微一笑:“我们是行走天下的商人,我叫阿巴斯,他叫铁木真,结伴而行。跟你们一样,本来是跟着大军而行,想要做点生意,结果大军溃散,我们也只好结伴而逃了。这荥阳是中原重镇,本来人口繁华,四通八达,怎么会变成了这般光景呢?”
王睿恨恨地一跺脚:“都是慕容垂这奸贼做的好事!现在我们都知道了,天王兵败,全是此贼在后面搞鬼,他不仅害了大军,还在后面谋反,屠掠我河南之地,只要我们有一口气在,一定要把姓慕容的碎尸万段,报此血仇!”
刘裕看了一眼慕容兰,只见她眉头紧锁,没有说话,在自己面前,这个倔强要强的姑娘总是要为了维护本族的尊严而与自己争个是非曲直,但在这几个家破人户的孩子面前,她本性中的善良让她再也没法违心地为自己一族军队的暴行,作任何的辩解了。
刘裕看着王睿,说道:“燕军虽然凶暴,但是毕竟不会长期地祸乱这里,他们已经走了,而且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回来。”
王懿恨恨地说道:“除了燕军中的鲜卑人,那些丁零人更坏,四处打劫,屠村放火,这一带的乡村,都给这帮强盗抢光了。”
王睿叹了口气:“不过丁零人本性就是这样,他们天生就是强盗,以前在秦国的时候,有苻天王压着还经常扮成强盗来抢劫,更不用说现在无法无天了。但是,这回不一样,他们是得了慕容垂的军令做这些事的,仲德(王懿的字),你忘了吗,这可是我们亲耳听到的。”
刘钟的眼中泪光闪闪:“这么说来,杀我爹娘的,是这个什么慕容垂下的令吗?”
刘裕的眉头一皱:“也未必是他直接下的令吧,你们也参了军,应该知道,军中有时候会有人假传军令的,慕容垂,慕容垂不是那种凶残暴虐的人,应该,应该不会下这种命令吧。”
刘裕嘴上想为慕容兰开脱一二,可是说到后面,自己都不知道应该如何继续去了。他并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一说起来,连神情都变得不自然了。
刘钟越说越悲伤,但他没有象一般的孩子那样,嚎啕大哭,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流淌,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在这时候显出了远超年龄的顽强和成熟,也许,眼见父母死在面前的惨剧,以及一路之上亲眼目睹的这些可怕的景象,早就让这个少年成熟了吧。
刘裕叹了口气,说道:“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王家兄弟,你们的家在城里吗,那先去看看你家父母是否还在。方便的话,也叫一些乡亲们出来,咱们先把这些尸体给掩埋掉吧。”
王睿摇了摇头:“阿巴斯大叔,我们自小就没了父母,是我们兄弟两相依为命长大的。所以,本来苻坚征兵是十丁抽一,我们只要去一个就行,但就是我放心不下仲德一个人在城里,所以才带他一起去,幸亏如此,要不然可能我们兄弟就阴阳两隔了。”
说到这里,王睿看向了城头,眼中顿时就是泪光闪闪:“我看到了,李奇六,梁更子,他们都是我们的朋友,想不到,想不到现在却是脑袋给挂在城墙之上!”
慕容兰久未开口,看着王氏兄弟脸上的泪水,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兄弟,我,我也是鲜卑人,我,我为燕军对你们造成的伤害和痛苦,深深地道歉。”
他说着,郑重其事地以手按胸,向着王氏兄弟深深地弯腰一躬,再一躬,再一躬,连续三下,才直起了身,而她的眼中,也是泪光闪闪,为了不让别人看到眼泪的流下,他马上转过了身,但是仍然让刘裕看到,那一滴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
王睿讶道:“铁木真大叔,你,你又不是慕容垂,也不是屠杀我们朋友的燕军,为什么要向我们道歉啊。”
刘裕看着王睿,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铁木真大叔心底善良,也是看到这场战乱,对你们这些孩子造成了这些苦难,于心不忍吧,毕竟,他也是鲜卑人,所以,当着这些亡魂的面,要道个歉,希望这能让你们多少好受点。”
王懿点了点头:“谢谢二位大叔。我们这就进城,我想,如果是看到我们回来了,应该会有不少街坊邻居,只要还活着,会跟出来的。”
王懿和王睿对视一眼,飞快地跑进了城,他们的声音开始在全城里的大街小巷里响动:“城东平胡坊的王家兄弟回来了,老少爷们有还在的吗,出来应个声啊!”
渐渐地,随着话声的回荡,甚至这兄弟二人不知道从哪里找了面铜锣,刘钟手里提着,可劲地猛敲,即使是在城外护城沟外的刘裕与慕容兰,都听得清清楚楚。
慕容兰的头一直低垂着,自从三个孩子进城之后,她就一言不发,低头不语,刘裕也是抱臂站着,二人这样奇怪地相对而立,久久,慕容兰抬起头,看着刘裕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泪水,她轻轻地说道:“谢谢你,刘裕,为我在孩子面前圆了场。”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在这些可怜的孩子面前,你刚才说的那一套又一套的霸道之术,没有任何意义,再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我们作为军人,应该除暴安良,为这些孩子和平民们打一个太平天下才是。人心所向,只怕这里永远也不会向着你们燕军了。”
慕容兰咬了咬牙:“这事不谈了,我想问你的是,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城里要是有人出来,你是要组织他们守城还是逃难,还有,这三个孩子,你不会打算带他们去长安吧。”
刘裕的神色平静,看着慕容兰:“怎么了,我的慕容都尉,刚才不还是一堆血冷心硬,慈不将兵的大道理吗,不是视民为草芥,抛之弃之的做法吗?怎么看到三个孩子,心又软了,你这样问我,是不是准备带他们走?”
慕容兰气得一跺脚:“你就气我吧。好吧,我承认,我是心软了。因为,因为当年我给我大哥当杀手培养时,就看到很多这样的小孩子,跟我一起训练,同吃同住,最后却一个个地消失了,我都不知道他们的结局,但那种分离的痛苦,一辈子也不会忘。刘裕,这几个孩子太可怜了,我们不能扔下他们。”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正因为他们太可怜了,我们才不能让他们跟着,荥阳已经如此,前方的洛阳,乃至长安只会更危险,连我们自己都不能保证存活,又怎么顾得了他们?正确的选择,是让他们带着城中活下来的百姓逃难,去彭城!”
慕容兰睁大了眼睛,讶道:“去彭城?你没弄错吧,他们不就是从彭城那里逃出来的吗,这一路上我们也见到了,千里无人烟,到处是散兵游勇,这几个孩子,怎么可能走得回去?再说了,刘钟的爹娘不是让他去投青州的亲戚么。”
刘裕摇了摇头:“中原现在只会更乱,淮北之地在淝水之战后很混乱,再就是前一阵你大哥率军南下中原时,丁零人四处打劫,可现在他们已经去了河北了,没有大股的乱军。而且,大晋的北伐很快就会发动,已经会调兵往彭城,淮北一带,先占据前进的基地。到彦之他们一伙人,就是要回彭城了,可以让刘钟他们前去投奔。”
慕容兰讶道:“到彦之?他还没死吗?”
刘裕微微一笑:“怎么,你没看到我的拍卖会上,为了买下到彦之,还跟谢琰当面顶撞?”
慕容兰笑了起来:“我当时有事不在,后来才过来的,只看到个结尾,这么说来,到彦之他们能回乡,就说明晋朝想要进图北方了,先把这些百姓放回,让他们结堡自守,试探北方的情况,时机成熟,则派先头部队带着粮草进驻,为大军的到来作准备。”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而且我没有想到的是,居然连刁家都打起了彭城的主意,还记得我们来彭城的时候吗,已经开始修建一个高台了,不知道想要做什么,要不是我们赶路走的紧,我还真想看看刁氏兄弟有什么新花样呢。”
慕容兰勾了勾嘴角:“刘裕,你有点出息好不好,到了现在还把刁氏兄弟当成对手而关注,你不是成天说要做大事么。现在你已经是闻名大晋的英雄了,刁家兄弟这种不过是中下等家族,刺史之流罢了,用不着再放在眼里了吧。”
刘裕叹了口气:“可越是这种中下层的世家,往往多居州郡刺史之职,大晋的百姓直接面对的父母官,就是他们这些人。也许是因为京口一直是重镇,以前来的刺史多是高层世家子弟,比如前任的郗刺史就是高平郗家的,再往前是桓冲亲自镇守过。刁逵兄弟是我第一次碰到的如此盘剥百姓的贪官污吏,这几年在军中和兄弟们多所交流,才知这种人才是各地的普遍现象,大晋想要收拾人心,全力北伐,还得让这些贪官污吏们少祸害百姓,才可能上下齐心啊。”
慕容兰笑了起来:“那就得看你能不能立功,早点拿回玉玺了,拿回了玉玺,晋国北伐,才可能让有功的将士们做到州县一级的官员,刘裕,我还有个问题,就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些尸体掩埋呢,我们打仗,一般很少掩埋敌方的尸体,最多只是把本方的尸体埋了,或者是烧成灰,骨灰带回家乡。”
刘裕正色道:“腐烂的尸体会传染疫病,大战之后往往大疫,而得了疫病的人又会到处乱跑,把这些瘟疫给传播开去,很可怕的事情,几百里内如果全是瘟疫,那百姓就会非死即散,军队也不可能进入了。我看,把这些首级与腐尸暴露于荒野之中,恐怕还是你大哥想出来的毒招,想让中原疫病流行,以阻止晋军和秦军对他构成威胁。”
慕容兰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这事我不好多说什么,但是大哥当时下令这样做时,只是说要用这种方式来震慑敢与大燕对抗的人。但听你这么一说,也许,也许他真的是你说的那样打算的呢。”
二人正说话间,城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只风王睿兄弟和刘钟,带着四五十个面黄肌瘦的人走了过来,他们步履蹒跚,走路都挺吃力的,看起来,象是饿了好几天没吃饭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走向了来人,只见王睿指着一个五十多岁,须发花白的老者说道:“阿巴斯先生,这位是城中的吴坊正,官吏都跑光了,百姓们也多逃散一空,只剩下他们一些跑不动的老人留了下来。”
刘裕点了点头,看向了这个吴坊正,说道:“老丈,我们是行路的商人,路经此地,很吃惊,荥阳这样的大城,就真的没人了吗?”
吴坊正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能逃命的人都跑光了,就剩下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去无可去,只能留下来等死,幸亏王家后生他们回来了,不然,只怕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啦。”
慕容兰的眉头一皱:“既然城中没了粮食,你们也知道是等死,为什么不逃出去呢?苻坚号称仁厚,你们去洛阳投奔他的军队,应该比在这里等死强吧。”
吴坊正叹了口气:“这位英雄,你恐怕有所不知,这中原一带的官军,已经全都去了洛阳,方圆几百里地,到处是盗匪和散兵游勇,还有那些可恶的丁零人,我们不是没有向洛阳逃过,三百多人,路上遭遇了马匪,只跑回来了十几人,连他们年轻力壮的后生都没法去,我们这些老头子又有什么办法,只有等死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这些该死的丁零狗贼,早知道就不应该在战场上放过他们,现在居然成了大患!”
王睿看着刘裕,奇道:“阿巴斯先生,你和丁零人打过仗?大家不都是秦国的军士吗?”
刘裕马上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打了个哈哈:“我说的是以前,我们做生意的时候,给丁零翟斌抢过,当时我们的商队教训过他们,翟斌在我们面前痛哭流涕,说是再也不敢抢劫杀人了,我们才放了他一回。没想到养虎为患,让他成了气候,现在祸害百姓了。不说这些啦,各位,还请助我们一臂之力,把这些首级从城墙上取下,与尸体一起在这沟里埋了,天气渐热,尸体不入土,容易酿成大疫,到时候真得了疫病,那可就无药可救啦。”
吴坊正双眼一亮,连忙点头道:“你们二位的本事,我都听说了,果然是高人,是上天让你们来救我们这些可怜人的,老伙计们,咱们还等什么,照做啊。”
吴坊正和那些老弱病残们正要转身向城中走去,刘裕突然说道:“稍等一下。各位,请找些布,把你们的口鼻遮住,再有,烦劳大家在这里堆几个柴堆,点上火,如果已经烂透的尸体,最好焚烧后再深埋。”
吴坊正微微一愣,转身看向了刘裕:“阿巴斯大人,这又是为何?”
刘裕正色道:“尸体如果不能入土为安,上天会震怒,会降下瘟神在这些尸体上,以惩罚活人,我们行军作战,之所以要打扫战场,把尸体掩盖,就是为了不让瘟神肆虐。这些尸体已经在这里烂了一个多月了,最好是直接烧掉后再深埋,你们如果不想瘟神上身,那最好就按我说的做。”
吴坊正等人脸色大变,连连点头称是,不少人更是直接就扯下了身上破衣烂衫的一角,掩住了口鼻,王睿看着刘裕,说道:“阿巴斯大人,我们去一边的林子里找树枝,保管生起大火来。”
刘裕点了点头:“还有,把城中能找到的粮食全都集中起来,埋完这些尸体后,我们再讨论去哪里,怎么走。”
一个时辰之后,刘裕擦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拿着一柄铲子,驻在地上,看着几十步外,正在填平护城沟的那些荥阳百姓们,一边的火堆已经渐渐地开始熄灭,骨灰顺着扬起的大风,飘得到处都是,混于尘土,不少刚刚掩埋了亲朋好友的百姓,正跪在地上,对着刚刚填平的护城沟,号陶大哭,而王睿兄弟和刘钟也是感同身受,跟着他们一起,呼天抢地,虽然只有不到百人,但是这悲怆的哭声,却是在这旷野之中随风飘扬,如同千军万马在哀号。
慕容兰默默地站在刘裕的身边,轻轻地叹了口气:“战争总是这么地残酷,最苦的,就是这些百姓了,我们来之前,他们甚至都不敢出来收尸,今天有我们在,他们终于能掩埋这些死去的乡亲们了,哭得这么伤心,大概也是知道不会再回这座让他们经历了如此浩劫的城市吧。”
刘裕平静地点了点头:“自从永嘉之乱以来,天下就没有太平过,城头变换大王旗,北方一直不停地在战乱,在更换霸主,苦的只是这些百姓。所以,只有早点结束战乱,才能恢复天下的安宁。慕容兰,希望我们此行能顺利,以后大晋收复这些地方,能永远地平安。”
慕容兰勾了勾嘴角:“但愿如此吧。不过现在的问题来了,你想让他们回彭城,可是这一两千里的路,他们走得到吗?我们一路之上没少遭遇过盗匪,就这些老弱病残,只靠着王氏兄弟,能活着到彭城吗?”
刘裕的眼中光芒闪闪:“刚才在干活的时候,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这些人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就是弱者,如羔羊一般任人宰割,留下来是等死,强行上路只怕会死得更快。也许,我们应该护送他们回彭城,让他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慕容兰的脸色一变:“你疯了吗?再带他们回彭城?你不去长安了吗?这一来一回两三千里,只怕你到彭城的时候,长安都要给慕容冲攻下来了。”
刘裕咬了咬牙:“不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送死,慕容兰,你可以先去长安夺玉玺,我办完事后会迅速地去长安找你的。”
慕容兰摇了摇头:“我若是自己能取玉玺,那还用得着多此一举,跑到晋国去找你来帮忙吗?刘裕,不要说傻话了,做到这步,我们仁致义尽了,不能因为他们,坏了我们的正事。”
刘裕看着远处还在号啕大哭的荥阳百姓们,眉头一挑:“对了,桓家军现在到哪里了?如果说回彭城有点太远的话,也许,也许我们可以想办法向西南行进,跟桓氏的军队会合,把这些百姓交给他们,我们就可以上路了。”
慕容兰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只怕不可,桓家军并不知道你我这次的使命,万一把我们扣下,那所有的计划都不可实现了。再说,桓玄只怕没少说你的坏话,真要是你亮明了身份,那桓冲的两个儿子,不会放过你的。不能为他们所用,不如就早点除掉,以免成为自己的后患。”
刘裕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呢,桓家毕竟也是大晋的重臣,怎么能无缘无故地杀害朝廷的将士?”
慕容兰冷笑道:“你看权翼这些人有多处心积虑地要除掉我大哥,就会知道这种内部的争斗,远远比对外更激烈了。荆州桓氏,本来就是兵力之强冠绝东晋,也正是靠此,桓温才敢行篡逆之事。现在谢玄弄出了个北府军,一战惊天下,南方最强已经从荆州桓家军变成了北府军,你又是北府军出名的英雄人物,若不能为他们所用,那一定是找个借口早点除掉。现在兵荒马乱,你这趟又是奉了密令前往长安,桓家人完全可以安你一个逃兵的罪名,将你诛杀。若是你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现在就凭我们这两张胡人的脸,也足够给当成奸细斩杀了。”
刘裕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他仔细地思索起慕容兰的话,判断起得失来,慕容兰看着刘裕,叹了口气:“刘裕,我知道你心肠好,不忍见到百姓受苦,但是这一路之上,这样的可怜百姓实在是太多了,你若是见一个就要救一个,见一处就要救一处,那只怕我们也不用赶路去长安了。何况桓家北伐,也是视中原百姓为贼寇,掳掠烧杀的事情没少做,你真的要可怜这些百姓的话,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带他们去洛阳,交给苻晖,也许这才是对他们唯一可行的选择。”
刘裕断然道:“不,他们是汉人,我不能把他们再交给胡虏,慕容兰,你别急,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正说话间,王睿突然大声叫道:“不好了,二位英雄,有骑兵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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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的脸色一变,刚才和慕容兰一直在说话,竟然没有顾得上观察四周,他的心中暗骂该死,连忙看向了四周,只见西南方向的官道之上,五六里外,烟尘滚滚,看起来有两三百骑,绝尘而来,速度很快,看起来绝对是精锐的骑兵,远非一般的马匪。
慕容兰讶道:“来者不善,看起来是训练有素的精骑,这中原之地,现在怎么会有如此强的骑兵?不是苻晖的洛阳精锐,就是桓家铁骑了。”
刘裕看了一眼还没有熄灭的几个柴堆,沉声道:“大约是刚才点火的时候,火光烟尘吸引到他们的注意力了,这才会奔袭而来,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先让百姓入城再说。”
他说着,奔向了那些因为惊慌而开始扔下了手中的铲子,准备四散而逃的百姓们,沉声道:“大家莫慌,速速退回城内,藏到你们原来藏身的地方,这里有我,绝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
吴坊正急得满头大汗:“阿巴斯大人,你就是三头六臂,也只有两个人,这回可不是小股马贼,来的怕是大军啊,你挡不住的,我们感谢你对我们的帮助,谅来那些人不会杀我们这些老弱的,你们快跑吧,进了那片林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慕容兰也奔了过来,摇了摇头:“阿巴斯说的对,来者是骑兵,我们没马,跑是跑不过他们的,而且看他们的来势,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大家先躲进城,我们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再作决断。荥阳毕竟是一座城池,想必来者不明虚实,也不敢轻易攻击的。”
王睿点了点头,对着吴坊正说道:“吴伯,两位英雄说得对,咱们先藏起来,再见机行事吧。”
吴坊正摇了摇头,一挥手,这帮老胳膊老腿,扔掉了手中的家伙什,奔回了城中,看起来,跑的速度还挺快呢,原先那副颤巍巍走不动路的样子,这会儿却是看不到了,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他们的身影就消散在了城门之内。
王睿兄弟和刘钟没有跟着吴坊正他们进城,一直站在原地,刘裕看着他们三人,眉头皱起:“你们留在这里做什么,快进城啊。”
王睿摇了摇头:“不,二位英雄,我们从彭城跟着你们后面时就打定了主意,会生死相随,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乱世里,只有你们才能给我们一线生机。若是你们不在了,我们就算进了城,又能活多久?”
刘裕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王睿的肩膀:“兄弟,你年轻不大,却是胆色过人,日后必成大器。”
他夸完了王睿,转头看向了站在后面的刘钟:“刘兄弟,你太小了,帮不上我们的忙,还是进城跟吴伯他们先避一时吧。”
刘钟摇了摇头:“我的这条命是王大哥,王二哥救的,若没他们,我早就在彭城死了,现在大哥二哥都认你们二位英雄,那我也认,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和你们在一起的。”
刘裕的心中一热,点了点头:“很好,那你们现在听我的话,赶快跑上城头,王睿,王懿,你们拿上弓箭,在城头潜伏,我如果挥手,你们就向城下放箭,记住,不要开始就射人,只要放箭即可。刘钟,你拿那面锣,要是铁木真挥手,你就拼命敲锣就行,别的不用管。”
王睿瞪大了眼睛:“放箭为何不射人呢?”
刘裕微微一笑:“来骑起码有数百,你能射几个?若是连我们二人都无法应付的,你们亦是无用,去吧,看我们的号令行事。”
王睿和王懿相视一眼,点了点头:“好的,一切都按二位英雄的安排。”他们三个,飞快地奔向了城中,脚步声很快就向着城楼的方向响起。
慕容兰低声道:“刘裕,你搞什么鬼,要是想布疑兵的话,应该让那些百姓都参与才是。”
刘裕摇了摇头:“我根本就没想着布什么疑兵,只不过借这个机会把这三个小子打发走就是,他们没见过真正的大阵仗,真要是面对敌骑,会紧张,万一让人看破,那我们想先发制人也不可能了。”
慕容兰看着已经迫近到二里左右,依稀可见骑着高头大马,剽悍的身影伏于马上,在沙尘之中若隐若现的来骑,眉头轻皱:“你不会真的想就靠我们两个,跟这几百骑搏斗吧,现在咱们没马,可不能硬来。也许退进城里,利用房屋和街巷,会更好一点。”
刘裕的脸上闪过一丝自信的笑容:“我们人太少,入城就是示弱了,就在这里,城门大开,立于城前,敌人反而不辩虚实,不敢妄动,再说,咱们总得先看看来者是谁吧,如果是朋友的话,也许就不用再打了呢。”
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从背上解下了那张从不离身的角弓,半蹲下了身子,她的额头紧紧地贴着弓背,闭上了眼睛,开始嘴里念念有词,刘裕这一路几次跟她联手战斗,知道这是她们鲜卑勇士在战斗前的仪式,一旦她再站起身来,就会是一个双刀如风,神箭追命的沙场勇士了。
刘裕也从背上解下了百炼宿铁刀,他缓缓地把包在刀头的黑布一层层地剥离,而同时把这厚厚的黑布,缠在自己的刀柄与手背之上,太阳照在闪亮的刀刃之上,散发出阵阵杀意,刘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已经压到两百步之外的那些骑士,烟尘之中,冲出数十骑全副武装,持弓挥槊的铁骑,个个戴着面当,眼神如电,直刺自己,刘裕感觉一股热血在慢慢地沸腾,熟悉的战场感觉再度袭来,这一回,来的是敌是友,真的要放手大杀吗?
一声凄厉的胡哨声从烟尘之中响起,奔在前方的第一队五十余骑,发一声喊,飞快地向着两侧分开,看起来是想两侧包抄刘裕和慕容兰,而一匹勇健的高头黑马之上,端坐着一员身长近九尺的大汉,持着长戟,威风凛凛,在这第一阵之后,手中大戟左右挥动,似是指挥部下骑兵的行动,刘裕看着他身后的一面大旗,突然心中一动,高声道:“来者,可是皇甫将军?”
来人的铁面当之后,眼神中闪过一丝讶意,他高高地举起了铁戟,刚才还在四处奔跑的骑兵们,慢慢地降低了速度,开始在刘裕和慕容兰的身侧几十步外慢慢游走,由于刘裕正站在城门口这里,想要绕过他们的身后,需要先跨过护城沟,然后再从背后发起突击,这势必会遭遇到来自城头的大量杀伤,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只有这二人在洞开的城门前,城头一片寂静,却隐约间有杀气透出,作为身经百战的皇甫敷,显然不敢轻举妄动。
皇甫敷摘下了脸上的铁面当,那张坚毅沉稳的脸,又出现在了刘裕的面前,与四年前在京口时的初遇相比,他的容貌竟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脸上多了一道不知道是皱纹还是刀疤的痕迹,让他看起来更加的剽悍。
刘裕解下了脸上的面巾,易容后的胡人脸庞,出现在了皇甫敷的面前,这下他也看得清楚了,烟尘渐息,皇甫敷的身后,带了三百余名骑兵,个个一身的精铁札甲,而为首的十余名将校,则是双层大铠,防护得严严实实,比起曾经见过的那慕容氏的甲骑俱装,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奔行良久,仍然一个个气定神闲,每个人的手都按在兵器之上,只要主将一声令下,就可以迅速地转入攻击,不愧是训练有素的荆州精锐。
刘裕看向皇甫敷,高声道:“皇甫将军,果然是你,多年前我曾经在京口见过你一面,当时你还是桓玄桓世子的护卫,不知道现在桓世子可好。”
皇甫敷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沉声道:“你又是何人?我不记得曾经在京口见过你这胡人!说,你是不是奸细?!”
刘裕微微一笑:“将军误会了,当时北府军还没有建立,我们商人,来往于两国之间,都是你们朝廷所许可的,怎么能叫奸细呢?当时在京口,除了惊叹于那个武魁首刘裕,就是看你皇甫将军威风凛凛,想不到今天,会在这里相见。”
皇甫敷身边的一人,一直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听他说到这里时,突然冷笑道:“一派胡言!皇甫将军当时跟随叔父前去京口,身份不过是护卫,并没有在众人面前展现过武艺,你又怎么会认识他的?一定是奸细,皇甫将军,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啊。”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看向了来人,只见皇甫敷的身边,有一个身形强壮,如同熊罴般的壮汉,戴着面当,双眼炯炯有神,如同冷电一般地看着自己,他的盔甲上绣着精美的猛虎飞熊花纹,显然不是一般的将校,刘裕有些暗骂自己该死,没注意观察皇甫敷身边的人,还以为只不过是他的部曲护卫,看起来这个,才是皇甫敷身边真正有力的桓家人啊。
皇甫敷微微一笑:“振公子说得有道理,此人想必就是奸细,看这些火堆,还有余烬,没有熄灭,而这护城沟中,显然是新土,刚刚填满,不可能是这二人所能为,城中必有伏兵,好你个大胆的胡虏,事到如今,还想欺瞒本将,难道就不怕死吗?”
皇甫敷说着,一举戟,周围的骑兵们全都引箭上弓弦,森冷的箭头,顿时就对准了刘裕和慕容兰,只要一声令下,就是万箭齐发。
慕容兰的脸色微微一变,从地上一跃而起,抄起大弓,瞬间也就对准了皇甫敷,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想试试谁的箭更快吗?”
刘裕神色平静,这一幕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看到皇甫敷的第一眼起,他心里就有底了,他微微一笑,轻轻地拉住了慕容兰的手:“铁木真兄弟,请相信我,我能说服这些人。你一个人箭再快,也对付不了这么多人了,不必这样两败俱伤。”
慕容兰咬了咬牙,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弓箭,皇甫敷点了点头:“看来你是不打算硬拼了,很好,就算你是胡虏,只要不跟我们对抗,也可留你们一命。把你们城中的同伙都叫出来吧,只要弃甲来降,本将代表大晋朝廷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刘裕微微一笑:“请问皇甫将军,你是代大晋皇帝保证呢,还是代桓刺史来保证?”
皇甫敷的脸色一变,身边的那个壮汉缓缓地摘下了面当,露出了一张十六七岁,却是满脸虬髯的脸,双眼如铜铃,狮鼻阔口,看起来就透出一股凶悍,与桓玄那种阴冷深沉的世家公子形象,完全不符合,刘裕第一眼见到此人,微微一愣,本以为应该是个世家少年,却不料,是个看起来比皇甫敷还要粗鲁凶悍的猛将兄。
壮汉朗声道:“你这胡人听着,我叫桓振,乃是荆州刺史大人的亲孙,你嘴里说的桓公,乃是我的堂叔父,我们荆州桓氏一门忠烈,何等尊贵,岂容你这胡人直接称呼名讳,只凭这一点,你就是死罪!”
刘裕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名字起了就是让人叫的,如果起了名不叫,那这名字有啥用?你们桓家子侄不能直呼家中大人的名讳,我可没这个必要。看你跟你的那个叔父桓玄也年龄相仿,怎么会差了一辈啊。你的父亲大人,是桓家的哪位?”
皇甫敷的脸色一变,沉声道:“你这胡人,休得乱言,这位桓振公子,乃是冠军将军的公子,冠军将军长桓世子二十余岁,自然他的孩子与桓世子相仿了。”
刘裕心下雪亮,原来这桓振是有荆州第一猛将之称的桓石虔之子,这么看来,还真是虎父无犬子,看起来跟刘敬宣倒是一样的威猛。他点了点头:“知道了,现在我可以回答桓公子的问题了。那日在京口,皇甫将军虽然没有直接亮明身份,但在人群之中,能象堤坝一样地护卫住桓世子和两位女眷,避免有任何京口民众冲撞到他的主公身上,这点让我印象深刻,比起台上那刘裕的表演,我更欣赏皇甫将军这种处变不惊的大将风度。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桓振的眉头微微一皱,仍然是紧紧地盯着刘裕,似乎想从他的神色之中看出什么异常,而皇甫敷则半信半疑地看着刘裕,奇道:“你当真那天在京口?我怎么没有见到你这个胡人呢?”
刘裕微微一笑:“当天的京口,人山人海,你看不清我们也是正常,当时我们在一个沿街的酒楼里与客人谈生意,正好与你们站的那个大槐树对应,所以,我当时一眼就看到你皇甫将军了,也是因为桓世子和当时他身边的两位姑娘实在是太与众不同,而你皇甫将军又是如此地雄武,想不吸引我的目光都难啊。”
皇甫敷把铁戟往地上一插,摆了摆手:“罢了,我也不想核实这些事,就算一切如你所说,我们也不过是一面之缘,你是个商人,又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身份?”
刘裕正色道:“在我的印象里,南人一向文弱,不过京口之行改变了我的看法,在京口,有那擂台上的刘裕,也有台下的皇甫将军,自然我会多多留意的,事后打听出桓世子的身份不难,而你和吴甫之吴护卫,哦,不,现在应该叫你们将军了,都是荆州地区的著名勇士,一问便知。再说,后来你们不是还去过北府军营嘛。”
桓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你个胡虏,本来我们差点给你蒙骗过去了,结果你还是自己露了馅,你还说你不是奸细?来人哪,把他们给我围起来!拿下!”
皇甫敷睁大了眼睛,摆了摆手,阻止了身边人的行动,看着桓振道:“振公子,你这是何意?哪里露馅了?”
桓振冷笑道:“皇甫将军,你们后来去北府军营,是几个月后,北府军初建的事了,这个人既然自称是到京口做生意的,哪可能又是在京口遇到你们,又是几个月后去广陵的北府军营?就算他说的事情没错,也一定是个刺探情报的奸细!”
皇甫敷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还是振公子心思缜密,我差点给这二贼骗过去了,来人,给我把他们拿下!”
刘裕哈哈一笑,在刚才二人的对话中,他迅速地想到了应对之策,本来听桓振所言,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可是这一瞬间,他的心又放了下来,对着皇甫敷,平静地说道:“皇甫将军,我们是北方的商人,来一趟南方的大晋可不容易,千山万水只等闲啊,好不容易在江南进了一批货,然后准备倒卖回北方的时候,路过广陵时,却给拦下了,说是军事管制,要我们绕道而行,就在这时候,我们再一次地看到了桓世子,还有皇甫将军和吴将军你们一行,听州中的官吏说,你们是准备去北府军营,视察军队的操练情况的,我没说错吧。”
桓振冷笑道:“好一张伶牙俐齿,真的是什么巧事都给你碰上了。”
刘裕平静地摇了摇头:“是啊,这世上的巧事真的不少,你看,在这兵荒马乱的中原,我又跟皇甫将军见面了,只不过这回终于可以面对面地说上话。还有桓公子你,也是初次见面,我叫阿巴斯,这是我的朋友铁木真,向你们致敬。”
他说着,以手按胸,向着皇甫敷一鞠躬,而慕容兰也跟着行礼,只是手一直抓着大弓不放。
皇甫敷的眉头一直紧皱着,他没有回礼,看着刘裕,沉声道:“阿巴斯,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说你是商人,那么,现在是兵荒马乱的时候,中原早成战地,难道你想跟我说,你来这里也是为了做生意的?”
刘裕叹了口气:“尊敬的皇甫将军,用你们中原汉人的话来说,这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本来我们以为秦军南征,我们可以沿路倒卖军需补给,甚至我们还从长安带了十几个妓女,给那些后卫部队提供营妓的乐子,可没有想到,秦军居然大败,我们的生意也没法做了。本来我们的商行设在彭城,里面还存了我们不少的本钱,结果给丁零贼人们抢了个精光,我们的手下,还有妓女们全都跑散了,就剩下我们两个,一路来此。”
皇甫敷冷笑道:“是吗?可是我看你们两个的身形和功夫,可远远不是一般的商人啊,阿巴斯,你和你的这个叫铁木真的朋友,明明就是一流高手,怎么可能是普通商人呢?光是你们两个敢在这里面对我们几百铁骑的胆色,我就从没见过哪个商人敢这样!”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皇甫将军,你可要知道,我们这些商人,走南闯北,披星戴月,穿越草原,戈壁,会遇到无穷无尽的盗贼,马匪,就是自己雇佣的护卫,也可能会见财起意,在偏僻无人的地方谋害我们,不练几手防身的本事,怎么可能做这生意呢?至于这胆子嘛,嘿嘿,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足够的利益,就可以让我们连命都不要,你看,战乱之时,我们都敢做随军的生意,只不过运气不好,现在只能逃命而已,这与胆色的关系不大吧。”
皇甫敷冷冷地说道:“那你们两个来到这被洗劫和屠杀过的荥阳,又是作什么?到了这里,这些火堆,还有这些护城河里的新土,总不会与你们无关吧。”
刘裕看着皇甫敷,平静地说道:“皇甫将军,今天到目前为止,一直是你在质问我,问我们的身份,问我们的来历,问我们的底细。我们生意人呢,讲的是有来有往,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问你一个,不知可否见告呢?”
桓振身边的一个军士厉声道:“大胆,哪里轮得到你来问我家将军话!快快从实招来,如有半字虚假,管教你…………”
皇甫敷摆了摆手,制止了手下的发声,他看着刘裕,淡然道:“你们做生意,讲的应该是平等,可现在你觉得你我之间是平等的吗?你们二位的性命,就在我一念之间,咱们没什么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
刘裕微微一笑:“是么,皇甫将军,既然你这么确定自己稳操胜券,又何必跟我们费这么多唇舌,下令直接攻击我们便是,几百铁骑,还怕了我们两个人不成吗?要么答应回答我,要么就此开战,听公所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