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衣甲染成土黄色,与泥土一般,即使是白天,也难以看清全貌,起码有万余条影子,在缓缓前行,而爬在最前面的两人,赫然正是慕容冲与慕容永,看到火把落下,二人相视一眼,大笑着弹身而起,笑道:“长安是我们的了!”
慕容冲撮指入嘴,一声忽哨,一匹神骏的高大披甲战马奔过,他大笑着翻身上马,而在他的身后,几百名精锐的护卫也跟着骑上战马,马槊的寒光,在月光下闪现,而这些战士们都拉下了面当,红红的眼睛里,闪动着杀戮的渴望,一些披着医官服饰的军士,开始奔走于这些骑士的身边,给每个人的手里,塞入一些红色的小药丸,而在这些骑士们的阵后,巫师们跳起舞蹈,晃动着手中的战鼓,在作出征前最后的祝福。
慕容永的眉头微皱:“你这是做什么,给他们发五石散,会让他们不分敌我地乱杀一气的。”
慕容冲哈哈一笑:“我要的就是这样啊,右将军,我说过,这是一座罪恶之城,是我们全体鲜卑人痛苦和屈辱的记忆,只有用血,用敌人之血,才能洗尽这个屈辱,让我们的灵魂得到释放与安宁!”
他说到这里,双眼射出仇恨的光芒,身子都在微微地发抖。
慕容永的眉头一皱:“现在城里有几十万百姓,你这样血洗,如此惨烈的屠杀,古今未有,我们大鲜卑族要统治天下,而不是统治一个只有尸山血海的地狱,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做的!”
慕容冲厉声道:“自古得天下者,哪个是靠假惺惺的仁义?要说假仁假义,有哪个超过对面城里的苻坚的?可是结果呢?我就是要用这长安满城的尸体和鲜血,告诉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道理,这样以后才没人敢跟我们作对!”
慕容永沉声道:“殿下,现在城池还没拿下,不可轻敌,刘裕是很有本事的人,我不觉得这次真的能这么顺利,现在胜负未定,就想着屠城,只怕会乐极生悲啊,今天那杨定是怎么完蛋的,足以成为我等的教训啊!”
慕容冲的脸色一变,沉声道:“你的韩延都在城头发信号了,你还说这种话?慕容永,你到底想干什么,非要跟我作对,才能显得你的能耐吗?”
慕容永平静地摇了摇头:“殿下,你是全军主帅,大燕的主君,我是你手下的将军,怎么会跟你作对呢?打下长安,是我们所有大燕军民的共同愿望,您可不要怀疑属下对您的忠诚啊。”
慕容冲冷笑道:“忠诚不是嘴上说的,而是实际做出来的。慕容永,你应该做点什么,让我相信你的忠诚才是。”
慕容永正色道:“殿下,我派了我最好的助手亲自入城,打开城门,这足以证明我的忠诚了吧,只是因为劝谏你现在不要过多杀戮,手下留点情,就是不忠了吗?今天白天全歼杨定的大军,还不够证明我对大燕,对殿下你的忠诚?”
慕容冲厉声道:“你不过是为了自己在战斗,劝我不要杀人,自己留个仁义的美名,以后想要取代我,慕容永,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跟那个刘裕私下勾结,想要做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
慕容永咬了咬牙:“刘裕是晋国的将校,也是代表晋国的使者,而且,因为慕容兰的关系,跟关东的吴王也有微妙的联系,这些是我们必须要摸清楚的,跟他的对话,我事后一字不漏地向你汇报过了,事实证明,他也没骗我们!”
慕容冲冷冷地说道:“好了,不要再说了,慕容永,我告诉你,白天你留守大营,抢了头功,这回本来应该是本帅攻入长安,你却多方劝阻,不就是想要再抢一次我的功劳吗,想抢功你就直说,为什么要编这些狗屁不通的理由?我们起兵以来,屠城杀俘做的少了吗?怎么到今天突然想要做个好人了?”
慕容永叹了口气:“殿下,我真的对你是一片忠心,你若是这样看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有驻军于此,恭祝殿下能踏平长安,一雪前仇了!”
慕容冲冷笑道:“早该如此了,今天你的部队白天恶战多,体力也不足,这夜战攻城,就由我的人马来做好了,放心,如果我们拿下长安,这韩延打开城门的功劳,还会记在你的头上,只要你以后好好听我的话,荣华富贵,我可不会亏待你。”
慕容永点了点头,说道:“殿下,当心刘裕,此人深通兵法,没这么好对付。”
慕容冲哈哈一笑,策马而前,他的声音在夜风中远远传来:“刘裕没你说的这么厉害,他真要有这本事,韩延又岂能得手?右将军,集结好大军,等我彻底拿下瓮城,就长驱直入,对了,五石散找军需官要,我留了你的份子!”
慕容永没有回话,他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冷笑,一边的慕容盛走了上来,低声道:“右将军,我怕殿下会有危险,请你给我一支人马,以便接应。”
慕容永轻轻地“哦”了一声:“你又看出他有什么危险了?可是我们的殿下却是自信满满啊,你没看到刚才我是怎么劝他的吗?”
慕容盛微微一笑:“我来军中虽然没几天,但也能看得出,殿下中人之才,并非雄主,却又自视过高,只怕终将失败,而右将军你,才是真正适合统领大家的雄主,只是现在长安未克,若是主帅有什么意外,怕是会严重影响军心士气,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啊。”
慕容永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不管怎么说,他不应该这时候出事。再说,韩延还在城内,我可以不可惜慕容冲,但是老韩是个难得的人才,失掉太可惜了。我给你一千人马,摸到城下,若是城中有变,不惜一切代价,救出殿下和老韩!”
慕容盛头也不回地就向前奔去:“山字营的兄弟,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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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东南,瓮城,章城门。
刘裕的目光如炬,看着瓮城内的一举一动,燕军的城外的骑兵,人衔枚,马裹蹄,开始鱼贯而入,而慕容冲的身影,却始终不见,一边苻宏的心跳之声,清晰可闻,刘裕扭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低声道:“太子,怎么了,紧张得不行了吗?”
苻宏咬了咬牙,低声道:“我一定要亲手宰了慕容冲和慕容永,为死难的将士们报仇。”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他扭头看向了城外,看到立马于城门前,不到五十步的地方,慕容冲正在犹豫着什么,他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这不太象慕容冲啊。”
慕容冲的眉头深锁,看着那黑洞洞的城门,在他的身边,骑士们鱼贯而入,城中点起了火把,无论是地道入城的杀手还是后续入城的骑兵,已经开始列阵,只待内城的城门一开,就杀入城内,有些人开始换秦军的衣甲,而在他们的胳膊之上缠上白色的布带,以示区别。
高盖的声音在慕容冲的耳边响起:“殿下,右将军说的有理,城中的情况未明,臣总觉得,这回有点太顺利了,顺利地有点不可思议!”
慕容冲咬了咬牙:“刚才跟慕容永是斗气,但现在我也觉得,确实有点太顺利了。可是事已至此,若是不敢入城,也会让人看笑话啊。”
高盖微微一笑:“小心驶得万年船,只要打下长安,未必要亲自率先入城啊,再说了,等控制局势,拿下宫城的时候,殿下再去亲手杀了苻坚,不是更加快意恩仇吗?”
慕容冲叹了口气:“那不一样,我们鲜卑人崇尚英雄,只会追随于强悍的首领。自起兵以来,我每战身先士卒,这才是大家肯跟随我的原因,若是在这最重要的攻城战里,我自己都不敢上了,那只怕以后的军权和威望,会被慕容永所取代。”
高盖的眉头一皱:“殿下,臣和大多数的部落首领,现在都是只追随你的,慕容永的身份低微,没有皇室血统,就算有点本事,也不适合当主君。”
慕容冲咬了咬牙:“太平时期才讲血统,皇族这些,现在是乱世,谁有本事就跟谁。再说了,杀苻坚是一回事,取玉玺才是继承我大燕的正统,这点不光是针对慕容永,更是以后要跟慕容垂争天下时的准备。”
高盖的脸色一变:“玉玺?真的这么重要吗?”
慕容冲咬了咬牙:“只可惜先帝功业未成,甚至没来得及指定继承人就撒手去了,现在吴王是宗室之中年龄最长,能力也最强的,无论哪方面都在我之上。我们可以用为先帝报仇,屠掠长安而暂时地稳住各部,但是真的打下长安后怎么办,有几人还会一直追随我?怕是多半要去投了吴王吧。”
高盖咬了咬牙:“不管怎么说,高某愿意一直为殿下效力。不过殿下说的有道理,现在刘裕和那个慕容兰都在城中,万一真的城池失守,苻坚还真可能把玉玺给他们,那可是我们大燕国当年的传国玉玺啊,苻坚的伪秦一时篡国所得,可不能这回再失去了。”
慕容冲点了点头:“是的,玉玺是神圣的,有了它,我才可能坐稳位置,号令鲜卑各部,慕容永怕是也对它起了心思,想要趁乱获得,那天他跟刘裕私下里商量了半天,哼,只怕也是为了此事,所以就算前面是魔王鬼穴,我也得闯上一闯。”
高盖正色道:“那殿下千万要小心,一旦情况不对,要马上撤出啊。”
慕容冲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正在赶来的慕容盛所部,说道:“这小孩儿率军前来,不知道是帮忙还是想添乱,高尚书,你是我信任的人,我分五百精锐交给你,一定要控制好城门,万一生变,我就全指望你了!”
高盖微微一笑:“放心吧,有我一口气在,定保殿下无忧!”
慕容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腿一夹马腹,拉下了面当,大声道:“众军,随我入城,抢钱,抢粮,杀人!”
鲜卑部众暴发出一阵欢呼之声:“抢钱,抢粮,杀人!”
当慕容永驰入城门的门洞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闸门,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对着身后跟着的一个护卫低声道:“慕容庆,跟了我多久了?”
这个名叫慕容庆的护卫身形与慕容永相仿,穿的衣甲也几乎一模一样,他大声道:“属下与殿下自幼相识,跟随您已有十一个春秋了。”
慕容冲点了点头:“很好,现在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咱们换马,入城。”
慕容庆连忙说道:“这怎么可以呢,您是殿下,属下只是…………”
慕容冲的眼中冷芒一闪,摘下了自己的面当,戴到了慕容庆的脸上:“没什么不可以的,今天我就给你个机会,让你成为中山王,当然,只有一晚上哦。到前面去,不要说话,也不要回头看我,让韩延指挥行事。”
当慕容庆骑着慕容冲的战马,装模作样地骑行入城后,慕容冲飞快地跳下马来,站到开始入城的步兵的队伍之中,抄起了一根长槊,他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冷笑:“替身真是个好东西啊。慕容永,有句话你说对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苻宏一脸兴奋,看着一个全身银甲的人入城,所过之处,燕军将士虽然不能欢呼,却也全都高举兵器,以拳按胸行起军礼来,苻宏兴奋地看着这人的身影,眼中却是喷出怒火:“是他了,一定是他了,看样子,这是慕容冲!”
韩延奔到了慕容冲的座骑前,与他交流着什么,苻宏咬着嘴唇,低声道:“刘将军,你还在等什么,快下令攻击吧,慕容永看来不会来了,起码不会从这里进来,但只要杀了慕容冲,仍然是大胜!”
刘裕的眉头深锁,有些迟疑:“我觉得不太对劲,以慕容冲的性格,如果真要入城,不会在城外停留这么久,这个人戴着面当,也许只是替身,不是他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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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宏哈哈一笑,摆了摆手:“我了解慕容冲,在他当宫奴时就知道,这人好大喜功要面子,为了报仇,一定会亲自入城的,要不是他本人入城,以后都无法再统御部下,众军听令,全体出击,我要生擒慕容冲!”
他说着,第一个蹦了起来,抄起大弓,厉声吼道:“慕容冲,你死定啦!”
刘裕的脸色一变,跳起来想要按住苻宏,可是仍然迟了一步,随着苻宏的暴起,周围的城墙之上,顿时树起了无数的火把,早就埋伏在这里的六七千名弓箭手,如同幽灵一般,从城墙下面的各个暗穴,藏兵洞中冲出,一个个弯弓搭箭,甚至不待苻宏新的命令,就把雨点般的箭枝,撒向了瓮城内的燕军。
而城中的弓箭手在放箭的同时,瓮城城墙之内,也杀出了数不清的秦军步兵,这些人早就在这里埋伏了几个时辰,甚至从今天白天的值守之后,就藏身于此,为的就是寻找这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在这冬天的冷夜里,他们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在黑暗与孤独中忍受着,就是为了这一刻,报白天那上万亲朋好友被生生坑杀的血海深仇!
苻宏的这一箭脱手而出,却是给刘裕的这一跳起稍稍阻挡了一下,本来冲着那慕容冲的面门而去,可是因为小小的扰动,向左偏了半寸左右,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虽然没这么夸张,但是这一箭也偏离了原来的轨迹,没有射中慕容冲的面门,而是“叭”地一声,射中他的左肩。
这个“慕容冲”惨叫一声,而在他对面的韩延,则是条件反射式地直接钻到了慕容冲的马肚子底下,这个无数次从险境之中死里逃生的家伙,对于危险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生存的能力之强,让人叹为观止,即使是在这样危险的伏击之中,仍然是第一时间作出了反应,躲到了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骑在马上的“慕容冲”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他的这一身银色衣甲过于显眼,这让他成为了所有伏兵集中攻击的目标,只一瞬间,他就中了起码百箭,连同身下的那匹神骏高大的座骑,一起成了一个插满了羽箭的箭垛,无力地瘫软了下来,却是正好覆盖住了韩延的身体。
苻宏眼见正中慕容冲,哈哈大笑起来,他疯狂地搭箭上弦,一箭接一箭,连珠也似地击出,一边射,一边大吼道:“报仇雪恨的时候来啦!杀慕容冲,杀慕容冲啊!”
刘裕叹了口气,他抽出了背上的大刀,一跃而入城内,“呛”地一声,百炼宿铁刀带着虎啸龙吟之声,脱鞘而出,而他的左手一抖,流星大锤脱手飚射,直把一个从左侧冲出,想要偷袭的燕军小校,砸得整个脸变了形,铁面当碎成三块,直嵌入了头骨之中,而他的脑袋也被打得如同一个碎裂的西瓜一般,身体却仍然前冲三步,才仆然倒地。
章城城门外,三里之处,慕容永神情自若地看着远处的瓮城之内,一片火光冲天,喊杀之声,震天动地,而羽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一边的慕容柔面如土色,声音都在发抖:“右将军,这,这是伏击吗?现在该怎么办?”
慕容永平静地摇了摇头:“既然是伏击,还能怎么办?今天的夜袭显然是不成了,只能让城中的人,自求多福啦,能逃出来一个是一个。”
慕容柔讶道:“可是,可是中山王殿下,还有韩将军他们都在里面啊。”
慕容永微微一笑:“柔殿下,你应该庆幸现在是他们,而不是我们陷在城中,我们能做的,只有为他们祈福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冷芒一闪,厉声道:“传令,所有的巫祝,现在全都给我作法,诅咒城中的秦军,请求祖先的灵魂,保佑我大燕的将士,能化险为夷!”
说着,他自己跳下了马,除掉了头盔,双膝跪地,两手摊开,合于头顶,再连着脑袋一起磕向了地面:“伟大的大鲜卑祖先啊,请接受子孙们的祷告,保佑我们的同胞,能平安渡过此难吧!”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的黑压压一片,如潮水一般的几万燕军,也全都有样学样,开始随着巫祝们类似疯颠的手舞足蹈,开始了这种祈福仪式,周围一片哀声四起,而慕容永深埋于地面的脸上,嘴角边却勾起了一丝冷笑,喃喃道:“刘裕,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千万别放跑了慕容冲!”
章城瓮城城内,慕容冲的眼中尽是恐惧之色,他一边在心底里给自己鼓气,一边开始往城门那里挤,就在二十多步外,他看得到了刘裕正如同疯虎一样,放手大杀,跳跃之处,燕军的断肢残臂,在空中飞舞着,起码有三个在军中号称勇将的壮汉,试图上前与这个可怕的杀神一对一地搏斗,但没有一个能撑过十个照面的,尽管他们在刘裕的身上,也或多或少地留下了几道伤痕,可是他们失去的,却是整个生命,直到现在,亲眼所见之下,慕容冲才知道,这个在淝水,在寿春立下无数传奇的家伙,是如何做到那些事情的,而这,还不太晚,起码他在一刻钟前,就放弃了打败刘裕的想法,现在唯一所想的,就是从这个混乱中的杀场,如何逃出去了。
可是凡事有利有弊,这身小兵的装束让他躲过了刚才的死劫,可是也让他现在真的给所有人认定是一个真正的小兵,而不是中山王,没人为他让路,没人保护他的安全,甚至有好几次,他都给别的想要逃出城门的家伙挤倒,几乎性命不保。
慕容冲一咬牙,大吼一声:“去死吧!”
他扔掉了手中的长槊,在这黑夜之中的混战里,这种长兵器几乎发挥不了作用,既不能刺也不能抡,好在他贴身的金刀仍在,那是作为燕军首领,象征着权威的标志,也远远比一般的刀剑要锋利很多,给他这样疯狂地左劈右砍之下,周围的人居然倒下了六七个,也不知道是秦军还是燕军,鲜血染得慕容冲满身都是,而他的神态已经疯狂,杀出一条血路,大概就是指这个吧。
“呜”地一刀劈出,慕容冲面前的一个家伙,喷出一口老血,不甘地倒下,离着城门又近了一步,可是慕容冲的身后却是一阵劲风闪过,他本能地一回头,一刀砍出,想要砍偷袭自己的这个家伙,却给一只手直接按住了手腕。
浓浓的夜色之中,火光跳动,慕容冲睁大了眼睛,只见韩延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伴随着他低沉的声音:“殿下,随我来,如果你想活命的话!”
慕容冲这一下又惊又喜,声音都有些发抖了:“这是怎么回事?韩将军,你怎么认出的我?”
韩延“嘿嘿”一笑:“盔甲可以换,座骑可以让,但这柄金刀,只有您中山王殿下才会有,我第一眼看到那个西贝货没系金刀的时候,就知道您一定是用了掉包计,慕容永明知城中有危险,还让我进来送死,他没安好心,所以我也一直留了个心眼防着他,殿下,您可千万别忘了今天,是谁救了你啊。”
慕容冲激动地点头道:“韩将军,你的忠心,我很清楚了,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慕容永的人,所以对你有所防备,现在我才知道你是大燕的忠臣,只要助我出城,我必然以后会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的。来,帮我冲出城门,就有生路!”
韩延摇了摇头,拉住了转头欲向城门方向突出的慕容冲,低声道:“秦狗明明伏击成功了,为什么要留下这城门?一定是有奸计,我们千万别上当,这里有一条秘道,我们走秘道出去!”
他说着,拉着慕容冲向着城墙的拐角之处奔去,一路之上,两人左砍右劈,得益于这夜色的掩护,加上二人身上现在穿的都是普通的士卒衣甲,不是秦军伏兵们首要的攻击对象,居然就让他们悄悄地溜出了百余步,接近了城根。
城中的惨叫声渐渐地平息下来,大部分的地方,战斗已经趋于停止,几个眼尖的秦军士兵在城头大叫道:“那里,东边城角处,还有两个!”
紧跟着,他们连连放箭,直向慕容冲和韩延射来。
慕容冲本能地以金刀乱舞,拨打起来箭,韩延却是“啊”地一声,仆倒在地,慕容冲心下大惊,连忙弯下了腰,厉声道:“韩将军,你没事吧,你千万不能有事啊,秘道我还指望…………”
韩延的声音低声响起:“殿下,快佯作中箭,伏地,快!”
慕容冲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也装着惨叫一声,咬破舌尖,口吐鲜血,伏身于地,还不忘了在地上捡过一根箭杆,插进了自己前胸的盔甲之中,他叹服道:“韩将军,论装死逃命的本事,怪不得连慕容永都佩服你,今天碰到你,是我的福气。”
韩延悄悄地一拉某块墙角边的石头,只听一阵响动从地底传来,二人相隔不到三尺之处的地面,顿时出现了一个两尺见方的黑洞,韩延沉声道:“殿下,就是现在!”
慕容冲二话不说,一个滚翻就钻了进去,而韩延也紧随其后,当他的身形没入黑洞之时,头顶的挡板自动合上,一切归于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苻宏挠了挠脑袋,自言自语道:“怪了,刚才那两个燕贼呢,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象消失了呢?”
一边的一个副将,名叫俱石子的笑道:“大概是中箭受伤,滚到别的地方去了吧,殿下,大部分燕贼已经被消灭,剩下的,似乎想从城门突围。”
苻宏看着瓮城之中,刘裕正面无表情地提着血淋淋的大刀,在他的身后,几百名秦军伏兵已经列阵,大盾长槊,如同钢铁森林,迫向还站在原地的两百余名燕军,这些人多数身上遍是伤痕,有些还插着羽箭,浑身是血,目光散乱,已经显然没了斗志。
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弟兄们,风紧,闪啊!”
这两百余名燕军将士,齐齐地转身向着城门那里逃去,他们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在这里,一个秦军守兵也没有,只有几十具血淋淋的尸体,遍布在城门内外,看起来象是夺门而出时战死的双方士兵,而正是这些人,给他们提供了一条生的通道,这让这些燕军将士一下子燃起了生的希望,连奔跑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很多,几乎是转眼之间,两百余人就涌进了城门的门洞之中。
苻宏的脸上闪过一丝残酷的笑意:“很好,就是现在!”
苻宏的话音未落,俱石子的手就狠狠地挥了下去,只听两道机关之声响动,“呯”地一声,先后响起,两道千斤巨闸,分别在这三四丈宽的城门洞的两侧落下,闸下的数十名燕军,几乎连呼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给两道巨闸砸成了肉泥,鲜血伴随着人体的残片,从闸下的缝隙之中流出,让整个门洞之内,顿时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而门洞之内的百余名燕军,惊魂未定,他们抬起头,看着四处的门洞,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死地之中,不少人开始哭爹叫娘地求饶,用氐语和汉语喊道:“我等愿降,求天王饶命,我等愿降,求天王饶命!”
刘裕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扭头看向了城头之上的苻宏,这个秦国太子,这会儿高高地站在城墙之上,满脸尽是报仇雪恨前的快意,他厉声道:“将士们,百姓们,这些燕贼白虏,白天还在坑杀你们的亲人,现在他们陷入绝境了,想要求饶了,你们说,饶不饶?!”说着,他缓缓地抬起了手。
几千个嗓子,同时带着冲天的恨意吼道:“杀,杀,杀!”
苻宏哈哈大笑,大吼道:“杀!”
城门洞中,顿时顶上开了数个小孔,十余锅滚油,当头浇下,一片鬼哭狼嚎之声,在这夜空之中回荡着,城内城外的双方将士,听得毛骨悚然,可是一喜一悲,如同隔世,一边在咬牙切齿,一边在欢呼雀跃,唯一相似的,则是几万张脸上,同时流淌着的泪水,随着这些惨叫声的渐渐平息,归于平寂。
苻宏兴高采烈地走下了城墙,俱石子,苟杰等十余员秦军高级将校围绕其身边,所过之处,人人脸上尽是欢乐的泪水,不知是谁起了头,一呼百应,渐渐地,整个瓮城之中的将士都在高声叫道:“太子威武,太子威武。”
苻宏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快步地跑到了那瓮城中央,最显眼的尸体边上,刘裕和慕容兰站在尸体前,眉头深锁,一言不发,而苻宏的笑声比他的人更早地传到了刘裕的耳中:“刘将军,斩慕容冲狗头的功劳,应该给你!”
刘裕转过了身,看着一蹦一跳跑过来的苻宏,轻轻地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你高兴得太早了,这不是慕容冲!”
苻宏的笑容,顿时在脸上凝固了,他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抄下了慕容冲脸上的面具,只见一张脸上,起码中了三枚火箭,面目早已经给烧得一片焦黑,再也无法辨认本来的样貌。
苻宏的心开始下沉,但还抱了一丝希望,摇了摇头:“不一定吧,刘将军,这明明就应该是慕容冲,不是他的话,谁能穿得上如此好的衣甲,骑他的坐骑?”
刘裕叹了口气:“上次我见慕容冲时,他无论何时都会紧紧地握着他腰间的金刀,那才是他不能丢掉的身份和权力的象征,而此人没有金刀,这一定只是一个替身,不是慕容冲本人!”
苻宏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他刚才欢乐到顶峰的心情,开始迅速地下落,可他仍然咬着牙:“不会的,不会的,来人,来人,把这尸体送去父王那里,由他,由他亲自检验!”
刘裕摇了摇头:“我想没有这个必要了,太子殿下,你请看。”
他说着,用脚尖把“慕容冲”的尸体踢得翻了个身,,然后一刀挥过他的腰间,衣甲尽裂,而两半光秃秃的屁股,现于众人眼前。
慕容兰的粉脸微微一红,转过了一边,而刘裕则继续伸刀,把两片屁股蛋子之间的沟沟翻开,这下火光闪闪,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此人的菊花那里。
俱石子失声道:“哎呀,这人的菊花好好的,显然没给破过,慕容冲自幼就是天王的**,这点人尽皆知,看起来,这真是个假货了。”
苟杰也笑了起来:“是啊,而且那慕容冲生得极为白净,象个娘们,而这人皮肤有点黑,而且皮肤粗糙,一看就不是养尊处优之人,真的是个假货呀。”
俱石子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跺脚:“哎呀,刚才墙根那里的两个燕贼,好像有一个还真的是挥舞金刀的,这慕容冲看起来是用替身来装成自己,自己本人则混在小兵里呢,大家快去搜,给我把拿金刀的找到!”
刘裕摇了摇头:“不用找了,他们这会儿肯定是跑了,我看过这里,也没有韩延的尸体,有这个狡猾的家伙在,一定会带着慕容冲逃走的,这里的秘道不止一条,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
正说话间,几个小兵的声音传了过来:“这里有条秘道,太子殿下,刘将军,他们一定是从这里逃走了!”
苻宏的脸上肌肉都在跳动着,从刚才人人眼中的英雄,变成了一个好大喜功的笨蛋,他忽然觉得,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了变化,从刚才那真心的崇拜和敬佩,变成了怜悯和鄙夷,让他几乎无颜再站在这里了。
苻宏仰天长啸,大吼道:“老天,为什么你就不睁开眼,为什么就让那最该死的混蛋逃出生天?!”
他的声音悲凉,字字泣血,听者无不动容。
城外也传来了一阵咆哮之声:“苻宏,刘裕,你们不是想设计杀我吗?看看站在这里的是谁?!”
苻宏的脸色一变,转身就奔上了城墙之上,刘裕与慕容兰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也缓步跟在其后上了城,只见城外这会儿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数万西燕军,已经列阵立于城外两里之处,肃然而立,而军前的巫祝们,这会儿正念念有词,唱着安魂的咒语。
慕容冲的全身上下都是血渍,有两处还插着羽箭,头盔已经没了,披头散发,俊俏的脸上,尽是血污,面目狰狞,哪还是那个迷倒万人的美少年?活生生就象个来自地府的索命恶鬼,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这些狗贼,不敢堂堂正正地厮杀,只会搞这种下三滥的伏击,算什么英雄好汉!”
刘裕冷冷地说道:“慕容冲,你若是有种,就光明正大地攻城,而不是学狗一样地钻小门,爬地道,许你们用这种见不得人的地穴战法,就不许别人将计就计吗?”
慕容冲气急攻心,喉头一甜,却是喷出一口鲜血来,再也说不出话。
一边站着的慕容永神色凝重,看着城头的刘裕,沉声道:“刘裕,你今天侥幸得胜,这不过是兵家常事,没什么,咱们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交手,只是城中我军将士的尸体,还请你们能归还,留在城里,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处,徒增疫病罢了。”
刘裕点了点头,本待开口,一边的苻宏突然厉声道:“慕容永,你还想要这些狗贼的尸体?!你们白天坑杀我军将士的时候怎么不讲这套了?告诉你们,这些尸体,一具也不会还给你!”
慕容永的脸色一变,冷笑道:“留在城里,尸体腐烂,只会传播疫病,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情,正常人不会做。苻宏,你若有点理智,现在把尸体归还我军,我军也可以退兵十里,让你们把这些坑杀的将士带回去安葬,今天死了太多的人,没必要把仇恨放在死人的身上,对吧。”
苻宏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鲜卑狗,是你们教会了我,即使是尸体,也可以作为战争的武器,可以让我军解气,让敌军丧胆。你们白天坑杀战俘,不就是想要打击我军的士气,提升本方的信心吗?我不是父王,不跟你们这些魔鬼讲什么人间的道德,因为,跟你们白虏的血海深仇,就是死了也不会休止的!来人,给我把所有的燕狗尸体集中起来,大卸八块,就在城墙上,烤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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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刘裕的脸色大变,一把抓住了苻宏的前襟,几乎要把他提到了半空之中,苻宏身后,俱石子,苟杰等众将全都抽出了兵刃,大声道:“刘裕,你在做什么?疯了吗?”
刘裕沉声道:“我没有疯,疯的是你们的太子殿下,再怎么凶残好杀,也不能吃人,这是做为一个人,而不是野兽的基本良知,即使这些燕军再凶残,有再多的罪,他们现在已经死了,一死百了,何必还要行此丧尽天良之事?你们,你们就不怕遭受上天的责难和报应吗?”
苻宏冷笑道:“上天的责难和报应?刘裕,若是老天真的有眼,会让这些白虏得势,让一辈子行仁义之事的父王,还有这几十万无辜的百姓,遭受现在的苦难吗?苍天无眼,这世上虎狼横行,对付虎狼,不要指望什么仁义,苍天,只有比他们更狠,更绝,才能赢!”
刘裕的眼中光芒闪闪,盯着苻宏,沉声道:“苻天王对百姓是仁义,但他也发动了太多的战争,其中不乏不义之战,比如对我大晋的南侵,为了他一统天下的野心,害死了这么多人,现在的局面,也正是老天对他的回报,你如果连这点都认识不到,一意孤行,只会让长安城的军民,遭受更多的苦难!”
苻宏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决定是我做的,跟父王无关,如果上天要降什么灾难,就降到我苻宏身上好了,教我以后得不到保护,被出卖,死无葬身之地。可是现在,我顾不了这么多,我要做的,就是尽一切手段,让城外的敌军害怕,让城内的我方军民出恶气!”
刘裕沉声道:“起码,你在下这个命令之前,应该征求你父王的意见,他只下令你守城,没给你这种事的权力!”
苻宏一把推开了刘裕抓着自己脖子的手,落到了地上,大声道:“你们想不想按我说的办?!”
城中的军士们个个群情激愤,一个粗浑的声音大叫道:“太子殿下,这些燕贼与我们血海深仇,我的五个兄弟都死在他们手中,我恨不得吃他们的肉,今天你给了我这个机会,就算是死,我也要吃掉五个燕贼的心肝,为我的兄弟报仇!”
另一个破铜锣嗓子跟着应和道:“这些狗贼不是人,是畜生,吃了他们,是替天行道。太子殿下,我等愿遵从你的命令!”
更是有一些声音响起:“反正都是些死人了,太子殿下,我们三天没吃什么东西了,与其饿死,不如把这些狗贼的尸体吃了,还有力气打退敌军,太子殿下,我们不怕什么报应,天谴,只求在死之前,能多杀几个燕贼,多为几个亲人报仇,这就足够啦!”
刘裕颓然地后退了两步,瓮城内外,群情激愤,最后只汇成了三个字:“吃燕贼,吃燕贼,吃燕贼!”
苻宏冷笑道:“看到了吗,刘裕,这才是人心所向,这才是大家都想要做的事,众怒难犯,群情难抑,你的那套仁义礼智,对于这些饥饿又充满了仇恨的将士和百姓来说,一钱不值。你和慕容姑娘至少每天都有稀饭和饽饽吃,可是守城的将士,现在一天只有一碗粥水了,燕贼的血肉,能填饱他们的肚子,让他们起码有几天可以站稳了厮杀,这就是这些燕贼们赎罪的最好方式!”
刘裕艰难地咽了一泡口水,看着城墙下面,兴奋的秦军将士们已经把那些燕军的尸体集中到一起,剥去衣甲,用大锅盛了水,开始洗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象煮牛羊肉一样,把剁碎了的尸块扔到这里锅里,做成一碗碗的人肉汤,刘裕的胃里泛起一股极度的恶心与不适,这个在战场上化身修罗,杀人无数的勇将,面对这种群体性失去人类底线的行为,居然人生第一次感觉到了一股恐惧,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你们这样做,会有报应的,苻宏,记住这句话!”
他说着,转身就走,慕容兰冷冷地对苻宏说道:“秦国太子,你这样做,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你,还有你这些手下,跟城墙外的那些野兽没有区别,都是畜生。”
苻宏哈哈一笑:“没错,这个世道,把人活活地变成了畜生,而开启这个世道的,就是你们姓慕容的这些人面兽心的魔鬼,慕容兰,如果有一天我要下地狱,一定也会带上你们家族的所有人。”
慕容兰摇了摇头,向着刘裕的方向,快步急行,这个可怕的屠宰场,这场恐怖的人肉大宴,她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呆,因为,她知道,这会成为以后她整个人生之中,挥之不去的恶梦。
半个时辰之后,秦国,宫城城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肉香,远远地从东南城的城头飘来,隐约之间,还可以听到欢声笑语,一股股的人流,从长安城的各个方向,向着那东南城的方向流去,似乎还可以看到有不少普通的百姓平民,扶老携幼,欢天喜地地拿着碗盆,似乎要去参加一场盛宴。
慕容兰摇了摇头:“疯了,这全城的人都疯了,不止苻宏这样,我看这些百姓吃起人来,好像是兴奋的事情。”
刘裕叹了口气:“任何可怕,残忍的事情,如果是群体所为,就会让人觉得没有什么罪恶感,就象平时连杀个鸡都不敢的农人,征召为兵后,上了战场,在同伴们之间,那杀人也不在话下了。这些百姓,也是如此,一人食人,那是罪恶,成千上万的人一起吃,那就是盛宴,更不用说,这些人都跟那些燕军,有不共戴天,食肉寝皮之仇了。”
慕容兰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是我没想到的是,连苻坚也不去阻止他们,慕容冲说的真没错,他还真就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刘裕的眉头一皱:“众怒难犯,苻宏的人性,已经被战争所扭曲,可是苻坚又何尝不是如此?甚至,也许是苻坚故意让苻宏这样做的,守城是艰难而痛苦的事,要让全城的百姓坚定信念,死战到底,也许,还真的需要这样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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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兰的脸色一变:“你说什么,是苻坚故意这样指使苻宏做的?”
刘裕点了点头:“苻坚要维护自己仁君圣主的形象,不能自己下这场令,但是乱世之中,比的不是谁的道德高尚,而是比谁更没有底线,更没有人性,西燕军坑杀战俘,是为了动摇守城军民的意志,让他们害怕,不战而降,而苻坚通过这样的行为,让全城百姓都跟西燕军有了食肉寝皮之仇,那他们就再没退路了,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西燕军破城,自己面临的命运,会和今天的这些燕军尸体一样,最后会进了人家的肚子里。”
慕容兰听得头皮发麻,花容失色:“我的天哪,这,这是打仗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邪恶的办法?!”
刘裕长叹一声:“所以说自古以来,慈不将兵,作为将帅,就是要用一切的手段让敌军害怕,让本方的士兵对敌人的恐惧,不如对自己的恐惧,用兵法来说,叫畏我胜过畏敌,如此方能号令全军,无往不利。”
“当年战国时期,燕国伐齐,齐国全境七十二城几乎全部沦陷,只剩即墨和莒城两座孤城苦守,那是完全绝望的时刻,齐国国君被杀,军队四散,外无援军,所有人都以为,这两座孤城的投降,指日可待,但即墨的守将田单,却编造谎言,说燕军破城之后,全屠杀全城民众,斩首以为军功,暂时骗得即墨不降。”
“此后,田单又故意向燕军散播流言,说即墨人最怕祖先的灵魂被打扰,于是燕军就刨了城外即墨百姓的祖坟,即墨人恨得眼睛流血,更是死战不降,苦守两年,终于有了火牛阵反击翻盘的战例。田单靠着谎言,用尽各种手段,把本来人心离散,动摇欲降的一城百姓,都打造成了因为愤怒和恐惧,血战不降的钢铁战士,这就是一个优秀的统帅,应该做的事。”
说到这里,刘裕的嘴角勾了勾:“苻坚也在做这样的事。仁义可以让百姓在这个时候来投奔他,但燕军的暴行,战场的失利所带来的恐惧,会让城中的人心动摇,几十万百姓,哪怕出千儿八百的怕死鬼,偷开城门,也足以让城池失陷了。”
慕容兰叹了口气:“就类似土匪强盗们的投名状,杀一个来往行人,就算入了伙,再也回不了头,而全城百姓,都去吃了燕军的尸体,那也就断了投降的归路,是这个意思吧。”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虽然残忍,没有人道,但毕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象燕军的坑杀战俘,同样没有底线,但却可以成为最好的散布恐怖气氛的办法。我还是那句话,乱世之中,与其指望人性的美好,不如利用人性的黑暗。如果只求胜负的话,这往往是更高效的办法。”
慕容兰默然无语,久久,才长叹一声:“我们留在这里,是想保护全城的百姓,如果这些百姓被战争扭曲了人性,变成跟城外的燕军一样凶残的野兽,那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刘裕,我想,也许是我们该离开的时候了。”
刘裕的双目炯炯有神:“你想走了吗?去哪里?”
慕容兰喃喃地说道:“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现在既没有刺杀成苻坚,也没有夺得玉玺,就这么回到大哥身边,无法交代。”
刘裕的眉头微微一皱:“其实,你可以做更有用的事,那就是劝你大哥带着军队回辽东故地,避免跟我们大晋的直接对抗,我不希望有朝一日,我们真的会成为敌人。”
慕容兰看着刘裕,眼波似水,突然说道:“可是你呢,你还要留下来继续保护这些已经变成野兽的百姓吗?”
刘裕久久无语,仰首向天,叹了口气:“我其实和你现在一样,心里乱得很,那是一种理想幻灭的感觉。本来以为自己是救世,保护百姓的英雄,可没想到,也许让他们变成魔鬼,是更有效的办法。也许城外的那些凶残的燕军也是一样,本为良民,也是在战争中扭曲了人性,变成了魔鬼一样的畜生,若是两边都没有区别,那我又为何要留在这里呢?罢了,我去找苻坚,向他索要玉玺,然后回大晋,这关中的惨烈战争,无论谁胜谁负,都与我无关了。”
慕容兰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就是说,我们要分别了吗?你回大晋,我去找大哥,以后再见,可能只是战场上相互为敌了,是吗?”
刘裕看着慕容兰,正色道:“我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所以我想你回去劝服你大哥,不要与我们大晋正面为敌,河北之地,本就是我们华夏的领土,我们的祖辈几千年来都在那里,并不是你们慕容氏应有之地,如果你们真的不肯放弃河北和关东之地,执意要复国,那只怕我们的冲突,在所难免,这对你们并没有什么好处。”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当年你们晋国宗室内乱,失掉了天下,把河北的子民弃之不顾,是我们大燕入主中原,救了这些子民,现在你们缓过气了,趁着秦国的崩溃,就想重占所有的地盘?刘裕,你太自私了吧,这也跟以前的协议不一样!为什么叫我们回辽东去?为什么你们就要过黄河?”
刘裕长叹一声:“我说过,河北是我们几千年来的故土,如果你们能退出关外,我会尽全力让谢相公说服圣上,册封你们慕容氏为王,在关外世袭罔替。”
慕容兰摇了摇头,转过了身:“刘裕,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回不去了,我们慕容氏从举族入居中原,称帝建国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不可能再回以前晋国的一个藩属小部落了,河北之地,是我们祖辈几代人奋斗,流血,牺牲才打下的地盘,作为后代子孙,如果不战而失,就是死了也无颜见先辈于地下,也许,这就是你我的宿命。刘裕,你以前说过,如果在战场上遇到了我,不要留情,各安天命,希望我们下次相遇,你能做到。”
她说着,突然纵身一跃,黑色的身影如精灵一般,腾空而起,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城中的屋檐之上,刘裕久久无语,闭上了眼睛,喃喃道:“还有再见的时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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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刘裕心中感慨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刘将军,天王想要见你。”
刘裕的神色平静,转过了身子,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将军窦冲,微微一笑:“我也正想要去见天王呢。”
半个时辰之后,两仪殿内,只有刘裕和苻坚二人相对而坐,侍卫们都已经退出了殿外,因为,这是一次秘密的会话,只限于两个男人之间。
苻坚的眼窝深陷,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与城中各处敲锣打鼓的庆祝之声,显得那么地格格不入,久久,他才叹了口气:“刘裕,现在在你的眼里,我是不是一个魔鬼,跟城外的那些鲜卑人没有两样?”
刘裕摇了摇头:“不,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比他们更接近魔鬼,起码,他们不会吃人。”
苻坚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我没有理由为自己辩解,是的,是我给苻宏下的令,让他这么做。与其让城中这几十万百姓沦为刀下之鬼,不如让他们变成野兽,起码还有一条活路。”
刘裕冷冷地说道:“我留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人,而不是保护野兽,畜生。你以为你救了他们一命,可是也灭绝了他们的人性,以后他们也会跟城外那些冷血好杀的鲜卑人一样,变得冷酷无情,全无道德底线,不过这就是你所要的,现在你走投无路,不把他们变成野兽,又怎么能为你作战呢?”
苻坚长叹一声:“我原本相信人性的美好,但现在一点也不信了。就在你出城埋伏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新平沦陷了!”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个消息倒是让他有点意外:“新平城顶了姚苌这么久,打得很好,前后斩获姚苌的羌军足有两三万人,也是岭北地区坚持抵抗的希望之城,怎么就一下子陷落了?”
苻坚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那是迟早的事,新平人虽然忠义过人,守将苟辅也深通兵法,但毕竟城小粮少,外援断绝,挺了一年多,已经是奇迹了。一个月前,城中就接近断粮,草根树皮都要吃光了,苟辅无奈,派人去联络姚苌,请求他放一条通道,让城中的军民撤回长安。”
刘裕的眉头一皱:“姚苌怎么可能答应这样的要求?要么投降加入他们,要么破城后玉石俱焚,哪有纵虎归山的道理?”
苻坚咬了咬牙,说道:“姚苌比你想的更狡猾,更歹毒,这一年多来,他几次强攻新平不成,于是改为长期围困,反正他的粮食充足,可以慢慢耗,与此同时,他也不断地诱降新平城,说是乱世之中,他需要忠义之士的追随,如果新平城肯投降,他一定既往不咎,还会高官厚禄。若不是新平军民在守城时杀了太多的羌军,知道这血仇极深,只怕早就归降了。”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新平一座孤城,消灭的羌军,要比别的地方加起来都要多,包括你的主力秦军。”
苻坚的脸微微一红,叹了口气:“早知道苟辅有这样的能力,应该把他调回长安,有他和杨定一攻一守,也不至于今天这般局面。不过即使是他这样的良将,也是人非神,没了粮食,终归无法支持,所以在拒绝了姚苌的多次诱降之后,还是主动试探,想要撤回长安了。”
刘裕冷笑道:“姚苌没安好心,他绝不会允许新平城的军队撤回的,要不然以后也没人会跟随他了,依我看来,他一定是使诈,骗新平守军出城,然后伏击歼之。”
苻坚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之色:“你说对了,姚苌假惺惺地在来使面前指天发誓,说是以白马天神的名义立誓,绝对不会伤害新平军民一根手指头,他需要让手下人明白忠义的可贵,也需要用新平的生力军来牵制西燕,他说,要是他违背誓言,管教自己不得好死!”
刘裕叹了口气:“这姚苌发誓撒谎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我就是相信老母猪上树,也不会相信他发的誓。苟辅把希望寄托在这个骗子的谎言上,只会害死全城军民。”
苻坚长叹一声:“正是如此,姚苌在南城那里让开了一条通道,还留了上万个饽饽在那里,说是给新平军民的上路干粮,新平军民不知是计,吃了那些饽饽,可没料到里面尽是蒙汗药,不出一个时辰,五千余军民,全部被药倒,姚苌恶贼,不费一兵一卒,就实现了自己的险恶用心,他把全城的军民,尽数坑杀于城南,只留了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回来报信。”
说到这里,苻坚的眼中泪光闪闪,嘴唇在哆嗦着,说不出话了。
刘裕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怪不得你的内心会扭曲,会下这样的食人命令,原来是新平的惨剧刺激到你了,难怪,一天之内,经历了两次忠勇的部下被残忍坑杀,被欺骗和背叛,你对人性的最后一点信心,也失去了。你宁可他们变成食人的野兽,也不想他们象新平城的军民那样,任人宰割,对吧。”
苻坚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叹道:“事已至此,多说已经无益,我在震惊与愤怒中,下了那样的命令,但是当我想到全城百姓在吃人时的那副模样,我的心都崩溃了,以后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也不会下这种命令,是生是死,是成是败,各安天命吧。”
刘裕看着苻坚,点了点头:“希望你能守住长安,苻坚,慕容兰接受不了你的作法,已经离开了,我想,我也该走了。”
苻坚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表情,他看着刘裕,平静地说道:“我们有过约定,你助我守城,我会给你玉玺,今天长安没破城,我们现在还在这里可以说话,都是你的功劳,在你离开前,请带上这个。”
他说着,一指身边的一个紫檀木盒子,顺手将其打开,昏暗的大殿,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一块通体莹白的宝玉,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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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喃喃道:“这就是你们秦国得自燕国的玉玺吗?我没见过传国玉玺,但一看这块玺,也是神物,怪不得即使是伪造的,也没人会怀疑。”
苻坚盖上了盒子:“拿去吧,你比我更需要这个,回去告诉谢安,希望当他收复河山之时,能善待天下百姓。”
刘裕有些意外,看着苻坚,沉声道:“这块玉玺,是你们得自燕国的,象征着至少是北方的正统,能凝聚人心,是天命的象征,就这样让我带走了吗?”
苻坚点了点头:“正统并不能让你坐稳天下,再说你也知道,此物本就是燕国伪造的,传国玉玺是在你们东晋,只是你们无法控制北方收复失地,即使有这东西,也给看成是白板天子,不然的话,何必多此一举,来我这里要取这个伪玺呢?当年大秦奋发之时,也没有这个玉玺,不照样可以顺应天命,一统北方?此玺自我得之,自我失之,见证了整个大秦的兴亡,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
刘裕看着苻坚,缓缓地说道:“现在是你们危难之时,基本上外援断绝,有这玉玺,还可以收拾一阵的人心,没有这个,只怕长安城中人心会失得很快。”
苻坚笑着摆了摆手:“自从我诱使全城百姓吃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跟我一样,都没有退路了,根本不会在乎我有没有这个玉玺,去吧,刘裕,这是你应得的,起码你这一年多来很努力地在救护这关中的数百万生灵,如果东晋的掌权者都是象你这样的人,收复河山,又有何难?”
刘裕的心中有些歉意,点了点头:“如果天王有此诚意的话,我回去之后,会想办法让大晋迅速派兵来支援的,无论是姚苌还是慕容冲,都是大晋收复河山的死敌,至于天王你,我觉得你现在已经放下了荣华富贵,权势之心,若是肯重新归顺大晋,必不失王候之礼。”
苻坚苦笑着摇了摇头:“刘裕,你不要弄错了,这个玉玺,是我给你的回报,不是我投降东晋的乞命道具。我不是当年冉闵的太子,兵败之后要靠着献玺求一条生路,自从我们苻氏起兵称帝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了退路,要么君临天下,要么死无葬身之地,没有第三条路。”
刘裕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意,同是失败在即的英雄,苻坚的表现和慕容纬可谓天上地下,虽然是时运不济,看来难有回天之力,但起码保留了一个帝王的气节,如果不是生而为异族敌人,也许自己真的愿意为之效力。
刘裕念由心生,嘴上也说道:“天王保重,不管怎么说,为了长安城的百姓,我希望事情有转机。实在不行的话,也未必要困守这孤城,也许突出生路,还有收复河山的那一天。这一点,慕容垂和姚苌,都是好的榜样。”
苻坚断然道:“不行,我不会扔下这全城百姓,自己逃跑的,再说现在天下也没什么能救大秦的力量了。唯一可能还没有叛变或者是给敌军控制的,也就是凉州,还有征伐西域的吕光军队,如果老天有眼,让他们能回来勤王,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不然的话,只有咬牙与燕贼,羌虏血战到底了,长安无粮,关中残破,除非有奇迹出现,不然我不作何指望。”
刘裕点了点头:“送回玉玺之后,我会试着来帮你,我说过,至少会保你苻氏一条血脉留存。”
苻坚摇了摇头,正色道:“这件事,有别人会做,你不用操心了。”
刘裕的脸色一变,奇道:“有别人做?什么人?”
苻坚咬了咬牙,沉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刘裕,其实大晋对玉玺感兴趣的,不止你一个,这一段以来,在这长安城内的,还有别人。”
刘裕的心猛地一沉,脱口而出:“是会稽王的人,还是荆州桓氏?”
苻坚叹了口气:“你猜得很对,是桓温的世子桓玄,两个多月前秘密来此,那时候王嘉刚来,周围有很多民众归附,他也乔装打扮,进了长安,通过一些以前晋国旧臣的关系,跟太子建立了联系,之所以我让你现在带着玉玺离开,就是因为这个桓世子,正式也向我提出了取玉玺的请求。”
刘裕咬了咬牙:“桓玄虽然是桓温的世子,但在荆州并无势力,他不可能真的派兵来救你的,以我看来,不过是行当年谢尚骗取冉魏传国玉玺的旧事,嘴上说派旧兵,其实就是空手套白狼,骗到玉玺就会跑路。”
苻坚的脸色一变:“空手套白狼?不太可能吧,这次他可是跟以前我秦国将军,关中豪杰鲁宗之一起来的,光是鲁宗之召来助守城的旧部就有数千人了,怎么可能会没有势力呢?”
刘裕想到了那天在建康城中的奴隶拍卖之事,顿时一切都明白了,他正色道:“这个鲁宗之,是淝水之战时被我大晋俘虏的,被桓玄在拍卖会上天价买下,用了三百万钱,看起来,他就是要用这个鲁宗之在关中招揽旧部,不过正好也说明他没有自己的地盘的势力,如果他真的掌握了荆州,还会这样只让鲁宗之招些关中旧部助守吗?显然是直接从荆州派大军来了吧。”
苻坚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原来如此,我差点上了他的当,还以为他能救我呢。不过两个多月,此人也只是口惠而实不至,坚持要我先交玉玺,他才能请晋国皇帝下令出兵,本来我还有点犹豫此事,想让你带回玉玺,向晋国皇帝请命,然后割让并州和潼关以东的地盘给桓玄,以作其出兵的酬谢,现在看来,这条路也不通了。”
刘裕冷笑道:“荆州发兵出战,何时需要征求大晋皇帝的同意过?就是淝水之战前后,桓冲经略中原,攻取洛阳,也没有事先请求过皇帝,他越是这样说,越是借口,大概只是欺瞒苻天王你信息不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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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摆了摆手:“罢了,反正骗不骗我都这样了,即使借兵暂时求得平安,我大秦从此也会沦为附庸和傀儡,那也不是我想要的。刘裕,你带上玉玺,速速离开吧,记住我的话,以后如果真的能北伐成功,请善待天下百姓,施行仁义,不要象我一样,好大喜功,征伐不断。”
刘裕站起身,拿起了玉玺,包在了一个包裹之内,背上了右肩,他长身而起,对着苻坚行了个礼,说道:“天王保重,在我离开之前,请问一下桓玄住在哪里,我想见他一面。有些事情,还要跟他商量一二。”
苻坚看着刘裕,平静地说道:“城东,青云坊,原来的鲁宗之宅第,你最好能带他一起走,既然玉玺不在,我想他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不必在这里和我一起受罪。”
刘裕转身大踏步地向着宫殿外走去:“我跟这个桓世子,也该好好聊聊了。”
半个时辰后,刘裕一身百姓装扮,黑巾包头,右肩挎着包袱,左手提着百炼宿铁刀,站在城东青云坊外,鲁宅前的大街上,说来也奇怪,长安城的夜里,到处都是奔走兴奋的人群,更是有不少人手里拿着铁串,上面是烤肉,一边流泪,一边大笑着当街啃咬,不用问,就知道这些肉是哪里来的,这让刘裕的心里很不舒服,每当遇到,都会快步走开,但是只有这一条鲁府前的大街,却是格外地冷清,一个人也没有,只是以刘裕超人的战场嗅觉,知道角落里,阴影中,大树上,屋檐边,都埋伏了不少精干的杀手,没有这些人的保护,怕是那位阴险深沉的桓公子,也不敢孤身犯险,直入长安吧。
鲁府的大门敞开着,没有人在外值守,看起来,似乎是早就预料到刘裕会来,刘裕的眉头一挑,长驱直入,走到门边时,一道火光从侧面而来,只见一个身长八尺,虎背熊腰的中年壮汉,手持火把,走向了刘裕,远远地就是行了个礼:“刘军主,我家主公恭候多时了。”
来人正是鲁宗之,比起在建康城当战俘时,他的气色好了许多,只是这时候的他,没有穿铠甲,而是一身黑色劲装,同样黑布裹头,显得格外地精干,刘裕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鲁将军,好久不见,你荣升郡守,还没来得及向你祝贺呢。”
鲁宗之面无表情地说道:“阶下之囚,本是必死之身,幸赖主公不弃,不仅捡得一命,还能认祖归宗,做了个南阳太守,所以宗之不才,必对主公生死相随,今天主公亲眼目睹了刘军主的神勇,料到刘军主今天必会离开长安,所以,特地让属下在这里守候。”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你家公子真的是神算子,我看现在苻坚的王国师都不如他。好了,请鲁将军速速引路,我也迫不及待地要与桓公子一叙了。”
一刻钟之后,鲁府,后院的一间厢房之内,刘裕与桓玄相对而坐,桓玄一身上好的绸缎衣服,峨冠高带,玉簪束发,头带之上,嵌着一块上好的翡翠玉石,而他的气色很好,脸色红润,完全没有一点挨饿的样子。刘裕看着桓玄,眉头微皱:“全城人都在挨饿,我也喝了几个月的稀饭了,还是苻坚特地恩赐的,你好像没饿过肚皮啊。”
桓玄微微一笑:“宗之在长安早就有些储备,为的就是这种不时之需,再说了,我远来是客,不是长安的百姓,所以无论是我带来的人,还是我存的粮食,苻坚都无法调配,刘裕,你应该早点来找我的,这样起码不会没肉吃。”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现在来找你也不晚,我马上就要离开长安了,我想,你也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吧。”
桓玄勾了勾嘴角,看了一眼刘裕手边的包袱,平静地说道:“你不会真以为,我会为了块伪玺来长安吧。只有苻坚这个笨蛋才会信这话。”
刘裕微微一笑:“桓公子是聪明人,苻坚并不笨,但比较耿直,也容易相信别人,仁义守信,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弱点,在这个比无下限的乱世,他会吃亏的,你桓公子这样的人,倒是大有用武之地。”
桓玄哈哈一笑:“好了,刘裕,你这张嘴跟你的武艺和帅才一样,真的让人又爱又恨,实话跟你说吧,这玉玺只跟谢家的权势有关,我们桓家可没这个兴趣,当初我拍天价买下鲁宗之,就是为了结交关中豪杰,当年先父征讨关中不成,只带走了万余户百姓,却没带走什么帅才,更是跟王猛这样的奇才错过,引为平生遗憾,这次,我不想再留这个遗憾了。我可以不要这个玉玺,但是关中的豪杰,将门,谋士,异术之人,我却不可以不结交。反正秦国快完蛋了,这些人我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来是抢人才?就这么简单吗?如果只是结交人才,用不着你亲自犯险吧。”
桓玄的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神色:“当年刘备去找诸葛亮,还要三顾草庐,关中向来多豪杰俊才,我如果只是自己躲在荆州,派鲁宗之来,那显然就缺乏诚意,真正的大才,是不会跟我走的。比如王嘉,如果不是你刘寄奴亲自走了一趟,他会跟你来长安吗?”
刘裕微微一笑:“桓公子,咱们两个之间,最好开诚布公,不要这样口是心非,你来结交的,怕是不止是什么关中豪杰,更多的是姚苌和慕容冲吧。秦国的灭亡,谁都看得见,而以后能雄霸关中的,非西燕即姚羌,如何跟他们搞好未来的关系,这才是你所想要的,对吗?”
桓玄的脸色微微一红,点了点头:“不错,这就是我留在这里的原因,也是我今天在这里跟你商量的原因,你的玉玺,给我可好?”
刘裕的心猛地一沉,他没想到桓玄真的看上这玉玺了,不自觉地摸向了手边的宿铁刀,沉声道:“公子欲反乎?”
桓玄哈哈一笑,摇了摇头:“不是我要,是送人作礼物。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