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里，程云从老法爷这里获得的东西说多不多，可也绝不能说少。
他没有从老法爷那里学到奇妙绚丽的法术，也没有学到老法爷那个世界千年前就已被淘汰了的其他力量体系。他没有因为老法爷而超凡脱俗，甚至都没有从老法爷那里得到突破现有人体桎梏的方法……但他从老法爷这里获得了更多更基本更珍贵的东西。
老法爷让他知道他该如何坦然的去面对人生波折，如何正视生死规律，如何摆脱迷惘颓沉，又该以何种态度面对生命中的所有……这些才是决定他会怎样度过自己这漫长的一生的关键要素。
而除了这些之外，老法爷对他的实质性帮助也无需多言。
正是因为有老法爷的帮助，在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他已能在很大程度上做到对时空节点的控制。从一个新人小白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合格的时空节点管理员。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已能够借助时空节点的力量，这也让他过了一把‘我已厉害得不行’的瘾。
当然时空节点还有许多东西是他还未弄明白的，也有许多功能还有待他的开发，甚至有许多地方让老法爷也难以理解……但老法爷已让他明白这个莫名其妙与他融合的东西的基本原理，便相当于为他以后的深入了解打下了基础。
可以说老法爷在很多时候都为程云扮演着一个引导者的角色，于是当老法爷说他即将离开之时，程云除了不舍和伤感，也还有着一些轻微的迷茫。
……
仿佛看穿了他此时所想，老法爷微微一笑，说道：“你无需感伤，也无须迷惘，你的生命要比我长太多太多了，这也注定了你的生命要比我伟大得多。而我在你漫长的人生中只是一个过客而已，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十分短暂。或许当你的开始在你的世界散发荣光之时，我已化作一捧尘土了。”
“您也无法永生吗？”程云怔怔道，他通过梦境能大概知道老法爷究竟有多么强大。
“不能。世上本没有永恒。”老法爷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沉重起来，低声道，“我也曾以为只要一位法师不断的学习、探索，他就能永远活下去，可后来才发现这个世上规则如此明确！你看见一条笔直的路，你兴奋的往前走，你推测自己在一天内能走多远，你大胆的预测未来，但你预料不到这条路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断开——这便是我们无法逾越的天堑。”
程云沉默下来，似懂非懂。
这种近似于‘规则’的话题，他在许久之前便不经意的与老法爷聊到过，在这两个月内也聊到过很多次，但老法爷几乎每次都只是浅尝即止，不会同他深谈。
有时候他感觉自己有点像古代那些思索世界的哲学家，快要因一个疑问而疯掉。
老法爷却又笑了笑，神情忽的变得轻松：“不过不正是因为有死亡的存在，我们的生命才显得如此精彩可贵吗？不正是因为无法预测到未来和结局，这段过程才显得如此有趣吗？既然如此，我们应该尽可能的去享受生命的奇妙，尽可能以自己向往的姿态前往终点才是，又为何要畏惧它呢？”
程云点头，心不在焉：“受教了。”
“总之，很幸运能与你在此相遇并以这样的状态相处这两个月，站长大人。”老法爷笑着道，接着用法杖在地面上轻轻一顿，霎时空中仿佛出现了一扇虚无的门，古朴厚重，符文飞转，“趁着剩下这几天，我想去更多的地方看看。”
“去哪？”程云下意识问道。
“我想看看你们的大宇宙。”老法爷抬头望了眼被霓虹照得橙红色的天空，但城市污染太重了，看不见一粒星辰。
“哦。”程云呆呆点头。
他知道老法爷这两个月来不止去过雪山平原，不止去接触过大自然。他去过很多地方，接触过地球的方方面面，包括宗教、政治，但他没想到老法爷居然还想去太空里转一圈。
“那个。”老法爷犹疑了下，“可否把我的卷轴先给我一下，我需要借助卷轴的力量。”
“……”程云伸手一摊，卷轴便出现在了他手中，顺手递给老法爷。
“那我走了。”老法爷接过卷轴，转身便走进了那道门中。
刹那间，门消失了，老法爷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殷女侠眨巴了两下眼睛，回过神来，看了眼程云，迟疑了下，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不要感伤嘛，站长。说不定等老法爷离开之后，他觉得还是你们上界最好，又回来了呢！”
程云咧嘴一笑，却是摇了摇头，他想都想得到这个可能性有多低。
“我们继续练拳吧，女侠。”
“哦。”女侠点了点头，小脸瞬间严肃起来，“昨天我有没有说今天让你练步伐闪躲还是身体协调啊？”
“没有诶。”
“居然没有说吗？”殷女侠皱了皱眉。
“你昨天说留着今天再做决定。”
“昨天这么懒吗，看来得今天现想了……”殷女侠扣了扣脑袋，“先练身体协调吧。”
“……”
一直到十二点，程云才满身是汗的下楼，匆匆洗了个澡，便睡去了。
9月8号，又是个好天气。
程云十分无聊的坐在沙发上，瞥了眼玻璃窗上贴的广告，叹了口气，说：“益大都开校一个周了，招聘启事也已经发出去好几天了，网上也发了，微信上也发了，为什么一个来应聘的都没有！连打个电话来问问的都没有，难道现在的小师弟小师妹都这么有钱了吗？”
程烟坐在他旁边用刀小心的剥着一个芒果，同时瞥了他一眼，道：“你工资开得太低了！”
“哪里低了！”程云不忿道，“一个月只需要每个周末来坐两天就可以拿到六百块钱，既有空调又有WiFi，还有水果和瓜子，这个条件还不好吗？想当初我们在学校的时候，什么发传单咯，送外卖咯，端盘子咯，一天又晒又热，都只拿得到七八十块钱一天！”
“等等。”程烟瞥了他一眼，“你刚说的这些兼职，你大学有做过一样吗？”
“咳咳。”程云有些尴尬，“我那会儿是老板，为什么要做这些。”
俞点小姑娘坐在前台，小声的说道：“可能是因为刚开学，同学们手头上都比较阔绰，所以暂时没人想找兼职做……”
“有道理！”程云点头道，“不是刚发了生活费就是打了一整个暑假的暑假工，谁都不缺钱花！”
程烟打了个呵欠，默默的用刀将芒果削成丁送进嘴里。
程云忽然问道：“诶程烟，话说你上大学后不打算找个兼职挣点零花钱吗？”
程烟头也没回的反问道：“所以你是想克扣我的生活费让我必须去找兼职吗？”
“额……我怎么会！”程云扯了扯嘴角，“我可是个好哥哥。”
“那不就得了。”程烟淡淡道，“我并没有什么费钱的个人爱好，即使有，我也会问我的好哥哥要的。”
“……”程云有些无语。
顿了下，程云又说：“其实来宾馆做周末兼职也挺不错的，不仅可以赚一笔零花钱，我还可以给你做好吃的！”
程烟依旧头也没回：“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给你打工就不可以到你这来蹭饭，你也不会给我做好吃的吗？”
“这……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不就得了！”
“也对！”程云忽然恍然大悟，“反正你周末都得过来蹭饭吃，我干嘛还得出工资请你来做兼职啊！这笔钱完全没必要出嘛！”
“……”
这回换程烟无语了。
“总之，我是不会给你打工的，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吧！”程烟轻嗤一声，“我要零花钱我自然会找方法挣钱，不需要在你这打工！你当初都可以创业，我不可以吗？”
“唔，也是。”程云表情有些滑稽，这丫头要是都能创业，他跟她姓！
见程烟没有接自己的话，程云思索了下，又说：“明天就要去学校报道了，有什么想法没有啊？”
程烟白了他一眼：“程云你是白痴吗！我从小就在这所学校边上长大，我爸妈都是这所学校的教授，我各个食堂都吃过，我经常去各个运动场跑步，我比那些学生都清楚这个地方，你想让我告诉你我现在很紧张很激动吗？”
说完，她将手中用刀划出方格纹路的一半芒果翻了一面，又递到程云面前，满脸嫌弃的道：“堵住你的嘴吧！”
程云：“……”
“我是想给你说，上了大学后要改改脾气，多交朋友，和室友同学好好相处，对人和气一点。”程云语重心长的道，“感兴趣的话可以参加社团活动，也可以加个学生会玩一段时间，不要整天都这个臭脾气……”
“我这脾气怎么了？”
“咳咳，总之和气一点好些。”
“关你什么事！”程烟超不喜欢他这副家长语气，“吃你的芒果！”
“……”
程云和这丫头彻底没话聊了。
罗纳洲位于世界南方，拥有最多样化的地形，物种十分丰富。
在嘉诺王国的北方，有一片高原，名字就叫北地高原。在一千多年前的古代，那是一片连敌国军队都不愿踏足的土地，却又是古代兵家必争之地。
北地高原盛产优良的驼兽和强大易驯服的战争巨兽，同时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还遍布各种资源，从人民赖以为生的盐湖到普通铁矿，再到几乎露天的水晶矿……这片土地开始随着它的产出而声名远扬。
当凶名赫赫的高原妖精被来自内地的雇佣兵团的狩猎逼得退居雪山之上，当野蛮凶悍的狼人部落被王国重装兵团击溃，北地高原彻底被嘉诺王国所掌控。
一个姓‘托安’的家族在这片土地上扎了根，与他们一起驻扎的还有数千的骑兵团和一个整编的法师队。在接下来的近百年中，托安家族一边壮大自身，一边用或明或暗的手段陆续击败了同来开发北地高原的所有竞争对手，成为了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大贵族。
为了对抗来自王室的不满，他们一面招兵买马让王室不得不对他们慎重以待，一面竭力宣布自己对王国的忠心，同时开始拉拢曾经北地高原上的原生种族——
狼人部落！
他们与狼人通婚，巩固自己对北地高原的统治，并寻求更优良的后代。他们以丰厚的薪资招揽学术派法师，以研发更强大的魔法武器、制造出更强大的战争怪兽。他们成了北地高原实质上的统治者……
这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北地之狼家族，延续千年未衰的庞然大物。
直到现在，嘉诺王国和铁马王国都已消失在历史舞台，但北地之狼的后人依然在政治、军事、商业、文化、和魔法研究等各个领域占据重要的席位，现代人经常能在媒体上见到姓托安的重要人物。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另一个同样来自北地高原的名字更响亮耀眼——
昆真！
不止北地之狼比不上他，他一个人的光芒甚至盖过了那一整个时代！
这位被后人誉为整个位面有史以来最富智慧的人物出生自北地高原的雁湖湖畔，也就是北地之狼最初的本部所在。后来因为战略原因北地之狼离开了这个地方，只留下一座城堡作为军事驻地，镇守雁湖这个当时嘉诺王国最大的产盐地。
昆真就出生在这样一个盐工家庭，没有显赫的背景，没有镀了金的姓氏。
当时北地之狼家族正是巅峰，为了响应王国培养法师的政令，也为了给自己积攒更多实力，他们在整个高原建立了八座魔法学院。与世界上大多数魔法学院一样，这座学院对学生的出身展现出了极强的包容性——无论你是从内地迁徙过来的平民还是举族过来淘金的小贵族，无论你是妖精还是兽人，亦或其他智慧生灵，只要你能证明自己具备修习魔法的天赋，不触发王国法律和学院的规矩，满足招生条例，就可以加入魔法学院。
其中一座学院就在雁湖边上。
这是一个跃龙门的机会，比高考更甚百倍。
盐湖的许多盐工抱着‘反正测试有政府补助也不花钱，没过不吃亏，一旦过了就发达了’的心态，将自己的孩子成批的送往魔法学院进行魔力兼容性检测。
有人成功，也有人失败。
来到北地高原一百多年了，在托安家族的政策下，现存的许多平民身上都或多或少带有高原妖精或狼人的血脉。且不说他们的法术天赋如何，起码有三分之一的人的魔力兼容性都能达到王国学院招生的最低要求。这意味着只要不是傻子，辛苦努力的学个几年，起码有八成几率能成为一名见习法师。稍微培训一下，一个会使用法术、对符文和魔法都比较了解的人，无论参军还是去工作都十分吃香。
那天雁湖刮着大风，空气中仿佛漂浮着许多小水珠，尝在嘴里尽是咸味。被送往冰川魔法学院进行测试的孩子们回来了——
有些小贵族的孩子坐着马车，也有些家境殷实的孩子骑着瘦马或鹿，更多的是挤在一辆辆硬板车上忍受颠簸还要抓住木板以防掉下去的盐工孩子们。这些最大不超过十五最小才七八岁的孩子们各自表情也都不一样，有些脸上有抑制不住的欣喜，有些则满脸沮丧，还有些人脸颊上倏倏滑下泪水。
程云在梦中一眼就看见了那名独自坐在一辆板车末梢的清秀少年。他眼眶红红的，显然并未通过学院的测试。但此时容不得他放肆痛哭，因为他必须牢牢抓住板车，同时用力将身体固定在板车上，否则路上的颠簸不仅会让他屁股开花，还随时可能将他颠下去！
他一直看着身边的几个同龄少年。
这几个都是和他同村的，平常关系不能说好，但也都很熟悉。本来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盐工孩子，结果一场测试下来，几乎其他人都因为几十年前一位北地之狼家族成员传出来的几十分之一的血脉而通过测试，还有一人魔力兼容性十分优秀，就只有他一个人没通过测试。
从此他依旧是盐工子弟，估计未来就是和父母一样在雁湖采盐，直到老死，而往日里和自己一样普通的同村伙伴却一跃成了魔法学院的学员，身份一下子就拉开了。
他如何甘心！
顺着他的目光能看到一名穿着十分宽大的布衣的高瘦少年，这位少年年纪已经比较大了，至少比身边人都大，与身边人的对比显得他更瘦，更成熟，也更沉稳。他是少数几个没有欣喜也没有悲伤的人之一。
当板车停靠在盐湖湖畔，所有平民子弟都下了车，在看见自己父母的瞬间或高兴得大喊或放声痛哭，都小跑着迎了上去。
清秀少年依旧盯着那名高瘦少年。
他们是一起测试的，清秀少年亲口听见给他们做测试的见习法师说，自己这位同伴的魔力兼容性在平民子弟中算得上十分优秀了，甚至在贵族子弟中也不算差。但他也听见那位见习法师说，自己这位同伴的年纪已经太大了，而且出身贫困家庭，不仅物质条件差，从小也缺乏相应的教育，很可能无法满足成为一名法师的条件。
清秀少年依旧很不甘心，甚至有些嫉妒，他甚至在心中暗自诅咒自己的同伴会被魔法学院拒绝——这样自己起码能找到一点平衡。
他所嫉妒的那名高瘦少年，就叫昆真。
没有如他的愿，年少的老法爷勉强通过了冰川雪原的录取，并采取与北地之狼家族签署‘工作协议’的方式免除学费入学。为此，他在学习过程中乃至毕业之后的十年内都必须为北地之狼家族效力，听从北地之狼家族的调遣。并且他没有选择自己修习哪门学科的权利，北地之狼需要哪方面的人才，他就必须选修哪门学科。
老法爷被分配到了最差的几个班之一，除了最开始一段时间外，每天学习时间少得可怜。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用他有限的知识充当一个螺丝钉，为北地之狼家族工作。
像是进了一个魔法小作坊……
那个世界没有一个人知道老法爷是怎样在这样一片环境下完成魔法修习的，总之老法爷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从冰川学院毕业，逃离了那个黑暗的小作坊。
那个时候周边的铁马王国开始崛起，并大肆扩张，边境需要大量军队应对来自铁马王国的压力。为了响应王国的动员令，北地之狼家族不得不将一部分刚毕业的魔法学员送往战争培训营进行训练。年少时的老法爷本来已经引起了学院法师的注意，不在这名单内，但他却自愿选择了前往训练营。
在这里，他才开始接触正儿八经的法术知识，而不是冰川学院的启蒙教育。
老法爷用了两年获得了王国荣誉爵位，解除了与北地之狼家族签的协议，并离开战场踏上自己寻找知识的道理。
他没能阻止嘉诺王国的灭亡，但与他无法挽救自己父母的衰老不同——那时的他已经很强大了，但他再也没参过军，而是更洒脱的前往世界各地，寻找智慧。
同时他也在不断的传播知识智慧，渐渐地，世界发展到了一个临界点上。
老法爷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已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法师之一的老法爷站了出来，联合众多被后世尊为伟人的人开始推动魔法科技的进展，并以此推动世界局势、文化、观念、社会阶级、种族隔阂等各方各面的变革。
魔法技术发展引起的利益转移，从而引发世界战争；位面迅速融为一体引起的种族冲突、敌视与歧视，从而引发的一起起后人难以想象的灭族惨剧；老牌帝国的灭亡与新时代势力的崛起、联盟的建立与旧有国家的合并等戏码不断上演；许多人死去，也有许多人站出来……
花了近两百年的时间，人们彻底掀翻了古代的一切，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现代魔法文明出现在了这方世界，但受众人敬仰的老法爷却消失了——
他去寻找他的真理去了。
这是程云的梦中第一次出现老法爷本人的身影，第一次梦见老法爷本人的经历。
事无巨细。
他可能一生都会记住这个叫昆真的法师。
昆真是他的本名，但不是他的真名。一位法师的真名并不是固定的，它会随着这位法师对魔法的理解、在魔法修习道路上的进展而发生变化，除非法师亲口说出，否则不相干的人基本不可能知道一位法师的真名。
程云知道了他的真名，但也只是明白他的真名代表什么意义，那串词太晦涩拗口了，是一种难以理解的语言，他念不出来。
9月9日，清晨。
微风从街道路面上拂过，仿佛在证明这座城市已开始降温了。说它凉爽倒不至于，但起码告别了七八月那令人难耐的酷热。
程云起床时还在感慨前几年的九月空气都在燃烧，今年要凉快太多了，甚至裸着上身站在阳台上吹了会儿风。但当他洗漱完穿好衣服推门出去，却只看见老法爷正站在他的门外，身上穿着他来时的那套装扮——
那是一件不知道穿了多久的普通布袍，上面的花饰已经看不清了，补丁比程云第一次见到它时又多了两个。或许老法爷无需用水清洗它，却免不了它风吹日晒，于是它依旧如同被洗过很多遍一样脱色泛白，一眼便知道它已有些年生了。而程云却还是觉得这套简单毫无花饰的布袍和老法爷最配。他在梦中便看见老法爷穿着这套衣服，或许这于他而言有什么不一般的意义，也或许是他在时空旅行中已经很久没回到过自己的世界的缘故，而程云也并未多问。
老法爷手中拄着那根与他身体差不多高的法杖，法杖顶端的水晶球映照出走廊的场景和他略有皱纹的面容、花白的头发。
旁边房间陆续有人进出，却都好似全然没有看见他，没有投来一丝诧异目光。
“程云。”老法爷叫着他的名字，表情一如既往的和蔼，声音也温和得让人忍不住想亲近，“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您今天就要走了吗？”程云愣了下。
“是的。”老法爷微笑着点头，同时向他伸出手，并摊开，露出手心几个用黑色绳子串起来的三角形木质吊坠，每个上面都有不同的奇怪图案，“这是我这次出去给你们带回来的纪念品，你们自己选吧。”
程云怔怔的从他掌心接过那几个吊坠，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老法爷最近几天应该都在遨游太空，所以……这是来自星外文明的土特产么？
他将之收好，没有多说，直接道：“您要和她们几个说一声吗？”
“不用了。”老法爷摇了摇头，没有迟疑，“若是她们问得多了，反倒可能对你造成麻烦。”
“也只有程烟才会一个劲的问吧，俞点的性格大概是不会多问的。”程云说，“程烟问的话，就交给我来应付就行了，那丫头很好糊弄。”
老法爷依旧摇了摇头：“走吧。”
“好吧。”程云握着那几个吊坠当先走向三楼和二楼中间的楼梯间，“本来我前几天还在网上给您买了两套类似这种长袍的衣服，但可能还要过几天才能到。”
老法爷闻言似乎有些触动，但又似乎没有。他的神色好似除了微笑就是平静。
程云推开门，二人走进节点空间。
在这片空荡得仿佛虚无之处，老法爷却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望着程云，竟伸手将法杖上的水晶球取了下来，递给他。
“这颗真知水晶是我当初在我的故乡获得的，它算不上多么珍贵，但总归还是有点用处。我想把它留在这个地方。”水晶球散发出淡淡幽光，映照得老法爷双眼如星辰大海般的深邃宁静，“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它。”
“这怎么能行！”程云连忙皱眉，“这个太珍贵了！我不能要！”
老法爷还不知道他已经在梦中将老法爷在那个世界的人生大致浏览了一遍，所以这句‘它算不上多么珍贵’的谎话是绝对骗不到程云的。
事实上这颗真知水晶从老法爷站上他原本那个世界的巅峰开始，就一直陪伴着他。陪伴着他穿梭时空，陪伴着他记录真理，见证着他走过的每一步路、认识的每一个人、接触到的每一种文化和知识，也见证着他的每一次施法，至今已经数百年了。
不说这么大一颗真知水晶本身的价值，它对老法爷的意义也是无法比拟的。
在老法爷的世界甚至有着传言，这颗真知水晶记录着老法爷一生的所有智慧，得到它就相当于得到老法爷的传承。当然程云知道这大概率是一个谣言，就像‘营养全在汤里头’一样，但这颗水晶在成为老法爷法杖上的装饰物之前就是一件非常知名且非常宝贵的东西。
从小了看，它能帮一位法师清明自我，保持本心；说大一点，它能窥探他人想法，亦能窥探千万里之外的画面；再往大了说，它能帮一位法师更好的窥探世界真理，就算单单只是施法，它对一位法师的增益也是非常大的！
老法爷看着他的表情，稍作一想，便似乎明白了过来。
只见他放开手，而那颗水晶球仍然漂浮在空中：“其实这颗真知水晶对我已经没什么作用了，我也已经上百年没动用过它本身的力量，你实在太紧张了。”
“确实，它陪伴了我很长一段岁月，我挺难割舍它的。”老法爷笑了笑，才继续说，“可是我也知道，也许我用不了几十年就会回归本源，到时候你打算让我怎样对它呢？把这颗真知水晶带进我的坟墓让后人们一直惦念？还是捐给我那个世界的博物馆把它放在冰冷的玻璃箱里用作展览？这对它来说太残忍了。”
“可是……”程云迟疑了，“它完全可以有更好的归宿。您这样说只是想说服我而已。”
“我觉得把它留在这里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做法，不然你如何解决来到这里的时空旅者与你语言不通的问题呢？”
“额……”程云当然知道这一点，也知道这颗水晶能为他解决这个问题。
“同时这也算是一个纪念吧。”老法爷说道，眼睛微微眯起，“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温情了，不管是你，还是前台那位小姑娘，或是你的妹妹，甚至女侠，都让我觉得很温暖。你还年轻，你不知道对于一个渐渐苍老的人来说，这有多么重要。”
“兴许我以后还会回来，那时如果你已经有其他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我再将它拿回去吧。”
程云闻言，也不再扭捏了，点头道，“好吧，那就多谢您费心了。”
老法爷笑了笑，挥了挥手，转过了身，同时拿出那张卷轴：“我要走了。”
程云站在他背后看着他的背影，说：“如果您想回来的话，我们依然在这里等着您。”
老法爷轻轻一笑，没有再回答，低头默默念起了咒语。
只见他长袍的衣角逐渐飞舞起来，无数的符文开始自他身上飞出，围绕着他迅速旋转。符文眨眼间便好似铺天盖地，望不到边际。
当老法爷停下吟唱，整个空间都好似弥漫着巨量的能量，时空节点的光球上面的氤氲也泛起了波澜。
而程云则静下心来，控制着节点放开通道。
最后，老法爷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在漫天符文和时空节点的光晕下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下一瞬间，他迈步踏进了光球之中。
倏的一下——
所有的一切消散无踪！
节点空间再次恢复了空荡、寂静的状态，好似亘古以来就如此。
程云心里也空落落的，看了眼依旧漂浮在节点空间的水晶球，又抬起手看了眼那几个吊坠，叹了口气。
“唉。”
声音刚落，水晶球忽然散发一阵幽光，整个节点空间顿时一变。
脚下不再是空的了，而是变成了瓷砖地面。头顶有了天花板，四周是粉刷的墙壁，整个节点空间好似变成了一个小房间。
程云顿时愣住了。
这个房间不就是以前的储物间吗？和没变成节点空间以前一模一样！只是没了货架和存放的东西。
但水晶球和殷女侠的虚空令箭依然漂浮在空中，他依然和节点空间有着紧密的联系。一切好似都没变，只是自己眼花了。
程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地面和墙壁，手掌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敲击发出哆哆的声音，完全和真的一模一样。
就在他开始胡思乱想时，水晶球又幽光一闪，储物间又变回了一片空无。
程云稍作一愣，便明白过来了。
他不由又叹了口气。
“辛苦你了。”他用指尖戳了下水晶球，随手拉开门，便走了出去。
当程云下到前台时，程烟、俞点小姑娘和殷女侠都围着茶几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早餐，还有一个快递包装纸盒和一个手机盒，程烟正拿着她的新手机将旧卡装进去。而俞点小姑娘也拿着程烟的旧手机笨拙的往里面装卡，殷女侠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却又看不懂。
“老板下来了。”俞点小姑娘抬头看了眼程云，小声说，“刚好程烟把早餐买了回来。”
程烟也抬头看了眼程云，说道：“昆大爷呢，叫他下来一起吃早餐呗。”
殷女侠恋恋不舍的看了眼俞点手中的手机，起身道：“我去叫他。”
“不用了。”程云说道，将那几个吊坠放在玻璃茶几上，说，“法爷已经走了，这是他上次出去考察时给我们带的纪念品，每人一个，他让我帮忙转交。你们先选吧，选剩下的就是我的。”
“啊？”程烟眉头一皱，“又去哪了？”
“这次不是去哪了。”程云说，“他是回去了，回家了。”
程烟和俞点都有些愣愣的，大概只有殷女侠明白程云这句话的意思。
俞点怔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犹豫了下，又小声问了句：“他以后还会回来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他回冀州了么？”俞点接着问道。
程云倒是愣了愣，随即自嘲的笑了笑，看来是自己估算错了啊。
“应该是吧。”他说道。
俞点将程烟的旧手机放在茶几上，有些心不在焉的用手拨弄着那几个木质吊坠，发出哗哗的声响。
这几个吊坠材质有些奇怪，看起来像木头，但质地细腻，似乎比木头还要轻，触感却很坚硬。比大拇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三角形面板上刻画着不同的奇怪图案，有一块像飞鸟，有一块似走兽，有一块像是某个标志性建筑物，还有一块上面刻画着一种有些类似古代偏远地区宗教崇拜的神灵一样的人形，给人的感觉大致都比较奇异。
“法爷就这么走了么……”殷女侠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沮丧，“这儿挺好的啊！他为什么要走呢？”
“他有他的事要做吧。”程云说。
俞点小姑娘也小声说：“法爷年纪也很大了，如果他有家人的话，考察结束回去就是享受天伦之乐，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啊。”
程云却是摇了摇头，法爷一生都未婚配，自然也没留下子嗣。
程烟皱了皱眉，看向俞点，问道：“你们为什么要管昆大爷叫法爷啊？这个称呼很奇怪的说。”
俞点闻言有些脸红，连忙看向殷女侠：“我是听见殷丹姐这样叫我才这样叫的！”
殷女侠听了顿时一愣，有些懵逼，又有些惊讶，接着以一种‘你怎么能将这么棘手的问题丢给我，实在太不讲义气了’的眼神看向俞点，随后瞬间指向程云：“我是听见站长这么叫我才跟着叫的！”
程云摇了摇头，淡淡道：“你不觉得法爷的气质很像那些游戏中的老法师吗？”
“是吗？”程烟皱了皱眉，她又不常玩游戏。
“就是那种知识渊博，能窥探宇宙真理的那种感觉。”程云说道。
“是吗？没有那么夸张吧。”程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过他倒确实有种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的感觉。”
程云刚想说是啊，又见程烟转头看向自己，皱着眉以一种带教育的口吻说：“但是你这么擅自给别人起外号，征得别人的同意了么？”
“这又不是侮辱性外号！”程云连忙辩解道，“这最多能叫别称！”
“切！”
程烟也拨弄着那几个三角形吊坠，这些天老法爷给他们带回来的纪念品她也分到了不少，因此她并不觉得这几件小首饰有什么特别的。充其量只是因为这是老法爷最后给他们带的一件纪念品，而有些特殊意义罢了。
然而她的选择困难症又犯了。
“你们先选吧，到最后我再随便选一个。”程烟说，“我无所谓的。”
“我要这个房子！”殷女侠当先抓起那个刻有建筑物的吊坠，“我以前就特别想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可惜没能如愿。”
俞点小姑娘也犯了难，看看程烟，又看看程云，说：“程老板，要不你先选吧！”
“你选吧，我没关系的。”
“那……”她犹豫了许久，抓起那个飞鸟图案的吊坠，“我要这只鸟吧。法爷和我聊天的时候经常鼓励我要勇敢一点，让我大胆的去追求我想要的东西，可惜……我始终改不过来。”
剩下程烟和程云，和两块吊坠。
程云十分大度的说：“我是哥哥，当然要让着你，你先选吧。”
程烟狠狠瞪了眼这个明知道自己选择困难却还要让自己先选的哥哥，随便抓了一块，拿到手里一看，是那只有些卡通的走兽。
“我就选这只小动物了。”
“……”
“……”
“……”
当程烟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发现三人都正盯着自己，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你们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哦哦。”俞点连忙收回了目光。
但殷女侠就没那么好相与了，问道：“理由呢，我们两个都说了理由，你选这只……小猫还是小狗还是老虎的东西的理由呢？”
没等程烟开口，程云便道：“大概是因为她心里住着一只母老虎吧。”
程烟扭头冷冷盯了他一眼，说：“我随便选的。”
“好吧。”程云抓起剩下的那个吊坠，说，“那我就要这个你们挑剩下的。”
“吃早饭了！”程烟冷冷道。
“噢！开饭啦！”殷女侠十分开心，今早上有她非常喜欢吃的灌汤包。
程云则对程烟说：“吃完饭你差不多也该去报到了吧，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我是小孩子吗？一天到晚念叨！”
“哦，那要不要我带你去？”
“我找不到吗？需要你瞎操心！”程烟很无奈的盯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拿起一个馒头一点一点的掰着往嘴里送。
“那你那么多东西，总要我给你搬到宿舍里去吧？”程云说着，喝了口粥，又接着道，“不用我搬也行，毕竟每年学生会都会有很多大二的师兄师姐准备在新生报到这个环节上勾搭一个懵懂好骗的小师妹或一只干净好看的小奶狗，还会有很多常年蜗居宿舍的宅男被忽悠过来……你长这么漂亮，只要勾勾手，有的是人给你献殷勤！”
“呵！”程烟冷笑一声，“倒是少有听见你夸我漂亮，稀奇稀奇。”
“事实嘛。”程云耸了耸肩，“咱俩毕竟一个父母生的。”
程烟没有回答他，继续一点一点的掰着馒头，直到将整个馒头吃完，她才拍了拍手，仿佛下定决心，道：“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我先去报到，等我把寝室什么的都定下来了，你再给我把东西搬过来。”
“唔。”程云挑了挑眉，“你一个人去报到是害怕有男孩子问你要电话号码的时候被我们看见，你会很难堪吗？”
“呵！”
“难道还有其他的？”程云点点头，若有所思，“想想也是，新生报到多好的机会啊，在学生会勾搭个帅气的学长也不错……”
程烟依旧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许久才嗤笑两声，说：“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跟着我去，好过过当家长的瘾吗？”
“唔……”
“那就去呗！”
“我也要去！”殷女侠也抬起头来，含着包子有些囫囵不清道，“长长见识！”
“行啊。”程烟面无表情。
没多久，四人吃完了早餐。
程烟将新手机装上自己的旧卡和学校统一发的移动卡后，按照使用习惯设置了几个基本参数，换了个铃声，连上WiFi下载了几个常用软件，便把它扔桌上不管了。
而殷女侠依旧凑在俞点身边，眼巴巴的看着俞点在那摆弄程烟的旧手机。大概就是将上面大部分殷女侠目前用不到的程序删除，只留几个必备程序。至于照片视频之类的，程烟已经早都转走并删除了。
想了想，她还将手机桌面和屏保上程烟的全身照换成了一张卡通图片。
许久，俞点才送出一口气，说：“好了，我现在来教你怎么用。”
殷女侠顿时打起了精神。
她早就见识过这个东西有多么神奇了，也知道这个世界几乎每个人都有这个东西，没有它好像就不算是这个世界的人似的。最主要的是——她必须要有这个宝贝才能开小黄车！
只见俞点思索了下，看了眼殷女侠，又在手机上摸索了半天，将自己和程云的手机号码设为了快捷拨号，然后说：“我先教你三个东西：一是怎样接电话，这个很简单的；二是怎样打电话，这个稍微复杂一点，但也很简单；三就是教你怎么用手机开启小黄车……”
“首先是手机的操作，现在都是智能手机，在屏幕上用手指就能操作……”俞点小姑娘开启了循循善诱的模式。
总之，一切按照对智障的方式来。
殷女侠依旧听得津津有味，而且十分认真，不时要求俞点重新说一遍。
每当她掌握了一项方法，她就觉得十分开心。每当她发现有什么有趣的地方，比如自拍时看见手机屏幕上自己的模样，都会笑得将嘴角也咧开，连带着程云也在旁边不由自主的跟着笑。
大概只有程烟才会面无表情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吧。
临近中午时，俞点小姑娘依旧值班，程云和殷女侠则跟着程烟出了门。
“东西都带全了吧？录取通知书、准考证、身份证、银行卡……”程云念叨着，生怕她粗心大意带漏了，“到时候回来拿可麻烦。”
“……”程烟充耳不闻，背着一个双肩包加快速度走在了前面。
程云无奈的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殷女侠则贼兮兮的拿着手机找了辆小黄车，蹲在车屁股后面笨拙的打开软件，对准二维码一扫——
“滴滴！”
她顿时兴奋得笑咧开了嘴。
没多久，程云和程烟也都各自骑了辆共享单车，三人一并前往益州大学。
今天和明天都是新生报道的时候，其他年级的学生们都放假，大多闲着无聊且报着见见小师弟小师妹的心态出来转悠，于是显得这座学校人格外的多，校园热闹非凡。
校门口早已挂上了喜庆的横幅，写有欢迎与励志的标语。学生会则在校园内支起了许多帐篷，帐篷上写着各院系的名称。还有不少学生会的志愿者直接站在校门口，遇见一名看起来像新生的学生就上前询问，然后为还清不到方向的师弟师妹指路。
程云三人结伴而行，骑着共享单车，既没拖箱子又没好奇的左看右看，也没有一看就像家长的陪送者，很自然的便被迎接新生的志愿者们忽略了。最多有人因为程烟和程云的颜值或殷女侠脸上的刀疤而多看几眼。
程烟也不在意，骑着摩拜单车默默的从志愿者们身边驶过，娴熟的操控着单车在密集的人流中穿梭，寻找着历史系的新生接待点。
同时她还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两人，以免他们跟丢了。可当她看见殷女侠这个自行车的初学者居然也稳稳的跟在自己后面、丝毫无惧汹涌人流时，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惊异。
有志愿者在边上喊道：“那两位同学，人多的场合请勿骑自行车，以免翻倒或撞着别人。”
殷女侠顿时一愣，扭头对程云说：“站长，那有个小孩儿让我们别骑自行车，我们咋办啊？”
“别理他。”程云说。
“哦。”殷女侠收回目光，继续左右看着，感慨着，“好多人啊！”
那名担任志愿者的男同学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不光是程云这句风轻云淡的‘别理他’，还有身高打扮一看就是个萝莉的殷女侠口中那句‘小孩儿’，让他有些怀疑自我。
正在这时，程烟靠边停了下来，锁了车，说道：“到了。”
程云和殷女侠也停下了车，顺着程烟的目光看去，只见一顶红色的青岛啤酒赞助帐篷上挂着一张写有‘历史文化学院欢迎你’的横幅。旁边还有个一模一样的帐篷，上面同样挂着一张红色的横幅，写着‘文学与新闻学院也欢迎你’。
这两张横幅已经不那么鲜红了，虽然每年只用这么一次，但程云也不知道它们俩到底被拿出来挂了多少年了。
殷女侠偏过了脑袋，觉得有些微妙之处，但程烟只是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便走到自己学院的新生接待帐篷前排起队来。
她今天的装束十分简单清凉，纯白的修身体恤扎进浅蓝色牛仔短裤里，露出一双雪白笔直的长腿，脚上踩着一双浅灰色运动鞋，看起来青春利落。而她本就长得高挑，加上腿长更显身高，导致她看起来好像比旁边的男同学还高，再配上她十分出众的容貌与气质，几乎一站过去便将四周的目光牢牢吸引。
“哇！”
旁边有人发出惊呼。
殷女侠耳朵微微动了动，发现帐篷里那些坐在电脑面前的人正盯着程烟小声交谈：“这一级我们系来了个大美女啊……”
“是啊，好漂亮，而且身材好好。”
“不知道是哪个专业的。”
“待会儿要填资料的，还有电话号码和QQ，你想追的话我可以帮你记下来。”
“算了算了，这么漂亮的小师妹哪轮得到我……”一个长得挺高的男同学连忙摆手，又借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遮挡瞄了眼程烟，发现程烟一直面无表情，好似完全不为周边环境所动，立马便觉得这小师妹不是自己这种人能追到手的。
“小师妹很好追到手的，可别错过了这个大好机会。”
“好了，快登记。”
殷女侠蹙了蹙眉头，又环顾了一眼四周。
周边的男同学女同学话就要少得多了，交谈内容也主要以惊叹和议论为主。或许是因为距离程烟更近，他们更能感受到程烟的身材和颜值带来的压力。也或许是初来乍到，他们对周围环境还不熟悉，身边也没有个可以肆意说话的人。
还有些女孩子在议论程云，让殷女侠不由蹙着眉仔细端详了一眼这位站长大人。
“站长也长得一般嘛，既没有胡子又不是国字脸。”殷女侠小声嘀咕着，不明白这些见到别人长得好看就大惊小怪的人究竟是怎么了。
她甚至还听见有人在议论自己——
有些人说她虽然长得矮但是身材比例好像比程烟还要好，有些人说她娇小的身材好可爱，还有些人说她本来长得也很好看，可惜脸上那道刀疤将美感破坏了大半，应该去做个激光手术什么的……
殷女侠眉头蹙得更紧了，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审视自己的外貌。
毕竟在宾馆的时候，无论站长、法爷还是程烟和小俞姑娘，他们都对自己的外貌毫不在意，也从来没议论过。然而今天到了这里，她才从这些年轻人口中第一次听见夸自己腰细、胸大、身材比例好，甚至脸型、五官漂亮之类的话。至于自己脸上这道狰狞的刀疤……她早在以前就听惯了人们议论它的难看了！
殷女侠又看了眼程云和程烟。在她无聊得到处乱看的时候，程烟已经排到了最前面，而站长就跟在她旁边。
其他新生旁边也跟着有人，但大多是年近半百的父母。
这时她又听见里面那个男的说：“完了，这哥们太无耻了，见到人家长得好看就一直跟在人家身边献殷勤！多好一小师妹啊，多半要被泡走了……”
殷女侠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而在队伍最前面，程烟将身份证、录取通知书和准考证都递了上去，然后在一张表上填上自己的个人信息，开始办理手续。
通常来说，新生报到手续很快就能完成，但麻烦的是接下来领这样东西那样东西，这里盖章那里盖章，这里缴费那里缴费……所幸程烟没有选购学校的床上用具和生活用品，程云给她买了一整套更好的，现在正堆在宾馆里。而现在也省去了繁琐的缴学费过程，只需缴纳保险费便行了。
离开接待点，她拒绝了一名志愿者想要为她带路的好意，没几步路便找到保险费缴费点，开始排队。
程云就在一边打着呵欠等着。
没多久，程烟拿着缴费单走了出来，却又有一名长得高高帅帅、穿着志愿者服装的男同学找上了她，说道：“嘿，同学，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啊？”
程烟愕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理也不理他，直接转身走开了。
现在的年轻人套路都这么老的吗？
而那名男同学依旧跟在她身后，竭力想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噢我想起来了！你经常在靠近小北门那边那个田径场跑步吧？我也经常在那边跑，你跑得很快，而且你长得太好看了，所以我印象很深……”
“咦……”
程烟愣了下，却依旧往前走着。
那名男同学也跟在她后面：“你是来帮认识的新生排队缴费的么……”
忽的，他看了眼程烟手中的一堆证件，恰好瞄到了程烟的照片，顿时惊呆了：“卧槽你居然是新生！！这怎么可能！我还以为你以前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呢！”
程烟深吸了一口气，依旧没说话。
“诶同学，干嘛不说话啊，我又不会害你。”男同学凑了上来，感觉自己希望忽然大了不少，“你待会儿要去拿生活用品吧！那玩意儿可重了，垫的盖的加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我再叫个同学帮你拿吧？或者留个联系方式，你在学校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我对周边环境熟悉得很……”
程烟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你离我远点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谢谢！”
说完，她走回程云身边，又冷冷盯了程云一眼，扬了扬手中的资料，说，“等我把这些东西交了，就完事了。”
“哦。”程云点点头，又指了指那名站在原地脸臊得通红的男生，“你对他说了什么啊？”
“你管得宽！”
“我是你监护人，我当然要管！”
“那也没见你刚才上来帮我应付啊！”程烟冷冷说道，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我怎么应付，难不成冒充你男朋友啊。”程云皱着眉跟了上去，“又或者冒充一个比他先来的竞争者？”
“……”
程烟拿着流程表交回新生接待处，便领取到了寝室钥匙，新生报道的流程便差不多完成了。但接下来几天还有各种动员活动、班级会议等等，以程烟的性格，她会感到非常心烦。
只听接待处的女学生对她说：“你在这旁边等一下，待会儿我们会安排人送你们到你们各自的寝室。在路上他也会给你们介绍一下校园的情况，包括周边有哪些好玩的好吃的，约会通常去哪里，我们系经常用到的教学楼在哪，学校哪里的超市比较便宜实惠等等……”
“不用了，我对这座学校很熟。”程烟淡淡说道，看了眼旁边，那里已经有几个同学在等着了。
“是吗？”女学生一愣。
“嗯，我走了。”程烟说着，将资料和寝室钥匙都手机背包里，便离开了。
程云今天特意将李怀安的二手电动车借了过来，就是为了给程烟搬东西。
东西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少。一些琐碎的东西一个背包就能装下，衣服鞋子、化妆品护肤品和程烟爱看的书也大概一个大行李箱就能解决。反正离家近，缺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回来拿。但程云给她买来做床垫的榻榻米体积不小，还有被芯枕芯也都不是学校统一购买的次品，所以还是一个电动车方便些。
于是，程云骑电动车连续跑了两趟，殷女侠和程烟也背着包骑着共享单车运了一趟，才将所有东西搬到宿舍。
“呼！”
程云长舒了一口气，将电动车停在女生宿舍门口，然后把上面的东西放下来。
“九栋。”他瞄了一眼。
而殷女侠就站在他旁边，眼巴巴的直盯着那辆已显得十分老旧的电动车，迟疑许久，终于是按捺不住好奇。只见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将要问一个十分白痴的问题，先是小心翼翼的瞄了眼周边过往行人，接着自觉地放低了声音，才道：“站长，这个自行车是怎么回事啊，轮子这么小！而且我看你刚才又没有蹬，它居然能跑！”
“这儿不是自行车啊。”程云说道，“只有自行车才需要蹬，电动车不需要的。”
“啊？”殷女侠表示十分惊讶，她花了不少时间才理解到自行车为什么能跑，可她理解不到这个同样两个轮子的车为什么不蹬也能跑。
“不蹬怎么跑啊！”
程云轻笑两声，反问道，“那大街上那么多车，你看见有人在蹬吗？”
殷女侠皱起了眉，一脸狐疑的道：“他们坐里面蹬我怎么看得见！”
“说得就像你没坐过车似的，你坐车的时候蹬了吗？”
“我又不是车夫！”殷女侠眉头越皱越紧，“我当然不用蹬啊，我给了钱，肯定是车夫蹬啊。”
“他能蹬那么快？”
“他脚劲大呗！”
“噗！”程云实在无语，“那你看见车夫蹬了吗？”
“这个……这个倒是没有，我光顾着难受去了，没有去看他蹬。”
“……他根本就没有蹬。”程云翻了个白眼，又指着电动车说，“这是用电的，只要充电就能自动跑，就像手机充电就会亮一样。”
殷女侠闻言，懵逼了五秒钟的时间，才终于回过圈来，又道：“那为什么还会有自行车？”
“咦，你这个问题问得稍微有点水平了。”程云先是肯定了她那并不存在的智商，然后沉吟了片刻，才吐出一句话，“因为自行车好玩。”
“噢！原来如此！”殷女侠恍然大悟，点头深以为然，“言之有理！”
程烟全程黑着脸听他们的对话，直到他们说完，才出声道：“我说，你们要讨论科技能不能换个地方再讨论？先把东西搬上去，你看你们站在门口把路都给挡了！”
程云耸耸肩，一手提着榻榻米，一手提着程烟的行李箱，便往楼上走去。
经过这两个多月殷女侠对他的调……训练，不得不说他无论耐力还是力量都增加了不少，现在单手提着一个装满东西的26英寸行李箱就像提着一个购物袋一样，十分轻巧，上楼连腰都不弯一下。
程烟住的三楼，327号寝室。
程云一路左看看右看看，嘴里念念有词：“大学读了四年，还从来没进过女生宿舍，没想到毕业了，反倒还进来了一次……唔，好像和男生宿舍也没什么差别嘛！”
“出息！”程烟冷冷的瞥着他。
程烟算是来得比较早的，她宿舍还比较空，只有一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孩子，似乎也是刚到。
宿舍里除了那名女孩子以外，还有一对中年男女。其中中年女子正和她一起铺床，中年男子站在一边背着手看着，看起来像是她的父母。
看见程云几人进来了，中年男子连忙喊道：“哟，旭红，你同学来了！”
程云笑了一个，说道：“你们好。”
“你好你好。”中年男子连忙走了过来，顺手就从兜里掏出烟盒，“抽烟吗？”
程云连忙摆手：“不抽。”
“你是送新生过来的是吧？”中年男子收回烟，向程云问道，目光却往程烟和殷女侠身上瞟。
程云愣了下，不知该如何回答，片刻后才点头：“是啊。”
“那这两个小姑娘都是这个宿舍的？”
“不是，只有这一个是，我们俩是送她过来报到的。”程云说着，转身拉了下程烟，“程烟，快来见见你室友和叔叔阿姨！”
那名文静女孩放下铺好的被子，揉了揉腰，又擦了擦脸上的汗，转过头来对程烟腼腆的笑了笑，说：“你好，我叫邓旭红，这是我爸妈。你也是这个寝室的？”
“你好，我叫程烟，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就是室友了。”程烟淡淡的说着，并不拘束腼腆，但也不显热情。
停顿了下，她又看向程云和殷女侠：“这个是我哥哥，这是……我姐姐。”
“噢！”邓旭红愣了下，“我还以为这位是送你过来的学长呢！不过这个……真的是你姐姐？”
“是的。”程烟点头。
“你姐姐可真……”
“她有点矮。”没等她说完，程烟便接过她的话说道。
殷女侠闻言，眉头顿时一挑，下意识的对程烟道：“你才矮……唔我不管你矮不矮，反正我不矮！”
程烟还没什么，反倒是邓旭红脸有些红了，连忙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姐姐您长得真年轻，皮肤太好了，看起来比我们还小的样子……”
殷女侠还是皱着眉，她依旧get不到这种说别人年轻的话为什么会是某种夸耀！
这时程烟扫了眼地上的东西，看向程云：“好了，我这里也差不多了。”
言下之意，你们两个可以回去了。
“帮你把东西收拾一下吧。”程云说，“你笨手笨脚的，什么家务活都没做过，自个儿弄起来麻烦。”
程烟眼睛一寒，瞥了眼旁边自己室友和她的爸妈，忽然觉得有点脸发烫。
“不用了，你们走吧，我自己来！”
“死要面子。”程云说着，对邓旭红的父亲笑了笑，又对邓旭红说，“我这妹妹也挺好相处的，以后就麻烦你多多关照了。”
“这个……”小女生脸红红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时程云已经打开了装榻榻米的袋子，将其摊开，对程烟说：“你要睡哪个床？”
“这个。”程烟指着最边上也是最靠近阳台的那张床。
“好吧。”
“站长你放着吧，我来！”殷女侠主动请缨，“我弄这个很娴熟的！”
“好吧。”程云想想也是，便将被套被芯床单等一股脑丢给了她，“那我给她把晾衣架、沐浴露之类的生活用品拿出来。”
“好！”殷女侠微微屈腿，望着上铺，刚想跳上去，忽然想起这太惊悚了，于是便放弃了这个举动，转而沿着梯子往上爬，动作熟稔的开始为程烟铺床——
铺床可是她如今吃饭的本事！
益州大学的宿舍条件比之以往还是改善了不少。程烟这间寝室是标准的六人间，上面为床，下面是集成的电脑桌，有抽屉、柜子、鞋架和衣柜那种。整个宿舍左右两边各摆了三张床，中间是过道，但并不宽敞。头顶有空调，地上安着鹅黄色的地板砖，外面是阳台，有独立卫生间，但没有热水器，也就不能洗澡。
这样的环境比之宾馆或自己家当然相差甚远，但作为宿舍而言，还是不错了。
至少在国内的宿舍中处于标准水平，至于国外某些以住宿水平出名的网红学校……它们一年的学费好几十万。
程云很快将东西都拿了出来，分门别类的帮程烟摆好，然后站起来松了口气，又对程烟说：“我还是那句话，要和同学们打好关系！我就不说你认不认真学习了，大学了，重要的是得多交几个朋友，变得成熟点，树立好的三观！平常也别老宅在宿舍看书，多出去玩玩。”
程烟愣了下，接着翻了个白眼。
程云倒是没关她，继续叮嘱道：“不止是同学，和老师的关系也要打好！尤其是辅导员，和辅导员关系好了能让你大学四年过得轻松很多，遇上一个好说话的辅导员你也会省心不少。”
“当然，如果辅导员不好说话，就是脾气很臭，你也别委屈了自己，该不鸟他就不鸟他，别把他太当回事。他虽然直接对你们负责，但也是为你们服务，他手里握着有一定权力，但远远没有达到让你毕不了业的程度，甚至相反，你犯了错他不一定能收拾到你，但他犯了错，你较起真来他会很难受。”
“记得经常回来蹭饭啊，有什么事就在网上和我说，急事就打电话……”
程烟继续翻着白眼。
而旁边邓旭红和她爸妈就愣愣的听着程云这个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哥哥对程烟语重心长的嘱咐，尤其最后一段话，听得他们一愣一愣的。
程烟也确实觉得很烦。这一路上程云说得已经够多了，尤其是让她改改脾气、一定要多交几个朋友、和同学老师打好关系之类的话，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好了！”她看见殷女侠从床上跳了下来，而她的床也成功从一个空架子变成了铺着软软的榻榻米、放着软软的被子和枕头，有着她喜欢的颜色的被单床单，还挂着蚊帐的温馨小窝，于是她道，“弄完了，你们差不多也该走了，我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明天再回来。”
程云：“……”
“谢谢殷丹姐帮我铺床。”
程云：“……”
“不会谢你的。”程烟面无表情。
“不懂礼貌！”程云说着，又和邓旭红打了声招呼，说了几句麻烦她多多照顾之类的话，便和邓旭红的家长一起往外走去。
下楼的路上，邓旭红的父亲思考着，忽的问道：“你们是锦官的本地人吗？”
“是啊。”程云笑道，“家就住在学校旁边。”
“我说呢，你们都是自己带的被子！”邓旭红父亲说道，又摇了摇头，“我们也想自己带来着，因为路途太远，太麻烦了，就没带。还是自己带的要舒服得多啊！”
“也差不太多。”程云连道。
“那你们是本地人的话，对这周边环境肯定都比较熟悉，旭红就拜托程烟姑娘多多照顾了。”
“都是室友，她们互相照顾嘛。”
“我们是河东人，待会儿就得坐飞机走了，不然都留你下来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遗憾了，下次，下次。”程云连声说。
而殷女侠已经找到了程云骑过来那辆电动车，就站在电动车旁边不走了，时而抬头望一眼程云，时而又低头充满好奇的打量几眼电动车车身。
“我这骑车过来的，那么叔叔阿姨，就在这别过了啊！”程云笑道。
……
就这样，程烟的入学便差不多结束了。没有富家千金的傲慢，没有一群女汉子的相识恨晚，也没有热热闹闹、嘘寒问暖，甚至连各自从家乡带了一堆特产来分着吃的场景都没看见，只有一个腼腆的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和送她入学的寻常父母。
“喏，就这样！先把脚撑踢上去，然后两脚撑住车，就和骑自行车一样……”
“是这样吗？”
“差不多。”
“为什么要用脚撑住车？它又不会倒。”
“行了行了！知道你牛逼！”
“那它怎么还不跑？我已经准备好了。”
殷女侠坐在电动车的前排，又兴奋又好奇的把住车龙头，动作有些笨拙。然后等待着这辆电动车自己跑起来。
而程云就坐在她的后面指导她，这个画面有些亲密，但两人之间隔出了一点点空隙。为此程云必须努力的用手向后撑在电动车尾部的货架上，才能保证身体的平衡。
相反，殷女侠就不一样了，她就像个不倒翁，有着超脱人类范畴的平衡能力。
“你首先要开启电动车，就是把下面这个钥匙拧半圈。”
“哪儿？哪有钥匙？”
“这里。”
“怎么拧啊？”
“这样。”程云无奈之下往前坐了一点点，靠近殷女侠，然后从殷女侠腰间努力将手伸过去。还好他手长，不然还真摸不到钥匙。
他这个动作不可避免的与殷女侠发生了身体接触，而且还比较紧密——他几乎整个人的上半身都贴在了殷女侠背上，下巴也枕着殷女侠的肩，这令本就亲密的画面陡然变得有些暧昧起来。同时因为夏天大家都穿得清凉，这么一紧紧挨着，程云立马便能感受到殷女侠的身板到底有多么娇小。
不过想起这具娇小身板下如活火山般蕴含着的爆炸力量，程云瞬间心如止水。
所幸殷女侠也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完全没意识到这个姿势的不妥之处，甚至抬起自己有些碍手碍脚的右手，还往前挪了挪，以使程云的动作更加方便。
程云很快握住钥匙轻轻一拧：“你看仪表盘上面是不是出现数字了？”
“仪表盘？哪儿？”殷女侠低头猛找。
“在上面，这儿！”程云又指了指仪表盘，“这上面的数字就是代表它的电量、行驶里程和实时速度了，不过你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估计得花很长时间才能对我们这个世界的度量衡单位有个清楚的概念。”
“哦，但它怎么跑呢？”殷女侠还是更关心这玩意儿怎么还不跑。
“这是电门。”程云指着殷女侠并未握住的车把右边，“你轻轻拧一下它就会跑，但只能拧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不然它会突然冲出去。这里人这么多，你是新手，很难掌控得住的。”
“这么神奇的吗？”殷女侠握住电门，过了片刻，“咦，它怎么还没跑呢？”
“你拧电门啊！”
“我拧了啊，一点点。”殷女侠很无辜。
“再拧一点点。”
“哦……可它还是没跑啊！”
“多拧一点。”程云不得不无奈的意识到殷女侠认知中的一点点和自己认知中的一点点不是同一个单位。
“可它突然冲出去撞到人了怎么办？”殷女侠十分惧怕交通事故，“我赔不起钱。”
“……”程云无语，“那你就一点一点的加吧，直到它跑为止。”
大概两分钟后，电动车老旧的电机发出艰难的呜呜声，终于一点一点的动了起来。速度慢得如蜗牛。但殷女侠却稳稳的坐在上面、稳稳的控制着方向，还载着一个人，娴熟的车技俨然一个老司机。
可她的表现却显然是个新手——
“诶跑了跑了！”
“居然真的能自己跑诶！”
“好玩好玩！真好……唔唔！”殷女侠眨巴了两下眼睛不再叫嚷了，直到那只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松开，她才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的说道，“站长你干嘛不让我说话。你有所不知，这个时候我的心情十分复杂，需要大喊几句才能抒发我内心的情感。”
“你看看周围。”
“啊？额……”殷女侠扫了眼四周，发现大多数学生都朝自己投来了异样目光，不由干笑了下，缩着脖子默默骑着车远去。
而在他们身后，女生寝室，三楼靠近角落某一间的阳台上，高挑而又清冷的程烟就那么站着，大夏天的光是身材便引得下方路过的男男女女们频频侧目。而她却心无旁骛，只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前方那辆龟速行进的电动车。
新室友邓旭红也来到了她旁边，但比起身边女神级别的程烟，她就要差太多了。
“你在看什么呢？”邓旭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了那辆电动车。
“没什么。”程烟摇摇头。
“那是你哥哥的车？”邓旭红也盯着那辆自行车，想了想，终于恍然大悟，“原来那是你嫂子啊！”
“不是！”程烟迅速回答道，接着她稍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面色依旧平静如常，道，“那是我一个表姐。”
“哦，你们家兄弟姐妹间的关系可真好！看得出你和你哥哥的感情也不错。”邓旭红露出些许羡慕之色，“不像我们家，虽然小的时候也经常和那些堂的表的兄弟姐妹一起玩，关系好得跟什么似的，但各自长大后就很少再碰面了。现在偶尔见到不仅没什么话说，甚至还有些尴尬。”
“还好吧。”程烟依旧盯着前方，淡淡道，“我也好久没见过我那些堂哥堂姐、表弟表妹们了，见到估计也没什么话说。”
邓旭红无奈的笑了笑，转身走回寝室，说道：“我先把寝室收拾一下。”
这时程云和殷女侠的电动车已经逐渐远去，程烟眼中也渐渐泛起了些许疑惑——
“程云什么时候换口味了么……”
她印象中程云的前女友——唐清焰长得虽然没她高，但也绝对不算矮，身材算是很好的，性格也比较大方……总之和身高一米五五、性格懵懂的殷女侠完全是两个类型。
程烟摇了摇头，笑了笑，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然后也走回寝室，和邓旭红一起收拾起这间有些乱糟糟的房间来。
*************************
殷女侠载着程云回到宾馆，停下车，低头找了半天，才将脚撑踩下去。
程云却坐在车上没动，对殷女侠说：“你先回去吧，早上中午这段时间宾馆最忙，这会儿估计已经积了一堆活儿等着你干了！”
“不怕！我给你讲我收拾房间可快了，一个人顶三个唐姨！”殷女侠骄傲道。
“诶你这话可别让唐姨听见了！”
“哦，言之有理，这样不妥。”殷女侠闻言果然放低了声音，接着又回头看向程云，悄声道，“那你干啥去啊？站长。”
“我得把电动车骑过去还了啊！”程云说。
“啊？还得还啊！”殷女侠愣愣道。
“别人的车，不还怎么能行！”程云翻了个白眼，连忙说道，“快快，下去了。”
殷女侠这才恋恋不舍的从电动车上下来，有些小失望——
这车比骑自行车舒服！
“好了好了，快回去干活了，不然该扣你工资了。”程云笑着道，往前一坐，便骑着电动车绕了个弯走了。
李怀安一个人在锦官租了个小房子，一室一厅，胜在干净清静、离公司不远。距离安居宾馆也不算远，但也算不上近，于是当程云回来时几乎已经过了饭点了。他倒是在李怀安那囫囵对付了一顿，但考虑到宾馆中还有一名前台小姑娘和一只萝莉女侠正在嗷嗷待哺，于是他从外面带了饭回来——
两份港式烧腊饭，都是双拼的，送了两杯橙汁，还特意给殷女侠加了个鸡腿。
主要是这玩意儿不费时间，半分钟就能拿到，他怕把殷女侠和俞点小姑娘给饿着了。
回到宾馆时，殷女侠还在楼上忙，主要是最近生意确实很好，而她要赶在下午两点前将所有房间都清理完毕……
俞点小姑娘则默默坐在前台，柜台几乎完全将她挡住了。
程云走进去才发现，她小小的身板缩在椅子上，捧着自己的玻璃杯一直小口小口的喝着水，嘴唇就没离开过杯沿，眼睛则一直盯着电脑屏幕。
程云忍不住笑了笑，将手中东西提上来放在前台桌面上，说道：“来来来，吃饭了，都饿急了吧？”
“没……没有。”俞点连忙直起身，放下水杯，“我……我吃了瓜子的。”
“瓜子一颗那么小，吃进去的还不够剥壳消耗的！”程云说着，又指了指对讲机，“快叫女侠也下来吃饭了。”
“哦。”俞点拿起对讲机开始呼叫殷女侠。
一直到晚上换程云值班，宾馆已经住满了，显然生意不错。不知是不是某上古水神上学期期末在益大贴吧发的帖子的缘故，不少送新生来入学的家长，甚至早已开学的小情侣都将下榻地点选在了安居宾馆。
程云也乐得悠闲，就坐在前台内用QQ和程烟聊天，以了解她的情况。
今天程烟宿舍已经到了四个人，还差两个就全部到齐了。程烟显然不会向程云讲述自己室友的具体情况、硬件参数等，但她倒是给程云说了她这一天的安排。
她今天到寝室几乎就中午了，和邓旭红打扫完寝室，吃了个饭，就下午两点了。等到其他两个室友到来后，她带着邓旭红和另外一个室友一起出去下了个馆子，还有个室友则去找她的老乡去了。再回到寝室，坐了会儿，她按照自己的习惯去健身房走了一遭，基本一天就这么过了……
程云对她今天的行程还是比较满意的，于是毫不吝啬的给予了她肯定，并对她继续鼓励，叮嘱她多和室友交流云云。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程烟再也没回他。
2017年9月16日，周六。
一转眼，距离程烟开校已过去了一周。安居宾馆依旧没有招到前台兼职。
益州大学对于军训的安排与大多数高校不同，并非一开校紧接着就军训，而是要等到一学年结束，明年七月份才开始军训。
于是，程烟已经上了一周的课了。
或许是新生入学的第一周比较忙，也或许是她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进入一个新的环境就表现得不合群不太合适，于是这一周大多数时间她都待在学校，很少回宾馆。倒是每次程云在QQ上问她在学校的情况她都会如实回答。
今天程云值白班，坐在前台无聊至极，看完一部电影，发了会儿呆，鬼使神差的又打开了和程烟的聊天窗口。
思索半天，他才打出一行字：“大学的上课规律你还习惯吧？”
程烟几乎秒回：“习惯。”
程云又问道：“有交新朋友吗？”
程烟又是秒回：“一个。”
程云闻言着实愣了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道：“这么快就能交到一个新朋友，不错啊！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女的，很漂亮。”
“哦。”程云迅速打下这个字，扣了扣脑袋，竭力回想着当初安教授是怎么对自己说的，半晌，才发出了一句家长味道很浓的话，“怎么也不带朋友或室友回来玩啊？”
“……”
就在程云以为程烟又像前几天一样，忽然就手动断线了时，程烟又发来一句——
“正巧，我那位朋友昨天也说想到我的家里来看看。”
程云闻言愣了下，接着面上浮现出大片喜色，心里莫名感到无比的满足！这么长时间以来当家长的心愿好似在这一刻得到了实现！
回过神来，他瞥了眼外面，强装淡定，却迅速回道：“家里没人，今天倒是挺凉快的，你可以请朋友来宾馆坐坐。”
“程云，你不是动了什么歪脑筋吧？”
“啊？什么歪脑筋？”程云一愣，他只是纯粹想过过当家长的瘾啊！
“就是某些很龌蹉但你可能会觉得很刺激的事情。”程烟回道，“不然你为什么听见我的朋友很漂亮还想到你这里来看看就莫名激动起来了？你现在脸上都在笑吧？”
程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摇了摇头使面色迅速平静下来，然后仔细审视了下自己之前发的每一条消息……他觉得自己的遣词造句从始至终都很淡定啊，完全看不出激动啊！这丫头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虽然前台一个人都没有，但他依然心虚的左右瞄了两眼，又松了松衬衣的领口，才一本正经的回道：“你脑子里究竟都装的什么啊！我只是觉得你有了新朋友，带回来看看有助于增强你们之间的友谊嘛！”
“呵……”
“那你啥时候把你朋友带回来？”
“原形毕露。”
“啊？”
“下午吧，吃过午饭回来。”
“哦。”程云说道，实在无聊，过了半晌又问了句，“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开校第二天。”
“这么早！怎么认识的啊？”程云有些纳闷，难道长得好看的女生互相之间都自带磁力的吗？
“在食堂吃饭遇到的。”
“哦……”
这时恰好有两名年轻人来登记入住，程云和程烟说了声，便没和她聊了。
早上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中午，于是程云特意去菜市场买了菜，回来做了一大堆好吃的，将殷女侠喂得眉开眼笑，就连胃口小小的俞点也吃得比以往还多。
饭后，他还手工做了小冰糕和酸梅汤、蓝蝶柠檬汁，买了不少水果和零食，等着程烟带她的同学回来见家长。
主要因为程烟的高中学习紧张，经常调班，还有就是她的性格确实太清冷了，脾气也不太好，所以几乎没什么好朋友。高中三年下来，无论男女，与她的关系最多止步于同学。这也导致她这个大学期间的第一个朋友在程云看来格外珍贵，他也希望能为自家妹妹在别人心中留下个好印象。
一直到下午两点，程烟终于带着她刚交的朋友回到宾馆。
程云只抬头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这时程烟已经推开了玻璃门，而她带回来那位同学似乎对门上贴着的招聘启事挺感兴趣。于是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口偏着头看着。她几乎和程烟差不多高，同样留着长发，穿着黑色的体恤和牛仔裤，一双高帮帆布鞋，青春简单。而她的面容是漂亮可爱那种，本该是很讨人喜欢的，可她却太漂亮了，以至于可能会让普通男生有点不敢接近。
程烟一走进来便看见了茶几上堪称丰富的水果和小吃，这是她在家的时候也没有的待遇。于是她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满的盯了眼程云——
但她却立马发现了程云的呆滞表情！
“……这智障！！”
她眉头不由蹙得更紧了，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心里的不满平复下来。
“这就是我家的宾馆，暑假我就住这边。因为家里没人，所以我一般都是回这边。”程烟回过头对那名几乎和她同样漂亮的女孩子说道，“你随便坐就好了，东西随便吃，待会儿我们可以上楼顶坐会儿，楼顶环境还装点得挺好的。”
“嗯。”她旁边那名有些青涩的女孩子点头道，她也一直有意无意的盯着程云，露出含蓄的笑。
“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程烟虽然不高兴，但基本的礼貌还是懂的，“这是宾馆的前台收银员，他叫程云。这是我朋友，也是大一新生，叫唐清影。”
说完，程烟表情又有些怪异，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而程云已露出尴尬笑容，说道：“我很好奇你们两个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
程烟面无表情的回道：“因为她和我性格比较像，都是那种不爱说话也不爱搭理人的类型，所以我们相处起来比较轻松。”
言下之意，程云你别有什么歪念头，好好想想那些想搭讪我的人的结局！
“是吗？还有这回事？”程云却是一愣，随即摇摇头，苦笑着对唐清影道，“夭夭，没想到你居然也报了益州大学。”
“夭夭是谁？”程烟皱起了眉，下意识扭头看向自己的好朋友。
可她却只见这名‘和自己性格比较像’的好朋友一脸乖巧笑容，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道：“是啊，姐夫。”
“姐夫？”她诧异道。
程烟只觉一道惊雷自头顶划过，带着毁天灭地般的巨响，然后天空暗了下来。
程云则干咳了两声：“咳咳，别这么叫了，我和你姐早都分手了。”
“哦，好。”
程烟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连忙看向程云：“你前女友叫什么来着？”
“咳咳……唐清焰。”
“……”程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当自己念出唐清影这个名字就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了。她以前听过唐清焰的名字，不止一次，但也没几次，大概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坐吧坐吧。”程云连忙招呼道，“我想着程烟好不容易带个朋友回来，买了一堆吃的来招待她，结果是你。”
“嗯？姐夫的意思是早知道是我就不买吃的了吗？”唐清影问道。
“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是你就正好，吃不完还可以打包回寝室吃。”程云说着，指了指桌面上的水果，“快吃吧！我记得你挺爱吃葡萄的，还有这个，这是我家楼顶自己种的水果，总共就一棵小树，一次就只结那么点，酸酸甜甜的，程烟特喜欢吃。”
“咳咳……”程烟在旁边冷冷咳了两声。
“哦哦！都说了别叫姐夫，你怎么还叫姐夫呢！”程云正色道。
“哦，知道啦。”唐清影笑道，伸出雪白纤细的手指拈了一棵四季树的果子送进嘴里，然后眉眼迅速舒张，“果然好好吃啊！”
程烟就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看着……
越想，她越觉得不对。
这时唐清影抬起头来瞄了她一眼，招呼说道：“来坐啊，这个好好吃。”
程烟：“……”
呵呵老子还成客人了是吧？
但无奈之下，她也只得在唐清影身边坐了下来，挤出一抹难看笑容。看着唐清影坐在自己最喜欢坐的位置上，吃着自己最喜欢吃的水果，还和自己最……自己的哥哥有说有笑，她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是……引狼入室了吧？”她在心里如是对自己说道。
“不！不可能的，我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又如是安慰自己。
“可唐清影这么漂亮……”
程烟纠结不已，甚至在心里暗暗盘算——自己和唐清影才认识几天，虽然感觉挺聊得来的，但现在断绝来往应该还……
忽的，她不经意间又瞄了眼在程云面前表现得与平常十分不同的唐清影，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
“估计来不及了……”
程烟继续回想着唐清影从在食堂见到自己的第一刻开始，到这几天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再到昨天提出想到自己家里看看……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啊，这又不是小说！
于是她看向唐清影，问道：“唐清影同学，你之前就认识我吗？”
“嗯？我们前两天不是说好了吗，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那程云为什么叫你夭夭？”
“哦，这是我小名。”
“……”
“嗯你也可以这样叫我的。”
“请回答我的问题，唐夭夭同学。”
“你说的之前是指？”
“开校之前。”
“不认识啊！我是到学校才认识你的啊！”唐清影有些囫囵不清的说道，嘴里还包着东西，似乎全然不顾女神形象。
“这样啊……”程烟面色平静，内心却百味杂陈，“完了，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这么巧的事！”
从自己这位好朋友和自家哥哥相处时的言谈举止她可以看出，他们俩似乎关系还挺好，至少……在全国那么多姐夫和小姨子中也算最顶尖那一撮了吧？而且还不是真的姐夫，还早已经分手那么长段时间了！
“你好像长高了啊！”程云摸了摸夭夭同学的头，说道。
“嗯！我高三一年长高了不少呢！”夭夭同学很受用的眯起了眼睛，说，“以前我在班上算比较矮的，后来照毕业照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在班上居然算比较高的了！”
“你是不是比你姐姐还高了啊？”程云好奇的问道，唐清影和唐清焰都是北方人，在身高方面确实比南方人更有优势。
“我净身高169，唐清焰才168。”
“唔，那不是都和程烟差不多高了！”程云瞄了眼程烟，看起来她们俩确实差不多高。
“高考体测我净身高170，谢谢，而且这还是半年前的数据！”程烟冷冷出声道，然后有些不服气的瞄了眼唐清影的帆布鞋，说，“你别看她那双鞋子看起来像是平底鞋，其实从脚踝的位置就看得出，增高最少三公分！”
“哪有那么多……”唐清影心虚道，其实这双鞋确实是平底鞋，只是她今中午出门的时候在里面垫了双增高鞋垫而已。
“都这么高了还要穿增高鞋，你让把160视为标准身高的广大南方妹子怎么想？”程云无奈的笑了笑，比如俞点就只有一米六的样子，而殷女侠……不提也罢！
“显腿长……”唐清影继续弱弱道。
闻言程烟默默瞄了眼她的腿，顿时放心了不少——虽然唐清影本身也算是有一双长腿，毕竟身高在那儿，而且她还穿了双带增高的鞋子，但比腿长还是比不过自己！
这双大长腿可是程烟最自信的地方！
可不经意间瞄到唐清影那鼓鼓囊囊的胸脯，她的面色却为之一僵！
这时程云又向唐清影问道：“你报的哪个系啊？”
“美术系。”
“哟，搞艺术啊！”
“反正都是搞来玩嘛！”唐清影不在乎的道。
程云却是笑了笑，她这性格虽然改了不少，但还是有些当初的影子啊。
可见到他这幅笑容，唐清影顿时又卖起了乖，笑着道：“其实我也是很喜欢画画的，所以在学校肯定会认真学的！我以后要当画家，或者美术老师！”
“这个理想倒是挺好。”
“嘿嘿。”唐清影傻笑两声，然后忽然像是想起什么，道，“诶对了，姐夫，你们这是不是在招兼职啊？应该还没招出去吧？”
“是啊，招前台收银，就是和我一样坐在这玩手机、玩电脑，聊天，无聊发呆之类的。我之前想让程烟过来来着，她不乐意。”程云笑道，“怎么？你有兴趣啊？”
闻言，程烟顿时眯起了眼睛，心里也随之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嗯嗯嗯！”唐清影连忙点头，令旁边的程烟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真有兴趣啊？”程云愣愣的问道。
“是啊，难不成我还会骗姐夫么！”唐清影说，“你知道只要我们姐妹俩上了大学，我们家那对夫妇就对我们开启放养状态了。一年总共就给八千块钱生活费，只够吃食堂的，想过得好点买两件好一副就得自己想办法……”
“八千也挺不错了啊，你姐当初才六千。”程云继续笑着说，他完全没看到自家妹妹脸上的表情。
“嘛！现在物价涨了嘛！”
程烟见他们俩聊得正起劲，眼神不由越来越冷，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咳咳。”
程云顿时回过神来，忙不迭的对唐清影道：“你看看你，都给你说多少遍了，别叫我姐夫别叫我姐夫，都分手那么久了，你还叫！”
“嘿嘿。”唐清影卖乖的一笑，“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程烟依旧黑着脸，插嘴道：“在这做兼职工资很低的。”
“没关系啊！反正都是坐在这玩，有空调有水果，还有……还能拿工资，这简直天大的好事了！”唐清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形状，十分好看，“而且工资不够我花的话，我可以省着点用嘛，淘宝的衣服款式也挺好看的。还不够的话，我还可以从其他地方想办法嘛，比如在校门口摆摊画素描啊，帮网吧墙壁画壁画啊，总之挣钱的方式多得很！”
“……”程烟无语，“你会后悔的。”
“不会的！”唐清影想也没想便说道，“我记得当初唐清焰在姐夫手下干的时候，每天都得拣货发货，很累的，一个月工资也才两千多。”
程烟：“……”
可你姐姐最后把我哥哥整个人都骗走了！你也想效仿她吗？并且你这个直呼姐姐大名却管你姐姐前男友叫姐夫的习惯是从哪学的啊！还有你的措词……
程烟长呼了一口气，将心中的郁闷一股脑压了下去，才说：“可在这里工作一个月才六百块钱。”
“还有提成啊！”
“提成也高不到哪去。”
“有wifi啊！”
“wifi经常卡。”
“有空调啊。”
“过几天都降温了。”
“正好诶，可以开暖风了！”
“……”程烟本就是不善争辩，何况自己又不占理，实在无言以对，只得黑着脸站起身，“随你吧，我上楼顶坐会儿！正好也给你们留点时间叙叙旧！”
说完，她便往楼上走去！
唐清影就眨巴着眼看着她的背影，继续捏起水果塞进嘴里，同时看向程云，满脸天真和无知：“姐夫，我是不是惹程烟同学不开心了啊？”
“咳咳，应该……不会吧，她也没有生气的理由啊！”
“也是。”唐清影说着点了点头，又小声的自言自语道，“难道她以为我要和她抢哥哥？才不会嘞，我只把姐夫当姐夫，姐夫和亲哥哥的差别可大了……”
她将声音控制得很小，小到程云只要堵住耳朵就完全听不见了。
于是程云又黑着脸拍了拍她的头：“你少给我来这套！”
“嘿嘿……”
程云抿了抿嘴，问道：“你应该是故意去找程烟的吧！你是从你姐那里看见过程烟的照片吗，不然你怎么会认识她的？”
“没有啊。”唐清影很无辜的道，“我姐那里也不一定有你妹妹的照片吧！我只是提前了几天来学校，然后靠撒娇卖萌到校教务处老师那里主动帮忙而已。那老师高兴得很呢，还天天给我买冰淇淋和雪糕……唔，然后我顺便就查了下程烟这个名字，总共只找到两个人，还有一个是个胖乎乎的可爱姑娘，已经大三了，所以……”
“你啊你！”程云十分无奈，摇摇头，“也就是你长得好看，换了其他人，就算有这个心机都干不成这个事！”
“谢谢姐夫夸奖！”唐清影笑道，“不过我说想来你这里做兼职是真的。”
“好吧。”程云挥挥手，直接道，“招牌启事你也看了，每个月周末来上班，分白班和夜班，八个小时，白班管饭，夜班清闲。工作非常轻松，几乎就是给你提供个玩的地方，底薪六百加提成，一共大概拿得到八百的样子。水果瓜子什么的基本都是没断过的，想吃什么可以给姐……我说，我给你买。”
“恩恩。”
“没问题吧？夭夭同学。”
“没有。”夭夭同学连忙摇头，忽然又指着前台问，“这里面的两台电脑可以玩英雄联盟、魔兽世界或者守望先锋吗？”
“估计显卡不行。”程云皱了皱眉，“其实电脑还是不错的，但我没往上面装显卡，只有集成显卡。所以英雄联盟应该只能玩低画质的，而守望先锋要求要高一些。”
“没事！到时候我带一张显卡来装上！”夭夭同学拍着胸脯说道，顿了顿，又说，“还有什么，你继续说。”
“额……我们这除了我还有一个固定的前台收银，叫俞点，比我还大，你得叫人俞点姐。但她性子软，你可不能欺负她！”程云说道，“也没什么了，你抽空就可以过来上班，然后我也教教你一些简单的操作。”
“没问题！我今天……啊不明天就可以开始上班！”唐清影说。
“你倒是积极……”
没多久，程烟又从楼上走了下来，面无表情的对程云说：“你们商量好了？”
“嗯，她说她明天就可以上班。”
“……”程烟黑着脸，显然这已是既定事实，她没办法逆转了。
看着唐清影和程云的亲近模样，她内心忽然涌起莫名的酸意，接着是一股深深的无力——当初我就不应该去食堂打那顿饭，如果我不去食堂打那顿饭就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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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五点的样子，俞点和殷女侠一起从楼上走了下来。
程云看见她们，顿时说道：“正好你们两个来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新招到的兼职前台收银员，唐清影，大家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叫她夭夭。夭夭，这是宾馆保洁，也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殷丹姐。这就是我给你说的前台俞点姐，她已经在宾馆工作两个多月了，以后你有不懂的也可以请教她。”
“殷丹姐好，俞点姐好。”唐清影倒是很大方，也很有礼貌，甚至还微微躬了躬身。
“你……你好，以后多多关照。”
“幸会幸会！”
“她明天开始上班，但只上周末，从此俞点可以有双休了！”程云说道，“我刚刚才教会她怎么操作系统。”
“哦哦。”俞点倒是没什么兴奋之色，对她而言有没有双休其实差别并不大。
程云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于是笑了笑，说：“你平常也别老呆在宿舍里面敲键盘！女孩子嘛，应该多出去走走，就算不出去和朋友一起玩，也可以出去逛逛商场啊，踏踏青，骑自行车逛逛公园之类的嘛！”
闻言殷女侠顿时附和道：“是啊，骑车逛逛公园多好玩，你记得叫上我！”
“知道了。”
“那夭夭留下来吃晚饭吧？”程云说。
“好啊，我以前一直听唐清焰说姐夫的手艺很好，正好尝尝。”
“姐夫？”殷女侠楞道，看向唐清影。
“额……她是我前女友的妹妹，我都给她说了很多遍了，别再叫我姐夫，她就是改不过来。”程云很无奈的道。
对此唐清影眨了眨眼，说：“姐夫这个称呼不好听吗？我以为男生都很喜欢听到长得漂漂亮亮又天真可爱的小姨子甜甜的管自己叫姐夫呢！姐夫不觉得很……很有意思吗？还是说姐夫觉得我长得不漂亮不可爱啊……”
“你这个小鬼头！”程云刚刚说完，忽然面色微凝，不自然的往楼上瞥了一眼。
他刚才又感应到了那种感觉，和敲门声作用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也意味着……时空节点又迎来了一位新的穿越者——
也不知是某位幸运儿还是大神级人物。
程云收回目光，表情强行淡定下来，对前台的几个女孩子说：“你们先在这里好好交流一下吧，我上楼看看。对了，你们想吃什么，我待会儿再买点菜，给你们做好吃的。”
“我随便吃什么都可以，只要姐夫做的我都喜欢。”唐清影眯起眼睛笑道，顿了顿又说，“只是辛苦姐夫了。”
“反正每天都得做饭，辛苦什么！”程云强自笑了笑，起身说，“那你们先想想吧，待会儿我下来再问你们。先上楼了。”
“嗯！”唐清影乖巧点头，只以为他是上楼去看生闷气的程烟去了。
俞点小姑娘也点点头，本来下意识的就想坐进前台帮程云守着，却没想到唐清影动作更快，赶在了她前面。但前台位置比较宽，有两张椅子，于是俞点便对唐清影露出一个含蓄的笑容，坐在了她旁边。
倒是殷女侠一直留意着程云，自然也将他的表情变化全都收入眼底，不免有些愣愣的，似乎觉得有点不对。
片刻后，她才犹豫着站了起来，说：“那个，我也上楼去看看，好几天没给楼顶的花浇水了，我得去浇浇水。”
俞点抬起头，露出一个有些狐疑的表情，但殷女侠已经像是一只猫一样，一溜烟就沿着楼梯窜了上去，直接没影儿了。
……
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间，殷女侠追上了程云。
此时程云正站在楼梯间的门口，手按在门把上，似乎有些犹豫。
他也害怕遇上一个莽夫。
见此，殷女侠不由露出一个‘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连忙喊道：“站长，发生什么事了吗？是不是来新人了？”
程云闻声回头瞄了眼，有些诧异：“你怎么跟上来了？”
“我看你表情有点不对劲，就跟上来看看。”殷女侠说着又皱起了眉，不喜道，“我不是早就给你说过了吗，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说，我殷丹保证不含糊！跟你讲不管是站桩撑场子还是打架杀人，我殷丹都是一把好手！”
“咳咳……”
“你不给我说就是看不起我！”
“好吧好吧。”程云露出无奈表情，道，“确实是有新人来了。”
“看吧！我就说嘛！”殷女侠面色很快凝重起来，看向程云，十分严肃的吐出一句，“站长，江湖险恶，还须小心才是。”
“我知道。”程云也点了点头。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我的大砍刀。”殷女侠说着便往楼上跑去，跑出两步她又停了下来，回身不放心的看向程云，再次叮嘱道，“你不许背着我偷偷进去啊！等我啊！一定要等我回来才能进去啊！”
“呃……”程云尴尬的点了点头，“那你快点，那位估计也快到了。”
“好！”
殷女侠一步就跨到了三楼，迅速的一个转角便不见了。
几乎片刻后，她将她的雁翎刀抗在肩上，以一副社会超哥的姿态回到程云面前，十分认真的点头道：“站长，我准备好了！”
程云也没说话，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诶？”殷女侠愣住了，打量着这间窄小的储物间，扭头愣愣的看向程云，伸手反指着身后道，“站长你是不是走错啦，走到一楼和二楼中间的库房去了！”
“没走错，就是这！”程云给出了肯定答复。
“那它……它怎么变样了了？”殷女侠不由走到墙边上摸了摸墙壁，“我记得上次不是这样的啊！”
“这是老法爷干的，他走之前顺手为这个地方做了一下伪装。”程云说着，无奈道，“别摸了，摸不出差别的。”
“神奇！”殷女侠收回目光感叹道。
程云这时面色忽的更凝重了三分，微微抬起头道：“他要来了！”
殷女侠也连忙正色，将抗在肩上的雁翎刀放了下来，左手持着刀鞘，右手则握着刀柄将刀缓缓抽出，一时整个房间内只有刀身与刀鞘内壁摩挲出的沙哑声响！渐渐地，那柄有着不少缺口和已经洗不掉的血污却依旧雪亮的长刀再次出现在程云眼前，甚至它的弧度也依旧优美如往。
而随着长刀出鞘，殷女侠的眼神也迅速变得凌厉起来，浑身萦绕起凶悍戾气。
令人不寒而栗！
忽然，头顶一声轻响！
“倏！”
一道黑影从头上笔直的落下，像是巡航导弹的对地打击，像是陨石自天空坠落，轰然落在地面上——
“嘭！”
大地为之轻颤。
地板骤然间被打得粉碎，无数碎石胡乱溅飞，但溅到程云和殷女侠面前时却又化作无数光点消失不见，场景一时梦幻至极。
程云和殷女侠本能的用手护住面部，直到他们将手放下，才看见面前的东西。
来者，竟是一件武器。
一柄……刀！
一柄十分厚重的方头直刀！
这柄刀大概一米多长，刀身比程云一个巴掌还宽，最厚的刀背处恐怕堪比程烟的大部头书！但它身上却满是巨大的豁口和不知被什么腐蚀出的纹路，像是饱经战场洗礼。而此时它的尖部已垂直嵌入地板，就这么插在地面上。以刀为中心，周围地板上满是裂纹，正在水晶球的力量下缓缓修复。
殷女侠直直的看着那柄重刀，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轻灵修长的雁翎刀，表情有些呆。
他们俩还未反应过来，忽然又是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轰隆！”
这道声音比上一道还要震耳得多！
程云这次没有护住脸了，而是直勾勾的盯着那从天而降之物，以便有什么变故自己能迅速反应过来。
只见更多被砸起的碎片朝四周迸射，又在他的面前化为无数绚丽光点，像是一场完美的特效。他起初还会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后来便忍住了，一边注视着这场视觉盛宴，一边透过光点和水晶球模拟出来的地板碎片、灰尘看向那柄重刀旁边——
但这次落下的依然不是某个生物，而是一面比那柄刀还厚重得多的全金属重盾，怕不是有上百公斤，活像是个铁疙瘩！
重盾本身是有些花纹的，但上面却布满了钝器击打、锐器切割过的痕迹，不少地方都凹了下去，甚至有些地方的金属直接翻了起来。而且它也像是受到过腐蚀似的，早已面目全非。
程云无法想象，究竟要多大的力量才能将这么厚的重盾划出那么深的凹痕！
也或许……是砍出来的？
紧接着，终于有一道人影落了下来！
“嘭！”
瓷砖地面再次裂开蛛网般的裂纹！
但大地没有震颤，大概是由于程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觉得地面理所当然应该颤动，地面就会颤动，他意识到这个虚无空间本没有地面，地面就不会颤。
程云顺手取过真知水晶，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看向这名壮如铁塔的穿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