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张延登就在中山王府门外等待楚云召见。本来说好是巳时,不过他辰时已到。
楚云虽然穿越到了明朝,还是保持着现代人晚起的习惯,当他知道张延登提前到来的时候,急忙让艾拉帮忙换上衣物,然后召见张延登。
这已经不是守时了,而是提前了两个小时!对于古人太过死板这一点,楚云还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说对方提前两个小时给自己带来了困扰,然后责备对方一顿吧。
“张老,您年事已高,来的这般早,可是辛苦了。”楚云提示道。
“人老了,就睡不着了,鸡还没有打鸣我便醒来。又忧心此间的事,所以就提前到来,是否老臣打扰了军主?”张延登深通人情世故,哪里听不出来楚云有所指。
“不碍事,张老请用茶,这是我从夷洲带回来的高山茶,别有一番风味。”楚云向张延登示意。
张延登端起茶杯,品了一口以后缓缓说道:“茶是好茶,不过老臣心中牵挂军主之事,品不出茶味了。”
“哈哈,张老不必多虑,这件事情与江淮布政司官员本事并无太大干系。”楚云笑道。
“与江淮布政司无关?”张延登有些惊讶。
“正是。此次我前来江南,是有其他的事情。我听说这几年,江南先后出现了复社、几社等几十个社团,多是江浙、江淮等地青年才俊组成。可有此事?”楚云问道。
“确有此事,复社以张溥、张采两人为首,揣摩八股,切磋学问,砥砺品行,在江南社团中最为活跃,从者数万。几社陈子龙、夏允彝等人主张尊古复古,在江南文坛也颇有一番影响力。实不相瞒,陈子龙还是我很赏识的门生,文采斐然。”
张延登向楚云说明江南社团的事情,突然察觉到楚云的意图:“军主莫非是想要清除这些社团?”
“万历年始,东林党、宦党、浙党、楚党、齐党、宣党、昆党轮主京察,党同伐异,朋党之争犹为严重,为了一派之私利而不顾天下之利益。现在天下太平,废八股、除科举,其中一个重要的目的表示为了解决朋党之争。”
“京城那边朋党之争随着李自成入京基本销声匿迹,不过我看江南地方还有许多这种性质的社团。他们名为切磋文章,实际上是为了提升自己的话语权。”
“我又听说这些社团仍尊八股文。他们学了一辈子的八卦文,想要全凭这身本事出将入相,因此对我们废止八股很不满意,不久后还打算在苏州虎丘召开大会,打算联合起来,向我们九州军施加压力,要求恢复八股文。”楚云说道。
张延登听出了楚云话语中对复社等社团的不满,知道了楚云大致的想法:“这些社团确实有想要恢复八股文的号召,许多士子加入了他们。他们之所以在士林中一呼百应,恕老臣直言,此时还和军主您有所关系。”
“愿闻其详。”楚云说道。
“八股文成于明宪宗,至今有将近两百年的历史,天下学子都学八股文章,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高中状元。他们竭力钻研八股文的写法,熟读经书,两年前军主突然宣布举国废除八股文章,考核新学,这相当于他们一生所学尽数作废,便产生了不满之意。”张延登说道。
好家伙,还怪到了我的头上……
楚云没想到废除八股文的行动反而加剧了江南一带文学社团的躁动。
楚云摇了摇头:“这些人一心只读圣贤书,怕是读傻了。废除八股文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以反而怪我不好?”
“军主此话何解?”张延登奇道,“废除八股文明显有损这些十年寒窗苦读的读书人之利益,何来百利而无一害?”
“我且问你,以往朝廷实施八股文时,每年高中举人、进士者几何?”楚云反而向张延登提问。
“寥寥无几。”张延登也是从八股文时代过来的,自然知道其中艰难。
“天下文人骚客数万有余,每年能够被朝廷赏识者就只有一些,落第者只能年复一年参与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想要平步青云难上加难,不知道多少人蹉跎了青春,一事无成,成为了国家的寄生虫。”楚云继续说道。
“的确如此。”张延登叹道。
“相比前朝,我们九州军正值扩张,处处缺少人才。此次我军攻打下南洋,五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三个行省,空缺官吏上万,就是将秦淮所有的士子搬运过去,也堵不上空缺。用人之际,他们只需要学一些新式的知识,通过我们设立的考核,进入科学院学习两三年,便可以外放做官。比起科举,这简直就是平步青云的机会!”
“其次,我们所设立的考核,虽然将八股文改为文史、理学、算术、法理四个科目,但实际上只是科学院所教的皮毛而已。以他们肯十年寒窗苦读的功夫,不需一年时间便能够掌握,顺利进入科学院。进入科学院以后,他们可以选择不同之发展方向,学土木、矿冶者,可申请入工部编制,学银行、工商、经济学者,可申请入户部编制。”
“更何况目前天下之间,就这些士子能够识文断字,即使学习新式知识,比平头百姓起点不知道高了多少。只要他们想学,肯定是科学院最早几批毕业的学员,前途不可限量。真是可笑,竟然作茧自缚,还在想着要恢复八股文。”
楚云说出这些文人的优势,都不由替他们可惜。这个时代识字的人基本上垄断了特权,在教育普及以前,只要他们肯吸收新知识,绝对比在前朝混得开。
张延登听楚云所说,冷汗直冒。楚云所说确实有道理,江南社团的弟子们只在意自己失去了什么,却白白耽搁了进入科学院最好的时机。如果他们在两年前楚云宣布废除八股文的时候开始研学文史、理学、算数、法理四个科目,以他们头悬梁、锥刺股的毅力,现在应该已经在科学院里面了。
“所以军主打算如何对待复社、几社等江南士子组建的社团?”张延登问道。
“废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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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张延登招到楚云的接见,当张延登回到了江淮布政司的衙门以后,江淮布政司的官员里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在众人眼神的交流之中,有一个官员站了出来:“张大人,不知道军主此次前来我们江淮布政司究竟是为了何事?”
张延登缓缓地说道:“此事还没有得到军主之允许,我不能擅自和你们说,不过各位请安心,我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与军主此次前来无关。”
在场的江淮布政司官员听自己的上司这般说来,稍稍安心,不过有好奇起来。
“莫非此事与第四兵团有关?”江淮布政司的官员们又将目标放在了驻扎在南京城外的第四兵团的身上,除了江淮布政司的文官以后,这支常规部队理论上也是调查的重要对象。
“你们都不要太多推测,忙好自己的事情即可。”张延登说道。
“是。”这些官员们见上司不多说,就不触霉头了。
张延登回到自己的座位,心里还在琢磨楚云对他说的话。按照楚云所说,他这次对主张恢复八股文的士子团体很不满意,想要借这个事件打压活跃的旧派士子。
只是仅仅打压还没有成气候的复社、几社几个文人组织,需要楚云亲自到来吗?只需要让江淮布政司的官员专门刁难他们,然后给这些士子的家族发去通牒,派出衙役遣散所谓的虎丘大会,基本上很快就能瓦解他们。
这件事会不会和东林党有关?张延登想到了在旧派士子中仍然有很大影响力的东林党。东林党在江南的势力不可谓不大,甚至自己这府衙中很多人或直接或间接都与东林党扯得上关系。
但是能在九州军新设立的衙门下做事的,都知道九州军组建的江淮布政司考核掌握在京城一群和东林党没有干系的,此时的东林党已经不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了,他们朋党的观念也逐渐淡薄。
现在想要文官升迁,只有两个途径!一个是在任的时候迎合楚云的变革,多修路、多设工厂,完成上面交代下来的指标!另一个途径是申请去科学院进修,如果表现得好,可能从科学院出来就升官了,因为上面认为你已经融入了新式官僚体系,真正有“一技之长”,而不是靠溜须拍马上位的。当然各个行省府衙申请进入科学院的官员不计其数,上面已经限制了名额,需要年度考核政绩的时候,表现优异的人才能有资格去科学院。
“朋党之争啊……”
张延登似乎回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时候,那时还是万历四十年,他担任吏科给事中。当时朝中朋党林立,为害朝纲,他曾上疏给万历皇帝,力陈其害。
但是他的建议最终无人听从,且因与东林党意见不合,被东林党诬陷为“齐党”。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了,张延登仍然历历在目。明末之崩坏,虽然不能全部归咎于朋党之争,但是党同伐异实在是朝政之大患。
“老夫懂了!”张延登的双目中迸发出一道精光。
现在他大致琢磨出了楚云的用意,大概是楚云想要彻底结束明末遗留下来的朋党,顺便给现在的官员敲一个警钟,不要党同伐异,安心搞好政绩。只有政绩才是衡量升迁的标准,党同伐异这一套在楚云这里行不通。
如果想要结束朋党之争,最好的方法就是杀鸡儆猴,那么鸡是谁呢?宦党随着楚云封锁皇宫,强行将皇宫变成了旅游景点以后基本上烟消云散,那么影响力最大的朋党就是东林党、复社这些活跃在江南地区的在野士子了。
想到这一点,张延登不禁为这些主张恢复八股文的士子感到担心。
“最近复社和东林党在野文人走得很近,而且活动也愈加频繁……”
张延登喃喃自语,想到了他的得意门生陈子龙好像就和一些青年士子成立了几社,也与东林党在野文人走得很近。
看来需要稍微提点一下他了,张延登不忍心这个得意门生因为楚云的行动而废掉。楚云有时候手段是很凌厉的,几乎说一不二,说废八股文,直接宣布,要么遵守,要么就没有官做。
楚云在张延登离开以后,艾拉从屏风后面出来,对楚云说道:“奴婢不明白为何我们决定在江南打击朋党以及抓捕谋反叛徒,还提前与张大人说此事,万一走漏了风声……”
“张延登是三朝元老,当初天启年朋党之争最为严重的时候,他还提醒了天启皇帝,可惜并没有用。再加上他年事已高,很是注重自己的名节,并不会冒险透露风声。我这样做,是为了实行逮捕的时候,让江淮布政司有点心理准备,防止事态升级。”楚云说道。
“情报处的人已经赶往苏州布置,您安排的第四兵团也假借设立海防炮台之命前往苏州。是不是应该收网了?”艾拉小心地问道。
“不着急,我都在这里了,直隶舰队、第四兵团都控制在我手中,他们只是一群侃侃而谈的书呆子罢了,想要拿捏他们还不容易?只是现在我们是朝廷,而对方是士子。华夏自古以前便崇尚悲情英雄,如果我们以‘打压士子’的形象出现,岂不是让天下人反而同情他们了?而且我并不希望以‘谋反’的名义抓捕他们,这样既有损于我们的威望,又太抬举了他们。我们何妨不找个其他借口抓住他们?”楚云说道。
“还有其他理由可以逮捕他们?”艾拉问道。
“没有理由我们就创造理由。你通知一下余成、筱秀儿他们,我们便装前去苏州。我要亲自看看这次东林党、复社、几社等人联合召开的虎丘大会盛况如何。”楚云说道。
“军主您亲自去这些士子召开的大会,是否太过冒险了?”艾拉有些担心地说道。
“怕什么,别忘记我们不是赤手空拳去的。这个军械厂新研发的‘左轮手枪’已经在南洋的刺杀行动中证明了它的威力,用来护身,那些文人还能够近身吗?”楚云取出一把左轮枪。
苏州府常熟县鹿苑,钱谦益,东林党领袖之一,官至礼部侍郎。后来九州军有意引李自成去破坏北方的士族格局,在京城沦陷以前,钱谦益和一些同僚散尽家财,乘坐九州军的船只从京城逃到了南京,才得侥幸。再后来又在南京城拥立新皇帝,仅仅存在几个月便被九州军从海路投放到南京的军队所击败,闲赋在家。
即使如此,他的宅院仍然门庭若市,不少士子、名流络绎不绝,成为了旧派士子的代表。所有对九州军新政策不满的士子、官员都将他当成了最后的卫道士。
“钱老,怎么皇帝陛下还没有答应起事?我们都筹划了好几个月,我收买了一些部下,就等着陛下一呼百应,我便在苏州起兵,然后谋划南京城。”一个穿着九州军军官服装的大汉对钱谦益说道,“除了我等,还有数十万皇室宗亲,他们也在等待风声。”
“皇帝陛下被九州军长期扣留在辽东,那里是九州军起兵之地,他难免会受到九州军思想的蛊惑。”钱谦益叹道。
“如果实在不行,我们不要这个皇帝也罢,另立新皇便是。我看楚王朱华奎就很适合。”军官说道。
“楚王极其贪图金钱,府内钱财堆积如山,据说九州军查封楚王府的时候,从楚王府内查获金银百万两。这样的人,九州军都嫌杀了他弄脏自己的手,怎么能够当皇帝?”钱谦益听说对方想要打着楚王的旗帜起事,微微皱眉。
“楚王不行,唐王和桂王都还可以。”那个九州军军官不耐烦地说道,“皇室宗亲哪一个不极度在民间收敛钱财,我们需要的只是一面大旗罢了。我听说九州军军主楚云已经到达南京城,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能够在这个时候起兵包围南京城,未必没有机会攻破南京城,活捉楚云,到时候光复大明就有望了。”
“立帝之事,怎可以如此轻率?而且我们羽翼尚未丰满,匆促起事无济于事。”钱谦益说道。
“那么钱老,我们还要拖延到什么时候?难道等九州军的情报头子登门造访,我们才举起反旗吗?”九州军军官说道。
“再过三日就是江南复社组织的虎丘大会,到时候江南地区数十个社团都会齐聚一地,共商恢复八股文之事。我打算借助此大会,联合江南士林,提高我们的影响力。届时我一呼百应,共同反抗九州军,可更易起事。”钱谦益说道,“左总兵,你觉得意下如何?”
“这个总兵听着真是刺耳。”九州军军官说道,“我左良玉在投降九州军之前,南下襄阳,拥兵十万。虽然在后来在襄阳一战被九州军击溃,兵败被俘。可是与我同期的卢象升、曹文诏、陈奇瑜等人受到了重用,就连孙传庭、曹变蛟两个后起之秀都成为了旅长、兵团长。而我一个曾统兵十万之人,才是一个小小的总兵。九州军的总兵与大明的总兵完全不是一回事,大明总兵手握兵权,但是九州军的总兵就是地方总捕头。他们给我的官职是江浙总兵,实际上只是江浙行省总捕头而已,维持治安,跟那些手握重权的卢象升、曹文诏、陈奇瑜等人待遇天差地别,我怎么肯甘心。”
“九州军起用降将、废除八股,从上到下全凭楚云的喜好行事,岂不荒唐?”钱谦益也说道。
“如此拖延下去,夜长梦多,钱老你们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起事?”左良玉问道。
“虎丘大会表面上是以文会友,实际上是我们谋划已久之事。不久以后我的门人瞿式耜便会从辽东返回。如果崇祯皇帝仍然不肯起事的话,我们将会在虎丘大会与马士英、复社之人一同商议扶持新君。另外复社将在此次大会兼并其他社团,壮大力量。等楚云离开南京城,所有江南士子与你等一同起事,何愁大事不成?”钱谦益说道。
“你们这些文人优柔寡断,怕是耽搁了许多宝贵的时机。”左良玉对于钱谦益的做法不甚满意。
“此乃万全之计,勿复疑也。”钱谦益却胸有成竹地说道。
左良玉又和钱谦益讨论了一些虎丘大会和谋反的细节,然后向钱谦益告辞。
钱谦益府邸门外有两个轿子在候着,其中一个是左良玉,另一个是江西布政司总兵刘良佐。
刘良佐见左良玉从钱谦益的府邸中出来,立刻遣散周围的轿夫。
“左良玉,钱谦益那个老家伙怎么说?几时起兵?”刘良佐向心事重重的左良玉问道。
“哼,那个老家伙还在想着怎样通过士林的力量颠覆九州军在江南一带的影响力,真是可笑。读书人的迂腐到了骨子里,我看不能靠他们行事,否则你我都会被九州军给抓住处死的。”左良玉说道。
“我们将性命都豁出去了,钱谦益不办事,我们该怎么才好?九州军明显是不信任我们,只给了地方总捕头性质的官职,一个行省管辖两三千人,平日里也就抓一些小偷小摸,扫荡土匪,哪里像是卢象升他们一样混得开。”刘良佐怨恨地说道。
“靠他们那些愚蠢的读书人,不如靠自己。我听说楚云已经到了南京城,你我各物色几个死士,想办法刺杀他。只要楚云一死,他又没有子嗣,九州军肯定四分五裂,到时候我们起事的难度下降千倍百倍。”左良玉冷冷地说道。
“好,既然决定反叛,这次我就豁出去了。”刘良佐也恶狠狠地说道,“虎丘大会我们有必要前去参与吗?”
“参加虎丘大会的士子所在的家族,在九州军收缴土地前,多数都是江南大户。他们的家族至今还有影响力,我们乔装前去虎丘大会,拉拢一下人心也好。”左良玉说道。
“我这便回去准备。”刘良佐说道。
“注意此次前去虎丘大会,不要带太多人,免得被人发现我们参与这些文人聚会。”左良玉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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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一艘画舫在浩瀚无垠的太湖之上随风荡漾,推开层层叠叠的荷叶,惊动了荷叶间穿梭的鱼儿,不时有采莲女温婉如水的哼曲传来。
画舫上有几个寻常家丁打扮的男子站在四方角落,似乎是在保护画舫当中之人的安全。
当其中一个手握玉扇的男子带着几个女子出来以后,几个家丁向他微微致意。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文人总是偏爱西湖,但这太湖也不遑多让。他们文人聚会,选择在太湖之畔,实在是风雅之事。如果他们能够更加令人省心就好了。”楚云单手打开玉扇,这玩意在他的手里已经玩得很溜了。
在广阔的太湖之中,不只是楚云这一艘画舫,还有不少家底殷实的士子同样雇佣了画舫,显得热闹非凡。太湖东岸上的虎丘,聚集了几千士子和他们带来的下人,轿子、骡马相夹于道,就像是一场空前的盛会。
“大人,西子是什么?”艾拉不懂其中的典故。
“西子是古时越国美人西施,长得端是花容月貌。据说她浣纱于溪时,鱼见其美而忘记了游水,渐沉于水底,故誉其有‘沉鱼’之美。你看,便如同现在这般。”楚云指着湖边里的鱼儿说道。
明时的太湖清澈无比,鱼儿也不怕生人,摇头晃脑地跟在木船之侧,还冒着气泡。
艾拉久在明末,对华夏男子婉约的浪漫心领神会,见楚云拐弯抹角地夸自己,脸红之余不由呸了一声:“我看筱妹妹才有沉鱼之貌,你想西施是江南女子,筱妹妹也是江南女子,惊艳的自然是江南的鱼儿。”
“啊?”筱秀儿无辜被提及,连忙摆手,“小女子哪敢和西子相比,西子可是古代有名的美女子。”
“这里的鱼儿看上去又大又肥,我可以下去抓几条吗?”戈雅却不懂他们的风情,撸起了袖子,竟然想要下到太湖里面捕鱼。
“咳咳,戈雅姑娘,此时这里是文人学子聚会之圣地,不可在众人面前失态。”余成及时制止了戈雅大胆的想法。
周遭都是其他江南才俊们的画舫,要是戈雅真的跳下去捕鱼,那还真是大煞风景……
“怎么又是你?你是不是故意想要和我作对?”戈雅气鼓鼓地对余成说道。
“我……”余成都想要一头栽入太湖里面了。
“戈雅姑娘,你想吃什么鱼到时候向渔家买来,而后再找太湖上好的酒家大厨烹饪就是了。我便知道太湖有三道美食,名曰‘太湖三白’。一白为太湖银鱼,长二寸余,浑体透明、晶莹白皙,肉质细嫩,无骨无刺、无鳔无腥。二白为太湖白鱼,肉质洁白细嫩,味道鲜美,配以料酒、油、姜葱,端是回味无穷。三白太湖白虾,白虾用清水洗净泥沙,剪去虾枪、须、脚,放于盘内,淋上曲酒,加葱白等佐料……”楚云边轻挥玉扇,边说道。
戈雅听得口水直流:“好大人,我们快去找渔家,我要吃这个这个什么湖,什么白!”
“这虎丘大会都要开始了,我去哪里找来渔家给我们做‘太湖三白’?”楚云无奈地说道。
“大人真坏,说起好吃的,又不带人去吃。”戈雅不满地说道。
筱秀儿见戈雅和楚云打闹,只是微微一笑。众人已经习惯了久住在深山老林之中的戈雅几乎是小孩子般的性格了,幸好楚云根本就不介意,还乐在其中。
“这位兄台听口音不像是南方之人,但却颇晓太湖之美食。我这里有一位名厨,恰巧会做太湖三白。”
在楚云他们所在的画舫一侧,是另一艘画舫,上边有一个身穿青衫的士子,听到楚云所说西湖醋鱼之事,不由插嘴。
楚云看向那人,年纪比他稍微小两三岁,同样手持玉扇,风度翩翩。至于帅气程度,可能只比自己差一点点。楚云颇为自恋地想道。
“敢问贤弟姓名?如果知道哪里有会做‘太湖三白’的大厨,可否指点一二?”楚云合扇拱手问道。
“在下陈子龙,字人中,南直隶松江华亭人氏。家父陈所闻曾任工部侍郎,现已过世。敢问兄台姓名?”那个青衫士子回礼说道。
陈子龙!楚云来到江南以后,对这个人略有耳闻。天启年的工部侍郎之子,也是现任江淮布政司民政官张延登的得意门生,作为官二代、老师也是大官,本来前途不可限量。不过可惜此人又与一群旧派士子成立了几社,本来以文会友,现在逐渐变成了反对废止八股文。
这样年轻冲动的热血青年,很容易被人当枪使的。
“在下……”楚云见到筱秀儿,临时想了个名字,“在下筱云,本是京城人氏。听说江南初夏风景独好,所以前来江南游览一番,恰逢其会,听闻数千江南士子齐齐会于太湖东畔,就携人前来了。”
“原来如此,你来的可是时候,这是百年未得一见的盛会,数千士子齐聚一堂,针砭时论,着实美哉。说回方才的太湖三白,如果兄台想要食其美味,可来我的画舫之上,我令人给兄台烹饪美食便是。”陈子龙见楚云的画舫甚大,又闻他来自京城,便有结交之意。
“哦?那正巧了,不会叨扰贤弟吧?”楚云问道。
见楚云有去陈子龙画舫之意,余成想要站出来阻止,不过又被楚云示意回去。
“筱兄说笑了,虎丘大会数千士子前来,起码要明日才能陆续到达,我们今日在太湖上泛舟纵饮,怎会叨扰?”陈子龙热情地说道。
盛情难却之下,两船靠岸后,楚云带着艾拉、余成、筱秀儿,还有想品尝“太湖三白”的戈雅五人到了陈子龙的画舫。
“这位便是今日之大厨,柳如是姑娘。”陈子龙向楚云等人引荐自己画舫上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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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女子一袭青裙,螓首蛾眉、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有沉鱼落雁之姿、江南女子之柔软。虽然只有十五六岁左右,眉目间却善解风情。
柳如是……秦淮八艳之一?楚云不禁想到了陈圆圆、董小宛等人。没想到陈子龙所说的大厨竟然是少女时期的柳如是。
楚云只是听过秦淮八艳的些许故事,不知道她还与复社、几社等江南士子有来往。
“奴婢见过几位大人。”柳如是向楚云等人行礼,没有一分一毫的偏差。
艾拉、筱秀儿都惊讶于眼前少女的美貌,暗自比较起来。
“你长得真好看,再过两三年一定能够和筱姐姐一样漂亮。”戈雅直言不讳地说道。
柳如是没有见过有人当面直接夸她,有些微微惊讶:“承蒙这位姐姐夸奖。”
楚云作为一个男子,知道柳如是也是红颜祸水级别的美女,只可惜很早便沦落风尘,与许多文人士子暧昧不清。其实也是身世所迫,自幼被辗转贩卖,依附他人,居无定所罢了。
“如是,你下去准备‘太湖三白’,我要与这位筱公子一醉方休。”陈子龙使唤道。
“是。”柳如是又朝众人施礼,然后去准备美食。
“诸位请坐。”陈子龙向楚云等人说道,“这位好汉为何一直紧绷?是否小弟有招呼不周之处?”
陈子龙所说的是余成。余成为了保护楚云的安全,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确保安全。
“这位是我家护院,一直都极其小心翼翼。”楚云则大大方方席地而坐。
“筱兄携美泛舟太湖,真是令人羡煞不已啊,这位是西洋女子、这位是江南女子,而这位嘛,应是山民部落之女吧?”陈子龙见楚云带着的女子不亚于柳如是,不禁奇道。
这个陈子龙还真是风流才子,竟然一样就看出来楚云带来的三个女子的来历。
楚云说道:“陈兄还不是有一美人相伴?”
“筱兄有所不知,柳如是姑娘美貌无双,才艺双绝,倾心于她的人不知多少,只可惜……”陈子龙惋惜道。
楚云听出陈子龙的弦外之音,柳如是为艺伎,在封建礼教中地位极为低下,再有才学、从良以后最多给官员当个侍妾,更多时候还是被人所嫌弃。楚云记得不错,后来钱谦益还老牛吃嫩草,在快六旬之时收了23岁的柳如是。
即使在楚云所在的时代,从事这行这业的人,也是广遭白眼,更别说明末了。
“不说此事。不知道这虎山大会数千江南士子齐聚,是何人所提议的?”楚云向陈子龙打听消息。
“此会是复社张溥、张采所提倡,与会的有浙西闻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历亭席社等等,盛况空前。除了切磋文采以外,到时候东林党钱谦益等昔日大员亦会到场,我们打算万人联名上书,要求恢复八股文章。”陈子龙说起他们的行动时,大为兴奋。
嘿,在野的东林党官员果然也参与其中。楚云心想这些人要倒霉了。
楚云向陈子龙套话的同时,柳如是那边也在烧菜。
不一会儿,画舫中的灶台便传来香味,让戈雅坐立不安起来。
终于,一盘盘太湖美味为柳如是端上来。
“清蒸白鱼、银鱼山药羹、酒呛虾。”柳如是一一为众人介绍菜式品名,说完她便要隐退。
“贤弟可否让柳姑娘同席?我们从京城而来,九州军实施新政,无论男女尊卑,皆可同席而食,并不介意。”楚云有意想要见识一下历史中传闻的柳如是才女的形象,便对陈子龙说道。
“柳姑娘,既然筱兄不介意,你便坐下与我们同席。”陈子龙在风气比较开放的江南地区,还是比较能够接受的。
“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柳如是正襟危坐,还是有些拘谨。
“哇,味道好香,我可以开动了吗?”戈雅闻到湖鲜的鲜味,食指大动,又见到楚云、陈子龙等人迟迟不动筷子,不由着急道。
“诸位请。”作为客人的陈子龙知道戈雅是山民部落之女以后,便不觉得她有所失礼,而是宽容地说道。
楚云夹了一块太湖白鱼,鲜嫩无比,仿佛舌尖都要融化,不禁称赞:“姑娘好厨艺,没想到年纪轻轻,便有这般造诣,以后不得了啊。”
“小女子是江浙嘉兴人,自幼在江南居住,太湖三白是名菜,自然是会做的,大人过誉了。”柳如是波澜不惊地说道。
“我也是生于江浙,不过却是杭州人氏。自幼便被拐卖至海外,至今才能够返回江南。真羡慕妹妹你能够一直呆在风景如画的江南。”筱秀儿不知道柳如是的身世,听柳如是说是江浙人,羡慕道。
楚云却在想,筱秀儿与柳如是两人同时被拐走,不过相比之下筱秀儿算是很幸运了,被高山部落的巫女婆婆收养,在高山部落中受到族民尊重,还结识了戈雅等人。而柳如是却是沦落风尘。
柳如是并没有自怨自艾,而是带着笑意说道:“我反倒羡慕姐姐你呢。”
“正值盛会,没想到能与筱兄对饮,我们不如来猜诗词以助酒兴。小弟先来,以这太湖之景色为题,‘太湖何茫茫,一望渺无极’,出于何人?”酒过三巡以后,陈子龙突发奇想道。
???楚云一下子蒙住,踏马的,他就只会一些耳熟能详的诗词罢了,哪里知道这些冷僻的诗词出自何人之手?
“本朝书画家马愈。”柳如是却脱口而出。
“水宿烟雨寒,洞庭霜落微。”
“唐代大诗人王昌龄。”
“舣棹太湖岸,天与水相连。”
“南宋词人张孝祥。”
几乎变成了陈子龙与柳如是一问一答。
“……”楚云那个憋屈啊,感觉自己的风头完全被压住了,旁边的艾拉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
幸好筱秀儿、戈雅、余成等人并不是这些文绉绉的士子,所知道的诗词不比楚云多,大家一起尴尬地看他们两个人表演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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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公子似乎对诗词不甚感兴趣?”柳如是察觉到楚云一行人的尴尬,于是打住与陈子龙的一问一答。
陈子龙也疑惑地看向楚云。看楚云一副儒生打扮,不至于一句都回答不出来吧?
“实不相瞒,本人家中走的是武举一途,对诗词不甚了解。”楚云说道。他的确是靠火枪武力起家的,舞文弄墨的本领却是差远了。
“原来兄台是武学世家。为武者,能够为国征战沙场,也可谓英雄。”陈子龙作恍然大悟状。
“是极,所谓殊途共归,无论学文学武,都是为了为国效力。”楚云说道。
“筱兄所说的国是何国?大明朝还是九州军现在的国?”陈子龙问道。
“陈兄何有此问?我说的国是华夏人之国,不论上面如何更替,只要下面还是那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华夏百姓,有话语权的还是华夏之人,便就还是那一个国。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即是这个道理。”楚云说道。
陈子龙有些被绕晕:“筱兄言语深奥,但语气中颇有为九州军说话之嫌。九州军不尊孔孟之道,不守祖训,已经偏离了正道。筱兄还是尽早和他们划清界限为好。”
“何为正道?”楚云反问。
“正道者,纲常伦理也。三纲五常施行,则天下可安定也。”陈子龙说道。
“孔子、孟子可未尝如此详细地阐明三纲五常,更多的是讲究‘仁义’、‘爱人’等有教育意义的普世价值,更多内容都是后世之人为了维护君王统治而牵强附会创造出来了一些莫须有的东西。例如仅凭一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汉代无名氏便提出三纲五常。孔子提倡‘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其中射是射箭,御为驾驭兵车,儒者应文武双全,后人又擅改为‘诗、书、礼、乐、易、春秋’,所学尽是纯粹文人之事。”
“再者孔孟之道也有自己的局限性,他们所处时代为春秋战国,所想恢复却是更早东周的礼乐制度,现在距离东周有两千多年,有些内容难免过时。何不取其精华弃其糟粕?”
“先人著作四书五经,是想要向后人说明自己的思想,启发后人,而不是让后人以此为教条、固步自封。现在时代已变,士子又没有先前圣贤之才能,偏要邯郸学步般模拟古人说话写文,若是古人泉下有知,也会贻笑大方吧。”
楚云提到儒学的传承,终于能够滔滔不绝。儒学作为传承两千多年的文化,自然有精华之处,也有时代的眼泪,一昧全面继承和全面否定都是不符合辩证法的。
陈子龙听着微微皱眉,楚云在抨击他所信奉了二十年的价值观,又说些‘普世价值’、‘教条’等他听不懂的名词,让他总觉得心里不舒坦。
“筱兄莫非已经被九州军所蛊惑?怎么能够妄论圣人?”陈子龙脸色不快。
柳如是本来见楚云答不出诗词出处,对楚云心底还有些鄙夷,听到楚云新颖的论证,想着怎样替陈子龙反击楚云,但是一时竟然无法想出该如何反驳楚云的说法。再细细回想楚云所说,有理有据,完全和以往接触的士子不留余力地吹捧孔孟之道不同。
“在下并没有妄论之意,孔孟足以称得上圣人,至今我的思想也被他们所影响,但可惜的是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被人利用来当帝王的遮羞布罢了。”楚云继续说道。
“罢了,你我不是同道中人,筱兄请回吧!”陈子龙也不爽了楚云,站身起来。
“那么我等告辞了。”楚云朝陈子龙拱手。
“可是这鱼……”戈雅见双方火药味十足,又眼馋这还没有怎么动筷的“太湖三白”,不由觉得惋惜。
“戈雅姑娘,待会儿我请你去附近的酒楼吃,你爱点多少都行。”余成赶紧低声对戈雅说道,他知道楚云很少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次爆发说明他真的生气了。
“你说的,不许反悔。”戈雅眼珠子一转,失去“太湖三白”的美食,换来随便点其他太湖美食,似乎也不亏。
“都听你的。”余成只想要赶紧让戈雅离开这里。
陈子龙看着离开画舫的楚云一行人,不由嘀咕:“这人是京城来的,京城是九州军率先实行新政的地方,还真是可怕,一个个都不遵教化,完全不当儒家圣贤是一回事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柳如是眉目泛起涟漪,仍在回想楚云所说之话。这个男子似乎与她见过的复社、几社等士子很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并非是外表,而是整个思想,似乎他的思想超前了这个时代,就像是一颗黑暗中的新星。只是他到底是什么人?筱姓似乎没有什么人在当朝当过武官啊。
“军主,您似乎动火气了?”余成不敢发问,也就只有艾拉能够问楚云。
“不错,我所学的儒学,不是这个时代被扭曲的儒学,而是真正的儒学。要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千难万难。”楚云无奈地叹息。他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儒学对他的影响很大,但绝不是为了封建礼教服务的儒学。
“军主不用心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改变这一切,一代人不够就两代人,三代人。只要我们掌握话语权,就能够将儒学扭正过来,使其更加适合潮流。”艾拉劝道。
“你说的对,是我太过着急了。”楚云离开了陈子龙的画舫,湖风吹来,他也逐渐平静下来,“我再带你们去寻个店家,我就不信吃不到太湖的美食了!”
众人上了太湖岸边,有不少本地的店家竖着旌旗,还有不少行脚商人,趁着太湖虎丘风云际会之际在此摆摊。江南地区本就是商业发达之地,小商小贩数不胜数。
“几位客官要不要来我们小店一坐,我们这里可是有招牌的定胜糕,还有太湖三白、河蚌等湖鲜更是不用多说了。”一个在外边招揽生意的店小二见楚云带着几个女子,又带着护卫,知道楚云定是大户公子,讨好地过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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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里已经有许多的士子在那里纵情对饮,吟诗作赋,还雇烟花女子作伴,极尽风流之事。店小二端着酒壶、菜肴在各桌之间穿梭。
“客官,这是您点的清蒸白鱼。”店小二小心翼翼地给楚云他们上菜。仅仅是通过楚云他们的衣着打扮,店小二便知道他们是大户子弟。
“嗯……没有在船上遇到的那个小妹妹做的好吃……”戈雅尝了一口,不由说道。
“嘘!”余成瞪了戈雅一眼,这不是没事找事么,楚云才忘记了刚才和陈子龙的争执,结果戈雅又要提起来。
“哼。”戈雅不满地哼了一声。
楚云在漫不经心地听着酒楼内士子们的谈论。他们多数在讨论即将开始的虎丘大会,话题中或多或少都离不开废除八股文的九州军。如果他们知道九州军军主楚云就在这店内,恐怕会集体炸锅。
“忠清兄,我听说两三年前你去南京参加应天乡试,恰好遇到九州军攻打南京城,导致你错过了乡试。”
突然楚云听到了身后有三四个学子的谈话。
“唉,这也是造化弄人,谁能够想到十年寒窗苦读,在最关键的时候大明朝说没就没了呢。”那个被称为忠清的人说道。
“九州军破坏了你的乡试,你们祖上官至南京兵部右侍郎,产田800亩也被九州军以贱价没收,可有恨意?”其中一个士子问道。
“哪里没有恨意!最初的时候,九州军收缴了田地分给那些佃农,只是补偿了我们顾家一些许银两,导致我们顾家因此分家,各个分支分崩离析。我们这一支不得不想方设法经营一些其他的活计才能够生活下来。”顾忠清说道。
顾家……顾忠清?楚云似乎以前在哪本书上面见过这个名字。古人都喜欢称呼对方的字号,那么这个忠清就是对方的字了。本名又是什么?
只听见有一个学子问顾忠清:“既然忠清兄对九州军有所恨意,但是我为何听说忠清兄在秋初要前去南京城参加九州军的‘科学院入学考核’?”
“本来我也是意兴阑珊,后来无意间翻到九州军出版的‘天下郡国图志’,发现世界除了我们华夏以外,竟然还有如此广大的陆地和海洋,实在是颠覆了我以往的观念。诸位有所不知,一年半以前苏州府已有《九州日报》发行,每半月一刊,我在过去两三年间,为了改善家族的处境,从昆山到苏州府做生意,每半月令报童将报纸送来,如此半年。《九州日报》上有记载九州军最近征讨了哪些地方,科学院在各门各科的研究有何进展,哪一段铁路正在修建,电报线又铺设到了哪里,简直就是匪夷所思。”顾忠清说道。
“我们也看过那《九州日报》,上面的描述简直就是聊斋,他们说有会自己动的铁片车,可我从来没有见过。还有那照的黑夜和白天一样明亮的电灯,我也没有见过。大家都当消遣的乐子来看了。”其他士子说道。
“眼见为实也是没错,不过我看天下间并非没有这等事物,而是还没有出现在我们江南而已。听说建造这些东西非常复杂,比如铁皮车,还要先修建铁路、而这个铁路又要设矿场、冶铁厂,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弄好,铁皮车才能跑得动,没有几年时间是搞不定的。”顾忠清说道。
楚云听着暗暗点头。江淮布政司、江浙布政司的确正在默默地开设冶炼厂制造铁轨,电报线路也正在铺设。可是工业革命的重要成果都是要按照年为单位才能够普及的,哪有可能没有前期的铺垫就直接出火车和电报。估计再等两三年江南地区就有冒着黑烟的蒸汽火车驰骋。
但愿到时候这些士子别又闹出什么龙脉、祖坟之事来阻碍火车行进。
“我看就是九州军在为我们画饼充饥,装神弄鬼。顾兄还是少看九州军的报纸为妙,免得受了他们的荼毒。还有那科学院并不是什么好地方,所学都是舍本逐末。我听说里面的先生还会在学堂教学如何建造房子、如何教学如何种田,真是可笑、可笑,我从来没有见过有这样的先生、这样的私塾。”一个士子说道。
“就是就是,私塾不学四书五经,而是学一些瓦人、佃农之事,我看啊即使忠清兄你顺利进入了科学院,说不定出来后也就是管几片田地和几十号瓦人。”另一个学子也冷嘲热讽。
“诸位兄台,农业是国家之本,农民地位何以低下?瓦人为我们建造屋舍,瓦人地位何以低下?管理好了天下亿万亩田地,普天之下的百姓都能够吃得饱饭,管理好了天下百万瓦人,普天之下的百姓都能有安定居所,岂不是好官?”顾忠清却说道。
“忠清兄真是迂腐,管理田地又何须学种田,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我们士子只管修身齐家治国,哪能事事亲为。”众多学子哑然失笑。
顾忠清还想要多说,但是欲言又止,他知道即使自己再多说也没有用,现在的他和以前那群志同道合的同窗产生了隔阂。
顾……忠清?楚云总觉得很熟悉。这个人很明显是属于比较开化的年轻士子。
在江南士子中,开始两极分化。大部分反对九州军废止八股文,属于旧派士子。还有极少数的新派学子受到九州军的影响,但是他们被夹杂在大量的旧派士子中,因为怕被当成异类所以不敢出声,只是暗中在准备科学院的入学考核。这个顾忠清便是其中一个。
“顾忠清。”楚云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突然灵光一闪。
顾炎武,字忠清!因为字恰巧和清朝有关,在清人入关以后,便改成了将忠清改成了‘宁人’。
楚云还清楚地记得他的一句名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他提出的经世致用、限制君权的思想,对后世有很大的启蒙意义,只是没想到这样一个历史名人,此时出现在了这里,而且还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儒生。
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楚云知道的三个明末的思想家,其中黄宗羲已经被楚云任命为东京学堂的院长,此刻正在东瀛汉化百姓。而王夫之此时还是一个小屁孩,剩下的就只是顾炎武了。
“忠清兄,时候不早,我们先返回客栈吧。”
那桌的士子们酒足饭饱以后,便要离开。
“这位贤弟可否赏脸和我们闲聊一下?”楚云在此时站了起来,邀请顾炎武。
“兄台是……?”顾炎武本来想要和同伴们一同离开,不过见到完全不认识的楚云想自己搭讪,不由狐疑。
“在下京城人氏,初次到来江南,有些事情想要向贤弟请教。”楚云拱手说道。
“京城人氏,说不定和九州军有莫大关系,忠清兄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不然会被士林众人唾弃。”一个士子劝说道。
“诸位同窗请先回去,我且留下来看他们有什么好说。”顾炎武却对他的同窗们说道。
“唉,忠清兄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了……”几个顾炎武的同窗离开时,不禁窃窃私语。
顾炎武也很无可奈何地坐下来,他接受了新思想,就根本停不下来,再也看不进去四书五经,估计不久以后再也无法和昔日同窗好友一同畅饮了。
“贤弟请,未知贤弟名字。”楚云说道。
“在下顾绛,昆山人氏,现在不过是一介草民而已。”顾炎武自嘲道。
应该没错,这个时候他还不叫做顾炎武,顾炎武也是清人入关以后才改名的。
“听顾兄弟所说,似乎想要考取九州军的科学院入学资格,不知贤弟是怎么想的?”楚云问道。
“其实我也是有所私心,九州军目前在江淮布政司、江浙布政司就只设立了南京城一处考场,今年是第二次入学考核,人数已经较第一年要多了,越晚参与会试就越不利,如果提前一步进入科学院,以后仕途会快人一步吧。”顾炎武说道。
“哈哈,顾兄弟的想法没有错,如果一个人有经世致用的才能,谁不想身居要职,好发挥自己的一身本事呢?”楚云说道。
“私心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也是从官府买来了考核之教材,日夜研读,深受其影响,竟觉得新学甚有意思。此次科学院入学考核,我已有万全的把握。”顾炎武自信地说道。
“不知道顾兄弟新学学有所成以后,打算有何作为?”楚云试探地问道。
“当然是治国平天下,为万民谋福祉。我还想要到北方去看真正存在的铁皮车、电灯、电报。”顾炎武充满起来地说道。
“铁皮车是什么?电灯、电报又是什么?”一旁笨拙地摆弄筷子的戈雅问道。
不只是戈雅,就连筱秀儿也好奇地看向楚云。
顾炎武注意到了一旁的筱秀儿等人,当他看到出生在江南的女子筱秀儿的时候,不由多看了两眼。但是出自读书人的矜持,赶紧将视线转移开来。
“铁皮车就是用煤炭作为燃料驱动的火车,因为装货的车身以钢铁打造,所以又称为铁皮车。这铁皮车在铁轨上比马车要快要稳,还不知辛劳……”楚云简单地为几个不知道火车的人介绍,让顾炎武听得津津有味。
“世间果真有如此神奇之事物?如若驱使之运用粮草,则十万大军使用粮草朝发夕至,再也叛乱也。”顾炎武不由想到将火车运用到军事上。
“不仅如此,用来运用货物,可节省脚力,造福百姓啊。”楚云说道。
楚云之后又向顾炎武介绍了北方已经开始普及的一些东西,并言明江南地方很快也会出现这些新鲜事物,顾炎武更是拍桌称奇。
不只是顾炎武了,连筱秀儿和戈雅也听得入迷,仿佛楚云就像是一个说书先生,在向他们讲述那些神奇的事物。
“听了兄台所说,我愈加坚定考取科学院入学资格了。不知道兄台究竟是做什么的,竟然知道怎么多事情,而且原理也知道如此详细,比《九州日报》的描述还要丰富。”顾炎武问道。
“我以前在科学院待过一段时间,所以略知一二。如果以后顾兄弟能够考入科学院,我们也许还能够在京城相见。”楚云对顾炎武说道。
“如果此话当真,到时我一定登门造访,与兄台讨论新学!”顾炎武听说楚云在科学院待过,不由羡慕不已。
“好说。”楚云见此时的顾炎武接受了新学,不由庆幸一代宗师被引入了正轨,以后说不定能够成为科学院的大家,或者一个好官员。
顾炎武见楚云精通“新学”,于是又和楚云探讨了科学院入学考核教材之中的一些疑惑之处,楚云有问必答,以至于顾炎武将楚云当成了半个神人。
大概一个半时辰过后,楚云他们起身要离开,被邀请而来的顾炎武才依依不舍地与楚云他们告别。
“军主,我看您似乎很器重那个士子。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将他安排进入科学院?科学院都是您亲手创建的,安排一个人进去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吧?”余成在顾炎武离开以后,疑惑地问道。
“在科学院成立之初,进入科学院没有成文的规定,自然可以大开方便之门,尽快培养一批一群新式人才。但是现在我们既然已经向天下人宣布要通过‘入学考核’才有资格进入科学院,便不能继续专断了。如果我为了一个人破坏了这个规矩,以后的官员就会争相效仿,科学院又会成为另外一个结党营私的地方。”楚云说道。
“那万一他考核不过又如何?”余成问道。
“这就要看他的运气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更何况我已经提点了他。”楚云意味深长地说道。
科学院入学考核的教材他也参与其中啊,刚才他和顾炎武的探讨已经有些泄题了,正在要看他能够走到什么地步,还是要看他自己。
“我……”筱秀儿感觉自己好像走了后门啊!
“你不一样,那是我五年前的许诺,当时还没有这样的规定。”楚云说道。
虎丘山在苏州城西北角,离太湖畔还有一小段路程。昨日早到的江南士子到太湖游玩,次日江南的士子几乎已经全部到齐虎丘山,简直就是空前的盛会,楚云相信加上商贩、仆人,这里的人群多达上万人。在古代除了起义以外,民间自发形成万人空巷的场景,简直无比罕见。
虎丘山不过十丈高,并不算大,突然涌入万人,这山头上、山脚下人山人海。再加上士子们高谈阔论,显得更加嘈杂。有些无法上山的士子们只好席地坐在山脚下,怡然自得。
“我看这些青年才俊们其实大多数人只是盲目从众而已,他们到了这里也不知道做什么,于是将这次文坛聚会当成了远足散心、呼朋唤友。我还以为文盲的百姓才会这样,但其实所有人都是如此。”楚云看到闹哄哄的士子们,他相信只要给自己几十个火枪手,就能够驱散他们。
“大人,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啊,我们又不认识这些人,还不如去找些好吃的呢。”戈雅不满地说道。
“嘿嘿,我们是来搞事情的。”楚云笑道。
“搞事情?”戈雅听后来劲了,“那我要加入。”
“可以哦,而且说不定今天你还会成为主角。”楚云说道。
因为艾拉金色的长发太过显眼,楚云又吩咐了她别的事情,所以她没有跟来。楚云带着筱秀儿、戈雅,还有余成等几个侍卫,看上去就像是携美人和家丁出行的大户子弟。
“让开!”余成带人在前方开路,挤开堵在山道上的士子。
这些士子见余成等人凶神恶煞,不好招惹楚云,于是乖乖让开了一条通道,楚云等人得意进入山门。
这山门之后还有第二道山门——断梁殿,同样是人满为患。
“筱兄!”有一个声音响起,楚云溯声望去,是昨日见到的顾炎武。
楚云对于顾炎武称呼的名称也是筱云,而筱秀儿则临时成为了楚云的小妹。
“没想到筱姑娘也前来了。”顾炎武在人群中挤过来,见到楚云和筱秀儿,赶紧施礼。
“既然来到苏州城了,怎么能够错过这虎丘山的盛会?今日一见江南士子云聚于此,不由感慨这江南真是人才济济。”楚云则显得很轻松,有几个侍卫替他挡开周围的拥挤的人群。
顾炎武见到楚云身边多了几个家丁,吃惊道:“筱兄莫非是大商贾之后?”
“非也,非也。”楚云并不明说,而是问起顾炎武,“顾兄弟,这虎丘山门庭若市,上万人挤在一起,也未免太过闹腾了,怎么切磋文章?”
顾炎武听后哑然失笑:“筱兄有所不知。我们这些没有影响力的士子,在山脚、山间林道随意找一块东西,带上美酒、铺上草席、席地而坐,便可以高谈阔论了。而那些有影响力的士子,此刻都在虎丘山上的虎丘塔聚会切磋。那些人可就少了,每个文社有资格去虎丘塔的,基本上就只有一两个人而已。”
“原来如此。”楚云看向虎丘山最显眼的虎丘塔,有十余丈高。
看来都不用费工夫去找他们了,这些人都是自己要重点关照的对象。
“我们前去虎丘塔看一下有影响力的士子。”楚云来了兴致,想去看看虎丘塔里面谋事的都是些什么人。
“在下还要陪昔日同窗好友,恕不奉陪了。不过还要提醒筱兄一句,虎丘塔下方有各个文社的成员,他们不见得会让筱兄进入虎丘塔。”顾炎武说道。
“多谢顾兄弟提醒,我们只在塔下瞻仰便是了。”楚云略带笑意。
要是顾炎武知道他真正的来意,不知道会不会当场晕阙过去。
楚云一行人告别顾炎武,来到了虎丘塔下,果然见到了一群士子在塔下把风,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军主,他们思维缜密,看来我们进不去了。”余成说道。
“他们的伎俩也就是这样子,我们在这外面等等,我真是好奇有哪些人参与其中。”
楚云也不硬闯,而是与虎丘山外其他零散的士子一样席地而坐,耐心地等待虎丘塔中的人散会。在虎丘塔中开会的人不少都是文社的领头人,外面的士子多数都听他们的话。基本上只要端掉他们,跟风的士子就会一哄而散。
“大人,我们不是要来搞事吗?怎么就一直在这里干坐着呀?”戈雅郁闷地说道。
“耐心等一等,等下有好戏看。”楚云说道。
这个时候,从山下走来两个身穿青衫的男子,他们身边也跟着几个手下,挤开了人流。
“左兄,我们不到虎丘塔内与他们共谋大事?”其中一个男子向另一个男子问道。
“跟他们有什么好聊的,不管他们要拥立哪一个宗室,都是一面旗帜而已。我们到了虎丘塔,说不定会被情报处的人盯上,要知道情报处神出鬼没。对了,刺杀楚云的人选如何了?”左良玉问道。
“我这边物色了几个死士,忠诚绝对不成问题。而且我会设法从我们江西布政司治安部队中暗地里搞出几支遂发手枪,争取毙命。”刘良佐说道。
“不是争取毙命,而是必须刺杀成功,不然我们都会被沉江的!”左良玉说道。
“是。”刘良佐说道。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亲眼见过楚云,所以从楚云这边经过也没有发现他们想要刺杀入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楚云也不认识左良玉和刘良佐两人长什么样,只是好奇地瞥了路过的左良玉、刘良佐两人一眼。
左良玉、刘良佐两人也找个地方坐下,等待着虎丘大会结束。
等了大半个时辰,山脚下又不太平起来,不一会儿,一个女子带着几个下人直奔虎丘塔而来,一路闹的鸡飞狗跳。
“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官府派衙役来了?”有士子从山下跑上来,惊动了虎丘塔下面把风的士子们。
“几社陈子龙的发妻来找他了,说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正在闹事呢!”跑上山的士子说道。
“陈子龙你给我出来!还有那个贱女人!”
一个身穿白衫的女子在虎丘塔下边哭边喊,而在虎丘塔下方把风的士子们将她拦住,不放她进入虎丘塔中。
“姑娘,这里面都是江南的名流,你不能进去!”这些拦住她的人说道。
“什么江南名流,我看他们风流才是,快叫陈子龙那个天杀的出来见我!”白衫女子还在痛哭,她带来的几个下人帮她挡住这些士子们。
“请姑娘不要再闹,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姑娘的名节不要了吗?!”这些士子中几社的士子站出来劝道。
“你少来威胁我,他在外面沾花惹草,我的名节始终是要不保的,还不如将这件事闹大,大家一起死了算了,呜呜呜……”白衫女子哭道。
楚云看的目瞪口呆,没想到来虎丘大会还能遇见这样的事情。大致是陈子龙与柳如是有所暧昧,被原配在这个时候追上门来。
楚云见那白衫女子二十一二岁左右,有几分姿色,但和柳如是还差了许多。不过要是陈子龙因此受不住诱惑,也未免……
“大人,这就是你说的搞事情吗?真刺激!”戈雅还以为这一出是楚云弄出来的,兴奋地说道。
“你太看得起我了……”楚云心想自己怎么可能弄出一场伦理剧。
“听说白衫女子原本是湖广布政司宝庆府邵阳知县张轨端之女,是陈子龙的原配夫人。后来陈子龙结识了艺伎柳如是以后,便对她日益冷淡,还很少回家。我看这回张氏追过来这里,怕不是有一场闹剧了。”
“这是与张氏也不无关系。陈子龙想要纳妾,张氏不肯,于是陈子龙便跑到太湖、南京等地。”
周边一些知道陈子龙家室的士子交头接耳。
“真不敢相信,我见当日陈公子和柳姑娘郎才女貌,还以为是……没想到竟然……”筱秀儿惊讶道。
她远在夷洲多时,不曾受太多封建礼节所束缚,对此很是不解。
“这毕竟是他们的私事,我们外人不便插手,看看陈子龙怎么应对吧。”楚云现在没有强行推行不准纳妾,不然怕是造成更大的轰动,变革正在一步步推行。
也就是说陈子龙能不能纳妾,就看是张氏同不同意,张氏不同意他也是没有办法的。
张氏在虎丘塔下闹了一阵子,见陈子龙躲在里面不敢出来,仍然哭哭啼啼,也停在这里不走了。
现在虎丘塔下有楚云、左良玉、张氏三团人,都在等着虎丘大会结束。
在虎丘塔外把风的士子们个个愁眉苦脸,等下陈子龙出来以后,张氏大闹虎丘塔的事情恐怕就要在士林中传开了,他们谁的脸上都无光。
大概到了正午的时候,虎丘塔中会晤的人终于出来。
“陈子龙!”张氏第一个冲进去,在几个家丁的协助下,竟然一如势如破竹。
“哎哟!”第一个从虎丘塔中走出来的人被张氏撞倒,摔在地上,这个人却是钱谦益。
“钱老您没事吧?”几个士子急忙手忙脚乱地扶起钱谦益。
“你个杀千刀的在哪里!”张氏在众人中寻找陈子龙的踪迹,很快她在人群中看到了有意躲闪的陈子龙。
在陈子龙的身边,还有一个青衫男子,不过那个男子五官精细,却是女扮男装。
“好你个贱人,勾引我的丈夫!”张氏作为女子,一眼便知道那边是柳如是,一巴掌扇过去,打了柳如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柳如是捂着火辣的脸颊,眼眶有泪水滚动。
周围没有士子愿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相助,他们都嫌脏,怕有损自己的名声。
陈子龙惧内,只能无力地看着这一切:“夫人,大庭广众之下……”
“你闭嘴!家里好好的原配不要,却出来勾搭狐狸精,你算是什么才子?!”张氏指着陈子龙的鼻尖骂道,“今日我便要在你的面前打死这个小贱人!”
柳如是环视周围人的目光,对她均是充满了鄙夷。她的身份就决定了无论如何错的都是她。没有人会愿意玷污自己的名声去帮她说哪怕一句好话。
“叫你勾引汉子,我要打死你!”张氏又要上前扇柳如是一记耳光。
“这位姐姐,你太过了!我阿爹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为何不找你丈夫麻烦,却要欺负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戈雅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拦住了张氏。
“你是什么人?敢为这个小贱人说话!你们将她拉开!”张氏大怒,示意几个家丁将戈雅拿下。
在家丁要抓戈雅的时候,一道魁梧的身影将几个家丁打退。
“我的姑奶奶,求你不要多惹事了,这里都乱成一锅粥了!”余成站了出来,对戈雅抱怨道。
因为戈雅挺身而出,楚云他们一伙人有要牵扯进陈子龙家事之中的倾向,都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他们接下来的计划。
“是你们?”柳如是认出了昨日在太湖之上见到的戈雅、余成两人,然后向四周看去,果然发现了正站在树下轻摇玉扇的楚云。
余成是楚云的家丁的话,他站出来是否后面有楚云示意?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庇护一个下九流之人?”张氏见到戈雅、余成两人站出来,厉声叫道。
“张夫人,这件事情的原委我们大抵都已经知道。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们本不愿插手,但是我这小妹子性情急躁,见你当众打人过激,出手相阻。不如张夫人您和陈公子下去将事情都说清楚、说明白了便是,该断绝往来的就断绝往来,否则反而会适得其反。”楚云不得不走过来说道。
陈子龙看见楚云过来,不由羞耻难当。不久前他才在太湖上和楚云辩论,结果现在让楚云当众看了笑话。
“我们陈家的事情,哪里要你们这些外人来管?!”张氏仍然不折不挠。
“家务事可以不管,不过当众打人之事便要管上一管了。”楚云说道。
“没错,我们就是要管!”戈雅见到有楚云帮她撑腰,也站了出来。
“戈雅姑娘,小心!”余成突然大声叫道。
嘭!一声枪响在虎丘塔下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