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已经因为黎曼猜想而沸腾的数学界一样,正在举行IMU大会的克林希亚酒店就好像是整个数学界的缩影,在这里到处都可以听见人们议论着这件事情的声音。
原本这一届IMU大会还因为突然发生的变故而染上了一丝沉重的阴霾,但在黎曼猜想这一世纪难题的面前,不管是多么庞大的阴霾,似乎也显得无足轻重了些……
“你听说了吗?黎曼猜想被证明了!”
“真的假的?不会又和上次一样是个乌龙吧?这已经是第几个宣称自己证明黎曼猜想的人了。”
“我只能告诉你大概是两位数,也没准是三位数……但这次不一样!论文的作者是陆教授!据说是受到了薇拉·普尤依女士那场45分钟报告会的启发,他终于完成了证明的最后一步!论文昨天就已经被他挂在了Arxiv上……上帝,现在整个数学解读的讨论这件事情,你居然没听说过?”
“不敢相信!黎曼猜想……你说他要是证明了,国际数学家联盟会不会破例给他颁发两枚菲尔茨奖?”
“毫无疑问黎曼猜想配得上这样的荣耀……但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如果他真的证明了黎曼猜想,我们干嘛不直接用他的名字单独设立一个奖项?”
“听说下午是他的60分钟报告会……原来如此,难怪他要将自己的报告会安排在IMU大会的最后一场。”
“你说他会不会临时改变报告会的内容?”
“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错过了这场报告会,将是我一辈子的损失!”
酒店之内议论纷纷。
无论是咖啡厅,餐厅,亦或者行政酒廊,有人的地方就有关于这件事情的讨论发生。
目前学界暂时没有人对这篇论文的内容进行表态,绝大多数人甚至都还没有把论文啃完。
因此,对于那些关注着这件事情的进展,却没有能力去啃动那篇论文的人来说,下午的那场六十分钟报告会的重要性,就显得格外突出了。
不管陆舟是否会临时改变报告会的内容,可以肯定的是,他既然选择在这时候将论文放出来,一定不会对那篇论文的事情只字不提……
另一边,酒店的咖啡厅。
通过华人数学界的层层关系,花了一番功夫终于联系上了陆舟的学生——在普林斯顿任教的秦岳,将他约到咖啡厅见面的王诗成院士,语气着急地说道。
“你见过了陆教授没有?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的人,他的房间号也打听不到,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若不是出了这样的意外,王诗成是怎么也不愿意去见那个令他讨厌的家伙的。
然而现在,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华国数学界的未来,他怎么也得去见那个人一面。
看着一脸急切的王诗成院士,秦岳略微迟疑了下开口道。
“没有……但我想,他应该在医院。”
王诗成愣了下,显然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医院?”
秦岳点了下头,说:“嗯,薇拉·普尤依小姐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这么重要的时刻他居然在医院……”王诗成来回踱步着,转了几圈之后跺了跺脚,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哎!算了算了,现在过去估计也来不及,下午报告会就要开始了。”
一脸困惑地看着这位老先生,秦岳推了下眼镜说道。
“……您找他是有事吗?”
王诗成院士瞪大了眼睛道:“这可关系到咱们华国数学界的未来,这能没有事儿吗?现在全世界都在关注这件事,好歹咱也得问一下,他到底有几成把握吧。”
秦岳想了想说:“如果你是担心这个……我觉得倒是没什么必要。”
王诗成微微愣了一下,说:“……什么意思?”
秦岳语气认真的继续说:“教授的话,如果不是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他是不会将一个存在明显争议的学术成果放出来的。”
“所以,你问他有几成把握,根本没有必要。”
“对于他来说,一定是有十成的把握,才会把预印本挂到Arxiv上。”
……
议论纷纷的不只是酒店内。
克林希亚酒店的门口,此刻已经挤满了各大媒体的转播车辆。
虽然对于公众而言,数学是一个很遥远的话题,但黎曼猜想却不一样。
时间的沉淀和围绕着它的那些传说以及那一百万万美元的巨额奖金,所有种种的一切都赋予了它与一般数学难题截然不同的意义。
就像当初登上时代周刊的怀尔斯教授一样。
如果哪个人真的成功证明了黎曼猜想,毫无疑问他的照片将不只是登上《时代周刊》的封面,还将成为当之无愧的本世纪最杰出的数学家——且没有之一。
即便,21世纪才刚刚走过五分之一。
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们想要涌入酒店内,但很不幸地却是被站在门口的彪形大汉给挡住了。
“我们是BBC的记者,这是我的记者证,请让我们进去!”
“这里是联邦安全局,我们接到的命令是,除了收到大会邀请的学者之外,没有任何人能进去。如果你们想进去,请联系大会的组织委员会拿到入场的资格。”
“我们之后会联系大会组织委员会的,事实上我的助理已经在这么做了,求求你们行行好,让我们先进去吧,现在全世界都在等待着关于黎曼猜想是否被证明的结果。”
这句话显然并没有打动站在门口的保安,那位魁梧高大的俄罗斯人,仅仅只是扔出了一句不近人情的回绝。
“这与我们无关。”
堵住门口的除了记者之外,还有不远万里坐飞机赶来的学者。
事实上,这一届的IMU大会马上就要结束了。明天的闭幕式一开完,宣布了下一届大会的举办地,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们就要各回各家了吗,现在才赶来参加IMU大会显然有些太晚了。
不过,这些学者们本来也不是冲着IMU大会来的。
相比起明天那场无足轻重的闭幕式而言,即将召开的六十分钟报告会,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事情……
拖着行李箱走到了酒店的门口,终于从拥挤的人群中挤进来的陶哲轩教授,很快通过了安检程序,一边整理着被挤歪的衣领,一边走进了酒店内。
虽然并没有报名参加这一届IMU大会,但像他这种学识渊博又人缘不错的学者,和大会的组织委员会打声招呼弄个空房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也幸亏是他下手的早,当他将邮件发给霍尔登教授的时候,据说到两天后的空房间已经被预定地只剩下两间了。
而就在那篇论文被挂到Arxiv上的前一天,也就是昨天,这个数字还是两位数……
正好路过了酒店的大堂,看到从门口走进来的陶教授,费弗曼教授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抹惊讶的表情。
“你居然来了?”
从洛杉矶到圣彼得堡,这距离可不算近。
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陶哲轩笑了笑说:“当然,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错过。”
定了定神,看了眼他手上拎着的电脑包,费弗曼教授开口继续说道:“我猜你在飞机上已经将论文看过了,数论这块儿你应该研究的比我多,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那篇论文的?”
陶哲轩摇了摇头说:“有几个存在疑问的地方,核心的论证部分我有点不是特别理解,时间太短了,航班却只有十几个小时,而我还得调整时差……这该死的时差,弄得我现在只想打瞌睡,但愿一会儿不要睡着了。”
费弗曼教授笑着说:“陆教授的演讲都能让你睡着?”
微微愣了下,陶哲轩随即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说的也是。”
如果这种决定数学界未来的关键一刻都能睡着的话……
用不着别人说,他自己都得佩服自己的神经大条。
和费弗曼教授寒暄了两句,就在陶教授正准备去前台办理入住的时候,忽然从大堂的一角瞥见了一抹意外的身影。
只见那个留着络腮胡,稀疏的头发不修边幅、甚至于滑稽地披在后面的中年,正和酒店的工作人员解释着什么。或许是因为他这幅特立独行的模样和这里的氛围实在格格不入,旁边的保安频频向他投去警戒的视线。
注意到了陶教授脸上惊讶的表情,费弗曼教授好奇地问了一句说。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意外。”
定了定神,陶哲轩从那边收回了视线,看向费弗曼教授笑了笑说道。
“果然,还是咱们的陆教授有魅力。”
“没想到连那个人都来了。”
……
报告会还有一个小时开始。
从医院那边回来的陆舟,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现在整个克林希亚酒店,都笼罩在一股庞大的气场之下。
几乎全世界的顶尖学者都将目光投向了正在圣彼得堡召开的IMU大会,要么是人已经站在现场了,要么便是正在赶来的路上……
而且,还不只是业内人士的关注。
关于那篇论文的讨论,早就已经从Mathoverflow这种面向业内人士的学术论坛,扩散到了推特、脸书、围脖这些面向一般大众的社交平台上。
不管是严肃的讨论,还是带着娱乐精神的调侃,总之一点毋庸置疑的是,现在全世界都在关注着这件事情,关注着这个世纪命题是否已经得到了回答。
若是寻常人的话,在这庞大压力的面前,能够保持呼吸和心率的正常,调整好上台时的心态,恐怕都已经相当的不容易了。
但对于已经见惯了大场面的陆舟来说,感觉其实也就那样了。
也许对于数学界而言,黎曼猜想是否被证明或许还存在争议,等待整个学界接受他的论文也需要时间。
但对于陆舟自己而言……
既然连来自未来或者高等文明的系统都已经判定他的证明是逻辑自洽的,别人能否看懂他的过程,其实他并不是特别的关心。
何况,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俯瞰了一眼楼下塞满酒店门口的媒体转播车,陆舟掏出手机将电话打给了远在华国的陈玉珊。
“喂?什么事儿,突然想到和我打电话了。”
陆舟想了想,开口道:“我的存款大概有多少?”
听到这句话,陈玉珊微微愣了下,随即头疼地扶额说道。
“……你的存款在你的账户上我哪知道?不过,如果你是问公司账上的资金的话,我可以让会计打一份——”
“一个亿拿得出来吗?”
“……我怀疑你在逗我,”陈玉珊无语道,“你要说十个亿的流动资金恐怕还稍微有点麻烦,但要是一个亿都拿不出来……你把我开了算了。”
一听到这句话,陆舟下意识道:“……那怎么行。”
他可不会运营公司。
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帮忙,很多事情都会变得麻烦起来。
听到陆舟那下意识的反应,陈玉珊嘴角向上翘了翘,心情不错地靠在了办公椅上说道。
“说吧,我猜你肯定又有什么事得麻烦我帮忙。我也挺好奇的,到底是什么事儿得一下子花这么多钱。”
“……倒不是一下子得花这么多钱。不过,这事儿确实挺麻烦的。”
用了大概五分钟的时间,陆舟将自己心中的想法,交代了下去。
目瞪口呆地听完了陆舟在电话里说的内容,陈玉珊用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庞大的信息量。
“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那个学生,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陆舟:“嗯,这个方法也许听起来疯狂了点,但这可能是唯一能够救她的办法。”
沉默了一会儿,陈玉珊叹了口气说道。
“我明白了,我会照你说的去做的。至于能不能成功……”
陆舟:“放心,技术方面的事情有我。”
打完了这通电话之后,陆舟接着又拨出了几个电话,有打给上京301医院的熟人的,也有打给高等研究院那边的。
尽可能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就在陆舟挂断了最后一个电话的时候,门口正好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走上前去开了门,只见前些日子带他去那个七号报告厅的小伙子,正一脸拘谨地站在门口,看着他恭敬说道
“尊敬陆舟教授,霍尔登教授让我通知您,您的报告会还有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如果您已经准备好了的话,建议您至少提前十五分钟过去。”
看了一眼时间,陆舟寻思着也差不多该过去了,于是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
“既然快开始了,那就现在过去吧。”
早点把这事儿解决了,也好早点上路。
六十分钟的报告会。
相信应该足够了。
二十世纪初,希尔伯特的那场关于世纪之问的演讲,为黎曼猜想迎来了一段新的百年征程。
而数学这艘远离凡人视野之外的小船,也因此在这风云变幻的二十世纪时代巨幕之下,留下了一段波澜壮阔的传奇。
此刻,这场关于人类心智荣耀的百年征程终于走到了终点。
在几乎来自全世界的目光的关注之下,这场回答世纪之问的报告会,终于拉开了帷幕……
报告会的现场,人头攒动。
就算是克林希亚酒店最大的报告厅,也无法以正常的姿势容纳所有到场的与会者,以及那些不远万里赶到的人们。
有的人从其他地方搬来了凳子,有的人干脆席地而坐,还有的人甚至坐在了行李箱上……
扛着摄像机的记者站在会场的最后排,只有两三架摄像头摆在那里。
为了不干扰这场报告会的进行,IMU大会组织委员会只给有限的媒体发放了入场资格。也正是因此,此刻站在这座报告厅里的也只有BBC、CTV、哥伦比亚电视台这些在全球范围内都具备一定影响力的媒体。
嘈杂的声音充斥着整个会场,几乎要将天花板掀翻。
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着即将进行的报告会,和陆舟昨天在Arxiv上挂出的论文。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开门的轻响。
靠近会场讲台的那扇门打开了,一道所有人都不会陌生的身影,步履平稳地从报告厅外走了进来。
如同被封上了嘴巴一样,整个会场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一双双炽热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在那人身上聚焦。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开口,带他宣布会议的开始……
环视了一眼台下的听众们,站在台上的陆舟张了张嘴,然而就在他正准备开始这场六十分钟的报告会的时候,台下的一双双写满期待与困惑的视线,忽然又让他改变了主意,取而代之开口道。
“……我知道你们大概有很多问题想问,包括黎曼猜想,包括我们所有人的未来。以至于我刚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坐在前排的这位仁兄半个屁.股都已经离开了椅子……我猜他肯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并且早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台下发出了阵阵善意的笑声,原本凝重的空气也随之缓和了些许。
看着那个不好意思的红着脸坐回去的年轻学者,陆舟停顿了片刻,用轻松地口吻开口说道。
“按照惯例,现在我应该结束废话,开始这场六十分钟报告了,但鉴于情况特殊,我打算在报告会开始之前留出五分钟的时间,先回答一部分听众的问题,让这一部分听众能够将关注的重点更多放在报告会本身上。如果有什么问题你们是想在这场报告会开始之前知道的,可以举手了。”
这句话几乎还没有说完,一只只手便瞬间举了起来。
陆舟环视了会场前排一圈,随便点了一个人。
被陆舟选中的那个坐在前排的印度小哥,很快站了起来。
这位戴着眼镜、约莫三十来岁,头发卷曲的学者,来自数学家鄙视链的下下游——人工智能领域,他一上来便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请问黎曼猜想被证明了吗?”
全场超过一半的听众都竖起了耳朵。
对于那些并不是从事解析数论方向演技的学者来说,虽然他们同样关心陆舟是用什么方法证明的黎曼猜想,以及这一套数学方法能对其他学科造成怎样的影响,但相比之下他们更关心的还是黎曼猜想这个命题本身,究竟是否被证明了。
哪怕,只是被肯定的语气做出宣称。
回应着全场所有期待的目光,陆舟点了下头。
“是的,我可以很负责的说,从现在开始,你就算是把它当成定理来用也没关系。”
台下传开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不少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意外的表情。
一般来说,越是有名气的学者,便越是爱惜自己的羽毛。除非是那种已经彻底放飞自我的人,否则若不是有十成以上的把握,很少有人会用如此肯定的语气,宣称自己证明了某个重大的数学命题。
毕竟,如果成功了到还好说,若是失败了,可不是一句“不好意思搞错了”就能轻易揭过的事情。
曾经宣称自己证明了黎曼猜想的阿提亚爵士之所以在晚年频频遭遇拒稿,很大程度便是因为在他过去的十年里都没干什么“好事儿”,经常没头没尾地宣称自己证明了什么却又给不出解释,甚至于在他宣称证明了黎曼猜想时,就连Arxiv都拒绝了他的稿件,以至于他不得不为了发表自己的研究成果而另想办法。(注1)
像这样一点回旋余地都不给自己留的做法,着实让不少人都被他的勇气和自信给惊讶到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那位印度小哥坐了回去,紧接着站起身来的是一名来自哥伦比亚大学的数学教授。
“解决了黎曼猜想之后呢?解析数论这门学科又将何去何从?我的意思是……整个二十世纪,我们在数论领域取得的包括费马大定理在内的无数突破性成果,或多或少都是在对黎曼猜想的探索或者间接探索中得到的。而现在这只会下金蛋的母鸡现在已经没了,未来的路我们又该如何去走?”
相比起先前那个用是与否就能回答的问题,这个问题问的无疑稍微更有水平些。
陆舟思索了大概五秒钟的时间,开口说道。
“你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但我想将答案放在整场报告会的最后。”
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陆舟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麻烦那些还在举着的手暂且先放下吧。”
“在这场报告会的最后,我会留出充足的时间,来回答你们所有人的问题。”
“现在,还是让我们进入正题好了。”
就如同曾经完成过的无数场报告会一样,转身走到白板前的陆舟,拾起了放在白板下面的记号笔。
然后,他在上面写下了第一行文字——
【证:黎曼ζ函数的所有非平凡零点都位于复平面上Re(s)=1/2的直线……】
没有特别的开场白。
然而所有人都很默契地将视线集中在了白板上。
关于黎曼猜想证明的报告……
已经开始了!
台下。
目光炯炯地盯着印在白板上的那一行文字,坐在费弗曼教授旁边的陶哲轩,忽然用带着一丝兴奋的语气开口说道。
“他果然调整了报告会的内容!”
“这不是必然的事情吗?”费弗曼教授表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现在整个数学界都在关心着这件事,就算他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是不可能的吧。”
陶哲轩表情兴奋的继续说:“不,直到几分钟之前我还不确定他是不是认真的,但现在看来我的怀疑是多余的。”
费弗曼教授张了张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说道。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那确实是多余的。至少就我对他的了解,他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乱开玩笑。”
就在两人正说话的时候,站在台上的陆舟,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手中的笔触动的飞快,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已经刷刷地划过了四五行。
【ζ(s)=2Γ(1-s)(2π)s-1sin(πs/2)ζ(1-s)……】
【……】
踏出了第一步之后,很快便是第二步。
随着一行行算式的写下,白板上的算式越来越多,难度也渐渐地从浅显易懂,变得晦涩复杂了起来。
坐在台下靠前的位置,抬头望着白板上那行云流水般舞动的笔触,无论是王院士,还是坐在旁边的张玮、徐晨阳、杨永安这些青年学者,脸上都写满了震撼的神色。
被这一系列精妙绝伦的操作给惊艳到了,杨永安终于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地赞叹了一声。
“……好快!”
坐在他旁边的张玮,也是一脸复杂的感慨了一声。
“看来他是真的打算在六十分钟之内将整篇论文的内容都讲完了。”
事实上,在这场报告会之前,他是做好了这场60分钟报告会可能会被延长的准备的。
毕竟就那篇挂在Arxiv上的论文的内容来看,怎么都不像是能够在60分钟内全部讲清楚的样子,其中许多复杂的深层逻辑,哪怕是证明者自己回顾一遍,恐怕都得花一番功夫。
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他想多了。
保持这样的速度讲下去,恐怕都用不到六十分钟那么长,四五十分钟的时间就够这位大神用的了……
徐晨阳表情复杂地说道:“不可思议……这速度,他是完全不需要思考吗?”
如果是照着论文写也就罢了,但偏偏他手中只握着一支笔。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甚至光是写也就罢了,在一些关键性的步骤上,他还会配上一段简短的讲解,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写下这一步,而这一步又是为哪一步埋下的伏笔。
这种感觉就好像……
整个证明过程已经被他刻在脑子里了一样,而且还是完全了然于心的那种。
张玮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也许,所有的步骤都已经被他记在心里了。”
杨永安表情动容地看向他。
“那……那也太夸张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秦岳,忽然插嘴说道。
“对于教授来说这并不夸张。”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无论是杨永安、张玮还是徐晨阳,亦或者不动声色坐在那里的王院士,都纷纷向秦岳那边投去了意外的视线。
注意到了那些看向自己的目光,秦岳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
“以我对教授的了解,这些东西他根本不会刻意去记。”
王诗成院士皱了下眉头说:“那难道还真是现场推一遍?”
“恐怕是的,”秦岳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对于他而言,将一个解决过的问题再解决一次,本身便是一件可以当做是消遣的事情。”
可以的……
将解决过的问题再解决一遍当做消遣……
难怪这家伙强到了这种程度。
且不管在秦岳说出了这句话之后,王诗成院士几个脸上的表情如何震撼,坐在会场另一边的两位上届imu大会菲尔兹奖得主,同样是被站在台上的陆舟的那一系列操作给惊艳到了。
“难以置信……”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阿克萨伊教授抬起食指,碰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嘴里轻声念叨着说道,“将微分流形引入到复平面上……他的方法彻底颠覆了我对微分几何学以及亚纯函数的理解。”
坐在他的旁边,抱着双臂的舒尔茨笑了笑说:“看来他发挥的很稳定。”
阿克萨伊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有点……让人意外。”
舒尔茨:“意外什么?”
目光直直地盯着白板,阿克萨伊沉思了一会儿,开口继续说道:“我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想出来的。我不知道你能否理解这种感觉,就好像一道光从天上射来,但当我们抬头却寻不见光源。”
同样望着那张已经被填埋的白板,舒尔茨忽然笑了笑,用带着几分感慨的语气说道。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们不理解,只是因为我们不知道他在迷宫前徘徊了多久。而在做出一个宏大的成果之前,他似乎并不乐于将阶段性的成果写在论文上分享给我们看见。”
“所以,我能够理解你的困惑,我的朋友。因为那些算式对我来说也是一样,它们并不至于晦涩难懂到无法理解,但它们却仍然给我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格罗滕迪克先生的著作,几乎每一个深入研究到这个领域的学者,都层钻研过那些被奉为代数几何学圣经的经典。然而当我们试图顺着他的思路,对他是缘何产生这样的思考而追根溯源时,这种狂妄的想法多半会落空。就仿佛……”
说到这里,舒尔茨停顿了片刻。
就仿佛是在寻找一个贴切的比喻一样,他思考了很久。
而此刻,台上那张被填满的白板,已经被工作人员拖到了一边,换了张崭新的白板上来。
站在白板前的陆舟只是停顿了几秒,便抬起了手中的笔,继续在上面奋笔疾书了起来。
这时候,舒尔茨终于想到了。
也几乎下意识地,那句未说完的话,从他嘴里脱口而出。
“……就仿佛来自虚空。”
“就好像那些算式,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
(注1:阿提亚爵士本人在海德堡报告会的提问环节公开抱怨过这件事情,事实上像他这样的学者频频遭遇拒稿确实是很罕见的,尤其是Arxiv这种连民间数学家都能获得宽容对待的地方。
一次关于重大数学命题的失败的证明宣称,对于一名学者的学术声誉的打击是极其严重的,而连续数次的失败,最终的结果便是失去所有人的信任,而即便是菲尔茨奖和阿贝尔奖的光环,在学术声誉受损的影响下也会黯然失色。由此可见,学术界是一个无比现实的地方。)
台上。
第七块白板已经被填满!
当第八块白板被拖到台上,胜负基本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悬念。
那流畅的算式和清晰的思路,以及那令人拍案叫绝地对数学工具的运用与理解,已经征服了在现场几乎全部的听众。
原来纯粹的复变函数命题能够如此的曲折离奇。
原来复平面和微分流形这两个看似根本不在同一维度的概念,能够在关于黎曼zeta函数的问题上达成如此高度统一。
那支悬在白板上的笔,就如同贝多芬的指挥棒。杂乱无章的素数在他的笔尖,就如同一颗颗被赋予了生命意义的音符,敲击着现场听众每一个人的心弦。
就如舒尔茨所说的那样,这一切就仿佛来自虚空,就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演奏。
坐在台下的听众恨不得这场报告会永远不要结束,那冲刷着他们灵魂的心音永远不要停下。
最好就这样一直进行下去,直到整个宇宙被那支充满魔力的笔锋抽丝剥茧,将关于上帝语言的全部秘密都揭示在他们的面前……
坐在台下凝望着台上,莫丽娜轻咬着嘴唇,搁在双膝上的双拳不断捏紧又松开,倔强的眼神中写满了不甘心的色彩。
一层层原本困住她无数个日夜的桎梏,在那行云流水的笔触之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一一斩断了,甚至就连让他停住一秒、哪怕是轻蹙眉头都做不到。
这种无力感,让她浑身充满了挫败。
即便她没有资格为着一命题是否被证明下定论,但仅仅从那萦绕在现场的气氛中,她也能清楚的察觉,这已经是没有悬念的事情。
毕竟,那一丝茅塞顿开的恍然是不会骗人的。
就连她自己,都是被说服的一员……
坐在莫丽娜的旁边,她昔日的导师索菲·莫雷尔——这位青春早已不再、眼角已经开始爬上鱼尾纹的数学教授,看了自己曾经的学生一眼,用轻柔的声音说道。
“在我看来,至少八成以上的可能性,他确实是做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莫丽娜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低垂了眼眸。
“不知道,也许先回家度个假再说……”
她花了十年的时间去追寻这个命题的答案。
虽然不愿意承认这样的结果,但无可扭转的事实就是如此的残酷。
是她输了。
看着消沉的莫丽娜,索菲轻轻叹了口气,安慰了一句说道。
“你不应该钻进牛角尖里,除了黎曼猜想之外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值得你去思考的命题。”
莫丽娜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说道。
“也许吧。”
……
是的。
证明进行到了这一步,基本上已经没有任何的悬念了。
尤其是当第八块白板写到一半时,即便是从最开始就一语不发坐在那里的法尔廷斯教授,瞳孔也是瞬间收缩了一下。
就在刚刚的一瞬间。
他心中某一道被锁住的铁门,连同那堵一步宽的石墙,在顷刻之间一并轰然崩塌。而在那崩塌的废墟之后,他看见了一片从未见过的、崭新的世界……
上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他仅仅只记得,那会儿自己似乎还很年轻,那会儿格罗滕迪克还没有归隐,而年轻气盛的自己,给那位代数几何学界的教皇写过一封在他现在看来“幼稚无比”的信……
坐在他的旁边,和他一样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仅仅只是一丝不苟地盯着白板的德利涅教授,忽然开口了。
“你觉得他做到了吗?”
被这个问题问的有些猝不及防,法尔廷斯教授微微愣了下,定了定神之后,给出了一个保守的回答。
“九成以上。”
听到这句话,平时总是不苟言笑的的德利涅教授,忽然笑了笑,停顿片刻之后才说道。
“什么时候你也开始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措辞来下结论了。”
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老朋友的调侃而产生任何的变化,热衷于“日耳曼式幽默”的法尔廷斯教授这次罕见地没有毒舌回去,只是不动声色地说道。
“……毕竟是黎曼猜想,我们不得不慎重。何况别光是问我的意见,你自己又是如何觉得的呢?”
对于这个尖锐的反问,德利涅教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我暂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反例来反驳他,就好像我找不到一个临界线之外的非平凡零点一样……”
顿了顿,德利涅教授用肯定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只能说,他的证明在逻辑上是自洽的。”
法尔廷斯教授略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平淡地从他脸上挪开了视线。
虽然没有明说,但德利涅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
这种回答,几乎已经与认可台上那人的证明,区别也只差一个公开表态了……
与此同时,不只是德利涅和法尔廷斯在讨论着这个问题,坐在会场的另一侧,几乎同样的讨论同样在进行着。
当看到陆舟写下了那行关键性的算式,费弗曼看向了坐在旁边的陶哲轩,开口询问道。
“解析数论这块你比我更有权威……你的看法是?”
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神采,然而什么都会一点的陶教授还没来得及开口,坐在他旁边不远处的那个不修边幅的男人,便激动地捏紧拳头,差点站了起来。
“就是这个!”
他小声地低吼着,拳头兴奋地锤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对来自旁边学者的略带愠色的视线视若无睹,我行我素地宣泄着心中激动的情绪。
就好像,他观看的不是一场报告会,而是一场热血沸腾的球赛。
目瞪口呆地看了那个方向一眼,被打断了话题的陶哲轩收回视线,看向了同样脸上写满意外的费弗曼教授,耸了耸肩说道。
“好像……这个问题已经有人替我回答了。”
“至于我的看法,和他一样。”
……
随着最后的那一行算式写下。
随着那悬在白板上的笔锋终于轻轻放下。
此刻,万籁俱静。
整个会场听不见一丝声响。
后退了两步,看着白板上那一行行字迹工整的算式,陆舟用了大概半分钟的时间去回味了这酣畅淋漓的感觉,回顾了这数年来在这条朝圣之路上艰难走过的每一步……
同时也给了台下听众们半分钟的时间,去整理他刚才所讲述的那些内容。
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陆舟回头面向了寂静一片的会场,缓缓开口说道。
“到这里,关于黎曼zeta函数的非平凡零点的分布问题,我们已经可以用一句肯定的陈述去回答。即,黎曼zeta函数的所有非平凡零点都位于复平面上Re(s)=1/2的直线上。”
“证明到这里已经结束了,未尽探索也在这里终于走到了尽头。然而,关于未来的探索却才刚刚开始,这个世界上仍然存在着许多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的问题。”
“比如作为狄利克雷L级数的解析延拓,狄利克雷L函数的所有非平凡零点是否同样位于复平面Re(s)=1/2的直线上?以及自守L函数又如何呢?这些深刻的问题我们仍然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每当我们解决一个麻烦,一定会有更多的麻烦在后面等待着我们。但我认为,这一定是一个幸福的烦恼,而我们的学术也正是因此而繁荣。”
说到这里,陆舟顿了顿,继续说道。
“有些话我原本是打算等到学界对我的论文给出一个明确的定性之后再说的,不过……在我看来其实没什么区别。”
寂静的会场鸦雀无声。
从那寂静无声的沉默中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认同,陆舟轻轻点了下头,回应着所有期待的眼神,提高了音量继续说道。
“回答先前那位朋友的提问,黎曼猜想完成之后,解析数论会何去何从?”
“我的答案是,这门古老的学科一定会发焕发出全新的活力,变得比以往更加繁荣。”
“至于我自己,也许会去研究狄利克雷L函数以及关于黎曼猜想的推广……也就是广义黎曼猜想,也可能和我的朋友去研究黎曼zeta函数非平凡零点的对关联函数背后的物理意义,这听起来的同样足够激动人心。”
“当然,其实我个认,更倾向于一个更宏大的命题。”
停顿了大概三秒钟,环视了一圈会场里那一双双汇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已经卸下所有担子的陆舟,深呼吸了一口气,用轻松地口吻说出了那句他早就想说的话。
“……即,统一代数与几何!”
几乎就在陆舟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整个会场就如同一锅烧开的开水,顷刻之间沸腾了!
统一代数与几何!
震惊、怀疑、好奇、困惑、嗤之以鼻或面无表情……
“统一……代数和几何?我的天!”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不知天高地厚!黎曼猜想解决没都还得看学术界怎么定性呢,就已经这么膨胀了!”
“但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准还真有可能……”
形形色色的喧嚣声,在台下汇成了一道奔腾的洪流,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王院士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无法相信陆舟居然会突然说出如此疯狂的念头。
莫丽娜的脸上写满了震撼,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比黎曼猜想更加宏大且高不可攀的山峰,她不明白他明明都已经完成了如此伟业,为什么还要在这时候立下这样的flag。
同样的,法尔廷斯的瞳孔也因为震惊而微微放大了。
只不过他的震惊,和在座的绝大多数人都有些不太一样。
盯着站在台上的那个年轻人,这位老人小声喃喃自语地念叨了一句。
“……居然被抢先了。”
统一代数与几何……
这正是他打算在退休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没想到居然就有这么巧,这个计划才刚刚开始,就有人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关于代数与几何的统一,已经是一个由来已久的话题了。
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实际存在的研究方向,甚至是和数学这门学科发展的大趋势是“背道而驰”的。
毕竟众所周知,绝大多数的学科随着研究从浅水区进入到深水区,研究的分支就会像灌木丛中的枝杈一样,越是繁荣,便越是复杂。
数学这门学科发展到现在也是一样的。
如果说两个世纪前还能找到高斯这样的全能且全领域精通的学者,那么到了现在即便是陶哲轩这样IQ230的天才,也仅仅只是能够做到有限范围内的全能,以及有限范围内的精通而已。
而对于大多数人,别说是能够做到精通了,能够全面掌握某一个方向上的知识,并且在此之上做出一定的成果,就已经是一位能够独当一面的学者了。
对于统一代数与几何这种庞大的命题,除了极少数的天才会突然灵光一现地产生类似的想法之外,几乎没有人会闲着无聊去思考这种比证明某个数学猜想还要不切实际的问题,更不会将它作为今年份的开题报告。
然而也正是因此,这些只能由少数人去完成的工作,在漫长的数学史中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回顾笛卡尔和费马的时代,通过笛卡尔坐标研究几何图形,人们首次将代数与几何的方法有机的结合在了一起。
想象一下,将一只打火机塞到原始人的手中,告诉他只要按一个按钮就能代替他用木棍劳作数十分钟的成果,他会是何等的惊讶?
虽然放到现在这是连初中生都能够熟练运用的知识,但对于当时的数学界来说,这其中的轰动却可以说是开天辟地的,而解析几何也因此几乎统治了数学界数个世纪,一直到1857年,一位名叫黎曼的天才提出了代数函数论,以及代数几何史上第一个绝对不变量——“亏格”。代数几何学由此诞生,才算是结束了旧时代的格局。
再往后来,依然有无数的天才前赴后继地投入到这件伟大的事业中,不断为这座连接在代数与几何之间的桥梁添砖加瓦。
到了二十世纪,布尔巴基学派提出的三大结构统摄着整个结构数学,数学中凡是具有结构特征的板块,均可以被定义为由“代数结构”、“拓扑结构”、“序结构”此三大母结构构成。
而格罗滕迪克在此之上提出的“概型理论”,更是让代数几何进入了新的纪元,而他在讨论班的那本名为《代数几何学基础》的讲义,也因此被奉为了代书记和学界的圣经。
发明一件新颖的数学工具的人不少,开创一门学科的人也不少,但却少有人能够承前启后地将这些盘根错节的知识串联在一起,从中寻找到他们的统一性。
正如所有人都能清晰看见的那样,学科的细分化是大势所趋,往后数学的分支会随着这门学科的发展与繁荣而越来越多,在无数平凡或不平凡的人的努力下枝繁叶茂。
但同样的,那些继往开来的工作,也一定得有人去做才行……
事实上,在格罗滕迪克时代之后的新生代数学家们,已经做出了许多的尝试。
比如望月新一除了“宇宙纪理论”之外的另一套理论——“化泰希米勒理论”,便提出了一套“独特且晦涩”的方法,将代数元素和几何元素统一在了一起,只是除了他的学生外很少有人能看懂他到底想干什么。
再比如舒尔茨,他的P进数和完美空间理论,近年来正在逐渐热门,并且一直被广泛看好为最有可能统一代数与几何的理论工具之一。
不过,数学方法并非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为了解决问题而诞生的。
而那些数学猜想就像试金石,只有真正解决了实际存在的问题,那些创造出来的数学工具和方法才能被数学界接纳。
现在黎曼猜想被证明了,陆舟无疑是距离皇冠之上的圣杯最接近的人。
如果说就像费马大定理之于怀尔斯一样,证明黎曼猜想的功绩已经将他从凡间的王座推上神位,那么若是再向上一步,触碰圣杯的他将有希望为后格罗滕迪克时代定义新的规则。
或者,用他的名字重新命名这个崭新的时代,也没有一点问题。
而与此同时,陆舟推测,想要将数学等级提升到LV10,踏上通往未来之路的第一级阶梯,完成这一项继往开来的工作也是必须的。
即便系统暂时没有做出任何的提示,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一点。
毕竟,如果要说有什么功绩能够超越黎曼猜想的话。
那恐怕也只剩下这么一种可能了。
……
报告会结束之后是提问环节。
因为不少人论文都还没啃完的缘故,即便是听完了他一番讲解,也还需要时间去消化那庞大的信息。
除了陶哲轩、舒尔茨站起来提出了几个有意思的问题之外,绝大多数研究领域和这个方向稍远的学者都表现的很沉默,也很谨慎,即便是起来提问,问的也都是一些和黎曼猜想本身这个命题关联不大的问题。
比如,关于他在报告会最后时刻说的那一句话——统一代数与几何,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是已经开始研究这个课题了,还是仅仅只是随口一说。
不过陆舟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何况这与黎曼猜想的证明也没太大关系,所以关于这一块的问题大多都被他敷衍过去了。
不过说实话,站在台上答疑的陆舟其实挺意外的,他在IMU大会上待了这么多天都没有发现陶教授居然也在这里。
当然,他并不知道,这位陶教授是在看了他挂在Arxiv上的预印本之后,连夜从洛杉矶那边赶来的。而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有来圣彼得堡的打算……
提问环节并没有进行多久,甚至于比想象中结束的快得多,在一片掌声中,陆舟微微鞠躬,结束了这场划时代的报告会。
也结束了,这历史性的一刻。
掌声尚未停歇,国际数学家联盟秘书长霍尔登教授手捧着一瓶香槟走上了讲台,将它递到了陆舟的手中。
“这是克林希亚酒店的礼物,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心意。打开它吧,这场百年征程终于走到了终点,理应用美酒来庆祝。而这份历史的荣耀,属于你!”
一片掌声中,陆舟接过了香槟,诚恳地点了下头。
“谢谢。”
“不客气……对了,如果你打算在论文上发表你的成果,我向你推荐《数学发明》。事实上,我真诚地建议你这么做,你在《数学年刊》上已经发表了足够多的文章,如果再这样下去四大顶刊就得有三个除名了。”
后半句话,霍尔登教授用的是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的,同时也是开玩笑的语气。
听过之后陆舟微微愣了下,随即笑了笑说道。
“我会考虑的。”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陆舟照着霍尔登教授的提示做了,使劲摇晃之后打开了香槟。香甜的泡沫就像是插上了翅膀,喷上了天花板,也洒了不少坐在前排的听众们一身。
陆舟原本想对这些不幸的家伙道歉,却看见他们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因为被喷了一身而一脸欣喜、开怀大笑地站起、扯着自己胸前被打湿的痕迹和朋友们炫耀,反倒是没有被喷到的几个教授脸上一脸羡慕和懊悔的表情。
因此,抱歉的事情,遂也就作罢了。
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在酒店工作人员递上来的高脚杯中倒上了一杯美酒,陆舟向全场的听众举杯,一饮而尽之后,将杯子和剩下的香槟一并还给了霍尔登教授,挥手致意,向会场外走去。
而此刻,等候在报告厅外面的记者们,早已经等候多时了。
如果不是被门口的保安们挡着,听到从报告厅里传来掌声、口哨声的那一刻,他们就想冲进去一探究竟了。
因此,等到报告厅的门打开,看到出现在门口的陆舟,一群记者们顿时像嗅到了腥味儿的鲨鱼一样围了上去。
“陆舟教授,请问黎曼猜想已经被证明了吗?!”
“请问您会去法兰西学院领取克雷研究所的一百万美元奖金吗?拿到奖金之后您会做什么?会将它捐给需要的人吗?”
“听说您的研究受到了你的学生薇拉·普尤依女士的影响,请问这是真的吗?”
“黎曼猜想被解决是否意味着现代密码学的规则将被改写?我们的银行卡和社交账号是否已经不再安全?”
“陆舟教授……”
面对着一只只疯狂向他伸来的话筒,和那些如豆子般洒来的问题,陆舟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在一群彪形大汉的护送下,脚步丝毫不停地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就在几分钟之前,转院的事情已经安排下来了。
不管是签证还是其他手续,都已经办妥。
不出意外的话,薇拉今天就能搭乘转院的飞机,从圣彼得堡直接飞往上京,由301医院的专家接手看护工作。
而他回国的航班,则是明天早上的闭幕式之前。
相比起回答那些无聊的问题,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灯笔
希尔伯特曾说过,若是五百年后能有幸从长眠中醒来,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个问题一定会问,黎曼猜想是否被解决了。
不管此刻陆舟有没有那个心情接受采访,就在那瓶香槟打开的同一时间,整个数学界都因为刚刚结束的那场报告会而轰动了。
黎曼猜想被解决!
好家伙,七千禧难题都被他干掉两个了!
尤其还是如此重要的一个……
如果说波利尼亚克猜想、哥德巴赫猜想以及准黎曼猜想最多是将陆教授推上了数学界的王座,那么关于NS方程的千禧难题便是相当于给他的头上加了一层光环,并将光芒辐射到了隔壁的物理学界。
而黎曼猜想的证明,则是相当于直接将他从地面推到了天上,送上了神位!
这个比喻或许不那么恰当,却一点也不算夸张。
虽然数学界暂时还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认可陆舟在六十分钟报告会上拿出的证明,但从现场几位大牛并不尖锐的提问,以及陆舟本人流畅的对答来看,这几乎已经成了可以预期的事情。
哪怕最后论文存在一些瑕疵或者小问题,那也是可以在正式登刊之前再做修改的,当初怀尔斯在报告会上打开了香槟之后,也是花了超过一年的时间去修改自己的论文,才最终让费马猜想变成了费马大定理。
虽然当一个证明的宣称被认为是失败的时,数学界的表现往往会无比的现实,但在这种重大命题的面前,数学界往往又会展现出不同于寻常的耐心。
毕竟他们已经等了一个半世纪。
也不差这最后的几天几个月甚至一年了……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黎曼猜想的事情,倒还不至于让人们这么激动。
毕竟论文昨天就放出来了,该激动的也激动过了,再想继续激动也不该在今天,而是应该等到数学界、尤其是克雷研究所,对整个证明的完备性给出一个确定的“审稿意见”之后再说。
真正让整个数学界再次掀起这场十二级飓风的,是在报告会的最后,陆舟说的那一句话——
没有意外的话,他的下一课的课题将尝试统一代数与几何!
如果说整个数学界都因此而沸腾了的话,恐怕稍微夸张了点,但就在这句话说出口之后的数十分钟,至少半个数学界都因此而轰动了!
普林斯顿大学的脸书社群。
热议的声音几乎占据了全部的界面,话题的热度一时间甚至盖过了即将于秋季进行的常青藤盟校皮划艇大赛和橄榄球赛。
【统一代数与几何?等等,能不能先给我一点时间搞清楚它们在说。我们的代数几何学才上到一半,你现在告诉我代数和几何要统一了?】
【我总感觉自从在《数学纪事》上发表了第一篇论文之后,好像每一天我们都在见证历史……】
【关键是这怎么可能?燧石图书馆里关于代数、几何以及各个分支学科的著作可以摆满二十多排书架不止,这其中还不包括那些暂时未被收录到著作中的最新成果。你现在告诉我这些二十排书架都塞不满的东西可以被一本书解释清楚?这太疯狂了!】
【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他的意思,统一代数与几何不等于将两门学科及其分支合二为一。如果他真的做到了,最大地可能绝对不是让这二十多排书架上的著作变成一本,而是在旁边另外开辟一座新的书架,然后在上面放上崭新的一本。
【求求你别说了,我会在今年把毕业论文写完的……】
对于数学界而言,统一代数与几何这件事情,无疑是一件比黎曼猜想本身还要劲爆的惊闻。不过对于那些关注着事情进展的吃瓜群众们来说,相比之下还是黎曼猜想本身更具有话题性。
报告会的视频不只是在各大高校的社群里流传,当报告会现场的高清视频被人上传到了youtube上之后,这个面向专业人士的报告会,竟然也获得了百万级的播放量与上万条评论。
不过从评论区点赞最高的几条来看,对于一般的吃瓜群众而言,相比起黎曼猜想的数学价值,他们似乎对一百万美元的奖金更感兴趣。
尤其是陆舟已经因为关于NS方程的千禧难题而拿到了克雷研究所的百万美元奖金,这次摘得这百万美元的大奖,着实让不少人都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没想到数学学得好还能这么赚钱?!
不过,这钱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赚的就是了……
除了网络上的讨论之外,包括CTV、BBC、哥伦比亚电视台等全球多家媒体,也都纷纷对这条消息进行了报道。
尤其是CTV,甚至在央视一套出了一期以访谈形式进行的专题纪录片,由数科院的专家向华南院士,讲述这段历时一个半世纪的关于人类心智巅峰的百年长征!
关于黎曼猜想的热度随着报告会的结束持续发酵。
除了无关人士的议论以及各大新闻媒体的报道之外,也有业内顶尖的大牛发表了客观的评价。
在报告会结束后的当天晚上,具体点就是莫斯科时间晚八点整。
曾经获得过18年菲尔茨奖的阿克萨依教授,便在自己的个人博客上,更新了一条关于这场报告会的学术性评论,算是对整个报告会做了一个还算客观的总结……
【目前来看,包括德利涅教授以及法尔廷斯教授等数学界的大牛,对陆舟教授的证明都是持乐观看法的。而我本人与舒尔茨、陶哲轩等多位著名的教授交换了意见,也一致认为陆教授的证明基本上不存在什么大的问题。】
【不过,这终究只是一部分人的意见,还有很多正在研究的该问题的学者仍然没有表态。一方面这是出于慎重考虑,比较越是重大的猜想,我们便越是必须谨慎对待,因为一旦走错,动摇的将是数论这座大厦的根基。至于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仍然有许多人并没有完全理解他的论文,我们必须给他们一些选择是否接受这样的结果、以及发表意见的时间。】
【我无法说百分之百陆教授一定是对的,但至少有7成乃至8成以上的可能性。】
【不过说实话,相比起黎曼猜想本身,我更关心他将微分几何学的方法引入到解决复平面上问题时运用的那个方程。也许是我的错觉,但我总觉得那一步很有意思,与我早些年做过的一个研究存在不少关联……我推荐研究非奇异复射影代数簇的同行可以深入研究一下,也许这枚黎曼猜想送给我们的最后一颗金蛋,将成为我们解决霍奇猜想或者与之类似的一类问题的关键……】
相比起那些众说纷纭的传言,阿克萨伊教授的评论无疑要客观的许多,再各大网络社群上被不少人转发。
在一定程度上,这篇传播度极高的博客,对那光怪陆离的传言也算是起到了一定的抑制作用。
不管学术界最终对这篇证明给出一个怎样的定性,单就以陆舟在证明中用到的那些出神入化的数学技巧,以及那场精彩绝伦的报告本身,这场报告会都是足以被载入史册的……
……
次日。
和昨天同样的那间报告厅里,同样被黑压压的人群给塞满了。
很快IMU大会的闭幕式便要开始。
虽然不少人在昨天的最后一场报告会结束之后就已经走了,但依然有很多人留了下来。
坐在会场的中间,陶哲轩四周环视了一眼,没有看到那个想看到的身影,于是便压低了声音,同坐在旁边的费弗曼教授说道。
“陆舟呢?”
费弗曼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没见到他人,不过倒是听德利涅说,他一大早就坐车去机场了。”
陶教授微微愣了下说:“这么急着走吗?连闭幕式也不参加?”
原本他还打算请教他几个论文上的问题来着。
费弗曼的表情有些微妙,用模糊的措辞回答了这个问题。
“毕竟……他一位很重要的学生正躺在病床上,据说他帮她安排了转院的飞机,从圣彼得堡转院到上京。”
听到那句很重要的学生,让陶教授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
闭幕式继续进行了一会儿。
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的他,忽然开口说道。
“……其实有时候我会反问自己,当初到底应不应该写那封推荐信。”
听到这句话,费弗曼轻轻叹了口气。
仿佛是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样,他开口说道。
“永远不要试图去揣测命运背后的逻辑,如果你认为没有那封推荐信,她就不会成为陆舟的学生,进而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这种想法真是比那些后悔将菲尔茨奖牌颁给她的克斯雷特教授还要愚蠢——”
陶哲轩叹了口气说道。
“你误会了。”
费弗曼:“……哦?”
陶哲轩:“我只是觉得,如果没有那封推荐信的话,也许她的人生就不会和他发生这么多交集,而他也不会被牵扯到这件事情中。在这个本该庆祝的时刻,他本应该在昨晚的晚宴上和我们一起痛饮美酒,但你没有发现吗?他甚至都没有出现在餐厅,是由霍尔登教授代替他为我们举杯。”
“我不是在抱怨什么打搅了我们的宴会,这种东西其实无足轻重,真的,只是有点遗憾这背后的命运的因果。这种悲伤的事情哪怕晚一天都好,但偏偏发生在了这里。让他在踏上人生……甚至是历史巅峰的时刻,失去一位重要的人……”
忽然沉默了下来,过了大概一分钟那么久,他才用带着几分复杂和惋惜的语气轻声道。
“……这种感觉恐怕不会好受。”
听出了那口吻中的惋惜,费弗曼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眼,放低了音量。
“你……已经看出来了?”
陶哲轩默然地点了下头。
“……多少能看出来一点。”
台上。
闭幕式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环节。
站在台前的森重文教授让出了话筒,站在后面的霍尔登教授面带笑容地走上了台前。
按照惯例,在闭幕式的芭蕾舞、俄罗斯歌剧、古典乐的表演之前,将由国际数学家联盟的秘书长宣布下一届大会的举办地。
这是仅次于菲尔茨奖颁奖的压轴节目。
虽然在大会的第二天就已经投票选出,但刻意被组织委员会放到了大会结束的时刻才公布。
而此刻,除了少数人对此漠不关心之外,会场内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台上的身影祈祷,等待着霍尔登教授的开口。
尤其是王诗成院士。
这会儿就像是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一样坐立不安着。
秦岳也是一样。
虽然他是任教海外的学者,但流淌的血液却是同样的,谁会不希望自己的家乡变得更好呢?
面对着台下一双双炽热的视线,霍尔登教授笑了笑,卖了个关子似的清了清嗓子,用洪亮的声音宣布道。
“经过投票的票选,我们的代表一致认为。”
“下一届国际数学家大会的举办地是——”
“华国,金陵!”
一瞬间,整个会场都沸腾了。
虽说这些闲不住的数学家们,在选择举办“派对”聚会的地方时,通常都会选择在一些风景宜人或者文化底蕴浓厚的旅游胜地——总之就是比较好玩的地方,但不可否认的是,像这种国际大型学术会议,一个地区的数学实力、或者说直白点就是在行业内的影响力和话语权,同样是被考虑的因素之一。
毕竟,谁都想在自己家门口举办这样的盛会,这既是一件有面子的事情,也会带来诸多的方便。
不过想让全世界的学者都卖你这个人情,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考察的不仅仅是学术影响力,更考验着学术界的人脉。
当年上京能在2002年承办国际数学家大会,还是多亏了陈省身老先生的帮忙才得以促成的,而这也是国际数学家大会首次在发展中国家召开。
可以说,也正是那次国际数学家大会,才为相对封闭的国内数学界打开了一扇大门,让华国国内的数学家向国际学术界的舞台递出了自己的名片。
当听到下一届举办地在华国时,都在会场内几乎所有来自内地或者出生自内地的学者们,心中那团激动的火焰顿时烧了起来。
如瓢泼大雨般的掌声伴随着压抑不住的欢呼响彻了整个会场,不少坐在华人学者旁边的来自其他国家的学者,都被这份热情给吓了一跳。
坐在会场中鼓着掌,王诗成院士隐瞒眼眶的激动,一下子就哗啦地掉了下来。
在这场闭幕式开始之前,他的心中还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既希望国际数学家联盟将下一届的举办地选在华国,又有点儿担心这个举办地最终会定在金陵。
虽然他的顾虑还不足以影响到国际数学家联盟投票的票形,下一届的举办地几乎没什么悬念地定在了金陵市,但不知为什么,身处于这会场之中的他,忽然之间便产生了“即使是这样也无所谓了”的想法。
坐在旁边不远,徐晨阳激动地拍了下大腿,想要站起来,但又担心影响到后面的人,反复犹豫着,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张玮也捏紧了拳头,盯着台上的目光闪烁着藏不住的激动。
让他激动的不只是下一届国际数学家大会的举办地选择了金陵,更是让他在冥冥之中看见了一种趋势,一枚闪耀的新星正在冉冉升起的趋势。
认真的来讲,这已经不是金陵第一次举办这种规模的数学盛会了。
从杨米尔斯方程千禧难题的报告会开始,这座远离国际数学界视线之外的城市,不知不觉中就已经成为了国际数学界的焦点。
而即使是在国内数学界里,也是处在边缘位置的金陵大学,更是不知不觉中就积累了如此之多的举办国际性数学会议的经验,眨眼之间便成了和国际数学界往来交流最密切的顶级学府。
可以说,金陵大学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正是燕大学派和震旦学派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仅凭一个人的力量便做到这一切,完成一个学派耗费数十年时间都无法完成的伟业。
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一脸羡慕地看着那些激动到站起身来的华国学者,坐在旁边不远的一名美籍韩裔学者,和旁边一位美籍英裔的同伴小声抱怨道。
“凭什么一个发展中国家能够举办两次?我怀疑这次投票的背后肯定有内幕。”
坐在他旁边的那个英国学者下意识地愣了一下,随即表情古怪的说道。
“……你还信他们是发展中国家?”
传闻,据说是传闻,东亚电力正在与韩国电力公司就跨区域电网加盟一事进行谈判,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也许要不了多久来自华国的高压电线就会跨过长白山,进入高丽半岛。
拥有可控聚变技术的发展中国家,能将电网修到发达国家并疯狂输出的发展中国家……
就算再怎么强调“发展中国家”这个词,恐怕也只有华国人自己相信了。
两人的对话恰巧被杨永安给听见了,正在兴头上的他朝着那个满脸阴恻恻的韩国学者抬了抬下巴,眉飞色舞地说道。
“不凭什么,就凭我们有陆教授,你们有啥,有菲尔茨奖吗?”
这句话简直无懈可击,一下子就戳到了那人的痛处。
别说是没有菲尔茨奖,相比起在国际数学界上已经占据一席之地的日国,以及正在崛起的华国而言,韩国数学界的都快成发达国家之耻了,以至于会让人不禁问出“除了电视剧里韩国真的有数学家吗”这种滑稽的问题。
被戳到了痛处,那韩国学者气愤地咬紧了牙,捏紧了拳头。
也许是被杨永安那臭屁的样子给激怒了,他顿时恼羞成怒地便反呛了一句回去,“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是你们的?我们也有陆这个姓!”
杨永安:“……?”
王诗成:“?”
张玮:“??”
秦岳:“???”
……
随着闭幕式的结束,国际数学家大会终于落下了帷幕。
下一届国际数学家大会在金陵举办的消息,很快便顺着网线传遍了世界,传遍了华国的大江南北,以及各个高校的网络微信、企鹅群。
对于外行来说,也许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对于身在此行的人来说,听到这一消息时心中的激动,丝毫不亚于许多年前听到上京申奥成功时一样。
一股新的力量正在国际数学界的舞台上崛起,于二战后转移到北美的世界数学界中心,正在向着西太平洋的方向偏移。
今晚,注定有许多人,将为这令人激动的消息彻夜不眠……
从圣彼得堡到上京的航班上。
靠在座椅上的陆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和那些因为2026年的IMU大会落花金陵而彻夜不眠的同胞们不同,这会儿还飞在天上的他还不知道发生在数千公里之外的那场闭幕式上的事情,之所以精神状态不怎么好仅仅只是因为时差和一些别的原因。
下了飞机。
在通过特殊通道离开机场的路上,陆舟顺路去了一趟洗手间,从系统空间取出了一管精力药剂喝下。
揉了揉渐渐舒缓的眉心之后,感觉精神恢复了些许的陆舟,他才将空瓶子塞回了兜里,然后用手接着水在洗脸池旁边洗了把脸。
剩下的药剂已经不多了,现在任务的完成周期越来越长,抽奖的机会也越来越少,还是省着点用比较好。
洗完了脸,就在陆舟正准备离开洗手间的时候,忽然老爹的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按下了接通键,陆舟将手机凑到了耳边,一边向洗手间外走去,一边说道。
“喂,爸,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就是刚刚和你娘在国际新闻上看到你了……你小子怎么跑俄罗斯去了?也不打电话和家里说一声。”
虽然老爹不是每天都能抢到遥控器看新闻,但恰好这几天都在播自己的新闻,只要他调到了新闻台想不看都难。
听着老爹带着些埋怨的声音,陆舟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事实上他确实挺无奈的。
倒不是他故意不打电话给家里,只是去圣彼得堡之前又是配合演习又是准备六十分钟报告会,忙的他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而到了圣彼得堡之后又碰上了那样的事,会忘记给家里打个电话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也就去一个星期,而且还是开会,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什么叫没什么好说的!你得了这么大个……什么高奖,也不告诉你老爹老娘一声。”
听到这句话,陆舟很想表示,这玩意儿其实也就一般般,比起菲尔茨奖的含金量还是差了不少。
不过,他也理解老爹在埋怨的并不是他没有把那些名字洋气的奖牌捧回家里,而是自己连个电话都没给家里打。
自认理亏的陆舟叹了口气,也不争辩什么,顺着老爹的话说道。
“行吧,下次我记住了。”
果然,这一招对老人家确实挺管用的,老陆没两句话就把这茬给忘在了脑后,开始说起了别的事儿来。
“对了,我听单位里的老吴说,俄罗斯那边盛产伏特加,回来的时候记得帮我带点,我尝尝什么味儿。”
陆舟汗道:“……那东西在超市里就能买吧?”
老陆:“不一样!原产地买的和超市里买的哪能一样?”
陆舟:“……”
不就是酒精兑水的味儿么,喝进去都像辣椒水,这还能有什么差别吗?
叹了口气,陆舟继续说道。
“我这边刚下飞机,都已经回国了……要不我回头去免税店帮你去逛逛。”
老陆:“啊?我才在新闻里头看到你,你都已经回来了?那还是算了,回来就算了,你去免税店给我带,我还不如自己跑超市去买,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陆舟:“嗯……”
老陆:“对了,我刚才就想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啊?”
听到老爹的这句话,陆舟微微愣了下,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没有,你们别担心我。”
电话那头传来了哼哼的一声鼻音,老陆继续说道:“我倒是不担心你,你小子已经比你爹我强太多了,你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怕你念给我我都不一定听得懂。”
陆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虽然有点儿得意,但还是谦虚说道。
“话不能这么说,学术是学术,这个毕竟是我的工作,你要是和我比钓鱼——”
“行了,我和你说正事儿。”
电话那头老爹的声音停顿了片刻,用语重心长的语气继续说道。
“不管你爱不爱听,爸都得和你说这句话,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也不存在绝对正确的选择,大数学家小时候一样尿过裤子,一样算错过加减法——”
“咳!爸,咱们讲话就好好讲,你这举的都是些……都是些什么例子啊?”
一听到这句话,陆舟顿时被雷的外焦里嫩,差点没被一口没上来的气给呛死。
这特么还好的没开免提,要不人可就丢大了!
不过,老陆似乎并没有管他这么多的打算,在电话那头继续说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别人的评价不重要,甚至是好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觉得是正确的,问心无愧,哪天想起来不会后悔,也就够了。”
“至于别的,关你什么事儿?”
话音落下字后,电话里安静了一会儿。
沉默了大概半分钟那么久,陆舟忽然笑了笑。
“嗯,我知道了。”
“你心里有个数就好,”欣慰地点了点头,老陆忽然话题一变,继续说道,“……对了,那个黎曼猜想,真的被你证明了?”
陆舟愣了下说:“连你都知道了?”
老陆:“我听人说陆院士——也就是你小子把黎曼猜想给解决了以后,银行卡的密码都不保险了!我正和你娘商量着要不要把钱从银行里取出来。说起来你卡上好像也有不少钱吧,要不先取一半出来。”
陆舟:“……取一半出来恐怕有点麻烦。”
MMP!
下次被他给逮到这句话是谁传出来的,他保证不打死他!
谁拦着都不好使!
花了大概十分钟的时间,陆舟才和老人家解释清楚,黎曼猜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证明了它又有哪些意义,以及最关键的银行卡密码问题……
当然,是在科普意义上。
如果是学术意义上的话,别说是讲的口干舌燥了,就是把这手机里锂硫电池的电量都给讲完了,只怕也讲不清楚。
不过,陆舟感觉和自己聊了这么一会儿之后,老爹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后来甚至是干脆开了免提,拉着老娘一起听已经当上院士的儿子讲数学。
其实到后来陆舟也意识到了,也许老爹老娘在意的根本不是什么密码安不安全,纯粹只是想多听听自己的声音。
想到这里,他的鼻子不由一酸。
也许,他真应该多抽空回家去看看了。
不过,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吸了吸鼻子,陆舟将手机塞回了兜里。
看了一眼车内镜,坐在驾驶位上的王鹏将手放在了方向盘上,言简意赅地问道。
“去哪?”
“301医院。”
“好的。”
……
301医院。
南大楼楼下。
一名穿着件白色衬衫的男人手中提着一束康乃馨站在那里,像是站了许久的样子。
这束康乃馨是在医院附近的花店里买来的,身上的这件衣服就是昨天在圣彼得堡的报告会上时穿着的那身,还没来得及换掉。
能在这里住院的,大多身份不一般,来探病的人身份也多半不简单,像他现在这么“随便”的人实在不多见。
也正是因此,旁边偶尔路过的医生护士,都会频频侧目,向这边投来意外的视线。
不过,在看清了那张脸之后,绝大多数的疑问都烟消云散了。
在这里工作的人或许不记得每一位病人的脸,但一定不会忘记这张脸。
毕竟当初,这家伙突然晕倒在工作现场的那件事儿,可没少给他们添麻烦……
约莫继续站了五分钟,陆舟最终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出示了手中的证件,踏入了楼内的陆舟,顺着楼梯来到了楼上,接着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那处病房。
洁白的病床上,一位淡金色长发的少女坐在那里,正出神地望着窗外水杉枝头的新芽。
走廊外传来的脚步声,让她从那放空思绪的状态中回过了神来,从玻璃窗的倒影上看到了出现在门口的身影,少女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颜。
从窗外收回了视线,她看向了陆舟,眨了下蓝宝石般的眸子说道。
“我曾经来过这里。”
走到了床边,陆舟将这首康乃馨,轻轻地插在了床头柜的花瓶上,用尽可能听起来轻松的声音说道。
“……什么时候?”
抬头望着天花板,薇拉认真想了想,说道。
“大概是三年前……我听说你在可控聚变的点火现场晕倒,我就买了机票飞到了这里,但一直到我的签证到期,我都没机会进来,他们都不让我探望你,然后我就回去了……而且我记得,好像我刚走没多久,你就醒了,有段时间我甚至都在怀疑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怎么可能……如果我在躲着你,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陆舟轻声说道,“怎么样?感觉这里的环境还习惯吗?”
弯了弯唇角,薇拉并没有在意陆舟生硬地岔开了这个话题,而是就这么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
“挺习惯的,这里的床很舒服,人们也都很友善,照顾我的护士姐姐还会在我醒的时候和我聊天,除了化疗的时候有点痛,我感觉自己好多了。”
听到这句话,陆舟的心中泛起了一丝淡淡的酸楚,他大概能分辨出来,那应该是心疼的情绪。
就在他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却是继续说道。
“说起来,我还听这里的护士姐姐说过你的故事……我感觉……”
陆舟:“……感觉什么?”
“感觉,很了不起。”
将这句话说出口的薇拉,感觉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不过,这会儿有人比她更不好意思。
食指挠了挠脸颊,就在陆舟想着该如何谦虚地接上这句话的时候,她继续说了。
“现在我已经在上京了,你可以告诉我,你想拜托我做什么吗?”眨了眨眼,坐在病床上的她,看着陆舟继续说道,“我感觉现在稍微好一些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用你教给我的知识,帮你做点什么。”
直视着那蓝宝石般的眸子,陆舟张了张嘴。
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但此刻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总之,如果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话,就先说正事吧。
如此想着,他看着坐在病床上的姑娘,用认真的语气说道。
“听着,我有办法治好你,但这需要你的配合。”
似乎是没想到陆舟会这么说。
听到这句话的薇拉,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笑着说。
“不可能的,医生已经告诉过我了,以现代医学的技术是不可能治好我的……其实你不用安慰我,我已经花了一年的时间来做心理准备,这没什么好难过的。”
“我没有开玩笑,也不是在安慰你,我是认真的,”深呼吸了一口气,陆舟看着她,继续说道,“以现代医学的技术是不可能治好你的,但未来就不一定了。放到一个世纪甚至更早以前,天花、黑死病这些同样是不治之症,但最终赢的还是我们。哪怕是现在做不到,我相信未来也一定可以。”
薇拉轻声说:“恐怕我等不了那么久……”
“不,你可以,”看着表情写满惊讶的薇拉,陆舟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我会送你去未来……”
花了大概五分钟的时间,陆舟尽可能简单地向她讲述了冷冻休眠技术,金陵高等研究院冷冻生物学研究所的课题,以及所谓的“去未来”到底是什么,以及这意味着什么。
安静地听完了陆舟的讲解,薇拉并没有立刻给陆舟一个是与否的答复,而是有些出神地望着天花板说道。
“一百年后的世界啊……感觉好遥远。”
“那里……会是什么样子呢?”
陆舟:“也许不是一百年,乐观点的话七十年左右就够了。那时候的社会物质富裕,能源无限……我暂时想象不到,但不出意外,应该是个比现在更美好的世界。”
薇拉:“那……那个世界有你吗?”
听到这个问题,陆舟沉默了一会儿。
大概过了半分钟那么久,他轻声开口道。
“有没有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新世界,应该可以获得幸福。”
薇拉看着他眨了眨眼:“可是,我现在就很幸福。”
陆舟:“我保证,健康的你会更幸福。”
薇拉略微有些不乐意地撅了下嘴。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与那坚定的眼神对视着,陆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也许会有吧,我身体还不错,我们国家也有不少长寿的方法……不过就算熬到了那时候,我大概也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你还是别抱太大的期待。不管年轻的时候多帅,老了基本都是一个样,反应迟钝,又麻烦,你还是别对那时候的我抱太大期待。”
不知道是被哪一句给逗笑了,薇拉忽然没忍住噗嗤的一声,不小心笑了出来。
那笑容就如桌上的康乃馨一样,清秀中带着一分淡淡的明艳。
“老头子也没关系。”
抬起袖口轻轻拭去了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唇角翘着的薇拉眼中写满笑意,原本还带着几分胆怯的眸子,也被满眼的温柔取代了。
看着陆舟,她继续说道。
“……只要还是你就好。”
这是心动的感觉吗?
也许是心肌梗塞……
眼中闪过了一瞬间的不忍,但理智告诉他,这是唯一能救她的办法。
深呼吸了一口气,陆舟让自己的声音努力保持冷静,轻声问道。
“那……你愿意吗?去未来……”
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薇拉轻轻点了点头,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嗯。”
“如果你希望我这么做的话。”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妙书屋
301医院。
临床医学研究中心的深处,一座面积约莫百余平米的实验室内,坐落着一台约莫有两人高、五步宽的大型医疗设备。
从正面看上去,这台设备在结构上和CT仪倒是有几分相仿,唯一不同的是,在那设备的正前方,平放着的并非是一个简单的床位,而是一座形似太空舱的水晶棺。
这台设备是从金陵高等研究院的冷冻生物学实验室搬过来的,由飞机空运到上京,再由冷冻生物学实验室的研究员们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完成的组装。
此刻站在这里的除了刘作冰教授带的几名研究员之外,还有曾经带领国际专家团队为陆舟会诊过的赵中继院士、301医院的癌症专家以及不少医院的工作人员。
对于后者而言,无论是院士级的专家还是住院部小护士,哪怕对低温生物学和冷冻生物学有所了解,也仅仅只是在期刊上看过相关的论文而已。
而由于金陵高等研究院一直没有公开过这方面的研究进展,以至于现在看着这台仪器的他们,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样。
目光直直地望着那台充满科幻感的设备,赵中继院士盯着看了许久,忽然轻叹了一声感慨道。
“将病人冷冻休眠到有条件治愈疾病的年代……如果这东西真有这么神奇的话,只怕会颠覆整个医学界对医学这个词的理解。”
对于普通人来说,哪怕只是在低温条件下“假死”几个小时,为转移治疗争取到抢救的时间,都有可能让本来必死的病人从死亡边缘捡回一条命来。
更不要说是以年为单位的长时间冷冻休眠。
现在无法解决的问题,那就将诊断书和病人一同留到以后去解决。
在时间的尺度上,一切问题都是有解的,哪怕在现在看来是多么不切实际的设想。
这就好像回到医学界还没有掌握青霉素这类有效抗菌药物的一百年前,谁能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肺结核在并不算遥远的未来,仅仅只是一个连住院都不需要的“小病”而已。
如果能将一个本该因病死在21世纪的病人送到22世纪去,他所面临的绝症恐怕连麻烦都算不上,也许一个社区诊所开的处方药都能治好他。
神色复杂地望着那台设备,陆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也许吧,不过这技术一开始其实并不是为医学准备的。”
赵中继意外地看向了陆舟。
“那是为什么准备的?”
陆舟:“以光年为尺度的星际旅行。”
这句话不只是让赵中继院士瞠目结舌地张大了嘴,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301医院的工作人员,也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光年为单位的星际旅行……
就算现在月宫号已经统治了月面,这种科幻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也实在是太遥远了。
“……我发现航天真是一块下金蛋的母鸡,”良久之后,赵中继院士叹了口气,笑着说道,“不管怎么说,我都得替那些身患不治之症的病人们,对你说一声谢谢。”
陆舟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对我说谢谢还太早了,这项技术是不是一件好事都很难说。不夸张的说,现代社会的秩序,伦理观都会受到冲击。”
不得不承认,这项技术还没有完全做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准备,甚至没有经过完整的临床实验审批流程,而是以航天设备进行报案并通过的审批。
但,人都是有私心的。
即使是他也不例外。
看着表情复杂的陆舟,赵中继院士大概猜到了他心中在想什么。在沉默中停顿了片刻,他忽然用肯定地语气说道。
“我觉得,它一定是一件好事。”
陆舟看了他一眼问:“为什么?”
赵中继院士说:“可控聚变技术的出现让国内的煤矿企业关门了一半,至少有十万人因此失业,你后悔过吗?”
“不后悔,我在央视的访谈节目上就说过这个话题,”没有任何犹豫,陆舟语气平淡地说道,“也许我确实剥夺了一部分人在煤矿里劳作的权力,但我同样给了他们的下一代,一个选择更好的方式生活下去的权力,一个生活在比现在更富足的社会、更澄澈的蓝天下的权力。”
“那些埋怨我的人,抱怨我不该消灭掉这些工作机会的人,不过是些妄图世世代代奴役那些生活在底层的可怜人的既得利益者罢了。但他们显然生错了地方,这里是华国,在全体人民共同的利益面前,他们的埋怨根本不值一提。”
“既然你连这都想明白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赵中继院士笑了笑,伸手拍了下陆舟的胳膊,“对我们这些人自信一点,我们的社会自然会适应这些新奇古怪的玩意儿。你给了那些本应该死去的生命一个重新开始新的人生的机会,我想无论是被送去未来的人,还是他们的亲人,一定都会感谢你。”
“……也许吧。”
陆舟并不是很想讨论这个问题,不过赵中继院士的话,倒是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他心中的顾虑。
其实换个角度想,对于非移民国家来说,按照现在的人口增长趋势,老龄化几乎是不可避免的问题。
也许那些本来只能留在在现代消耗宝贵的社会资源的病人,到遥远的未来接受了“现代化”的治疗和再教育之后,说不准还能为建设未来社会贡献一份力量?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想得太多了。
既然时间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的话,那么他正在顾虑的这件事情,也许其实连问题都算不上。
将目光投向了站在旁边的刘作冰教授,陆舟深呼吸了一口气,用冷静地声音开口说道。
“准备工作大概还需要多久?”
陆军总医院出身的刘作冰教授,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做学问的风格,都带着军人的雷厉风行的气质。
面对陆舟的询问,他神情严肃地点了下头,措辞严谨地说道。
“设备其实已经组装完成了,X-0172细菌样品也已经从金陵那边的样品库送到这里了,如果你想的话,现在就可以。”
“完成整个冷冻过程需要多久?”
“三十分钟。”
陆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开始准备吧。”
“给我二十分钟的时间就可以了。”
刘作冰教授点了下头说道。
“没问题。”
同样的病房内。
那座敞开的休眠舱内,已经躺入了一位穿着特殊材质的病服、身形稍显单薄的少女。如锡纸质感的淡银色被单盖在她的身上,衬托着那令人生怜的面庞,散发着一种类似于睡美人的恬静。
站在这特殊的“病床”旁边,陆舟将一叠翻得有些凌乱的文件,递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户籍文件,需要你签下字。”
薇拉歪了下头:“户籍?”
陆舟点了点头说:“嗯,你是菲尔茨奖得主,虽然我们不是移民国家,但对于人才来说这从来不是问题,我已经联系了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戈达德院长,向他说明了情况。现在你的工作已经从普林斯顿转到了金陵大学,很抱歉擅自给你换了工作,但你毕竟得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一直用工作签证恐怕不太方便。”
签证问题说小也小,说大也大,虽然现在看不出来有什么麻烦,但不解决妥当了,放到几十年后怎么都是个隐患。
何况解决一个户口而已,对陆舟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且不说无论是金陵大学还是金陵高等研究院都有外籍人才的引进名额,就是没有这个配套政策,像是菲尔茨奖级别的学者,放到国内任何高校都是抢着要的。
俄罗斯族本来也是五十六个民族之一,也不存在无法融入的问题。而且相信未来的社会对人种、肤色、文化差异的问题会更加包容,在那时候苏醒过来的她,应该能够成功融入到这边的社会里。
即便知道计划多半是赶不上变化的,现在做的一切准备放到一个世纪以后都不一定奏效,但陆舟还是将这些事情都替她安排好了。
看着陆舟眨了眨眼,薇拉没有说什么,很听话地拿起了笔,乖巧地在文件上签下了名字。
看到她并不抗拒,陆舟心中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身份证现在没必要办,等你醒来之后会给你补上,这边是同意治疗的知情书和——你都不看一下吗?”
诧异地看着将所有文件看也不看便一并签完的薇拉,原本还准备和她逐一讲清楚每一份文件究竟是什么内容的陆舟,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对于陆舟的诧异,薇拉只是眨了眨眼,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我相信你。”
说着,她将手中的笔,还到了陆舟的手中。
“那么……现在正事应该处理完了吧?”
接过那支笔,塞进了自己的怀里,陆舟点了下头说道。
“……嗯,全部都在这里了。”
“对了,我的存款……虽然没多少,但可以替我寄给我的父亲吗?这种情况,应该不需要遗嘱之类的东西吧?”
看着躺在病床上小姑娘,陆舟下意识地张了下嘴,准备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他原本打算告诉她,在她昏睡的时候,想结束她生命的正是那个人。不过想到马上就要和这个时代说再见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本身就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也根本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没有必要的话,还是别带到未来去比较好。
将那些没必要说出来的话湮灭在了沉默中,陆舟轻轻点了下头,继续说道。
“好的,我会帮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时间已经不多了。
X-0172细菌信息素的提取液大概需要半小时的时间发挥作用,为了让她不在不安的等待中度过在这个时代的最后的半小时,在拿来那份协议之前,医院的护士便已经为她接种了这前往一百年后的钥匙……
陆舟不敢去看时间,但估计也快了。
薇拉:“其实……没有了,但你都这么说了,我想提最后一个请求,可能会稍微有些任性……可以吗?”
陆舟:“……你说吧。”
见陆舟答应了,她的脸颊渐渐染上了一丝红晕。
“还记得有一次圣诞节吗?在你在普林斯顿的小屋里过的那次……”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说起那么遥远的事情,但陆舟还是点了下头说道。
“我还记得,怎么了?”
“那天早上,我把湿毛巾放在你头上之前,其实我……”
轻轻咬了下下嘴唇,她的表情似乎是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将这个秘密说出来。
但也许是想到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有那个机会了,犹豫了一阵之后,她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说道。
“其实我……那时候,偷亲了你一口。”
陆舟:“???”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薇拉一直在偷偷瞄着陆舟的脸,观察着他的反应。
似乎是被他那意外的表情给吓了一跳,也似乎是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她赶紧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别,别想歪了……当然,是额头。”
陆舟:“……”
难怪……
宿醉醒来的那天早上,他感觉有什么温暖而湿润的感觉触碰了自己的额前,但贴在头上的毛巾却又是凉的。当时虽然觉得奇怪,但他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薇拉现在忽然提起这件事,他才终于明白,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能,那时候我对你,确实更多的是仰慕和依赖吧,所以才会偷偷地做出那样的事情……”
“有时候我自己也会烦恼,那到底是不是爱,我真正期望的结果又是什么。”
“所以……真的很感谢你,让我能够冷静的去思考这个问题,分清楚依赖和喜欢之间的区别。”
陆舟点了下头:“那……现在你分清楚了吗?”
薇拉的脸上绽放了笑颜。
“嗯,果然……是喜欢。”
虽然是已经知道的事情,但听到她将这句话说出口,陆舟的心跳还是不由加速了半拍。
并没有说明那个任性的要求是什么,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微微抬起了下巴。
“如果可以的话……不要让我说出来。”
望着那轻轻颤动的睫毛,陆舟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伸出右手轻轻地拨开了那轻薄的刘海,俯身在她的额前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味在鼻尖绽放,那很好闻的味道让陆舟一时间有些失神。
而躺在休眠舱内的薇拉,反应则是更为直接。从那白皙的脖子到耳垂,霎时间整张脸都染上了红霞。
那双眸子睁开了。
如湖面般澄澈的眸子里,晃动着层层涟漪和某个人的倒影。
声音中带着几分不知所措的激动与腼腆,她的胸口有些急促地起伏着,红着脸小声说道。
“我感觉……我可能冻不住了。”
重新站直了身子,陆舟沉默了一会儿说:“物理意义上的冻结是最后一步,在此之前你会睡着,甚至不会感觉到冷。然后再次醒来……”
喉结微微动了下。
纵使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纵使已经让自己完全冷静了下来,后半句话,他不知为何便忽然说不下去了。
但,有人替他接上了。
“然后……那边就是新的世界了吗?”
陆舟点了点头:“是的……对你而言,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无论外面过了多久的时间,对于沉睡中的人来说都只是一瞬而已。
等待的过程并不会很漫长。
也许只是一次闭眼与一次睁眼的功夫,这一百年的时间便过去了。
轻轻摇晃着渐渐沉重的脑袋,薇拉努力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是想将这最后的画面完全刻在脑海里。
“可是我不想闭上,如果不眨眼的话,可以不去未来吗……”
“请不要任性……”
“可我……还想任性一次……我会努力不眨眼的……”
“抱歉……”
那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均匀的呼吸与恬静的睡颜。
默然地站在休眠舱的旁边,陆舟凝望着那张美丽而恬静的俏脸,许久没有说话。一直到站在一旁的刘作冰教授轻声提醒,他才意识到一切已经结束了。
“她已经睡着了。”
“X-0172细菌释放的信息素正在保护寄主体细胞进入休眠状态……接种进行的很成功。”
“你应该替她感到高兴。”
站在旁边的王鹏,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陆舟的肩膀,用男人的方式传达了这无声的安慰。
陆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了有些颤抖右手,合上了她的双眼。
“……开始吧。”
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刘作冰教授默然地点了下头。
“好的。”
……
休眠工作已经开始了。
退到了一边,陆舟静静地看着这忙碌的实验室,以及那台已经开始运转的“时间机器”,一语不发。
站在旁边看了一眼陆舟,赵中继院士轻轻咳嗽了一声,试着安慰道。
“乐观点想,我们正处在一个爆炸式发展的时代,连可控聚变技术都有了,也许最多七十年我们就能干掉癌症……嘶,不过那时候你年龄怕是也够大的了。”
站在赵院士的身后,这段时间负责照顾薇拉的那名护士,抬起袖口擦了擦眼角。
“对薇拉女士来说……年龄不是问题的,她是真的……”
“你别说话!”
被院士训斥了一句,那小护士顿时闭上嘴不说话了。
不管年龄是不是问题,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实话,比起那位冻着的患者,赵中继院士真正担心的还是陆舟。
学问做得牛的人大多都是一根筋,一般人做不成大学问并不完全是因为天赋,更多的还是心是浮躁,熬不住那黎明前看不见一丝光亮的寂寞。
虽然他一个外人没有说这话的立场,但如果陆舟真打算等上七十年那么久,那怕是不打算留下后代了……
站在控制台的旁边,指挥着手下的研究员完成了休眠舱的启动程序,看着那座渐渐爬满寒霜的休眠舱,刘作冰教授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
“对了……这事儿,咱们要公开吗?”
深呼吸了一口气,想着先前老爹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陆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公开吧。”
“她是菲尔茨奖得主……不管是不是,想冷处理是不可能的。我们要是瞒着,指不定那些对我们怀有敌意的人,会以为我们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何况,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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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酥油茶爱丸子”、“诸法非非”、“幻羽呀”的盟主打赏~~~~~~)
冷冻休眠程序进行的相当成功。
在火星细菌的帮助下,躺在休眠舱中的薇拉平稳度过了危险温区,成功抵达了冷冻休眠的最佳温度。
虽然是一项充满风险的,且没有经过完整临床实验审批流程的冒险,但它确确实实是成功了。
不过,现在就开始庆幸万事大吉还为时尚早了点,等待着刘作冰教授及其研究团队的,还有成堆的麻烦需要去处理。
而事实上,这也是陆舟的麻烦,毕竟不管是名义上还是事实上,他才是这个项目的真正的学术带头人,以及发起这个项目的金陵高等研究院的院长。
直接一次性披露这个消息,公众恐怕很难立刻接受。毕竟即使是在学术界,冷冻休眠技术也是一个相当前沿、且饱受争议的话题。
不管未来是否能够醒来,一个在当前停止心跳的人,能否被称之为活着,都是一件有待去商榷的事情。
更不要说,这其中涉及到的一些其他的道德、伦理、以及各种各样的问题。
根据赵中继院士以及301医院院长的建议,陆舟在和刘作冰教授商量过之后,最终决定分批次、有顺序地披露关于人体冷冻休眠这一充满争议的技术。
虽然无论是对于301医院,还是对于陆舟本人而言,舆论的阻力其实是相当小的,但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还是采取相对温和一点的手段比较好。
……
上京医科大学。
按照一群人商量好的剧本,刘作冰教授在这里开办了一场关于冷冻生物学的讲座。
虽然冷冻生物学和低温生物学就如它们的名字一样,是冷到不能再冷的一门学科,但依然有不少人报名参加了这场讲座。
尤其是许多外国友人,甚至坐飞机从遥远的欧洲、北美赶过来。
对于这个冷门的研究方向而言,目前世界上已知走在前面的研究单位也就两家,一家是由NASA投资、强生集团和Space-X等航天企业合作研发的“低温休眠舱”项目,另一家便是由金陵高等研究院的冷冻生物学实验室的项目了。
由于这两个项目都是和航天产业挂钩的,因此目前在航天竞赛中更站上风的华国,普遍被看好为更有希望最先掌握这项技术。
现在,一整年都没有发过一篇论文的金陵高等研究院的冷冻生物学实验室,忽然在上京举办了这个讲座,立刻引起了不少人关注的视线。
毕竟按照惯例,金陵高等研究院有陆院士挂名的项目,一般都是研究院的重点甚至是核心研究项目,不是重大的研究进展或者足够突出的阶段成果,一般是不会吭声的。
现在突然放出了风声,不少人都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自然不会轻易错过……
医科大学附近的咖啡厅。
点了杯卡布奇诺的陆舟,走到了僻静的一处角落坐下。
因为穿着打扮和这附近的学生们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他从进门到点了杯咖啡坐下,都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身份,也没有引起任何的骚动。
倒是学姐进来的时候,那成熟温婉而不失强势的气质和那靓丽的容貌与穿衣,吸引了不少还未踏出校园的男生、甚至是小女生的偷瞄。
“我好想打扰到你听讲座了,”坐在了陆舟的对面,陈玉珊用略带抱歉的声音说道,“不要紧吧?”
陆舟摇了摇头说:“没事,反正我也听不太懂,化学倒还好点,我好歹研究过,冷冻生物学这东西和我的专业领域还是差的太远……怎么了?”
“没什么?”盯着陆舟看了半天,咬着吸管的她小嘬了一口咖啡,一脸无奈说道,“就是感觉……你那句化学倒还好,有点儿……太谦虚了。”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想打人,这只是一种相对委婉的表达。
不过,陆舟显然并没有领会到那一层意思。
还以为是在夸自己的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大概是他这些天来,为数不多地笑的几次。
“过奖了……对了,我拜托你的那件事,有结果了吗?”
“有结果了,要不我哪敢约你这个大忙人出来,”随口揶揄了陆舟一句,陈玉珊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了一叠文件放在了桌子上,“按照尊贵的陆院士您的吩咐,我已经替您注册了一个资本为一个亿的绝症冷冻治疗权益保障基金。”
“基金会将由专门的职业经理运营,主要投资领域将集中在食品生产、矿业生产、消费板块等风险较低适合长线持有的板块……以及医疗行业。与此同时,年收益的20%将用于支付员工薪水、设施维护以及等等其他必须的开支,其余部分将继续存入基金池中,确保资金能够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
“与此同时,在协议解冻日期到达之后,基金会将向苏醒者一次性支付与缴纳本金购买力相同的货币,用于支付治疗费用,以及基本生活开支。”
“购买门槛设定在一百万,评估人将根据固定资产、职业、社会关系以及当前健康状况评估购买人动机是否符合购买标准,确保让这项技术被用在正确的地方……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具体细节还可以再做修改。”
简而言之,这就相当于一种以五十年甚至更长年限为周期的,一次性缴纳、并在未来一次性兑现的养老保险,而且只有“被确诊为患上绝症”、而非“故意自残”的人才有资格购买。
至于为什么要设立这个基金……
因为陆舟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不这么做可能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滥用这项技术的后果当然是可怕的,但试图阻止这项技术的诞生,或者将它变成少部分人的权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前者更可怕。
当然了,逻辑永远是存在正反两面的,往好的方面去想,正如赵中继院士所说的那样,这项技术的诞生能给那些因为疾病而无法活下去的人一个选择是否在新世界开始新生活的机会,总归是一件好事。
“谢谢。”
轻轻撩了下耳边的长发,陈玉珊继续说:“不客气,说起来,薇拉·普尤依女士的状况怎么样了?你们已经……”
陆舟点了下头。
“已经休眠了。”
空气大概安静了十秒钟那么久。
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陈玉珊轻轻叹了口气。
“这场旅行可能会有些漫长,但……对她来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陆舟默然点头,没有说话。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陈玉珊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换上了开朗的语气,岔开了话题说道。
“说起来,接下来呢?你打算回金陵吗?”
陆舟想了想说:“回家过暑假,等到开学返校。”
上京这边的事情差不多也要处理完了,等这边讲座结束了之后,他就打算回一趟家里,等到八月份彻底过去了之后,金大那边新学年开学再回去。
一是他确实需要休息一段时间,陪陪自己的家人,同时放松下绷紧的神经。
其二,也是为了避下风头。
几乎是可以预见的,等到冷冻休眠的新闻放出去之后,轰动的效应一定会将他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这时候要是待在上京或者金陵,只怕他别想有一天安生的日子过。
似乎是被这句话给逗乐了,陈玉珊调侃道:“你还有暑假?”
陆舟:“怎么没有?教授……也是老师,凭什么没有暑假?”
陈玉珊弯了弯嘴角,莞尔道:“行吧,你说有就有吧。不过黎曼猜想这么困难的课题都被你给搞定了,你也确实该好好休息下了。”
陆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已经知道了?”
一听到这句话里意外的语气,陈玉珊顿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吐槽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天天都会关注新闻的好吗?别把我说的像个原始人一样。而且我还在人人日报的封面上看到你了,说起来我还挺想采访下你的,成为人人日报封面人物的感觉如何?”
叕上人人日报封面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陆舟脸上顿时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不过,也仅仅只是有那么一丁点儿意外而已。
毕竟像是人人日报、央视一套这些地方,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多少回了。
捏着吸管拨弄着杯子里的冰块,坐在对面的陈玉珊轻声感慨道。
“哎,以前我就是感觉你数学好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
陆舟汗道:“……你现在才发现吗?”
“又不是非得现在才发现才能感慨,”白了陆舟一眼,陈玉珊忽然眼睛转了转,突发奇想道,“你说会不会有导演将你的故事拍成电影?就像《美丽心灵》那种。说起来,我前段时间逛亚马逊的时候,就在上面看到有人卖你的个人传记了……”
陆舟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忽然一顿,一丝不妙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什么个人传记?”
“准确的来说不是你的个人传记,有点儿像是回忆录,我记得名字好像叫《我眼中的陆教授》。作者是一位巴西籍的数学教授,据说还是一名在圣保罗大学教书的小有名气的数学家——”
一听到这家伙是巴西的,陆舟差点没一口咖啡喷出来。
“他的名字是不是叫哈迪?!”
看着情绪有些不稳定的陆舟,陈玉珊略微迟疑了下,点头道:“咦?你看过?什么时候偷偷买的?”
陆舟:“……”
MMP!
果然是那个蠢货干的!
陆舟现在简直恨不得穿越回六七年前,把那份简历从过去的自己手里抢过来,塞进碎纸机里。
让这家伙混成了自己的大弟子之一,简直是他一生之耻。
“不过他好像确实自称是你在普林斯顿带的学生……那,他说的那些东西都是真的?”好奇地看着陆舟,陈玉珊用不确定的口吻问道。
陆舟板着脸说:“那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写的东西你一个字都别信。”
陈玉珊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我觉得,他写的有些地方还是挺有趣的。”
陆舟:“……”
虽然很好奇学姐口中的“有趣”到底指的是什么,但出于对一个好心情的考虑,他觉得自己还是别知道太多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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