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报告之后,来自雪城大学的布鲁诺斯教授带领的研究团队,便迫不及待地宣布了胜利,并且在宣布这一消息的同时立刻召开了报告会。
根据LHCb方面制定的规则,这个验收性质的报告会需要提前三天申请,好给LHCb方面留出足够的时间安排“验收人”,同时刊登讲座信息。
很显然,那个布鲁诺斯教授的研究团队,从三天前就秘而不宣地提交了申请表,一直憋到现在才公开这个消息。
看样子胜负似乎已成定局。
根据美国佬的习惯,这群家伙可能连晚上的庆祝派对都准备好了。
CERN二号楼外的走廊上。
严师兄带着陆舟,向报告会的会场走去。
在前往会场的路上,这位师兄向他感慨道。
“同时同步检验,相互检验以确保得到正确的分析结果……这句话说得很好听,但事实上成果只有一个,CERN不可能就同一个课题收录两篇论文。按照惯例,谁先开完验收报告会,CERN就收录谁的论文。”
陆舟忍不住问:“那我们现在开汇报会呢?我这边只差一点了。”
实在不行,他还能用系统的积分加速进度……
这次应该用不了100点那么多,最多50点就够了。
MMP,早知道就不省这积分了!
严师兄摇头道:“报告会需要至少提前三天申请,其实昨天我已经申请了,但我们肯定来不及了。”
“抱歉。”
严师兄笑了笑,安慰道:“没事,这不怪你,雪城大学实力本来就很强,最关键的是,他们在数学方面的人才储备超过我们太多了。金大数院的情况你懂的……啊,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了……”
陆舟摇摇头:“没事,我懂。”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金大虽然每年数学系招生红红火火,光是应用数学数下来都十几个班,还有什么“拔尖班”之类的骚操作,但这并不能改变金大数院在国内前十强综合大学中尴尬的地位。
偌大的一个数院,连一个搞数学的院士都找不到,这就是现实。
严师兄叹了口气,拍了拍陆舟的肩膀:“其实这样的情况很常见,我们也不是每次都赢,你也别灰心,平常心看待就好。这一个月权当是积累经验了,以后的机会还有很多。以你在数学上的造诣,相信等你熟悉了这些工作,肯定会更得心应手。”
积累经验么?
本来陆舟还没什么想法的,一听到经验这个词,心情顿时就不美丽了。
原本是一个单独的科研成果,现在成了检验别人的成果,两者意义上天差地别。
天晓得到时候系统怎么给评价。
会场里的人很多,不只是LHCb方面的“验收人”,还有只是单纯来听讲座的研究员。
CERN虽说是个研究机构,但这里有的不只是做不完的实验,还有听不完的讲座。而且无论是物理学还是计算机软硬件,这里的讲座都是世界级的。
长期在这里工作的人往往会扮演三种身份,站在实验室里的时候是研究员,站在讲台上是教授,而坐在台下的时候便是学生。活到老学到老,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进了会场,陆舟看到了卢院士,正在和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头交谈。
那老头笑的红光满面,嗓门也很大,隔着老远便能听清他讲话。
“你们金大的研究能力令人印象深刻,与你们携手合作是一次很愉快的体验。希望你们能尽快把报告做出来,我们的结果,还等待着你们报告的检验。”
标准的美式发言,嘴上明着夸对手很强,但实际上抬的却是更胜一筹的自己。临最后还不忘调侃一句,你们的工作只是对我们结果的检验,那优越感简直爆炸。
卢院士的心态倒是很好,不管心里是否MMP,脸上都是云淡风轻的笑容,看不出深浅。
严师兄指了指那个教授,低声向陆舟介绍道。
“那位就是我和你说的布鲁诺斯,雪城大学理论物理学教授,主要研究量子色动力学方向。”
陆舟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卢院长,毕竟他对自己可是寄予厚望,而自己却是辜负了他的期望。
“我们现在过去?”
“不然呢?”严师兄看了看表,“马上要开始了。”
……
到场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将这个半圆形的会场坐满了三分之二。
坐在了卢院士的旁边,陆舟本以为老先生会说些什么,却没想到老先生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让他一会儿注意听发言,学习别人是怎么做的,然后找到自己的不足之处云云。
感动之余,陆舟心中也是不禁暗暗惭愧,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听众差不多都已经入场,会场内渐渐安静下来。
投影仪打开,将PPT投影在了灰白色的幕布上。
从工作人员的手中接过了论文的复印件,想着一定不能辜负老先生对自己的期望,陆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从兜里摸出了圆珠笔,静静地等待着讲座的开始。
站在讲台上的是一位约莫三十岁的女博士,留着一头棕色的长发,虽然穿着很普通的职业装,但撑起的衣领依旧可以看到一道深邃的沟壑。
从PPT上的报告团队简介,可以看出这位报告人的名字叫凯瑞拉,大概是布鲁诺斯教授的学生。
在这种没什么悬念的报告会上,派学生上台做报告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毕竟谁都需要锻炼的机会。
如果卢院士这边的人完成了报告,很大概率也是陆舟或者严新觉上去做这个汇报。
坐在台下等待着报告会开始的陆舟,忽然突发奇想,如果能在规则之内干扰到评委的思考,派一位美丽的女士上台作报告,说不准能产生奇效?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除了自己几个年轻人之外,坐这里的都是老头子,会受到这种程度的干扰吗?
等等……
好像也不一定?
忽然想起来一些物理学界的八卦,陆舟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站在幕布前,凯瑞拉神色如常,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那么,我们开始吧……”
PPT,开始放映。
这位发言人的气势很足,再加上她明艳的外表,很轻松便控制住了场面。那简洁明了的报告风格和清晰的思路,确实很容易引起验收人的好感。
不过,陆舟的注意力却不在PPT上面,而是在手中的论文上。
他是从最后一页的结论开始看起的。
虽然结论并没有什么问题,不同的分析方法也得到了与他们基本吻合的结果,但论文中列出的那些数据,却让对数字敏感的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总觉得……
哪里有点不对?
意识到这点的陆舟,忽然来了兴趣,神色渐渐认真了起来……
……
台上。
三十分钟过去,报告会进入尾声。
推了推眼镜,凯瑞拉脸上面无表情,扫了眼台下的听众。
虽然知道多半是没有问题,但她还是例行公事地问了句。
“还有什么问题吗?”
场下没人说话,也没人有提问打算的样子。
虽然大多数人都盯着手中的论文思考,但却没几个太过用心。
包括负责验收的那两个LHCb的负责人,看论文的时候虽然不至于一目十行,但也算不上特别的仔细。
毕竟正如严师兄所说的,五夸克的发现已成定局,所谓的最后检验工作,不过是为了多出点科研成果,向成员国多要点经费而已。
在结论99.9%可能性正确的情况下,对结果的检验会出错吗?
几乎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报告人的思路完全正确,乍一眼看上去根本挑不出毛病。
嘴角渐渐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意,就在凯瑞拉准备放下手中的激光笔,向台下走去的时候,会场里忽然有人举起手来。
“我有异议。”
“论文第4页36行,可以详细解释下吗?”
凯瑞拉愣住了。
突如其来的发问,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回过神来的她,迅速将论文翻到了第四页。
然而,她看了几遍都没找到问题在哪,眉头不禁微微挑了挑,脸上闪过一丝被戏弄的愠怒。
“我觉得我已经写的很清楚,有什么问题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盯着起身发言的陆舟,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快。
陆舟重申了问题:“你对yukaa势能函数的用法很奇怪,我希望你解释下这部分。”
“你居然问我为什么?”双臂抱在胸前,凯瑞拉揶揄说道:“在拉氏量中导入yukaa势能函数,我不认为有什么好解释的,如果你连这种程度的东西都听不懂,建议你先去把量子色动力学的教科书重新翻一遍再来听报告会比较好。”
台下传来点点笑声。
其中有友善的笑声,也不乏调侃的笑。
当然,也有人没笑,而是在认真思考。
比如卢院士和严师兄,比如坐在前排的验收人……
以及,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布鲁诺斯教授。
翻开了论文的第四页,他皱起眉头,开始认真地检查起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陆舟跟着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却是没有什么变化。
学术交流,不是为了去为难谁。
是就是是,错就是错,没必要顾忌别的。
停顿了片刻,陆舟继续开口,指出了他发现的那个问题。
“正如你所说的,在拉氏量中导入yukaa势能函数,这是基本操作。然而你在第五页14行算出的Λ*值却是0.713,基于这个数字你判断1.05-1.06GeV能区之间存在两个共振态……”
深呼吸了一口气,陆舟最后看了眼在A4纸上随手打的那些草稿,整理了下思路,继续说道。
“虽然我们团队的分析思路不是这个,但我刚才照着你的过程算了下,算出来的Λ*值是0.621。我猜你的错误应该是在第五页的11行,你对D介子的耦合常数计算时带入了错误的算式。”
会场安静了一小会儿。
紧接着,响起了阵阵交头接耳。
以及……
难掩的惊叹。
倒不是惊讶于这位提问者的提问角度刁钻,也不是惊讶他慧眼如炬,而是惊讶于他的计算速度,以及对数字的敏感。
无论是发现这个问题,还是算出正确的答案,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完成这些工作,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陆舟?”
坐在会场的角落,罗文轩的眼睛瞪得老大,惊讶地看着坐在会场前排的那个背影。
这么巧的吗?
他是真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了这家伙。
不过话说回来,在普林斯顿的时候,他好像确实听这位说过,要向数学物理这个方向发展的想法,自己甚至还劝过其放弃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在数论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没想到转眼间,两人就在CERN这个物理学的圣殿里重逢了。
命运,还真是个说不清楚的东西。
“你认识?”
坐在旁边,带着眼镜的犹太裔老人随口问道。
“校友,”收回了惊讶的视线,罗文轩笑了笑,用闲聊的口吻回答道,“说起来,这位就是年初普林斯顿数学会议上的最佳青年报告人,您当时在加州开会,正好错过了。”
眉毛饶有兴趣地抬了抬,过了好一会儿,老人点了点头:“难怪德利涅对他的评价这么高,确实是个有意思的小伙子。”
台下交头接耳声不绝。
台上凯瑞拉脸色尴尬。
先前还在让人家回去翻翻课本,不到一分钟就被打脸了。
不过,她很快便调整了过来。
“一个小问题,”凯瑞拉拿起笔,迅速在论文复印件上做了个记号,并在旁边标注了0.621这个数字,然后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继续说道,“谢谢你帮我们指出错误,一会儿我们会将修改后的论文补充投稿。这个错误并不会对论文的结论产生影响,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是的,这只是个小错误。
谁都有出错的时候,临时修改一些小错误,是在规则允许之内的。
但错误真的只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只是算错了一个数字吗?
陆舟笑了笑,声音中带上了些许恶作剧的味道:“不客气,记得把Dalitz图也改一下,尤其是1.05-1.06GeV能区这一段,这次可别再粗心了。”
凯瑞拉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的脸色顿时一僵,冷汗唰的冒了出来。
TF???
改,改Dalitz图?!
算式什么的都好说,知道问题在哪,改一改就行了,问题不大。
但修图……
想到那一根根曲折离奇的线条,她的内心是崩溃的。
眼神闪烁,凯瑞拉求助地看向了坐在台下的教授。
布鲁洛斯脸色凝重,拳头微微捏紧。
大意了……
见自己的教授没有给出任何提示,凯瑞拉咬了咬牙,双手重重地撑在了讲台上,连带着那对山峰都跟着晃了晃,试图争论道:“这不重要,我可以肯定的说,B1分区的数据没有任何问题!”
陆舟摇了摇头:“不,这很重要。也许在1.05-1.06GeV之间存在一个前所未有的粒子?谁知道呢?一切都是有可能的。物理是一门严谨的学科,就像我们都知道五夸克态粒子是存在的,我们有证据,也确信。既然如此的话,我们又为何要聚集在这里呢?”
背后的会场内里传来声声议论。
坐在第一排的LHCb验收人点了点头,脸上是认同的表情。
是的,物理是一门严谨的学科。
谁都知道这次实验,多半又是一次对“标准模型”的正确检验,但人们依然从世界各地聚集到这里,等待见证那庄严而伟大的时刻。
这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将那99.99%正确的“猜想”,盖棺定论吗?
脸色涨红,凯瑞拉将下嘴唇咬得发青,死死地盯着陆舟。
陆舟怀疑,要是视线能杀人的话,他已经被杀死无数回了。如果那支笔是把手枪,她一定会气的向自己开枪。
不只是凯瑞拉,雪城大学那边的几个美国佬,也是用类似的视线盯着他。
所以,他选择不去看台上的报告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会场的第一排——LHCb的两位验收人。
缓缓站起身来,模样看上去稍显年长的验收人,开口总结道。
“他的观点是正确的,我们不能收录一份数据明显错误的报告。感谢你们的工作,但很遗憾,我必须指出,你们的报告存在疏漏,需要改进。”
“很精彩的报告会,我们衷心期待下一次,谢谢。”
报告会结束了。
会场内响起了鼓励的掌声。
然而听在凯瑞拉的耳中,那掌声无论怎么听,也不像是献给自己的。
这次验收没有通过,哪怕是立刻申请,下一次报告会也得等到三天后。
虽然他们先发制人,抢占了先机,但最终还是输掉了这场“赛跑”……
掌声告一段落,离开座位的声音稀稀拉拉。
那声音,听在雪城大学研究人员的耳中,说不出的萧索。
会场中的人陆续起身离场,卢院士哈哈笑着拍了拍陆舟的肩膀,说了声“干得漂亮”,然后便优哉游哉地向布鲁诺斯那老家伙走了去。
看着卢院士的背影,陆舟笑了笑。
看得出来,这位老先生的心情相当不错。
这会儿已经迫不及待地过去“安慰”自己的老朋友了。
“难以置信,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算错了的?”看着陆舟,严师兄的声音中,充满了兴奋和诧异。
这种感觉就好像,本来以为都要输了,却没想到在最后关头比分反超。
“对数字的敏感?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总之,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我就试着算了一遍,算着算着就发现了错误,”陆舟轻松地笑了笑,继续说,“我猜他们可能是太赶了,如果填图之前检查一遍的话,肯定不会出这种错误……我们的报告会是后天?”
严师兄:“是的,后天下午最后一场,我建议你今晚放松一下比较好。”
陆舟摇了摇头,笑着说,“放松还是等后天晚上吧,雪城大学的人还在等着看咱们的笑话。今晚把最后几步搞定,明天我还得花点时间检查下。”
想都不用想,布鲁诺斯教授的研究团队,这会儿肯定恨自己恨的牙痒痒。几乎是可以预见的,后天的验收报告会上,那群美国佬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一个月来的工作马上就要见分晓,陆舟可不想在这距离终点线的最后一米上翻车。
收拾了东西,陆舟正准备离开会场,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陆舟!”
转过身去,看到叫住自己的那人,陆舟微微愣了下,惊讶道。
“罗师兄?”
和老朋友来了个热情的拥抱,拍着陆舟的肩膀,罗师兄笑道:“好巧,没想到你居然也在这里,这世界也太小了。”
“是挺巧的……这位是?”
陆舟看向了罗师兄旁边的那位老人,总觉得面相有些熟,但又说不上在哪见过。
罗师兄笑了笑,介绍说:“我来介绍下吧,这位是我的导师——”
“爱德华·威滕,”没有等罗文轩介绍,老人笑了笑,主动伸出右手。
爱德华·威滕!
听到这名字,陆舟顿时惊了。
他只听罗师兄说过自己的导师是搞数学物理的,却没想到他的老板竟然是这位大佬!
这位大佬究竟有多牛逼呢?
80年代的时候,扭结理论很火,发现了许多新的扭结不变量,其中比较著名的就是Jones-polynomial,也就是所谓的琼斯多项式。
当数学家们还在忙着搞清楚这一个新概念,准备开发这块新大陆的时候,威滕一下子跳出来,告诉所有人:有多少个不同的3-流型,乘上多少个不同的规范群,就可以构造多少个类似琼斯多项式的扭结不变量……
问题似乎一下子变简单了,然而这还不是最气人的。
最气人的是,他紧接着便给出了一套剪切流型的拓扑方法,直接将整个新大陆上的宝藏一网打尽了,让其他刚刚踏上新大陆的人欲哭无泪。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弦论上。
从六十年代开始弦论在理论物理学界就相当火,所有人都梦想着完成爱因斯塔未完成的伟业,因此涌现了一大堆版本不同的“超弦理论”。
然后到了九十年代,威滕又跑了出来,祭出了传说中的M理论,并有理有据地证明了许多不同版本的超弦理论,其实是他的“M理论”的不同极限设定条件下的结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人和陆舟半年前干的事儿有点像。
本来孪生素数猜想还能水上个至少一百二十多篇论文,但他直接把246这个数字干到了2,让别人无路可走。
然而遗憾的是,威滕老先生虽然身为一名物理学家,但拿的却是菲尔茨奖。
毕竟现代的理论物理学家们还在艰难地检验标准模型,连三维世界的粒子都没有完全搞清楚,你跑去研究一维存在的弦,怎么也无法让人信服。
除非他能活到三百年后,否则注定与诺贝尔奖无缘。
“幸会幸会,久仰大名了!”握住威滕老先生伸来的右手晃了晃,陆舟笑着说道。
“很高兴认识你,”松开手后,威滕笑着说道,“我的老朋友总是和我说起你,还有那场精彩的报告会。可惜当时我不在普林斯顿,否则一定不会错过。”
两人寒暄了几句,话题很快聊到了专业方面。
“你对数学物理感兴趣?”
“确实挺感兴趣,”陆舟点了点头,用闲聊的口吻说,“理论物理在数学上的美感令人着迷。”
威滕老先生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名片:“看来我们的看法很一致,如果你有兴趣来普林斯顿深造的话,可以考虑报我的博士生。”
从老先生的手中接过了名片,陆舟礼貌地说:“我会认真考虑您的建议。”
虽然陆舟还想和这位大佬多交流一会儿,但威滕似乎还有点事情,便先一步告辞了。
见老板走了,罗师兄便没再那么矜持,拍了拍陆舟的肩膀,笑着说,“晚上一起去喝一杯?”
“今天晚上可能没法陪你喝了,我还有一些数据没处理完,改后天晚上吧,我请你。”陆舟笑着说。
酒精会分散他的注意力,他需要一个清醒的大脑,可不能在这时候喝酒。
“那行吧,我就等着你这杯酒了,好好加油!”鼓励的拍了拍陆舟的肩膀,罗师兄也走了。
和罗师兄告辞之后,陆舟回头向会场里看了眼,发现卢院士和严师兄已经不在了。
估摸着两人多半是先一步回酒店了,陆舟也就没在这里多做停留,转身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走下一楼,正准备离开二号研究楼。
然而就在这时,陆舟忽然看见,先前站在讲台上的那位女博士,正双臂抱在胸前,站在他正对面的那个出口前,浑身上下散发着“女流.氓”的气场。
其实对于外国人,除非长相很有特点,他多少是有点脸忙的。
但奈何这位,胸前的特征实在是太明显了,以至于到了根本无法忽视的程度。
想了想,陆舟装作没有认出来这位,不动声色地向走廊另一侧走去。
他承认,他确实怕了。
洋人的热情,他在普林斯顿已经尝试过了,实在不想再尝试一回了。
至于他为什么如此肯定,一定会被带球撞人,其实原因也很简单。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那帅气的发言,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足以让她在这里等自己等上那么久。
然而,麻烦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躲掉的。
就在他转过身去,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便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陆舟心中一紧,正准备加快脚步,却见一道身影已经闪到了面前,将他的去路挡住。
好快!
下意识的,他做好了抗冲击的准备。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凯瑞拉小姐,陆舟见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便有些尴尬地轻咳了声,开口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吗?”
双臂环在胸前,凯瑞拉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陆舟,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让一位女士在台上难堪很有趣吗?”
陆舟微微愣了下,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我只是指出你们的错误,这和你是女士还是男士有什么关系吗?”
就这事儿啊。
他还以为是什么呢。
看着陆舟这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凯瑞拉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却偏偏又拿他无可奈何。
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盯着陆舟,用意味深长的口吻说道:“你的报告会就在后天是吗?我很期待。”
“我会的,”陆舟笑了笑,彬彬有礼道,“虽然不知道你在期待着什么,但我想,我应该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雪城大学的报告被打回的第三天,卢院士这边的报告会如期召开。
LHCb派来的验收人坐在第一排,安静地等待着报告会的开始。
与此同时,雪场大雪的研究团队也在现场,就坐在靠会场右手边走廊的一侧。
桌子上摆着一台笔记本,凯瑞拉手里捏着论文,死死地盯着讲台上。
当她看到走上讲台的那个人时,嘴角顿时勾起一丝笑意。
很好。
她还以为他怂了。
没想到,还有点胆量。
PPT开始放映。
并没有注意到那特别的视线,陆舟简单地试了下话筒,开始发言。
同样是三十分钟的发言。
最后的十到十五分钟,是提问环节。
将这一个月来的工作简单汇报清楚之后,陆舟看向了讲台下的听众。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B1分区的数据确认正常,Dalitz图就在PPT上,还有什么问题吗?”
台下一片安静。
没有人提问。
准确的来说,有人想提问,但根本找不到可以发难的点在哪。
特意看了眼雪城大学研究团队的方向,陆舟本以为他们会站起来刁难自己,却没想到自己预想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过不,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这种检验性质的工作,并不需要什么创新性的方法,甚至就连结果大家都是知道的。B1分区的数据一定没有问题,五夸克态一定会被发现……
所以,想从理论上挑毛病几乎不可能。
就算想故意挑刺,那也只能从数据上吹毛求疵。
昨天他特意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和严师兄两个人将这一个月来的工作,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这样都没发现问题,陆舟是真不信,他们还能挑的出毛病来。
……
安静地等待了五分钟,没有人举手发言。
LHCb方面的验收人走上讲台,对报告会做了简单地总结,例行公事地感谢了参与项目的研究人员,并宣布了验收通过。
这篇论文将作为一项研究成果,被收录在LHCb项目的档案中。
随着讲座结束,会场内的人开始陆续退场。
只有一个人,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这不可能……”
盯着论文,凯瑞拉的眼中瞪大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提问环节早就已经结束了。
LHCb已经宣布了验收通过,事实已经无可更改。
但她怎么也无法相信,竟然一个错误都找不到。
“肯定有哪里出错了,只是我们还没发现……”咬着牙,凯瑞拉死死地盯着a4纸上的数据,借助电脑一遍一遍地验算,试图从中发现漏洞。
然而,问题远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棘手的多。
她非但没有找出论文中哪怕一个微小漏洞,甚至在内心深处,忍不住为对手论文中的逻辑严谨叫好……
这纯粹是出于一名研究人员下意识的反应。
因为对方的论文,确实严谨到了她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的程度。
就在她还坐在那里,一个人钻着牛角尖的时候,同一个研究团队的博士走了过来。
“算了吧,凯瑞拉,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你想从数学上挑出他的毛病,这是不可能的。”
他的名字叫纳尔森,也是布鲁诺斯教授带的博士生,研究方向是数学物理。计算这块的工作,就是他和凯瑞拉共同完成的。
虽然知道事情已成定局,LHCb方面已经收录了那篇论文,但想到自己这一个月来的工作全都成了对对方结果的检验,凯瑞拉还是不甘心。
继续翻着论文,她头也不抬问道:“为什么?”
纳尔森叹了口气:“你看那个实习生是谁?”
凯瑞拉若无其事说:“一个亚洲人,所以呢?”
纳尔森摇了摇头:“不,我的意思不是他是亚洲人……陆舟,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吗?”
“耳熟?”在A4纸上演算的笔尖顿住了,凯瑞拉皱眉道。
“好吧,看来你完全不关心数学界,”纳尔森耸了耸肩,继续说道,“就在今年年初,他证明了孪生素数猜想,很多人都说今年柯尔数论奖的得主已经毫无悬念,说的就是这位。而且不只是今年15年的柯尔奖,甚至是18年的菲尔茨奖,以他现在取得的成果至少也能获得提名……所以,你的对手是一位菲尔兹奖的候补,你真的认为,我们有胜算吗?”
如果是别的项目,比如做全谱分析,比如在实验室中对共振态数据的收集,他断然不会将一个实习生放在眼里。
但这种对数据的检验……
一旦让那家伙熟悉了整个流程,发挥出了其在数学上的实力,他们一点胜算都没有。
毕竟,那可是连普林斯顿的怪物们都竖起大拇指的家伙。
看着一语不发的凯瑞拉,纳尔森安慰了句。
“看开点,输赢其实没那么重要,这一行干久了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的天才真的很多。要一起喝一杯吗?”
“……我还是无法接受。”
“你走火入魔了。”
纳尔森摇了摇头,转身走掉了。
……
地狱火酒吧。
重金属音乐敲击着陆舟的耳膜,五颜六色的灯光晃得他眼睛酸疼。
如果事先知道这里这么吵的话,陆舟断然不会跨过这扇通向地狱的大门。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疲劳非但没有得到任何缓解,反而被加重了。
但来都来了,转身走掉也不太好。
毕竟他答应过,要请罗师兄喝一杯。
作为对上次那件事儿的感谢。
“一杯吉普森,给他也来一杯,谢谢。”
熟练地向吧台后面的酒保点单,罗师兄继续和陆舟胡侃了起来。
和陆舟不同,他大概半个月前才来到这里。不过因为老板经常往这儿跑的缘故,在此之前,他已经来过这里不少次,所以对这里的一切相当熟悉。
“……CERN就像一座大学,一所大学该有的东西这里基本上都有,而没有的东西,这里或多或少也会有一点。”
看着在吧台后面摇骰子似得乱晃的酒保,陆舟随口一问:“比如?”
罗师兄咧嘴一笑:“比如各种俱乐部,这里甚至还有两支在当地小有名气的乐队。不过我几次来这里,都完美错过了它们的演出。不过这次应该不会错过了。”
“为什么?”
“因为在实验结束的那天晚上,他们一定会办一场。”
正说话间,两杯澄澈透明的吉普森放在了桌上。
看着那无色透明冒着小气泡的酒液,陆舟伸手将酒杯拿起,疑惑地打量了下。
白酒?
凑到唇边,他喝了一口。
然后……
差点没把他给呛死。
“咳咳——!”
剧烈的咳嗽着,陆舟把杯子搁在了桌子上。
MMP?!
这什么玩意儿?
看着陆舟猛咳的样子,罗师兄在旁边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来。
伸手拍了拍陆舟的后背,等他缓过劲来,罗师兄笑着说道。
“感觉如何,是不是很爽?”
抬手抹了下嘴,陆舟吐槽道:“爽的像在喝了辣椒水。”
“这就是生活,辛辣的滋味儿,”罗师兄哈哈笑了笑,“现在好点儿了没?”
陆舟:“你指的是哪方面?”
罗师兄:“精神状态方面。”
陆舟想了想,回答:“……一般般吧。”
其实他想说的是坐在这里非但没让他感觉放松,反而更累了。
五指扣着酒杯,罗师兄笑着摇了摇头,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道,“你的生活缺乏激情,和我刚到美国的时候一样,从你身上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其实我觉得还行……”
或许是因为音乐太大的缘故,罗师兄并没有听见陆舟的吐槽,继续慢悠悠地说道。
“你的生活需要一点调剂,适当的放松自己的大脑,工作时才能更加的专注。过度的积累压力,迟早会出问题,而且很容易沾上一些不好的东西……其实除了数学和物理之外,我们还有很多可以追求的东西。”
虽然陆舟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随口问了句:“比如?”
罗师兄咧嘴一笑:“比如说漂亮姑娘。”
“……啥?”
陆舟愣了下,不知道他为啥突然提起这茬。
“身为你的师兄,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很心痛。所以,我决定传授你一点点人生的经验。”
陆舟:“所以说,你有女朋友?”
罗师兄:“没有。”
陆舟:“……”
没有你说个毛线?
仿佛是看穿了陆舟眼中的不信任,罗师兄轻咳一声,“我来美国之后谈过三个,只不过哪个都没谈很久……我有没有女朋友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我可以给你传授一点心得。”
陆舟疑惑道:“心得?”
“是的,关于搭讪的心得,这也是我今天带你来这儿的原因,”罗师兄咧嘴一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泡妞重要的有两点,一是在说话的时候看着对方的眼睛,二是足够自信,大胆的展示自己能说会道的一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锻炼。”
陆舟:“……所以呢?”
“光说你可能体会不到,我给你做个示范,就……就那位好了,看着,”罗师兄四处张望了下,忽然眼睛一亮,指了指坐在吧台另一侧的那个胸最大的美女,然后对陆舟挤了挤眉毛,端着酒杯起身走了过去。
“嘿,美女,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胳膊撑在了吧台上,罗师兄脸上露出一个他自认迷人的微笑,向那个独自喝闷酒的女士搭讪道。
那女人没有反应,继续喝自己的。
罗师兄没有气馁,笑着问。
“想喝点什么?”
“谢谢,不用了。”
“……”
话题瞬间中断。
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
不想让他太难堪,陆舟看向旁边舞台上撕扯着贝斯、敲锣打鼓的乐队,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没过一会儿,罗师兄便端着酒杯灰溜溜地走了回来。
“好吧,她心情可能不太好,也许是发生了什么烦心事儿,我们换一个目标。”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罗师兄的视线在周围胡乱飘着,准备物色一个看起来稍微容易一点的目标,把这个逼装完。
坐在旁边的陆舟叹了口气。
所以说,单身狗为什么要为难单身狗呢?
就在他正打算安慰自己师兄两句的时候,忽然一张纸币,啪的一声拍在了吧台上。
不知何时站在了吧台前,先前一个人坐在那儿喝闷酒的那个女人,面无表情的指了指旁边的陆舟。
“两杯吉普森,一杯是我的,一杯是这位先生的。”
“好的。”
酒保熟练地收钱找零,继续摇骰子似的晃起了手中的调酒器。
听到这声音,微微愣了一下,陆舟向旁边看去,只见那位女士也在看着自己。
先前光线太暗没有看清楚,这次他倒是看清楚了。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扬言要在报告会上“刁难”自己的凯瑞拉女士。
说起来陆舟刚才还在纳闷,今天开报告会的时候,这位怎么突然良心发现放过了他,结果这么巧竟然在这里碰上了。
看着陆舟,凯瑞拉抱着双臂,语气略微不善地说道。
“不想说些什么吗?”
说些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吗?
陆舟微微愣了下,用不确定地语气说,“感谢你们放我一马?”
听到这句话,先前对着论文怼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凯瑞拉,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明明使出了十成功力,对手却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在用力一样。
好不容易才平复了情绪,陆舟的一句话,把她心头的怒气值又给推上来了。
就在这时,两支酒杯很是时候地放在了吧台上。
酒保做了个请慢用的手势,然后便走向了一边。
深呼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凯瑞拉看向了陆舟,嘴角勾起:“是的,我放了你一马,不打算陪我喝两杯吗?”
看着桌上两杯长得和白酒似的的鸡尾酒,陆舟善意提醒道:“没问题是没问题,不过这酒度数有点高,要不换一杯?”
倒不是他怕了,而是这玩意儿喝起来就像假酒一样,除了辣便是冲脑门的晕,实在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见自己的对手怯战,凯瑞拉的眉毛挑衅地抬了抬:“怕了?”
陆舟一脸无语。
和我比酒量,你是认真的吗?
虽然他不怎么喜欢喝酒,但多少还是继承了一点老陆的本事。
至少20寝的小伙伴们一起出去喝酒,从来都是他抬别人,还没人抬过他。
“……怎么会,”拿起了酒杯,陆舟用随意的口味说道,“干杯?”
“干杯!”
率先一口干掉,凯瑞拉将空酒杯拍在了吧台上,挑衅地看了陆舟一眼,却发现对面丝毫不慢,杯子都扣在桌子上了。
眉毛抬了抬,她看向了酒保,又是一张钞票拍在桌子上,“再来两杯。”
陆舟一脸无语地看着这个疯女人,却也没劝阻。
开玩笑。
比别的东西另说,喝酒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东西,他还真没怕过谁。
更何况,面对外国友人的挑衅,这要是怂了,岂不是丢了他陆家的脸?
看着面不改色的陆舟,凯瑞拉脸上面带笑容,心里的怒气值丝毫没有缓解,反而愈来愈盛了。
她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让她在台上丢尽面子的“nurd”给喝吐出来,让他也尝尝丢脸的滋味儿,最好是光着屁股跑大街上一路果奔回去……
两人一杯接着一杯,完全杠上了。
全程挂机的罗师兄,在一旁傻眼的看着两位,想劝阻两句,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话。
看了眼桌上倒扣着的那一排空杯子,他下意识咽了口吐沫。
拿这玩意儿干杯。
不是疯了,就是疯了。
战斗持续了20多分钟。
陆舟承认,对手很强。
但,他更胜一筹。
“酒保,来一杯……不,两杯……”
脸颊胀成猪肝色,伸手在包里找钱的凯瑞拉,眼睛浮肿,舌头发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陆舟的状况稍微好一点,不过也只是靠他强大的意志力,勉强保持清醒而已。
“两杯冰水。”
“滚,我还能喝。”
“两杯冰川。”陆舟改口,拉着酒保的肩膀,压低声音补充了句,“……来杯冰水就可以了。”
胜负已分,再喝下去除了互相伤害,没有任何意义了。
“好的。”
对于类似的状况早就见怪不怪了,酒保很淡定地取来两杯飘着冰块的水,递给陆舟。
“两杯冰川。”
“谢谢。”
将杯子若无其事地摆在了那疯女人的面前,陆舟举起酒杯碰了一下,“干杯。”
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凯瑞拉眼睛瞪大,眼见对手已经喝完,伸手一把抓住了杯子,也跟着一口闷了下去。
结果因为喝的太急呛到了,差点没把她的眼泪给呛出来。
将空杯狠狠的拍在了桌子上,凯瑞拉趴在桌子上咳嗽了好一阵子,醉醺醺地瞪了陆舟一眼。
“这不是酒,你使诈!”
“这当然是酒,难道你醉得连酒都分不出来了?……再来两杯冰川。”
陆舟话刚说到一半,旁边便传来“咚”的一声,只见凯瑞拉的额头磕在吧台上,整个人没动静了。
如果不是肩膀还有起伏,他都准备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还需要冰川吗?”站在吧台后面的酒保一脸淡定地问道。
“不用了……”
看着趴在吧台上的凯瑞拉,陆舟一阵头疼。
一方面是他喝的也有点晕了,另一方面是他不知道这家伙住哪儿。
丢在这里不管肯定是不行的,这要是出了事儿,他多半是脱不了干系。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个好主意,陆舟终于想起来,“见多识广”的罗师兄还坐在他旁边,便立刻转过身去请教道。
“……一般发生了这种事该怎么处理?”
罗师兄愣愣地看着卢舟,下意识地回答道。
“楼上有房间……”
摸出两张钞票拍在了吧台上,陆舟从酒保的手中接过了带着门牌号钥匙,然后继续看向罗师兄。
“帮我一把。”
盯着自己的师弟看了半天,罗师兄坐在那里并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叹了口气,轻声感慨,“……为师已经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拍了拍陆舟的肩膀,给了一个鼓励中带着暗示的眼神。
“加油!”
扔下了这句话,罗师兄便留下了一个略显落寞的背影,转身融入了那拥挤的人潮中,消失不见了。
陆舟:???
……
坐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样子,陆舟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等下去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要是继续等下去,怕是得等到明天去了。
架着这疯女人的胳膊,陆舟使出吃奶的力气,可算是把她给抬到了楼上,扔进了房间里。
大功告成,累的满头是汗的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喘了好一会儿,才算是缓过劲来。
mmp,这货比刘瑞那小子难伺候多了。
不只是重量的问题,刘瑞那小子喝醉了,被人架着走,好歹两条腿儿还能下意识的往前挪腾,而这货喝醉了,僵硬的和个死人似的,一点力气都不带使的。
看着趴床上不省人事的凯瑞拉,陆舟心里下定了决心。
对于这种酒品奇差的人,下次一定不能和她一起喝酒。
坐在椅子上歇了会儿,陆舟感觉稍微好了些。
先前上楼时出了一身汗,连带着酒也醒了不少。
看了眼窗外深邃的夜色,见时间也不早了,他便起身走到窗边,顺手拉上了窗帘。
然后,陆舟将钥匙扔在了玄关的柜子上,拉开房门走掉了。
……
翌日清晨,一缕阳光越过窗沿,陆舟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双眼,从床上爬了起来。
昨天一回酒店,他趴在床上倒头就睡了,以至于现在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
去洗手间冲了个澡,晃了晃有些酸痛的大脑,陆舟换上干净的衣服,站在镜子前瞧了两眼,摸了摸下巴,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
感觉精神多了。
或许是因为此前系统奖励的那个药剂,改善了他新陈代谢水平的缘故,宿醉的感觉倒不是特别的明显。下楼跑了两圈之后,陆舟去了r1楼的食堂,匆匆解决完早餐,然后便照着行程表,向附近的讲座走去。
报告已经验收通过,直到月底的对撞机实验重启之前,卢院士的研究团队都不会再有新的任务。
所以,这段时间里,他的时间表将会非常宽松,以至于闲的他都有些无所事事了。
当然啦,话是这么说,但他也没有真的闲下来。
就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理论物理学界、数学界的大牛们从世界各地汇聚于此。
随便听个讲座,说不准在台上侃侃而谈的,便是哪个诺贝尔奖或者菲尔茨奖得主。坐在咖啡厅里听到感兴趣的问题,凑过去交流两句,没准儿和你吹牛打屁的就是哪个顶尖大学的终身教授。
这种涨知识的机会,陆舟自然是不会错过,早在完成报告会之前便列了一张时间表,恨不得把这一个月来错过的讲座全给补上。
而排在在他时间表上第一场的,便是罗师兄的老板,爱德华·威滕老先生的讲座。
从这场讲座的题目来看,要讲的内容并非是物理学上的问题,而是纯数中的关于微分扑拓学一大分支莫尔斯理论的讨论。
不得不说,这位老人讲话确实很有水平,能把复杂的理论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说清楚,哪怕是没什么基础的外行听着,也不会感到很枯燥。
在讲座的最后,这位老头还念念不忘地推销了下自己的m理论,并对未来的理论物理学面貌做了大胆的预测,而这几乎已经成为他的演讲风格的一部分了。
老先生在台上讲的激情洋溢,只不过到了这一部分,还坐在教室里听讲座的人,就明显没先前那么热情了……
讲座结束之后,陆舟收起了笔记,一边思考着关于弦论的问题,一边离开了教室,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食堂。
很巧,打饭的时候,他正好碰上了昨天一起喝酒喝到断片的凯瑞拉。
就在陆舟正准备上前和她打声招呼,并问问她感觉好点了没的时候,结果这位女博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粗鲁地扔下了一句“法刻鱿”,便端着餐盘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舟一脸懵逼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是啥意思。
mmp。
早知道昨天就不该管她。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陆舟的生活过得非承规律,每天基本上就是白天听两巢座,晚上吃过晚饭后自由活动,要么和严师兄两个去R1楼的活动室打台球,要么便是在隔壁的活动室和几个老外玩卡牌桌游。
这个月大概是他这段时间来,过得最充实的一个月了。
不但每天都能学到新的知识,而且这些知识还是书本上很难见到的。
上一次产生这种感觉,还是在普林斯顿的学术会议上』过那次也就短短的一天而已,毕竟后面几天他都在挑着孪生素数猜想。而这次,却有一个月那么久
不过,闲暇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很快到了月底,原本宽松的时间表一下子紧了起来。
LHCb国际合作组的负责人林恩·埃文斯,在最大的会议室内召开了会议,汇总了各研究组提交的报告,并最后确定了实验的方针。
几乎半个物理学界的牛人,都坐在这个会议室内。
很荣幸,陆舟以一名实习生的身份,也出席了这次会议。
不过这次他没机会发言,只是坐在卢院士旁边旁听而已。
会议进薪最后部分,来自各个实验室的物理学家对实验内容个各项细节进行了补充性建议,埃文斯也代表LHCb给出了回应。
当然,在场的不只是物理学家而已,还有来自社会各界的人士,以及关注这次实验的各大媒体。专业人士提问结束之后给无关人士留十几分钟的时间,这几乎已经成为类似规格会议的惯例。
而这些提问,一般都很有意思
比如,一位英国记者站了起来。
“您好,埃文斯先生,我们在采访慕尼黑大学退休化学教授奥托·罗斯勒时,罗斯勒先生表示了对对撞机实验的登,称这正在进心实验可能会导致在地球内部形成一个类星体比如黑洞之类的东西,请问您能否给公众一个合理的解释?”
面对这位记者的刁难,埃文斯老先生也是身经百战了,熟练地回答。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已经在给罗斯勒先生的37封回信中,逐一指出了他的基本错误在哪里。当然,我们也明白,像他这样的人多半是听不进去的。全世界数以千计的学者为这台机器付出了汗水,我们知道我们自己在谈论什么,不像这个家伙。好了,下一个。”
又一位记者站了起来。
“请问强子对撞机实验产生的理论可能为时间机器的理论依据吗?”
埃文斯:“我们的工作是检验标准模型的正确性,研究构成物质的基本粒子,暂时没有研究时间机器的计划我说了无数次,这个课题已经移交给SERN,下一个。”
“”
听着那些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问题,陆舟心中也是暗暗佩服这老先生的脾气真好。要是有人拿这么多愚蠢的问题来消遣自己,自己肯定是没那个耐心一一回答的。
这时候,坐在旁边的卢院士,微微偏了下头,对陆舟和严新觉这两个徒弟说道。
“今天之后,我们可能会鱼忙,你们两个注意调整下时间。”
严新觉点头道:“好的教授。”
一听到有任务,陆舟顿时来了精神,问:“有任务吗?”
“当然,”卢院士点了点头,“我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看热闹的。”
具体需要做哪些工作,卢院士并没有在这里详细和陆舟说明,不过陆舟也不急。毕竟等验结束之后,这些东西迟早是要告诉自己的。
会议结束之后,强子对撞机实验进入了最后的准备阶段。
紧张地投入到实验准备工作帜,不只是的物理学家们,还有不知从何时开始进驻附近序的法国、瑞士特种部队。
其实从三天前,这种像是戒严一样的状况便开始了。
临时驻扎在序入口的士兵,几乎会盘查每一辆进入序的汽车。
至于强子对撞机隧道的几个出入点,已经被设立的检查站临时封锁,无关人员不得进入,试图靠近会被立刻劝离。
就这样过了大概一个星期,很快到了实验重启的当天。
严师兄借了辆车,带着陆舟去了位于法国安省Gex区一侧的现场,也就是工作人员口帜“北区”。
值得一提的是,其实整个实验并不用出入强子对撞机,几个专业的工作人员做升降机下去检查下坑道,确认没有异常之后汇报情况,隔着几十公里的总部那边按下按钮,驻扎现场的研究人员收集数据,坐在几十公里外的人也能看得到。
不过,照着严师兄的说法,不去现炒看自己做的工作究竟是也未免太可惜了↓好也借到车,于是陆舟便同意了他出去走走的提议。
在接近北区的时候,两人正好遇上了盘问的士兵,不过出示了相关证件后,很快便被放行通过。
坐在车上,陆舟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检查站,随口问道:“他们是来保护强子对撞机的吗?”
严师兄一边开车,一边随口回答道:“对撞机还需要人保护?好吧,在外人看来可能是这样,但其实他们保护的倒不是什么对撞机,而是两国公民。”
“啥?”
扶着方向盘,严师兄耸了耸肩:“每年都有人说强子对撞机制造的黑洞可能毁灭整个欧洲,每年强子对撞机实验重启都会有人抗议。今年可能是在巴黎那边闹,然后法国就派了一支部队过来,表示他们能在一切意外发生的时候控制字势虽然听起来很像法式幽默,但事实好像就是如此。”
陆舟忍不住问道:“怎么会有人相信这种鬼话?”
“因为总是自找麻烦,请的那些不靠谱的新闻发言人,总是在新闻发布会上说些不靠谱的话。哪一年我忘了,好像是08年还是07年的时候,他们的新闻发言人在新闻发布会上得意地开玩笑,说升级后的LHC甚至能用铅离子对撞制造一个微型黑洞,只不过它还来不及和外界的粒子发生相互作用就自动分解了我猜他可能只是想炫耀一下LHC有多先进,但媒体们只报道了他前半句话。”
“后来呢?”
严师兄笑了笑说:“后来他们成功搞了个大新闻,现在每年做实验几乎都有人来这里抗议,甚至还有些什么环境保护组织甚至付诸了行动,想潜入轨道搞破坏阻止实验,以至于不得不雇用一大批消防员,不厌其烦地把那些蠢货们从轨道里救出来,然后问清楚他们是怎么混进去也就最近才好了一点。”
听到这些骚操作,陆舟暗暗咋舌。
潜入强子对撞机,那是真的嫌命大,活得不耐烦了。
历史上好像只有一个人被对撞机的粒子束流打中过,而这位仁兄虽然是保住了性命,但下半生就和从切尔诺贝利回来的苏俄老兵一样凄惨。
不只是实验中产生的高强度辐射,还有更致命的缺氧危险,因为加速器的磁轨都是泡在液氦里的,一旦发生泄漏会迅速占满空间,能跑多远全看你能憋坐多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陆舟没有选任务3去创造历史的原因。
“其实这事这还没完,后来北约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儿,还特地跑过来向的人打听是不是真的,结果你猜的人是怎么回复的?”
“怎么回复的?”
严师兄模仿着埃文斯的语气,开玩笑道:“当然是真的,但前提是你得造一个土星那么大的强子对撞机,再建一个月球那么大的反应堆,将月球表面上的氦三全扔反应炉里。凑够了这些条件,或许能产生一个一般人理解帜那种黑洞?所以,先掏钱吧。”
陆舟哈哈笑了笑。
虽然严师兄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猜都能猜到,北约最后肯定没掏钱。
造一个土星那么大的对撞机,恐怕只能拿来威胁外星人了。
很快,车开到了北区的研究中心门口。
将车停进了车库之后,严师兄便带着陆舟向研究中心的正门走了过去。
为了便于外行理解,简单的来讲,一台强子对撞机可以抽象成两个部分。一个是被铍金属包裹着的两个挟管,一个便是埋在两个挟管外面的大管子帜各种探测器。
两个几乎的轨道在某一处以一个扁平的“X”形交叉,分别以不同方向加速,两道粒子束流便在这个交汇点发生“对撞”。
像这样的“反应点”大概有四个,而在这样的反应点周围,连接着的便是各种探测器,收集粒子束流碰撞瞬间产生的物理现象。
当然,并不是那么巧合所有粒子都能撞上,撞上的粒子也不一定都能那么巧合地破坏自身内部的强相互作用力。
所以整个对撞机的原理就是,旧能在有限的管道里塞进更多的粒子,并在漫长的数据积累中累积小概率发生的碰撞事例。
当初震惊物理学界的希格斯粒子就是这么发现的。
而严师兄带陆舟参观的这座研究中心,便是负责观测并收集对撞数据。在这座研究中心里面还划分了许多实验室,负责对不同的探测器进行数据收集。
走进其中一间实验室,只见一位留着络腮胡,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坐在实验室的电脑前喝着咖啡。
严师兄走上前去和他打了声招呼,向陆舟介绍道。
“这位是格雷尔教授,你能在很多发表的论文中看到他的名字,从我第一次来这里实习的时候,他就在这工作了。”
“请不要把我形容的这么老,我也只是从08年开始才被调到这里工作而已,”格雷尔教授友好地笑了笑,向陆舟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陆先生。”
“你好你好。”陆舟笑着与他握手。
本来他以为严师兄常提及的这位格雷尔先生,怎么也得和卢院士一个年龄,却没想到他看起来意外的年轻,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
松开了手,格雷尔教授说:“很遗憾没法带你参观这里,实验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得盯着这些电脑,如果你早半个月来这里,我还可以带你去下面瞧瞧,不过现在几个入口都被封锁了,没有证件根本进不去。”
陆舟笑了笑回道:“怎么会遗憾,我们现在可是站在历史的特等席上。”
“哈哈,你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肯定是因为你刚来,”格雷尔笑着说道,“这里的特等席上可是坐着上千号人↓了各个研究团队独立完成的论文,这里几乎每篇论文的署名都是上千号人,还是按字母排序。等你成为这里的研究员,你就能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文章署名一千号人,还是按字母排序
emmm
这么一想的话,在这里工作是挺没劲的。
就在这时,陆舟忽然注意到,电脑屏幕上的图像在动,便问道:“实验已经开始了吗?”
格雷尔教授笑着说:“还没呢,现在只是在试运行阶段,我们必须确保通道畅通,以及最关键的探测器正常运行。所以,在正式寻找五夸克粒子之前,我们会先试运行几圈。你现在看到的是ATLAS上捕捉到的光子对,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看着电脑屏幕帜图像,陆舟微微皱了皱眉。
凭着对数字的敏感,看着图像上的数据,他总感觉有种说不清楚既视感。
但一时半会儿,他又想不起来具体在哪里看过。
架不啄帜好奇,陆舟开口问道。
“我怎么感觉这张图有些眼熟?”
“因为我们做的是B1分区的数据,而这一分区的数据就是咱们的格雷尔教授收集的。如果你将这些数据整理出来,你会发现更眼熟。”听到陆舟的疑问,严师兄笑着说道。
“哦,说到这事儿,听说你们让布鲁诺斯那个老家伙栽了跟头?”格雷尔教授忽然坏笑起来。
“什么叫栽跟头,我们都是为了伟大的事业添砖加瓦,”严师兄模仿着卢院士的语气调侃道。
格雷尔哈哈笑道:“哈哈哈,难怪我上次回总部那边看他脸色不太对劲,果然是这件事儿。”
看来那个布鲁诺斯教授的人缘似乎不太好,不只是和卢院士鱼过节,和这位仁兄也不怎么对付的样子。
两人站着吹了会儿牛,话题很快便从那个倒霉的布鲁诺斯教授,回到了这次实验上。
当得知陆舟对这间实验室很感兴趣的时候,格雷尔教授便兴奋地拍了拍面前这台电脑,绘声绘色地介绍了起来。
“不只是有全世界最大的强子对撞机,还有全世界最先进的计算机系统LCG,通过这玩意儿我们可以帮助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几十万台电脑上百所实验室同时处理实验数据并最后汇总这台电脑就是其中之一,主要负责收集ATLAS探测器的数据”
“通过这台电脑,你甚至能看到碰撞的质子在紧凑型μ介子螺线管中四分五裂的轨迹当然,这是根据反例据建立的模型,和真实的情况肯定还是有不少区别,但也差不太多。”
说到最后,格雷尔教授还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如果你对高能物理感兴趣,可以来我这儿,我正好还缺一个擅长数学的助手。而对于你个人而言,一个在工作的经验,也将成为你”
听到这里,严师兄在旁边插了一句:“别听他的,你在这儿就是干十几年,发个上百篇论文,也拿不到一个第一作者。挂着上千个署名的论文,回了国内根本没人认你的科研经验。”
被当面揭穿,格雷尔教授啧了声,很不满地看了严新觉一眼。
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严师兄咧嘴笑道:“别怪我揭你老底,我总不能看着你忽悠我师弟。”
格雷尔教授固执地纠正道:“怎么能叫忽悠?我这是友善的建议!”
看得出来,两人的关系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严师兄被坑过的原因
到了后面,两人的对话变成了漫无目的的闲聊,陆舟也没有仔细去听了。
因为他的视线,已经被屏幕中不断累积的数据所吸引。
忽然,在看到图上某一能区的数据时,陆舟眉头微微皱起,不由发出了一声轻咦。
注意到了陆舟的情况,严师兄看了他一眼,随口问了句。
“怎么了?”
陆舟指向了电脑屏幕。
“你有没有发现,这段能区的数据鱼奇怪?”
“奇怪?”走近过来,严师兄盯着电脑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眉头微微皱了下,“……确实挺奇怪的,我们做的实验不是1-10GeV能区段的碰撞吗?怎么数据都彪到1TeV上去了?”
说着,严师兄向格雷尔教授投去了询问的视线。
TeV和GeV之间的换算是1:1000,相当于对撞机坑道中的粒子束流,对撞的能量已经到达了1000GeV。而寻找五夸克态粒子需要的对撞能量,6GeV就足够了。
为了寻找一个位于6GeV能区的粒子,将对撞能量开到1000GeV以上,这已经不是大炮打蚊子,简直是火箭打苍蝇了。
然而听到严新觉的疑问,格雷尔教授哈哈笑了笑,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解释道。
“我说了,现在在测试轨道的状况,并不是正式实验。至于为什么开的这么大,你得体谅下CERN对得到这个新玩具的喜爱。如果不是这次实验的预算有限,他们甚至准备给你们这些同行们展示一下10TeV能区以上的对撞。”
说白了,就是炫耀。
而且还是赤果果的那种炫耀。
想象一下,全世界的理论物理学家和高能物理实验室,都把目光聚焦在这里。不趁着这个机会炫耀一把,岂不是白瞎了扩建轨道花掉的几十个亿?
不让对撞机转里面的粒子团簇轰一下,怎么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机器有多牛逼?
不过CERN也确实有炫耀的资本,据说在极限情况下,扩建后的强子对撞机甚至能做到14TeV的对撞实验。也就是说,每一个运行在轨道中的粒子,将携带7TeV的能量。
这个能量有多恐怖呢?
很多情况下这个能量单位(根据质能换算公式)也被用来形容粒子的质量,比如1个氢原子的质量大概1GeV,而12年发现的Higgs粒子是125GeV。
横向对比同行的话,上京正负电子对撞机的极限大概在5GeV这个数字上,距离TeV这个能量单位差了整整一个数量级。
想要追上这个能量单位的话,只能期待秦岛的CEPC完工,不过那也是十年后的事情了。
“……我的意思不是实验的能区段奇怪,”陆舟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了电脑屏幕上,“你们都没注意到吗?750GeV附近这里,这里有个异常的撞击现象。”
“这不叫撞击现象,这只是一个单独的双光子信号,不过为什么会出现在750GeV能区确实有点奇怪。”格雷尔教授摸着下巴,“但奇怪归奇怪,出现这种情况也不算罕见,我们总能在ATLAS探测器上观测到一些特殊的信号,但反应在统计图像上的数据可能只是一个‘杂音’而已。”
“这种情况很常见吗?”盯着屏幕中那个异常点,陆舟还是忍不住问道。
“挺常见的,”严师兄点了点头,“质子束流碰撞产生的所有信号,我们了解的还不到1%。所以我们通常是推测结论,然后再通过实验求证,你要是经常待在这里就会习惯了。”
高能物理本身就是一个很玄学的东西。
由于原子级别以下的存在,是不可被“直接观察”的,所以为了确定一个粒子真实存在,就会涉及到一个很重要的指标——置信度。
这是一个统计学上的概念。
在高能物理实验中,3倍标准偏差以下称为“迹象”,3倍以上称为“证据”,5倍以上才能称为“发现”。虽然新闻中经常会出现“突破性进展”、“重大发现”之类的字眼,但其实大多数情况都只是“迹象”。
基于这种公认的理论,当置信度达到3sigma,才能勉强被算作是“迹象”。
一个临时出现的特征峰并不能说明什么。
只要通过不断地重复实验,并且在不同的探测器、不同的对撞机上多次观测到某个粒子,使这个粒子在多个探测器上的置信度都达到5sigma以上时,这个粒子才能被确认为“发现”。
听到严师兄这么说了,陆舟也就没再说什么。
很快,实验继续进行。
一连串的绿点在图像上密密麻麻的铺开,大多数点都集中在125GeV这个分界线以下的区域。
不过陆舟心中对于750GeV出现的那个点还是有些放不下,注意力还是被牵制在那一段能区上面。
然后就在这时,忽然又一个点跳在了750GeV能区这个位置上。
就在这时,陆舟忽然心中一动,看向旁边的格雷尔教授问道:“CMS探测器上的数据呢?”
一条轨道上有很多个探测器,其中ATLAS和CMS两个探测器是灵敏度最高的,甚至被用来寻找过暗物质。
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检验证明他发现的异常到底是不是错觉,那就是同一个现象被两个探测器同时观察到。
听到陆舟的问题,格雷尔教授微微愣了下,表情有些疑惑的回答道。
“……CMS探测器收集的数据是楼上的实验室负责,你要是好奇的话,等一会儿实验结束了我可以带你去那瞧瞧,不过我现在走不开。”
陆舟紧接着问道:“那这些试运行测得的撞击数据会记录下来吗?”
格雷尔教授点了点头:“一般来说会存档,不过并没有多少参考价值,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拷一份,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内容。不过我不得不提醒下你,这种未公开的实验数据,你如果想在论文中引用是不可能的。”
站在旁边,严师兄好奇地问了句:“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陆舟想了想,最终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观点,开口说:“我总感觉750GeV这一能区的数据有点问题。哪怕是从统计学的角度进行解释,将这个明显的凸起形容成随机事件,总感觉有点牵强。”
严师兄开玩笑道:“以一个数学家的视角?”
陆舟:“算是吧。”
严师兄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的研究方向是数学物理,但我不得不提醒你,数学虽说是研究理论物理的重要工具,但并不是所有物理现象都一定符合数学规律。从理论物理学的角度来讲,750GeV这个数字……实在是太重了,要知道希格斯粒子也才125GeV而已。也许你认为你发现了个新的粒子,但在我看来它只不过是个双光子信号,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碰撞发生。”
拍了拍陆舟的肩膀,严师兄继续说道,“别再纠结10GeV以后的能区了,我们这次寻找的是五夸克态粒子。如果是因为强迫症的话,你可以放心,一会儿的实验中,你肯定再也看不到750GeV的现象。”8)
严师兄确实没有说错,实验正式开始之后,发射的粒子束流基本上稳定在5GeV以下。而ATLAS探测器捕捉到的信号,基本上集中在了1-10GeV这一段能区之间。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特例出现在10GeV能区的上限之外,但也不会偏离太远。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不会产生750GeV的数据。
但这样的结果,怎么也无法让坚信750GeV能区肯定有着什么的陆舟信服。
实验持续了整整一天。
大概到了凌晨十二点,几十公里外的CERN总部内,爆发了欢呼声。
从各个探测器反馈的数据来看,眼中捕捉到的五夸克态粒子置信度已经突破5sigma,所有的证据都表明着,五夸克态粒子已经被发现!
虽然对此所有人都早有预料,但那些推测中的东西,远远没有当这一刻真正发生更令人激动。
一般来,说在对撞机中四分五裂的夸克,要么组成类似于K介子、π介子的“夸克-反夸克”对,要么便是组成质子和中子这类的“三夸克态”。至于单夸克态,由于夸克受到色荷的强作用力束缚,单夸克态粒子是不允许存在的。
但是,量子色动力学并不禁止“四夸克态”和“五夸克态”这类奇异态的存在。
而这么多年来,各大高能物理实验室便一直在各种对撞机上搜寻这些“奇异态”。
如果这些特立独行的小家伙没被发现,那便证明我们的标准模型可能存在漏洞,而量子色动力学也可能不正确。
但是,一旦这些奇异态被发现,对于整个理论物理学界的信心,都将是一次极大的提振!
按照CERN的一贯尿性,几乎是实验结束的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地向等候在日内瓦的记者们发了邀请函,召开了一场规格极高的新闻发布会。
站在媒体记者们的面前,CERN的新闻发言人用激动的语气,宣布了这一消息。
“……我们成功的发现了五夸克态粒子,这是标准模型的又一次伟大的胜利!我们再次确信,我们选择的这条道路是正确的!”
不出意外的话,五夸克态粒子的发现,将成为今年物理学届最重大的研究成果,掩盖其它一切研究成果的光芒。
在一片浪涌的掌声中,CERN的新闻发布会宣告结束,紧接着一大批媒体对这一发现,进行了铺天盖地的报道。
不过,对于聚集在这里的物理学家们来说,真正的工作却才刚刚开始。
为了更好的揭示五夸克态粒子的物理性质,LHCb国际合作组向各国的研究人员分配了任务,对新发现的粒子进行全谱分析。
任务分配下来之后,卢院士这边的研究团队也投入到了对这项工作中。
不过相比起上一次与雪城大学“联合检验”B1分区的数据来说,这一次的任务,在时间安排上的倒是没那么紧张,甚至可以说相当宽松。
后来陆舟问了严师兄才知道,原来这玩意儿和前面那个论文不一样,这次做“全谱分析”的每一篇论文,都将由全体科研人员共同署名。
共同作者太多,论文的含金量被无限削弱,再加上大家都是各搞各的,不存在课题撞车,也不需要和谁去比,自然就没人那么着急了。根据分配到每个团队的工作量来看,一个月的时间搞定所有工作绰绰有余。
坐在酒店的会议室里,陆舟一边在A4纸上打着草稿,一边用闲聊的口吻,对同样坐在旁边埋头干活的严师兄说道。
“上千个署名……一想到我即将完成的论文上,会被挂上一千多个名字,甚至一大半的名字还会排在我的前面,我对这份工作的热情就会减少不止一点半点。”
“帮CERN干活是这样的,这里就是这么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地方,所以我不推荐你来这里。虽然我们的工作同样伟大,但诺贝尔奖不可能发给见证历史的每一个人……”严师兄打了个哈欠,将笔放下伸了个懒腰,“晚上去打台球不?”
陆舟想了想,摇头道:“不了吧,我找格雷尔教授有点事,一会儿要去一趟R2楼的办公室。”
上次在现场参观的时候,格雷尔教授向他承诺过,等实验结束后,会抽时间帮他把测试通道时收集到的那些数据整理出来。
就在刚才,他收到了格雷尔的邮件,表示数据已经整理出来,让他带着U盘去一趟办公室。
虽然去拷数据用不了太久,但陆舟准备利用晚上的休闲时间,把这段数据好好研究下。
毕竟白天得忙卢院士的项目,能利用起来的也只有双休日和晚上。
严师兄一眼便看穿了陆舟的想法:“别告诉我是上次那件事。”
陆舟:“被你猜中了。”
严师兄一幅被打败了的表情,叹了口气说:“好吧,我佩服你的执着……虽然我想说的是,你这是在做无用功。”
陆舟笑了笑说:“是不是无用功的,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没办法,他人就是这样,搞数学的时候是如此,搞物理的时候也是一样。
对于出现在750GeV的特征峰,直到现在他依然很感兴趣。
虽然严师兄和格雷尔教授均表示,那个扁平的突起并不能称为特征峰,很大概率可能只是一个双光子信号,甚至连碰撞都不一定发生。因为它携带的能量实在是太夸张了,甚至是希格斯粒子的五倍!
然而陆舟并不这么认为。
750GeV这个数字或许看上去确实“重”了点,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其中就不存在某种可能性。
钻研任何学科的前沿领域都需要想象力,而这个疑似特征峰的凸起,在陆舟看来,已经具备了想象的空间。
哪怕在两位主攻量子色动力学的专家看来,这种现象有违“常识”,毫无研究价值。但物理学的常识,对陆舟这种数学出生的科研人员并不适用。
量子色动力学靠什么发展起来的?
不就是靠着颠覆“常识”吗?
就算错了也无所谓,权当是一次没有失败成本的尝试了。
吃过晚饭后,陆舟顺路去了一趟R2楼,格雷尔教授正好在办公室里等他。
“你要的数据都在这U盘里面,包括CMS探测器上收集到的数据,我也帮你要了一份。不过说实话,这数据根本没什么用,我们对1TeV能区的碰撞只做了不到一个小时,这点东西除了检验各个探测器的灵敏度之外,根本得不出任何有用的实验结果。”
陆舟:“谢谢……我只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不管有没有用我都想试着研究下。”
“好奇心吗?”格雷尔教授笑了笑,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那我就祝你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