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陆舟艰难地做出了选择的同时,远在地球另一边的华国庐阳,一架飞机降落在机场。
从德国螺旋石7-X实验室访问交流回来,盛宪富下了飞机之后,没有停留,坐车上了环湖大道,一路直奔科学岛上的物质科学研究所。
看到火急火燎往研究所里赶的盛教授,正巧在走廊上的任勇,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事这么着急?”
盛教授会有回答,只说了一句话。
“三十分钟。”
任勇微微愣了下,一开始还没听明白他说的是啥,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不敢相信道。
“三十分钟?他们……还真做到了?”
盛教授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
“其实最初他们差点失败了,水冷偏滤器的降温效果没有达到预期。但最近发表在PRX上的论文帮了他们一把,通过改进控制方案他们成功减少了第一壁材料的热负荷。虽然距离30分钟可能有几秒的差距,但这些微小的误差都可以忽略。”
仿星器虽然是一个很新颖的研究思路,但对于它真的能否达到理论预期中的效果,学术界依然存在争议。
因为即便仿星器在设计上能够比马克托克更轻松地对等离子体进行约束,但长时间脉冲放电造成的过高热负荷依旧是核聚变工程中的公开问题。
但如果螺旋石7-X真能实现30分钟的长时间脉冲放电,或许这将改变整个国际核聚变工程的格局。
毕竟马克托克装置研究到现在,越是深入进去,便越能感觉到到天花板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思,这条研究思路究竟是否行得通了。
“就因为一篇论文?”
愣愣地看着盛教授,任勇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
到不是轻视理论工作的用处。
只是这理论转化成果的速度,也太快了点吧?!
过了一会儿,他换上了认真的语气,开口说道,“哪篇?我去瞧瞧。”
“PRX最新一期,陆舟的那篇。至于马普学会的论文,就在IAEA-Demo国际研讨会的官网,现在应该已经挂上去了,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扔下了这句话,盛教授没有停留,继续流星大步地向楼上走去。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
第一件便是向组织汇报这次学术访问的结果。
第二件事情便是向组织报告这个人才的重要性。
无论开出怎样的价码,也得想办法把他请回来。
别人或许不了解那篇论文的重要性,但他却了解。
看了盛教授的背影一眼,任勇也没在走廊上停留,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中。
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从数据库上找到了盛教授推荐的那几篇论文,下载下来之后,他便一行一行看了起来。
虽然并没有完全看懂,但大体上他还是明白了。
简单来说,陆教授针对仿星器中等离子体湍流现象建立了一个理论模型,然后马普学会的等离子体物理研究所针对他的理论模型,重新编写了控制算法,通过更精确的控制方案,减少了从带状等离子体中脱离撞击第一壁材料的粒子,从而减少了第一壁材料的升温……
粗略地扫读完了屏幕中的论文,任勇靠在了办公椅上,盯着屏幕若有所思地说道。
“……他更看好仿星器吗?”
事实上,华国对于仿星器并非毫无研究。
最早七十年代初,受到美国人的影响,585所就尝试过设计一台名为“凌云”的仿星器,只是受限于时代条件,这个项目最终并没有进行下去。
毕竟后来美国人自己都搞不下去了,将仿星器C改成了托克马克ST,开始学着苏联人搞起了T3装置的技术路线。
在到了后来,托克马克逐渐成为了各国研究机构的主流选择,为了集中有限的力量办成大事,再考虑到老大哥的影响,国内相关科研单位最终也选择了托克马克作为技术路线。
然而时代总是在变化的,五十年前是一个样,五十年后又是另一幅样子。托克马克虽然一直有取得不错的成果,但最关键的脉冲放电时间却陷入了瓶颈。
逐渐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之后,最近华国也在重启仿星器相关项目,比如从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向华国湳华大学交付的H1-Heliac仿星器,再到西湳交大与日国核融合科学研究所共建的华国第一台准环对称仿星器……
不过,即便重启了仿星器的研究,以华科院为主的国内科研单位对可控核聚变技术路线的主流选择,依旧集中在托克马克上。
毕竟科研本来就不存在标答这种东西,各种研究思路能够百花齐放,才是一个健康的科研环境。
对于一名学者而言,坚持自己的研究思路继续做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谁是正确的,谁有是错误的。
那都是交给历史去判断的事情。
这时候,坐他旁边办公桌喝茶的刘长乐,瞟了一眼他的屏幕:“这啥论文?咋这么多我没见过的公式。”
“陆教授写的,”任勇笑了笑,“看不懂很正常,我也只看得懂摘要。”
“陆教授?”刘长乐微微愣了下,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来国内等离子体物理学界,有哪个姓陆的大牛。
任勇:“普林斯顿的陆舟,不然还能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刘长乐愣住了。
陆舟他当然知道。
可是这个人……
“他一个搞数学的,还懂核聚变?”
一听这话,任勇顿时乐了。
“他是PPPL实验室He-3项目组的技术顾问,甚至有传言他是项目的实际负责人。更不要说这篇论文,他针对等离子体湍流问题建立了数学模型。在这个领域如果连他都没有发言权,那恐怕只有反应堆里的那些等离子体更有发言权了。”
刘长乐脸色变了。
“He-3原子探针技术?”
对于陆舟做过哪些工作他可能不了解,但对于在业界引发轰动的He-3原子探针技术,他却是怎么也不可能没听说过。
远的不说,单就说他们科学岛上的实验反应堆,最近便在设计一个类似的He-3粒子发射枪,准备用来观测反应堆内部高温压等离子体的宏观、微观参数。
理论上这玩意儿仿星器用的了,托克马克装置也用的了,甚至是除了核聚变工程之外,很多涉及到等离子体的研究都能用的上。
相关的论文在ITER的会议文集和很多文献数据库中都能下载到,算是公开的资料,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与公众幻想中的世界刚好相反,在现实中整个核聚变工程,能被称得上机密的,其实也只有涉及到核试验的激光点火技术而已……
看着这位同僚,任勇无语道:“你多久没关注学术界动向了?”
刘长乐干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
“你说这要是哪天华科院把这尊大神给请回来了,咱们会不会都被赶去陪着他捣鼓仿星器那玩意儿。”
任勇:“得了吧,你都说是大神了,别人看得起咱们的小庙?不管能不能把人家请回来,到时候也不可能来我们这儿。”
刘长乐皱眉道:“不来我们这儿还能去哪?”
毕竟是“未来科学”,国内搞可控核聚变的研究单位就那么几个,不去华科院,难道还跑去西湳交大不成?
那庙就更小了。
任勇笑着说道:“再盖一栋研究所呗,多简单事儿。”
如果真的能解决可控核聚变的问题,一栋研究所还真不算什么,甚至是更夸张一点地待遇都是可以考虑的。
毕竟华国是一个善于变通的国家,而国际尖端人才的引进永远是人才工作的重点之一。
且不去管国内学术界的反应。
随着距离十月越来越近,因为陆舟这个名字而头疼的不只是物理学界,远在斯德哥尔摩的诺贝尔化学奖评审委员会,同样也在为这个名字而头疼着。
瑞典皇家科学院,位于研究院大楼环境清幽的一角。
刚刚结束一场诺贝尔化学奖委员会内部会议的奥洛夫·拉姆斯特伦,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手中的论文。
“物理?你涉猎的范围可真广泛。”看了眼同僚手中的论文,同样刚刚参加了会议的彼得·布热津斯基教授眉毛抬了抬,饶有兴趣道。
“我并没有在研究物理,只是这篇论文最近好像在物理学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我听到好几个教授都在讨论,于是就找认识的熟人帮忙弄了一份过来瞧瞧。”
对于论文中罗列的数学公式,奥洛夫肯定是看不懂的,毕竟专业不对口。
但这并不妨碍他结合手边的《物理学评论快报》,参考专业人士的点评,理解这篇论文究竟出色在哪里,或者说究竟解决了哪个困扰物理学界多年的问题。
彼得盯着论文看了一会儿,用不确定的声音问:“陆舟?”
“没错,就是这个让人头疼的家伙,”停顿了片刻,奥洛夫用开玩笑的语气继续说道,“说不准明年我们还能在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提名上看到他。”
奥洛夫·拉姆斯特伦(Olof·Ramstrom),瑞典皇家理工大学机化学教授以及皇家科学院院士,同时也是18年诺贝尔化学奖评委会委员之一。
而站在他旁边的彼得·布热津斯基(Peter·Brzezinski),是来自斯德哥尔摩大学的生物化学领域大牛,同时也是皇家科学院的院士以及这届诺贝尔化学奖评审委员会的委员。
这一个月里,陆舟这个名字,几乎承包了诺贝尔委员会一半以上的争议,以至于他们开了好几次会,都没有在关于这个名字的议题上达成共识。
比较有意思的是,那些争论的焦点倒不是围绕着参与评选的成果本身,毕竟无论是锂硫电池的“穿梭效应”还是锂负极枝晶问题,都是相当有水平的研究成果。
而且,不只是应用领域。
就在去年,他建立的“电化学界面结构的理论模型”,在计算化学、表面化学甚至是凝聚态物理领域,都引起了程度不小的轰动,并且获得了霍夫曼奖章的荣誉。
然而,诺贝尔奖毕竟不是一般的荣誉,所需要考虑的也不仅仅只是某一方面或者某一领域的问题。
诚然他已经做出了很出色的成果,但同样出色却依旧还在排队的成果也不在少数。
很多人甚至排了几十年的队都没选上,有的人甚至一直从壮年排到了入土才刚刚被评上……
诺贝尔化学奖评委会内部的意见存在着很大的分歧,有的人认为他和他的研究成果都太年轻了,但也有的人认为年轻并不能成为忽视成果重要性的理由。
比如奥洛夫教授,便是后者观点的赞成者之一。
在他看来改性PDMS材料和HCS-1或许还有待考虑,毕竟这两项成果虽然工业化的前景广阔,但就化学领域的贡献而言还达不到突出的程度。不过那个电化学界面结构的理论模型,在他看来,却是毫无疑问地达到了突出的水准。
最近一年里,围绕着他所建立的理论模型,不少学者都做出了相当有价值的成果。
毫不夸张的说,他建立的理论模型,重新定义了表面化学这门学科,也为计算化学开辟了新的研究思路。
“2017年的化学奖已经颁给了冷冻电镜,15年获奖的DNA修复机制研究甚至干脆就是卡罗琳斯卡医学院应该去考虑的东西。说真的,如果我们再不考虑真正意义上的化学成果,我们诺贝尔化学奖评审委员会,可以干脆改名成生物奖评审委员会了。”
听到这句话,从事生物化学方向研究的彼得教授,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别这样我的朋友,生物化学也是化学的一部分……而且冷冻电镜,并不能完全算是生物学领域的成果,其实也可以算是分析化学中关于方法论的研究吧?”
奥洛夫摇了摇头,“这种文字游戏没有任何意义,我们都知道它究竟改变的是生物,还是化学。”
有人做过一个很有意思的统计,在化学的五个二级学科里,诺奖给的最多的是高分子和生物化学,所占比例甚至达到三分之一,其中生物化学包揽了26次化学奖,还有6次给了结构生物学。
相比之下,真正意义上颁发给化学家的,有机合成方法学只拿过12次奖,至于无机化学就更惨了……
如果将DNA看成一颗大分子,那么诺贝尔评奖委员会的选择确实没有毛病,在逻辑上也能自圆其说。
然而谁都知道,这对于化学家而言是不公平的。
毕竟除了化学奖之外,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才是生物学家们更应该去的地方。
现在连冷冻电镜都获奖了,要说化学家们一点意见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看了眼自己的老朋友,彼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他在表面化学领域的工作确实足够突出,那场柏林的报告会我虽然不在现场看过,但事后与马普学会多位教授都交流过,而他们的看法无一例外的很高……但我必须说的是,这项成果实在是太年轻了。”
奥洛夫反问道:“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对‘分子机器的设计与合成’进行颁奖时,考虑地不一样是这项技术在未来可能产生的贡献吗?”
“所以那一届颁奖确实存在争议,也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不过我们要说的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问题的关键还是他太年轻了,”彼得教授摇头,“24岁的提名者……如果将诺贝尔奖颁给他,毫无疑问他将成为最年轻的获奖者。”
在此之前,最年轻的诺贝尔奖得主是25岁的劳伦斯·布拉格。
虽然诺贝尔的遗嘱中并没有规定获奖者的年龄必须超过多少岁,但并非所有人都乐于打破规则,刷新历史上的纪录。
除非,他真的很优秀。
然而这种主观上的问题,相当难以判断,除非诺贝尔奖委员会中恰好有表面化学方向的学者,能够站在客观的角度更好的描述他所做的工作……
但遗憾的是,在这些委员中,并没有研究表面化学方向的学者。
其实奥洛夫自己也很犹豫,他所坚持的到底对不对。
但他只是觉得,这一届诺贝尔奖应该考虑纯粹的化学领域的工作。
或者换句话说,他们应该给电化学界面结构的理论模型颁奖。
毕竟到了21世纪,想要在理论化学领域作出如此重要的成果,实在是太难了……
就在诺贝尔化学奖评审委员会还在为陆舟是否应该获奖而激烈争论着的时候,发表在RPX上的那篇论文对物理学界所带来的影响,也在持续的发酵着。
这些天来陆舟接到了不少电话,也收到了不少邮件。
其中有和他关系不错的弗兰克·维尔泽克教授、克劳斯·冯·克利青教授等等这些物理学界的学者,对他的工作表示了惊讶。
也有一些他并不认识但希望和他认识的同行,想和他讨论关于湍流现象的研究。
除此之外,其中还有一些来自学术会议的邀请。
比如即将在11月份举行的IAEA-Demo国际研讨会,会议主办方邀请他前往做关于等离子体湍流现象研究的一小时报告。
若是平时的话,陆舟没准会去一趟。
毕竟上面有很多关于可控核聚变领域相当出色的报告,若是他想在2025年前完成第一台DEMO示范堆,不充分利用国际学术资源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几天,他都有点“不在状态”。
领取了任务之后,陆舟并没有立刻从清单上选取一个看上去可行的项目开始,而是给自己放了一个星期的假。
每天要么在校园里散步,要么便是开着他的探险者出去兜风。
事实上,新泽西州虽小,但可以旅游的景点还是很多的。
比如萨赛克士郡的高点州立公园,此时正值金秋时节漫山遍野火红一片,还有那座220英尺的白色纪念碑,爬到顶部甚至可以俯瞰三州大地。
来了北美这么久,陆舟忽然发现自己忽视了很多周围的乐趣。不过唯一的遗憾就是,这趟秋游只有他一个人,野餐的餐具和食物也只带了一份。
除非,算上自始自终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小艾。
其实无论是在高点州立公园,还是在普林斯顿的校园,在这段摸鱼的时间里,陆舟也并非是完全闲着,而是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对于“系统”而言,地球文明……或者说所谓人类的学术界所想无法解释的问题,其实全部都是收录在数据库中的资料,那么最高效地方法无疑是直接将这些技术告诉他,而是不是让他重复研究一遍。
然而系统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通过这种强化大脑、循循善诱地指引等等辅助地方式,引导他自己去思考这些未解之谜。
虽然很享受这一过程,在系统的帮助下陆舟也确实感觉到自己各方面的能力都得到了飞速的提升,不但一路甩开了身旁的同龄人,甚至已经完成了许多人一辈子也无法完成的成就。
然而最令他困惑不解的,便是系统这么做的动机。
这个问题,其实从很早以前他就曾经思考过。
难道在宇宙中的某个角落,还存在着以启蒙低等文明为乐趣的外星文明吗?亦或者系统其实来自未来?
如果放飞脑洞的话,可能性实在太多了,甚至比物理学中的混沌系统还要难以归纳。
然而陆舟觉得,无论是何种动机,大概率都不可能是“人类的问题必须由人类自己去解决”这种无聊的原则问题。
这个来自宇宙中某一个角落的系统,一定有着更深层次的目的。
忽然间,陆舟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如果说关联梅森素数分布的周氏猜测只是例题的话,那么之后的孪生素数猜想到哥德巴赫猜想……甚至是NS方程的解存在与否、光滑与否这样的千禧难题,其实都只是系统布置给他的“作业”,或者说“研究课题”。
至于积分,是给他看答案,或者补考重修的机会。
如此说来的话,当所有学科等级提升到十级之后,解锁的未来时代,便是系统向他颁发的“毕业证书”或者说更高学位的“录取通知书”?
这么一想的话,他哪里算什么教授,其实在系统看来自己根本还没毕业吧……
尤其是在任务链的说明中,他看到系统对于可控核聚变的描述,用的仅仅是“在襁褓中取暖”这样的措辞……
坐在卡内基湖旁的长椅上,陆舟凝视着那在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一时间看的有些出神。这座湖曾经给他带来过很多灵感,但唯独这个问题,他无法从这湖水中得到答案。
“对你来说,这些问题都根本不算是‘问题’吗?”
虽然不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
但此时此刻,陆舟心中却是第一次感受到,人类心智的荣耀,在宇宙的面前是如此的渺小……
这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将他发散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在看什么呢?”
听到这声音,陆舟侧过脸看去,只见莫丽娜正站在那里。
被陆舟看了一眼,莫丽娜不知为何,忽然有种那视线从自己身上穿过了的感觉。
“你……怎么了?”
陆舟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碰到了一个想不明白的问题。”
“还有你想不明白的问题?”莫丽娜眉毛挑了挑,“我还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你不知道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陆舟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但我想不明白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每天傍晚的时候,普林斯顿不少热爱运动的教授、学生,都会选择沿着卡内基湖边的小路慢跑,而莫丽娜便是其中之一。
偶尔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休息,陆舟总是能碰巧遇到正在晚跑的她。
两人平时关系还不错,除了在学术上的交流之外,在生活中也算是普通朋友。
在普林斯顿这种地方,除了自己的学生之外,能和他以朋友的身份交流的同龄人实在不多了。
盯着望着湖面出神的陆舟看了一会儿,站在旁边的莫丽娜揶揄了句:“你和那些人越来越像了。”
陆舟:“哪些?”
“高等研究院里的那些老头子们,”莫丽娜用揶揄的口吻继续说道:“也许哪天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向你授予终生研究员的头衔,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高等研究院的终身研究员和普林斯顿大学的终身教授不同,除了职位之余,本身便是学术界顶级荣耀之一。四大学院的终生研究员,加起来也不超过30个。
在历史上,爱因斯坦这样的大佬,便是普林斯顿的终身研究员之一,可见其门槛之高。
而且,这种终生性质的荣耀,若非是特殊情况,否则几乎不会考虑年轻学者……
听到莫丽娜这句玩笑话,陆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终身研究员?我能将你这句话当成一种美好的祝愿吗?”
莫丽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当然没问题,可难道我不是在吐槽你考虑问题的时候像个老头子吗?”
陆舟笑着摇了摇头:“可别这么说,就年龄而言,你应该比我老才对。”
莫丽娜:……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她忽然有种想把自己手上的咖啡罐,丢他脸上的冲动……
距离月底越来越近,最近数学界又发生了一件轰动的大事儿,其影响力不仅仅在学术界,甚至扩散到了学术界之外。
高等研究院的办公室,坐在电脑前浏览着会议信息的哈迪,在看到了相关的消息之后,忽然就愣住了。
紧接着他用惊讶的声音,差点没喊出来。
“教授,听说黎曼猜想被证明了?!”
陆舟:“哦?”
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哈迪兴奋地说道:“我在mathoverflo上看到的,据说英国剑桥大学迈克尔·阿提亚爵士宣称用一个很简单的方法证明了黎曼猜想,并且将在海德堡获奖者论坛上进行宣讲。”
Mathoverflo是一个著名的网络数学社区,很多数学界的大牛在上面都有自己的账号,比如TAO神在上面就特别活跃,不但定期更新博客,更是经常与访客互动。
听到哈迪的话之后,陆舟笑了笑,用开玩笑的语气,不开玩笑的说道。
“如果他真的完成了证明,毫无疑问将成为本世纪最伟大的数学家。”
哈迪:“您看好他的证明吗?”
陆舟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简单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阿提亚爵士是一位很杰出的学者,而且是阿贝尔奖与菲尔茨奖双料得主,但老人家现在已经是89岁高龄……中肯的评价,说实话很难。”
事实上,阿提亚绝对不是第一个宣称证明了黎曼猜想的学者。
单就学术界而言,大概04年的时候数论领域知名学者德布朗斯(de-Branges)教授也宣称过自己解决了黎曼猜想,并且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遗憾的是并没有得到数学界的承认。
若是再早一点的话,甚至连哈代都曾经宣称自己证明过这个难题。
哈迪迟疑了下,继续说道:“可是……他可是阿提亚爵士,阿贝尔奖和菲尔茨奖双料得主,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会做这种宣称吗?”
听到这句话,陆舟笑了笑,和颜悦色地说道:“我亲爱的哈迪同学,如果你打算成为一名学者,那你必须得记住,奖牌是荣耀,但也仅仅只是荣耀。或者换句话说,正因为数学界向他颁发了这两项荣誉,他才更应该回应人们有理有据的质疑,而不是将质疑他的人们当成傻瓜置之不理。”
面对哈迪询问的视线,陆舟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
“而且相比起黎曼猜想,我更想知道阿提亚爵士对于六维球面S^6上是否存在复结构给出的否定证明,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哈迪:“……六维球面S^6上复结构?”
陆舟点了点头:“这是代数拓扑的K-理论中的一个悬而未决的著名难题,它虽然不是千禧难题,但在代数拓扑领域的重要性却不下于千禧难题。大概16年的时候,阿提亚爵士给予这个命题一个否定的回答,但他拿出来的论文却不尽人意。不但真正意义上的证明过程只有半页纸,到了论文的第四部分他甚至讲起了数学史……”
停顿片刻,陆舟耸了耸肩,继续说道,“至少根据Mathoverflo上的消息,他至今没有回应人们对他的质疑,而学术界也对他的论文持怀疑态度。”
关于六维球面S^6上复结构的论文在Arxiv上是可以搜到的,这倒不是他信口胡诌。
在“解决”了K-理论中一个著名难题的情况下,不到两年的时间又解决了数论界乃至整个数学界中最重要的难题之一……
陆舟当然希望这是真的,毕竟干数学这一行的多少都有点英雄情结。
但对于这位年近九十的老人……
说实话他并不抱太大希望。
数学是一门年轻的学科,不存在老当益壮的说法。人一旦衰老,无论是记忆力还是思维能力,都会明显衰退。
因此,很少有数学家能在晚年做出不逊色于年轻时代的杰出成果。
总之,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老人家开心就好……
……
黎曼猜想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课题,但却并不是陆舟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对报告会设置了一个关注的标签之后,他便将工作的重心放回到了聚变之光的任务链上。
直接设计仿星器工程量太大,量子计算机还很遥远,综合考虑各种因素之后,他最终选择了超导材料做为下一个课题。
说实话,超导材料也不简单,不过就目前来看这是距离他研究领域最近的课题。
弗里克化学实验室,陆舟见到了康尼。
因为和巴勃罗·赫雷罗教授的合作项目,这大半年的来,他基本上都在麻省理工大学那边交流访问,直到上个星期才回来。
见到康尼之后,陆舟开门见山地问道:“超导材料的项目进行的怎么样了?”
“我没办法给您一个准确的结果,不过总的来说,还算顺利。”将一个U盘递到了陆舟的手中,康尼继续说道,“相关的研究进展我已经写成了访问总结报告,就放在U盘中开头为C的文件夹里,本来我是打算发到您的邮箱的。”
从他的手中接过了U盘之后,陆舟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一会儿我会看的。”
看着陆舟脸上认真的表情,康尼有些兴奋道:“教授,您终于打算出手了?”
陆舟简短地说道:“嗯……因为各种原因,我最近会将工作的重心从数学转移到超导材料的课题上。”
至于是因为什么,他当然是不会说的。
让康尼去忙自己的事情了之后,陆舟走到了办公桌前坐下,将U盘插在电脑上,打开了康尼写的那份报告。
用了半小时的时间快速看完了报告,陆舟很快对课题的进度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简而言之,由赫雷罗教授主导的Pablo·Jarillo-Herrero实验室做的是理论,主要研究的是这种超导相的对称性、赝能隙、向列相等等。
而金陵计算材料研究所和萨罗特实验室做的是应用,主要是通过大量的实验去寻找一个能够在提高石墨烯载流子浓度的条件下,让这种超导性能够保持的方法。
不得不说,巴勃罗·赫雷罗教授确实不愧是石墨烯领域的大牛,在得到了星空科技的一千万美元的经费支持之后,研究进度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而在这些理论成果的帮助下,金陵计算材料研究所和萨罗特实验室在应用领域的研究,也做出了许多漂亮的阶段性成果。
不过距离最终的成果,依然存在着不小的距离。
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图像思索了片刻,陆舟对于自己需要做的工作,很快有了一个清楚的认识。
他所擅长的是计算材料,用数学的方法去寻找材料学中的规律。
那么对于他而言,首先需要做的,便是基于三个实验室这将近一年多的时间里收集到的数据,建立一个可靠的数学模型。
再其次,为了让这个项目再快一点,他还需要更多的人手。
比如奇里克教授,便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学生公寓,正在熟睡中的陈玉珊被手机铃声叫醒。
现在是凌晨十二点。
小声嘀咕了一句谁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一只白皙的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迷迷糊糊地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下接通键凑到了耳边。
“喂——?”
听到女儿没睡醒一样的声音,电话那头的陈宝华迟疑了下。
“你睡了?”
听到老爹这句话,陈玉珊打了个哈欠,无力吐槽地说道。
“爸,你打电话好歹算下时差啊……我们这边都十二点了诶。”
陈宝华干咳了一声:“我以为你们那边只是晚上,没想到这么晚了……”
“没事没事,有什么事情你就和我说吧,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就睡了——”说着说着,陈玉珊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对于这个粗心大意、不会照顾人的老爹,她早就习惯了,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追到妈的。
最近,她正在写毕业论文,每天工作量都很大,所以到了晚上一般都很困。
不过相比起那些被当免费劳动力、卡毕业时间的师兄师妹们,她无疑还是幸运得多。
说实话,米歇尔女士无微不至的关怀,让她莫名有点慌。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必盗,虽然这句话不一定准确,但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每次和她对上视线,陈玉珊都能从她眼中看到“不一样”的东西,以至于她总怀疑她是不是对自己有超越师生友谊的企图……
总之,为了自己的节操着想,她打定了主意,一定得快把这毕业论文写完,早点毕业早滚蛋的好。
听到女儿困得直打哈欠,陈宝华也有些心疼。
于是,他也就没再在电话里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了。
“我打电话过来主要就是想向你打听件事儿。”
陈玉珊:“嗯嗯。”
换上了严肃的语气,陈宝华继续说道:“你告诉爸,你和那个陆舟,究竟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句话,缩在被子里的陈玉珊,差点没咳出声来。
“就是……朋友啊,还能是什么。我上次不是说了吗?”
陈宝华不相信地问:“只是朋友?”
陈玉珊哭笑不得地说道:“爸,你到底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听到女儿的话,陈宝华的表情有些尴尬。
说实话,对于笼络陆舟的这个任务,他心是拒绝的。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的人,明摆着就没安好心,在打他女儿的主意。
但没办法,这个人不是老何,而是组织部的一把手。
虽然他很理解像陆舟这样的人才对国家的重要性,但毕竟是自家闺女,而他也只有这么一个闺女。
如果两人本来就看对眼了,那倒也就罢了,但现在看来显然不像是这回事儿……
“……没什么,我就是想打听一下。”
左思右想,这种卖闺女的事情,他陈宝华还是干不出来。
他宁可自己去一趟美国,公事公办地和他聊聊回国的待遇。
“过几天我来一趟美国,你帮我把那个姓陆的……咳,帮我把那个陆教授约出来一下,有些事情我想和他当面聊聊。”
陈玉珊倒没想那么多,打着哈欠说道:“那行吧,有什么事情你和他当面聊,我没别的事我就睡了……”
陈宝华点了点头:“嗯,晚安。”
“安!”
将手机丢在了床头柜上,陈玉珊缩进了被子里,继续睡觉。
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藏在被褥下的脸颊迅速升温,飘上了两抹红霞。
刚才满口答应下来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注意。
这玩意儿该咋说啊?
难道直接说“我爸想见你”?
还是说“我想带你见我爸”?
有毛病啊!
睡意全无的陈玉珊,忍不住把头埋进了被褥里,恨不得用被子把自己压死。
妈耶,这可咋办?
……
清晨,陆舟准点来到了实验室中,开始今天的实验。
在康尼的帮助下,他通过对石墨烯材分别进行了N型、P型掺杂,然后再从大量的样品中筛选出小角度的扭曲双层石墨烯进行标注,再分别放置于扫描电镜下对其微观结构进行观察。
他们需要寻找两个能带结构接近于零色散的能带。
理论上,这两个能带的位置应该是确定的,分别处在相对于石墨烯狄拉克点的负掺杂和正掺杂上。
不过实际操作起来,却很困难。
但如果能够找到的话,对于整个超导材料研究的帮助却是巨大的。
不只是康尼在他的实验室里,奇里克教授也在这儿。
为了早日完成数据的收集,也为了早日完成超导材料的研究,现在陆舟将这位有机化学方向的大牛也拉上了他的战车。
虽然奇里克教授主要研究的并非石墨烯方向,但在听说了陆舟的项目之后,他依然表现了相当浓厚的兴趣。
尤其是在听说了项目经费高达1000万美元之后,他二话不说把自己手上的项目给暂停了,带着自己的研究团队投奔了进来。
实验室,站在陆舟旁边的奇里克教授,忽然开口说道。
“已经到十月份了。”
正在摆弄着扫描电镜的陆舟,随口回道:“是啊。”
奇里克:“你的反应只有‘是啊’吗?”
摆弄扫描电镜的手微微顿了下,陆舟疑惑道:“不然呢,十月份有什么活动吗?”
奇里克教授一脸奇怪道:“今年的诺贝尔奖,你完全都不关注吗?”
听到这句话,陆舟叹了口气:“我亲爱的奇里克先生,如果我从现在开始就关注这东西,只怕等我变成老头子了,都别想睡一天好觉。”
奇里克耸了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好吧,和你讨论这个问题真是无趣,我还以为你多少会期待下。毕竟,你去年做的那个理论模型,确实不错。”
陆舟:“这种东西还是交给时间去判断吧,诺贝尔奖并不是我做学问的理由。”
两人正说话间,陆舟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听到了震动的声音,奇里克教授的表情有些古怪。
一眼便看穿了奇里克教授脸上的表情,陆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是不可能的……我出去接个电话。”
奇里克教授开玩笑道:“要不就在这里接吧,万一是瑞典皇家科学院打来的呢?”
“醒醒,今天才一号!”
来电人显然不可能是诺贝尔皇家科学院,一般而言诺奖电话都是在获奖名单公布前的几分钟内打给获奖者。
而诺贝尔化学奖的获奖者身份,得等到四号才公布。
更何况,陆舟心里也很清楚,一次提名便拿到诺贝尔奖的概率究竟有多小。
接通了电话,陆舟将手机凑到耳边。
“喂?”
“学弟……”
听到电话那头带着些不自然的声音,陆舟略微迟疑了下:“怎么?”
陈玉珊小心翼翼问道:“你这个周末有时间吗?”
陆舟一脸古怪道:“有是有……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陈玉珊腼腆地笑了笑,罕见的有些忸怩,“好久不见了,我就是想……想请你吃个饭。”
十月份,斯德哥尔摩的大街小巷上,洋溢着节日的气息。
每当这个时候,这座位于波罗的海一角的城市,便会因诺贝尔奖的名单,吸引来自世界各地关注的目光。
虽然评奖是瑞典皇家科学院的院士们的事情,但绝大多数斯德哥尔摩的市民,都为这一刻而自豪着。
比较有意思的是,“他们”并非一直都是如此。
在那个民.族主.义席卷欧洲的年代,不少瑞典人曾公开抱怨甚至是批评,一个瑞典的富豪或者说学者(诺贝尔),既没有把遗产捐献给国家,也没有给斯堪的纳维亚人任何获奖的优先权,留下的不是利益,仅仅是数不尽的麻烦。
甚至就连时任瑞典皇家科学院院长汉斯·福舍尔,都曾抱怨过诺贝尔应该把钱直接捐给瑞典皇家科学院,而不是让他们干吃力不讨好的评奖,并且拒绝了参与研究评审细节的会议。
所幸的是,在诺贝尔最信任的助手朗纳·索尔曼的不懈努力下,最终时任瑞典国王宣布了遗嘱的生效,结束了围绕着3100万克朗的争论。
事实证明,站在历史的高度上,绝大多数人都是短视的。在那个没有互联网的年代,也很少有人能有机会看到波罗的海之外的世界。
但现在回过头看去,就算是找遍全世界,也很难找到比那3100万克朗更划算的投资。
从来没有哪一座城市,能因为一个奖项,而获得如此殊荣。也从来没有一位瑞典人,哪怕是瑞典的国王或者是首相,曾给他的国家或者民族留下过如此庞大且取之不尽的遗产。
当然,伴随而来的麻烦肯定也是有的。
尤其是对于守望了这个遗嘱一个多世纪的瑞典皇家科学院而言。
随着距离十月四号越来越近,相比起越来越热闹的斯德哥尔摩,这座象牙塔中的气氛却是越来越紧张。
按理来说,诺贝尔奖的名单在三天前就应该准备好了。
但这一次,化学奖评审委员会的委员们却没有达成统一。
虽然历史上也有过那么几次,因为诺贝尔委员会的意见无法达成统一,而导致公布时间推迟到十月中旬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但没有理由会发生在这一届诺贝尔奖的评选上。
在瑞典皇家科学院的催促下,诺贝尔化学奖的评审委员再一次召开了会议。
化学奖评审委员会的名单,相较前两年没有人员变化,变化的只是斯诺格拉普·林瑟女士(Snogerup·Linse)从委员长退居二线,15年的委员克拉斯·古斯塔夫森(Claes·Gustafasson)晋升委员长。
至于其它三名院士,分别是斯德哥尔摩大学的生物化学教授彼得·布热津斯基(Peter·Brzezinski),瑞典皇家理工大学有机化学教授奥洛夫·拉姆斯特伦(Olof·Ramstrom),以及分子生物学和计算化学领域的大牛约翰·阿奎斯特(Johan·Aqvist)教授。
在会议上,年过半百的林瑟女士,目光锐利地环视了一眼在座几位同行,语气强势地说道。
“只剩下我们了,皇家科学院希望我们尽快做出决定,至少得赶在4号之前。”
事实上,早在一个月之前,他们就应该做出决定了。
委员长克拉斯教授点了点头。
“正如林瑟院士所说的,我们必须做决定了,这将是最后一次会议,希望各位如果有什么观点,千万不要留在心里。”
另外三名委员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讨论这个问题。
也将是今年最后一次评审会议……
……
客观的来讲,诺贝尔化学奖评委的评奖思路确实很迷,17年的冷冻电镜还好说,但16年的分子机器完全是一个新颖的概念,虽然成果足够出色,但距离实用还得多久都不知道。
比如最让人想不通的锂电池,年年预测诺奖的时候大家都会把锂电大牛古德纳夫——也就是传说中那位“足够好先生”的名字捎上,但拖了这么久,瑞典皇家科学院似乎却是把他的名字给忘掉了。
而除了电化学界面结构的理论模型之外,马普生物化学研究院的弗朗兹-乌尔里奇·哈特尔教授,以及耶鲁大学遗传学教授亚瑟·霍里奇关于细胞内蛋白质折叠作用及其影响的研究,也是一个相当值得考虑的奖项。
在此之前,这两位大牛已经获得了作为诺奖风向标的拉斯克奖。这个奖项几乎百分之五十的获奖者,最终都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或者是化学奖。
除此之外,还有最近发展势头很猛的光遗传学,以及马达蛋白等等。
事实证明,在生物学领域,化学家确实更容易做出漂亮的成果。
乍一看上去,生物这个大坑,似乎还挺吸引人的呢。
当然,前提是如果是以诺贝尔奖为目标的话……
经过了初步的意见交流之后,会议开始继续对最后的提名进行讨论。
没有任何意外,争议的焦点,依然在“电化学界面结构的理论模型”上。
而争论的氛围,也愈来愈激烈……
奥洛夫:“这一届无论如何我们也应该考虑下真正的化学成果了,如果诺贝尔先生知道我们将他最中意的化学奖变成了‘生物奖’,我相信他在天堂里一定不会感到高兴。”
彼得语气激烈地强调道:“但他只有24岁!甚至比劳伦斯·布拉格还要年轻!我们就不能等到他过了25岁的生日再考虑他的名字吗?”
奥洛夫反问道:“可除了他之外,在理论化学领域,还有其他更出色的成果吗?”
彼得微微愣了下,皱眉思索了片刻之后,用迟疑的语气说道:“分子动力学的研究?普林斯顿的罗伯特·卡尔教授在这个领域的工作也很出色。”
奥洛夫摇了摇头:“我承认他的工作确实很出色,但远没有出色到出众的程度。”
彼得抱怨道:“那就颁给细胞内蛋白质的折叠!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考虑理论化学?”
林瑟女士点了点头:“我赞同彼得的观点。”
15年那届,便是在她的主张下,将诺贝尔奖颁给了DNA修复。
而现在,她的观点和当时一样,认为应该将这个奖项颁给生物化学。
奥洛夫反问道:“既然不拘泥于研究方向,那为什么我们又一定要拘泥于获奖者的年龄?诺贝尔可没在遗嘱中说过,一定得把他的遗产分给五十多岁的老头子。”
一直没有开口的约翰,这时候忽然插嘴道:“我觉得奥洛夫院士说的有道理,而且电化学界面结构不只是电化学、理论化学领域的成就,对于计算化学领域的研究也具有开创性的贡献。”
他是研究计算化学方向的,坐在这里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理论模型究竟是多么的优秀。
然而诺贝尔奖评选最大的分歧也正是在这里。
随着科学的发展,学科与学科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但方向与方向之间的距离却是越来越遥远。不同方向的研究成果,想要让领域之外的学者了解尚且存在难度,更不要提横向对比了。
会议桌上似乎陷入了“混战”。
看着据理力争的奥洛夫和彼得,一直没怎么发言的委员长克拉斯院士沉吟了片刻,拍了拍手,打断了会议桌上的争吵。
“好了,先生们……还有女士,继续争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就让我们用最民.主、最公平、以及最传统的方式,来做最后的决定吧。”
几人交换了一下视线。
虽然没有达成统一,对于克拉斯院士的说法,却也没有任何意见。
当意见无法一致时,再没有什么比投票更适合解决问题的方法了。
见其他几位委员没有反对,克拉斯院士便向旁边的助理使了个眼色。
读出了他眼中的意思,那位助理走上前来,在每个人的桌子上放了一张A4纸。
拿起钢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单词,林瑟女士的眉毛挑了挑,看向了克拉斯:“你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我有预感最后会变成这样,”克拉斯院士笑了笑,将自己的那张纸叠好,轻轻地放在了桌子的正中间,“反正我们的意见很少达成共识不是吗?”
虽然研究的工作很忙,但这个课题毕竟不是哥德巴赫猜想、NS方程那种必须他全力以赴去解决才有胜算的麻烦,也不至于让他忙到连一顿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更何况还是在周末。
然而,当陆舟开车来到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学生公寓楼下,站在沥青路旁边稍作等待了片刻之后,看到的却并非只是学姐。
还有一位看上去很有气势,模样和他爸年龄差不多大的中老年男人……
“你好,陆教授,我是陈玉珊的父亲,很抱歉百忙之中打搅你的工作。”脸上挤出一个标准的笑容,陈宝华伸出了右手。
陆舟一脸懵逼地握住了这个男人伸来的手。
“……陈叔好。”
陈宝华点了点头,心中暗自满意。
不错,这小伙子还挺懂礼貌的。
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此行是来谈正事儿的,于是便轻咳了一声,直接进入了正题。
“珊珊她应该和你说过具体的情况了吧。”
陆舟:……?
啥情况?
然而就在陆舟刚打算这么问的时候,看到了陈玉珊可怜兮兮央求的眼神。
犹豫了一会儿,他最终还是改了口。
“嗯,说过了……”
陈宝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行,我在附近中餐馆定了一桌,咱们在桌上边吃边聊……用你的车去还是用珊珊的?”
陆舟:“……开我的吧。”
女司机没开过SUV,陈叔虽然会开车但没有美国的驾照,车自然还是陆舟自己来开。
上了车后,陈宝华往驾驶位上瞄了两眼。
“这车不错,喜欢SUV?”
打开了车载导航仪,陆舟笑了笑:“还行吧,开着比较有安全感……那中餐馆在哪?”
看着陈叔在导航仪上设定了目的地之后,陆舟便发动了汽车,开上了公路。
通过内后视镜,陆舟立刻和陈玉珊递了个眼神。
陆舟:什么情况???
陈玉珊:抱歉抱歉!一会儿我会像你说明的!
陆舟:……?
因为那个眼神中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也太复杂,陆舟什么也没读出来。
他到现在依旧是一脸懵逼。
明明说好了就是一起吃个饭,怎么就变成见家长了?
陆舟和陈玉珊的眼神交流自然没有逃过陈宝华的视线。
看着这臭小子和女儿当着自己的面“眉来眼去”,陈宝华的表情有些复杂。
这两人……
真的没啥吗?
想到自己的女儿已经开始有意识地瞒着自己,陈宝华的心情,就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复杂。
若不是身上带着任务,他肯定不会给这小子好脸色看。
……
不多时,车开到了目的地。
在进包厢之前,陈玉珊找了个机会,偷偷把陆舟拉到了一边。
“对不起!”陈玉珊双手合十,闭眼低头,诚恳道歉,“我实现没有和你说明,其实是我爸他想见你!但在电话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所以……”
陆舟:“陈叔他是搞数学的?”
陈玉珊小声说道:“……那倒不是,他是组织部的。”
组织部的?
虽然很意外,但在了解了这一点之后,陆舟还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印象中,千人计划好像就归组织部管。
这么说来的话,这位陈叔大概是搞人才引进这一块的?
对于体制内的事情,陆舟了解的不多,也不是特别感兴趣。
大概猜到了这位陈叔想和自己聊的是什么事情了之后,陆舟心里也就有了个数。
进了包厢之后,陈玉珊坐在了老爹的旁边,陆舟则是坐在了父女俩的对面。
陈宝华轻咳了一声,看向了女儿,威严地说道,“珊珊,你去下洗手间,我和陆教授聊点正事儿。”
“哦。”
陈玉珊很听话地拉开了椅子,准备起身。
看得出来,她在家里应该属于那乖乖女一样的类型……
emmm……
完全想象不出来!
抛开了心中那些奇怪的想法,陆舟轻咳了一声。
“陈叔要是打算和我聊什么隐秘的事情吗?”
陈宝华微微愣了下,随即笑着说。
“那倒也不是,主要是顾忌你这边……”
“那还是让陈学……玉珊待这儿吧,我这里也没什么说不得的秘密。”陆舟笑着摇了摇头。
总觉得,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外面挺可怜的。
感激地看着陆舟,陈玉珊开心地坐了回去。
很明显,她也不想被排除在外。
看了女儿一眼,陈宝华没说什么,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的话,那我也就直接说了。”
知道对知识分子做思想工作是没什么用的,这类人看的书多了,大多都很有自己的主见和思想,陈宝华也就没有绕圈子,直接进入了正题。
“祖国很欣赏,也很需要您的才华,我们也热切地盼望着,您能够回国从事研究工作。”
“为了表示我们对您的重视,我们可以支付您在普林斯顿三倍的薪水,而且以免税的特殊津贴的形式发放。”
“而且我们能够保证,您的科研经费也将是你现在的三倍以上,并且以专项经费的形式由中.央财政发放。您到哪个大学或者研究机构工作,政策就跟到哪里,我可以代表组织部向您保证,您的一切研究工作都将得到最大程度的重视。”
最后,陈宝华语气诚恳地说道:“如果您还有别的需求,可以告诉我,我会向高层转达您的要求!”
三倍薪水……
陆舟脸上的表情略微惊讶。
他现在的年薪是四十万美元,三倍也就是一百二十万美元。
如果折合成RMB,那都八百多万了,而且还是以特殊津贴的形式发放。
就算是菲奖级学者,这待遇也太夸张了点。
至于科研经费,他在普林斯顿申请过的经费倒是没多少。不过由财政发放这点,对于大多数研究人员都还是很有吸引力的,等于说帮他免去了一大堆复杂的审批手续。
停顿了片刻之后,陆舟笑了笑,开口说道。
“待遇我到没什么意见。至于别的,给我一个不被政.治干扰的学术环境就可以了……”
陈宝华重视地点了点头,记下了这句话,然而就在他正准备说话的时候,陆舟兜里的电话却是忽然响了。
掏出手机关掉铃声,看到是陌生来电,正在谈正事儿的陆舟不想被打断,于是便随手按了挂断。
然而没过两秒,还没等他把手机塞回兜里,手机却是再次震了起来。
这么执着的吗?
眉头跳了跳,就在陆舟正打算关机的时候,陈宝华轻咳了一声,“陆教授还是先接电话吧,万一是什么急事,千万别因为我耽搁了。”
听到这句话,陆舟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是正事儿的话,电话就应该打到我的办公室,而不是这里了。”
他的办公室里一直都有人值班,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薇拉会第一时间转告他。
根据他的经验,这种陌生人来电,要么是诈骗电话,要么是一些奇怪产品的推销。
不过陈宝华都这么说了,陆舟便随手按下了接通键,将手机凑到耳边。
“喂?”
那声“喂”之后,足足过去了两分钟。
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渐渐的,陆舟的表情开始变得古怪了起来。
没过多久,电话打完。
挂断了电话之后,看着手机屏幕的陆舟,沉默了好一会儿。
陈宝华虽然很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听,只能陪着他一起沉默,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
陈玉珊倒是没那么细腻的心思,看着陆舟脸上古怪的表情,大概感觉到不是什么坏事,于是便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陆舟抬头看向二位,犹豫了一下。
“我……”
“可能中奖了。”
中奖?
听到陆舟突然蹦出的这句话,陈宝华愣了下,下意识便问道:“中什么奖?”
没有隐瞒,陆舟如实回答。
“诺贝尔奖……”
空气安静了大概半分钟。
虽然没有掐表,但陆舟估摸着绝对有那么久。
终于回过神来,陈宝华眼睛瞪大地看着陆舟,声音有些语无伦次地问道。
“诺……贝尔?那个诺贝尔?”
“嗯。”陆舟再次确认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在接到电话的时候,他也相当的意外。
虽然埃特尔教授向他承诺过,会向瑞典皇家科学院提名他的名字,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
以至于,现在他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激动?
那是肯定的。
作为学术界的最高荣誉,若是哪个人说自己对诺奖不感兴趣,那要么是在装逼,要么便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但此时此刻,他心里恐怕还是以懵逼的成分居多。
一想到自己差点两次挂了诺奖电话,陆舟的表情便充满了说不出来的古怪。看来以后这陌生来电还真不能随便挂了,至少得听听它说的是啥……
这时候,一直处在懵逼状态的陈玉珊也回过了神来,小声问道:“诺贝尔有数学奖吗?”
“没有,”陆舟摇了摇头,“是化学奖。”
“哦哦,化学奖啊。”
听到是化学奖,陈玉珊松了口气。
不过这口气还没出到一边,她瞬间便反应了过来。
妈耶!
不管是什么奖,那也是诺贝尔奖啊!
以前她虽然知道陆舟的数学很强,而且是国际知名的那种强,但却没想到他强的竟然不只是数学,连化学也强的恐怖如斯。
一时间,陈玉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向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厉害了,学弟……”
不是很擅长应对别人当面夸自己。
陆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行吧。”
陈宝华:……
……
就在陆舟收到电话的同一时间,远在华国内陆的江陵小城,一座不起眼的工厂大院。
自从从一线岗位上退到后勤岗位之后,老陆每天都闲的发慌,整天不是扛着鱼竿和钓友们一起去钓鱼,要么便是去单位的办公室里坐着喝茶看报。
正逢国庆小长假,又赶上了个好天气,钓到了两条肥到不像话的鲫鱼,高兴的不亦乐乎的陆邦国便拉着和他一起出去垂钓的钓友去了自己家。
让方梅帮忙把鱼烧了,再炒了两个下酒菜,老陆接着从他珍藏的好酒里匀了二两出来,在客厅摆了一小桌。
品了一口那陈年佳酿,坐老陆对面的周平,感慨说道。
“还是你这日子过的惬意啊,隔三差五出去钓个野味,回家里再整上两杯小酒,要是搁我身上,拿神仙的日子和我换我都不换。”
“惬意个啥,每天闲的光长膘了,再养几年又得退休了,时间更多。我倒宁可厂里给我找点活干。”说这话的语气虽是埋怨,但老陆脸上的表情却是笑着的。
夹了块鱼肉进自己的碗里,周平笑着道:“得了吧你,可别折腾咱吴书记了。市里、省里的领导隔三差五下来慰问的老同志,换你是这厂子的书记,敢给你安排在一线岗位上放着?”
老陆笑着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他自问这辈子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太会说话,一辈子勤勤恳恳在厂里当了颗螺丝钉,最大的荣耀也不过是在工厂里评了个先进,而且还是从一线岗位上退下来的前年才评上的。
这样的老同志,可没什么好慰问的。
哪怕没有人和他说过,他其实也清楚,自己也算是沾了儿子的光。
给自己的杯子再倒上了一杯,周平继续说道,“话说这都国庆了,你家那个大数学家回不来,那个在金陵上大学的闺女也没回来啊?”
老陆笑了笑,不怎么在意地说:“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我不操心。有时间就回来过个年,没时间就往家里打个电话,差不多也就行了。”
“这哪能行啊?一出门就把家给忘了,”说到这里,老周又是忍不住炫耀起自家的闺女,“你瞧我家那闺女,也就这一点好,离不了家。不管长假短假,一到放假,就往家里跑。”
斜了老周一眼,老陆说道,“你那闺女就在江城读书,坐个高铁回这儿比市内做个地铁去郊区还快,这能比吗?”
老周哈哈笑了笑,摆摆手说:“地方在哪儿不是关键,重要的是心在这里。”
老陆撇了撇嘴:“呵,你等她有对象了再和我吹这牛。”
老周眼睛瞪大,气势瞬间变了:“我看哪个臭小子敢!”
二老正吹着牛,搁在不远处的电视,也在放着新闻联播。
刚刚播完一段新闻,正巧这时候,主持人从旁边接过了一张纸。
在迅速看完了纸上的内容之后,惊讶的表情从主持人的脸上一闪而逝。
不过很快,她便从惊讶中调整了过来。
“下面临时插播一条新闻。”
“就在十月四号的今天,大概15分钟前,瑞典皇家科学院公布了2018年诺贝尔化学奖的名单……”
当说到这里的时候,主持人停顿了一秒钟。
仿佛是为了克制心中的激动。
仿佛是为了坚守新闻工作者的矜持。
她用平稳的声音,继续宣读着手中的这份临时新闻稿。
“因为在‘电化学界面结构的理论模型’研究上的突出贡献,毕业于金陵大学且现于普林斯顿大学任教的陆舟教授,将以唯一获奖者的身份,独享900万克朗全部奖金!”
“与此同时,他也将成为世界上首位同时获得诺贝尔奖,以及菲尔茨奖的学者!”
新闻联播继续放映着,客厅里却是安静了下来。
虽然没听说过什么霍夫曼勋章,也从来不知道什么菲尔兹奖,但诺贝尔奖这个几乎被神化的奖项,就算是没怎么离开过江陵小城的老陆,却也是知道的。
沉默大概持续了一分钟那么久。
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陆邦国的钓友。
周平:“老陆啊……”
陆邦国:“……怎么了?”
周平:“我听说你那儿子,还没结婚?”
陆邦国:“嗯。”
周平:“不考虑……找个对象?”
陆邦国斜了他一眼:“啥意思?”
周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要不你看……我家那闺女咋样?”
10月4日,正值国庆小长假,大多数人要么在休息,要么在旅游,或者躺在上玩手机。
若非是到了12月颁奖的那一天,否则根本没几个人会关注诺贝尔奖最新公布的名单上,有哪些人的名字。
除非……
一眼望去,在那个名单上,突兀的伫立着一个特殊的名字。
在新闻播报这条消息的瞬间,或者说根本用不着新闻联播的播报。
就在名单公布的第一时间,陆舟获得本届诺贝尔奖的消息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化学界传到了材料学界,又从凝聚态物理学界扩散到了数学界。
当地一条消息在网上冒出来,接二连三的消息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在围脖、>在确认了这条消息的准确性之后,几乎半个华国都因为这条消息而沸腾了。
【夭寿啦,数学家拿诺贝尔奖了!】
【妈耶,我没记错的话,陆神前段时间才在国际数学家大会上拿了菲尔茨奖吧?】
【同时获得菲尔兹奖与诺贝尔奖!恐怖如斯……】
【有机化学砖工热泪盈眶,这一届诺化奖,终于没有被搞生物的给抢走了。】
【24岁的诺贝尔奖得主……似乎比历史上最年轻的人还要年轻一岁,这恐怕是刷新诺贝尔奖颁奖史的记录了。】
【陆神流弊!】
【水木大学发来贺电!】
【燕京大学发来贺电!】
【金陵大学发来贺电!】
【……】
从来没有上过热搜第一的陆舟,这次虽然还没来得及在围脖上和粉丝们分享自己的喜悦,却是被疯狂搜索这个名字的吃瓜群众们,上了一回热搜第一。
至于诺贝尔奖意味着什么?
于国家而言,它意味着国民自信心,意味着科研水平正在与国际接轨,意味着明年会有更多的高考学子跳进生化环材的大坑,同时也意味着很多很多看不到,但真实存在着东西……
与此同时,也意味着某些地方将为陆舟自己恐怕都不知道的祖籍、出生地、居住地、学校开始争论,并且发展旅游业、教育产业、文化产业等等。
至于对陆舟本人而言,其意义也是非同寻常的。
放到国际上,全世界没有任何一家大学或者科研机构,会拒绝一名诺贝尔奖得主的加入。
放到国内,也是一样。
不只是如此,他所能享有的尊重、待遇以及资源,也将是一般科研人员无法想象的……
……
这顿饭吃了大概两个小时。
在后半段的时间里,陈宝华一直有些走神。
在来之前,他从来没有预料到,陆舟会得诺贝尔奖。而且不只是他没有预料到,恐怕组织部的人也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
一个准诺奖级的学者,和一个诺奖级的学者,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晚饭过后,陈宝华便前往了费城国际机场,一天也没有在费城停留,坐上了回国的航班。
根据他的说法,组织部那边召集他回去开会,为了不耽误工作,他就不在这边多停留了。
与此同时,他也表示,会将陆舟提出的那些条件,向高层转达。
开车将陈叔送到了机场之后,陆舟顺便开车学姐把学姐也送回了宾夕法尼亚大学。
在下车之前,陆舟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于是开口说道。
“你对诺贝尔奖颁奖感兴趣吗?”
“当然感兴趣啊。”
“那十二月份,有时间吗?”
“有!你要带我去吗?”陈玉珊眼睛顿时一亮,下意识地迅速点头,不过很快,她又意识到这可能会给陆舟添麻烦,不由小声问道,“诺贝尔奖颁奖还可以带人参加吗?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虽然很遗憾,但如果会的话,她还是不去了……
陆舟笑了笑说:“这有什么麻烦的,亲朋好友都可以去。”
无论是颁奖典礼的观众席,还是在此之后的那个举世闻名的诺贝尔晚宴,身为诺贝尔奖得主,都是有带亲朋好友一同前往的权力的。
而且据说以前诺贝尔奖带亲朋好友去参加晚宴是不设人数上限的。
直到1988+1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卡米洛·何塞·塞拉带着他村子里的村长、邻居和八方的亲戚一行六十八人来蓝厅吃这顿饭,吓坏了组委会。
于是,之后便有了一项新规定:诺贝尔奖获得者最多不能邀请超过14名亲朋好友一同前往。
然而14个人的名额,对于陆舟来说依然是多了点。
他没那么多七大姑八大姨,最亲的也就父母和小彤而已。
父母和小彤肯定是得去的,这也只占了三个名额,至于剩下十个名额,因为事情发生的实在太突然了,他也没想好该邀请谁。
于是,看到学姐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他便这么问了一句。
在得知不会给陆舟添麻烦之后,陈玉珊顿时开心地说道:“真的?那我要去!我还从来见过诺贝尔奖颁奖的现场呢。”
听到这句话,陆舟笑了笑。
没去过这太正常了。
这个世界上,百分之99.9999%以上的人,都是没机会去的……
……
回到普林斯顿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没有去高等研究院的办公室,陆舟直接开车回了家中。
洗了个澡之后,躺在床上玩着手机的陆舟,看到围脖上刷到99+的消息,嘴角不由勾起了一丝笑意。
要不要转发抽几个用餐名额?
不过仔细想了想之后,陆舟觉得还是算了吧。
虽然听起来似乎很有意思,但操作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起了铃声。
看到是小彤打来的,陆舟便按下了接通的按钮。
电话刚一接通,兴奋雀跃的声音便从那头传来过来。
“老哥老哥!我数学建模大赛成绩出来了!我拿到了国赛一等奖哦!”
听到这个好消息,陆舟笑着说道:“国一啊,不错不错,有前途!”
想起当初数学建模大赛,陆舟还真是怀念。
比赛结束之后,他和另外两名队友便没了什么交集。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听到陆舟夸奖的声音,小彤得意地哼哼笑着,虽然看不到她此刻的模样,但光是脑补,陆舟都能想象出这家伙自恋的表情。
从各方面来说,小彤都很像他。
要说唯一哪个地方不像的,恐怕也就只有谦虚这点吧。
眼睛转了转,握着手机的小彤,嘻嘻笑着说道:“那老哥,有没有什么奖励呀?”
陆舟笑着答道:“有啊,带你出去旅游怎么样?”
“真的真的?”小彤眼睛一亮,不过很快,又语气狐疑地问道,“不对啊老哥,你平时都是很忙的,怎么突然有时间出去玩了?”
陆舟:“到也不完全是去玩的。”
小彤疑惑道:“不完全是去玩?”
陆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顺便还要领个诺贝尔奖。”
除了诺贝尔奖之外,好像还有个拖了蛮久的克雷研究所的千禧大奖。
正好要去欧洲,顺便去一趟法兰西学院,把那个千禧难题的一百万美元也给领了好了……
小彤:“……”
陆舟是睡觉了。
国内此刻天还亮着。
和昨天那份匆忙拿来的临时稿不同,今天的央视却是准备了万字的新闻稿,并且在国际新闻栏目,用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为他与诺贝尔化学奖准备了一个专题报道。
在次日的正式报道中,新闻主持人不但介绍了陆舟的生平,介绍了他的光荣事迹,介绍了他解决的那些难题,更介绍了他在国际上取得的荣誉。
甚至就连他曾经在克拉福德奖颁奖典礼上说过的话,都被那些目光如炬的新闻工作者们重新翻了出来。
“科学改变世界,而数学改变科学。”
现在来看,这句振奋人心的宣言,并非只是一句虚言。
他确实是做到了,而且就在这短短的不到两年的时间里。
他用自己学识创造了一门潜力无限的学科,创造了一个属于华国学者的奇迹,也创造了一个属于人类心智的奇迹。
如果说诺贝尔奖的新闻发布会与官网信息刚刚公布的时候,还有人不知道这件事情,那么当宣传机器为此而开动的第二天,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件轰动全国的新闻了。
包括,不是很喜欢刷围脖的小彤,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也在食堂的那台电视机上,看到了哥哥的身影。
事实上,陆舟不是第一个拿下诺贝尔化学奖的华人,在他之前还有一位美籍华人,更早些时候还有一位夷州人,但对于国家而言,他们显然都不值得去宣传。
身为第一位拿着华国的身份证,拿着华国的护照,取得这一荣誉的华国籍学者,并且在此基础上,还刷新了诺贝尔奖最年轻获奖者的记录,以及成为了世界上首位菲尔茨奖与诺贝尔奖的双料得主……
无论是哪一个成就,都足以整个国家,乃至整个民族,为他感到骄傲和自豪了。
当初劳伦斯·布拉格25岁年少成名,成为最年轻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为了纪念这位才华横溢的学者,澳大利亚为他和他的父亲盖了一座博物馆,同时将“布拉格”这个姓氏作为全国年度最佳物理博士论文奖进行纪念。
斯德哥尔摩为了纪念这位年轻的获奖者,在他获奖五十周年的时候举行了特别的庆祝活动,并且邀请他本人做了历史上第一场“诺贝尔讲座”。
对于陆舟,这位诞生于本土的诺奖学者,华国更加重视。
不只是因为他现在还没回来,更是因为科教兴国战略是国家的基本战略之一。
盖博物馆什么的太形式主义了,而且对他来说“纪念”还有点太早了。
不过当地的旅游局,倒是提前将他家的那栋房子注册成了文物。哪怕未来有一天小区拆了,那栋没有电梯的老式公寓也会单独留下来,并且由专业人士不断修缮,维持它“当年”的原貌。
当然了,至于具体如何执行,那都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毕竟就算注册了文物,也不存在把屋子里的人从“故居”中赶出去的说法。
至于另一个从中受益的,大概便是陆舟曾经的高中了。
当年陆舟拿下陈省身数学奖和柯尔数论奖的时候,江陵六中便沾了他的光,评了几年都没下来的省重点,就在教育部的重点关注之下,一路绿灯地插队评上了。
现在拿了诺贝尔奖,意义又不一样了。
这不但为江陵六中添了栋新楼、盖了座新体育馆,市委领导下来的政策,更是俨然打算将这座才评上省重点不久的高中,当成江陵市的教育模范工程来打造。
家乡发生的这些事情,陆舟也是在和老爹打电话的时候,从电话里听来的。
当最初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也是诧异的不行,一时半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舟:“爸……”
讲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讲的红光满面,老陆笑着说道:“咋了?”
陆舟汗道:“咱家房子都成文物了,对你们的生活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这能有啥影响?就是提前挂个牌子。”顿了顿,老陆笑着继续说道,“对了,昨天你以前高中那个班主任秦老师,还有教数学的马老师,学校的书记,还专程提着礼物上门,来咱家里看望了我和你娘。说实话,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想到,你那些老师们,竟然都还记得咱们。”
“他们提来的那些礼物,我本来是不打算收的,但他们执意要留这儿,我也拦不住。等你有时间回来了,记得提几件礼物去看看你的那些老师们吧,咱家不能欠别人的,该回礼还是得回的。”
得知自己当初的班主任和数学老师竟然还提着礼物上门拜访了自己家,想着自己毕业之后就没怎么看望过他们的陆舟,也是不禁有些汗颜。
“我知道了,等过年回来我去看望下他们吧……对了,他们身体还好吧?”
老陆哈哈笑道:“我看挺好的,一个当上了副校长,一个现在是特级教师和年级主任。”
听到这里,陆舟不由笑了笑。
一方面是看老爹这么自豪,他也为他感到高兴。
另一方面是没想到自己身边的人都过得这么好。
对于他而言,这恐怕便是最大的意外之喜了。
……
诺贝尔奖不是科研的最终目的,但却是一张明信片,同样是也一个受世界认可的证明。
在这个国际化趋势日趋明显的现代,任何国家的发展都离不开世界。
无论是贸易,还是文化交流,亦或者科研。
不只是江陵六中。
对陆舟获奖这件事情最高兴,莫过于他的母校金陵大学了。
获奖名单公布的第二天,校门口的正上方拉起了横幅,打出了一行大气恢宏的标题——
【热烈庆祝我校2013级毕业生、荣誉教授陆舟荣获本年度诺贝尔化学奖!】
能够培养出一名诺奖学者的大学,确实足够有牌面。
尤其是赶在了水木和燕大的前面,意义更是非同寻常。
当然,若是要问还有谁比金陵大学更高兴,那就莫过于计算材料研究所的研究员们了。
在电脑上看完了新闻,刘波忍不住感慨道:“牛逼啊……以后咱们出去了也可以吹牛,咱也是给诺奖大佬打过工的人了。”
钱忠明笑了笑:“你不如直接吹你是诺奖大佬的师兄,以前一起在论文上署过名,这说出去岂不是更有面子。”
刘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笑着说道:“这倒不是吹的,不过还是算了。”
虽然这么说没毛病,但牛皮吹大了,可信度就没那么高了。
这时候,杨旭推开门走了进来,看着办公室的人笑着说:“大中午的这么热闹?”
刘波:“咱老板连诺奖都拿了,能不热闹吗?”
“你们都知道了?”杨旭笑着说道,“我还打算过来给你们一个惊喜的。”
坐在办公室的另一边,正在写实验报告的刘宏,心里也是不住地感慨。
起初,他多少还是有些可惜自己没能拿到那个博士学位,寻思着再忍两年或许情况会更好一点。
但现在看来,自己当初做出的选择,还真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光是这份在诺贝尔奖得主研究团队里工作过的科研经历,恐怕都不是一般人有机会能拿到的吧。
至于博士学位……
以他的能力和老板在金大的地位,再考一个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