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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外已经汇聚了不少人。

    选手中一部分已经离开,前往塞尔瓦等待下一轮比赛,还有一部分收拾东西返回艾音布洛克。

    剩下的人聚在塔外,看着高塔的大门再一次打开,最后一批选手从中走出。

    人群中包括了崔希丝和郑永在,与前者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相比,后者显得坦然得多。个子不高的少年在人群中寻找同伴,很快找到了古塔代表团的其他选手,他向那个方向挥了挥手。

    高塔试炼的第二场进行到而今,正好是第八天。

    人们也在进行着最后的讨论:

    “还有谁在塔内?”

    “罗芬,还有那个龙之炼金术士。”

    “不出意外,谁在前面谁在后面?”

    “这可不知道,不过领先的那一个已经进入了三百七十一扇门后。”

    “另一个呢?”

    “才刚刚过第三道红门。”

    剩下的并未讨论太多,声音沉默下来。

    因为也没什么好讨论的,今年出了个大新闻,赛前被人看好的帝国双子星竟提前出局,而第二赛区最具有夺冠潜力的队伍桑夏克代表团则身陷作弊丑闻失去了参赛资格。

    以上消息被加印出的报纸送到帝国首都阿沃奇克,某位工匠协会总会会长手上。后者此刻正坐在藤椅上,读着报纸上的头几版的文字,目光移行从上面扫过,神色平静。

    一旁桌上放着几本书,《北方战争史》与《奥述炼金术年鉴》,书垒在一起,旁边的一支水晶中正传来人声:

    “听说不少人都被你设下的关卡难住,今年通过第三扇红门的只有七个人。不过按时间先后顺序,朱诺与格欧吉芬还是能进入圣王之厅的决赛。”

    弗里斯顿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注意力仍落在眼前的报纸上,开口答道:“年轻人该有自己的判断,而不是一昧的盲从,这也是好事。”

    水晶亮了亮,“那比赛本身呢?你不怕被那些人看笑话?”

    “要为此担心的不是炼金术士们,比赛本身的关注度还一直在上涨,这一届大赛吸引了更多新观众,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炼金术感兴趣了。”

    “你还是这么三句话不离本行,那个你所看好的年轻人呢,除了FOX的那个学生,我记得还有一个。”

    “他还在塔内,两人都应该通过了第三道关卡。他们能通过,就说明至少能接受帝国的理念,就算不完全理解,但至少对此有概念也好。”

    弗里斯顿折起报纸,放在桌上,等仆人将之收走。

    他目送仆人关上门,才继续道:“等他们抵达艾音布洛克之后,我会抽空见他们一面,那些有见识的年轻人会成为这个计划的后继者,就像当年一样。”

    “你要离开阿奇沃克?”

    “不,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才会离开自己的位子。”

    水晶中的声音问道:“那么陛下考虑得如何了?”

    “魔导士家族们呢?”

    “除了老毒蛇,其他家族都考虑好了,没有猎鹰作为主心骨,其他家族大多都是墙头草罢了。”

    “陛下的态度自然是一如既往,”弗里斯顿语气沉稳,“一切计划都有如时针走在表盘上一样精准无误,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自见分晓。”

    “但愿如此,不过相比起来我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现在外面盛传,你当初曾经见过艾什-林恩?”

    “我只听过他,”弗里斯顿摇摇头,“但从未与这个人见过面,倒是不久之前见过他‘女儿’一面,怎么,你也对这个感兴趣?”

    “我也是七大家族的一员嘛,”那个声音道,“所以当年你有没有推开过冬至之塔的第四扇门?”

    “你说最后一道门?”弗里斯顿眼中闪过一道光彩,随后断然回绝道,“我不知道。”

    “呵呵,我明白。”

    水晶中的声音淡去了。

    弗里斯顿侧过头去,目光越过刷了白漆的窗栅之间,窗外远处一片瓦红色的屋顶,鸟群正在越过钟塔,拍打着翅膀,天空一片碧蓝,帝国的午后仍旧晴好。

    但天边已有乌云汇聚,卷积云正在堆成高山,形成墙垒,云间孕育着阴影,地平线上已经有滚雷的影子,雨季将至,而在那之后风暴将席卷整个帝国。

    甚至是帝国之外的广袤云海。

    他手指一下下有节奏地敲击着藤椅扶手,仿佛追思着一切。

    历史上,只有一个人进入过那道门。

    ……

    一群年轻人汇聚在那间狭小的阁楼之中,正如许多年前,炼金术士们在皇家林荫道17-3-1号日以继夜地讨论着炼金术的未来,后来那些人壮大成为一个学派。

    也即是炼金术界而今最著名的奥述学派,帝国工坊的起源,第六技术路线的主导者也曾经出自于该学派。

    那个狭小的鸽子笼一样的房间,后来在一场火灾中被烧毁,继而又重建,而今修建成了一座庄严肃穆的大厅,帝国人认为那里气氛阴郁,但却不失其名——那即是圣王之厅的前身。

    布丽塔也认为他们这个微小的团体未来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个学派的前身,以太从不说谎,她也坚信自己追寻的是真理,只要有一天人们可以破除成见。

    而环绕在她身边的那些年轻人们,有些人是因她而来此,还有一些则没什么主见,随波逐流,因为身边的人选择而选择。只有少数那么一两个,能真正听得明白她和莱拉的话,明白她们在说什么。

    但少女也不介意,走在一条道路上的人,总有人最终会离开,但也有人会中途加入。只要道路本身正确无误,那么他们就一定会走到最后,她认为自己会是走到最后的那个人。

    走在那些不被常人所认知道路上的人,总是不乏自信的。

    她立在一旁,斜依在莱拉的书橱上,看着同伴们依次发表自己的看法,有些谈论的是对于以太的认识,有些畅谈着学派的未来,还有关于二十年前那场争端的。

    每当这个时候,阿内特就会站出来打断话题,并重新引导话题回到正轨上,“不要讨论已有定论的事,虽然你们可能会有一些疑问,但那已是魔导学界的共识,不要公开质疑七学派的裁定。”她是这个小团体的书记官,虽然算不上什么职位,但仍一丝不苟。

    她看看一旁的莱拉,见莱拉对此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他们认为魔导士要敢于拥抱真相,却又不能公开质疑,真是自相矛盾。”那个年轻人环抱双手,如果方鸻在这里,还能认得出当初正是这个人与另一批人起了争执。

    当初那些人选择离开,自然再没回来过。

    如果方鸻还能记得那件事,应当还能想起双方的名字来——这个年轻人名叫海恩,与他争执的那些人中的领头者叫做朱诺——当然两个朱诺并非一人,那只不过是一个帝国常用名而已。

    那个‘朱诺’当时声称海恩是因为仰慕布丽塔才会加入这个团体,而后者也没反对。布丽塔大致了解此事,只是她对身边的人没有感觉,她将自己嫁给了魔导学,也只打算终身在这条道路上形单影只下去。

    “海恩。”阿内特斥道。

    年轻人闭上嘴,不再发言。

    见气氛显得有些紧张,才有人提议道:“各位还有没有关注大陆联赛,就是七海旅团参与那一场,我听说艾德先生已经锁定了前二,占星术士报上说塔内只剩下他与罗芬了。”

    “我当然知道。呵,帝国工坊吹嘘得那么厉害的什么帝国双子星,连前十都没能保得住。”布丽塔自也有身为帝国魔导士对于炼金术士们一贯的偏见,当然——七海旅团的众人除外。

    她其实是因为七海旅团才关注这场大赛的,何况近来占星术士报近来连篇累牍地报道,帝国炼金术界接连吃瘪,整个魔导学界都怀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在围观。

    其他人或多或少也是因此,他们将莱拉视作自己人,而莱拉是七海旅团一力救下来的,他们自然也对七海旅团的对手同仇敌忾起来——即便那是帝国。

    那个人问道:“目前有人已经通过了第三百五十一扇门,快平了那位灰之王的记录,另外一个人才刚刚通过第三道红门,你们猜谁先谁后?”

    “那自然是那位龙之炼金术士,”海恩答道,“在第一轮尖塔试炼之中他就是第一,还能快不过那个灰之王的学生?那个罗芬在第一轮中连前三都没能进得去。”

    “也不一定。”

    坐在角落的姬塔忽然从书籍堆里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向众人道:“团长一贯细致谨慎,他不一定快,但通常能走得很远。在夏尽高塔的时候,他也用了很长时间,不过安洛瑟先生也对他称赞不已,认为炼金术士就应当如此。”

    她脑补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团长的形象,并轻声细语地向众人描述。要是其他人在这里,多半不会认同这番描述,就算是洛羽在此,也充其量只是不出言反对而已。

    不过这些年轻人们听得很仔细,他们是见过那场在艾音布洛克召开的大审判的,有灰袍学士和书卷骑士团出场,自然见过方鸻在那场审判上出的风头。

    何况对方还是大名鼎鼎的龙之炼金术士,这充分符合了这些年轻人的想象。

    “艾德团长一贯很厉害,”最先那人道,“不过的确,莱拉也和我们说过,艾德先生是个很严谨的人。”

    莱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其实没好意思说,自己都没见过方鸻几面。每次看到都先把自己吓个半死,然后匆匆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不过在她印象中,对方应当是十分严肃的……吧?

    连阿内特都抱着与会记录点了点头。

    学者小姐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她是少有听众的人,更何况如此优秀的听众,她很少表达自己,但在这些年轻人之间则十分融洽,她倒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不过姬塔抬起头,发现洛羽正推门而入,下意识闭上了嘴巴。

    洛羽正提着一支魔导杖走进来,看了看所有人,并未发表任何言论,倒是一众年轻人们显得有些拘谨,毕恭毕敬。

    有人甚至开口问候道:

    “洛羽先生。”

    如果说在他们看来那位龙之炼金术士距离自己还有些遥远,但这些日子和他们在一起的这位魔导士先生,则算得上是他们见过最厉害的大人物之一了。

    虽然学院中也有一些导师,但和这个年纪的精英一级的圣选者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何况他们的导师大多也是学院派出身,而洛羽是真正参与过战斗的。

    这些战斗中,还不乏真正的大场面。

    在理论方面,洛羽和姬塔都是亲自受过卡拉图提点的,那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大魔导士,而且还是最为传奇的那种。再加上他们本来就是橡木骑士团青训营出身的佼佼者,基础异常扎实,又有系统辅助。

    在伊斯塔尼亚沙海一行之后,两人在同年龄基本是无人能出其右。

    他们最多在环境与条件上与同龄人有所欠缺,不过学者小姐更是坐拥一本无主的魔导书,洛羽在这方面稍微欠缺一些,但他手上的元素使杖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货色。

    而身上更是一身由方鸻所打造的小极品。

    当然,这里的同龄人说的仅仅是圣选者之中那些大公会出身的天才,放在原住民当中,两人的经历就几近传奇了。

    洛羽在这里主要是与众人一起研究林恩留下的手稿,并以过来人的身份指正这些年轻人在理论上的一些小错漏,毕竟比起这些学院生,他和姬塔都可算是货真价实的正式魔导士了。

    各地的魔导士不像炼金术士一样,有一个统一的组织为他们评定水平和等阶,但也有一个大致的分野,按等级上来算,他和姬塔都可以算得上是高阶魔导士。

    再往上一步,就是对应职阶的上位阶段。精灵使,或者银袍学士,到了那个阶段,就是他们的院长或者副院长的水平——当然,选召者一般不会参与与原住民的比较。

    而在战斗方面,洛羽就更是专家之中的专家了。

    随着相处的时间增加,他偶尔也会提点一下这些年轻人们比赛之中的技巧,魔导士们的比试也有战斗,而且相比起真正的战斗来说往往要温和得多。

    他只要稍稍提一些战斗经验方面的东西,甚至不需要用到那些盘外招,就足以令这些年轻人们视作天人。毕竟他们生活在象牙塔之中,可从来没接触过外面的世界。

    而且这些人当中的大多数,可能一生当中需要用到战斗的机会,也就只有眼下的这场大赛而已。

    因此他和姬塔迅速在布丽塔建立的这个小团体之中建立起了威望,学者小姐还好——本不擅长于表达,平时通常是作为透明人一样的角色,而在这些人当中的存在感就已经高过以往太多。

    但也仍比不上洛羽。

    洛羽倒不是有意如此,但他的确在与这些年轻人、以及与莱拉探讨林恩手稿的过程当中受益良多。作为选召者,他倒没布丽塔那么坚定的信念,以及一定要达成什么目的,但也隐隐看得出来——至少霍尔芬学派并不是空中楼阁。

    林恩留下的魔导术不但是真实存在的,而且的确对他们所研究的东西具有一定指导意义。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修习的过程当中始终会遇上一些问题。布丽塔自己是防护使,而林恩留下的东西其实更偏向于元素学派,她自己还不觉得,但洛羽则能敏锐地察觉出这一点。

    他发现林恩的手稿之中有许多处地方都显得似是而非,有些地方甚至明显看得出自相矛盾,就好像手稿之中欠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现在来看他当初的判断并没有错太多,那是一门用魔导器来辅助自己施法的魔导术,它真正独到之处是可以让魔导士可以施展自己学派之外的法术。

    他与姬塔甚至在莱拉提供的手稿的帮助下复现那台魔导器——就是莱拉送给弗里斯顿那一台的原样,两者至少看起来应当是一致的。

    但在用其施法的时候,还是出现了一样的问题,那件魔导器的确可以让他施展出对立学派的法术,但在用它来模拟第二本职学派的法术时,哪怕是与水系魔导术相近的学派,也一定会失败。

    他们找了不少原因,但依旧没能排查出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好在这些小问题也并不影响大家去参与学院赛,只不过洛羽自己一直试图寻究出原因。

    因为这种种原因,他大致也猜得出为什么帝国魔导学界会对林恩当初留下的手稿有那样的认知,如果这门魔导术仅仅表现如此,那的确说不上是成功的。

    否则这无法解释当年作为一位大魔导士,艾什-林恩就算有许多对手,但也一定会有自己的盟友才对,如果是仅仅是污蔑,怎么可能让一个学派消散无踪。

    见阁楼内沉寂下来,洛羽开口道:“你们不必如此,在考林,魔导士之间没有什么森严的阶级,我出身自考林魔导界,自然也延续了这样的认知。要是你们还不习惯,把我看作和你们一起学习的人就可以了。”

    年轻人面面相觑,但场面多少缓和了一些。

    洛羽说完也不再多开口,只将手中的魔导杖递给一旁的莱拉。

    “这支魔导杖没什么问题,只是里面有些元素亲和的水晶,”他道,“你说你最近的施术能力大有起色,可能与此有关,但这应当不是决定因素。”

    莱拉轻轻说道:“我最近已经可以施展一些一环的法术……好像自从拿到这支魔导杖起,进展就一日千里,我本来还担心这支魔导杖价值不菲……”

    “也没你想的那么贵重,”洛羽答道,“这是你导师给予你的,你在魔导术上进境加快,于他而言也是好事。”

    他思考了一下,又道:“无论是元素法术、预言法术还是防护法术,我们施展法术时其实本质是与以太之海沟通的过程。你最近的进步,或许是因为你在研究林恩爵士的理论时,对于以太有了更深入的认知,因此在构筑法术时也更加顺利了。”

    “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莱拉显得有点惊喜。

    “再说回各位,”洛羽看向其他人,“学院赛应该已经开始一两轮了,结果如何?”

    “结果还算不错,”布丽塔得意地一扬长发,“连胜两场,虽然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连洛羽先生你教我们的那些招式都还没用上呢。”

    “我们自从弄明白了林恩爵士的手稿之后,也都各有进展,”其他人也兴致勃勃地道,“原本我们都以为林恩爵士留下的东西距离我们还很遥远,只有布丽塔坚信那门魔、魔导术是一定有大用的,没想到她是对的,只是要不是遇上洛羽先生和姬塔小姐,我们也没办法这么快掌握这门魔导术。”

    “还远远谈不上掌握,”姬塔纠正道,“只是入门而已,我们还没弄明白的还有许多,林恩爵士留下的魔导术更接近于博物学者,但当然还远没到那个程度。”

    “那也差不多了,”那人兴奋道,“如果我们真能用这门魔导术在大赛之上展露头角,说不定能被记录入帝国魔导界的历史当中。”

    “希望你们能走到最后,”洛羽点点头,“不过我听说两轮之后,学院内部的选拔赛就结束了,接下来是学院之间的比赛,你们是不是还缺一位教练?”

    那人微微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洛羽先生,你是想?”

    但一旁的布丽塔直接打断他,看着洛羽道,“洛羽先生,你来当我们的教练,再合适不过。学院赛说是学院之间的比赛,但其实非学院派的选手也有不少,也没规定圣选者不能参加。”

    “圣选者也可以参加么?”姬塔听闻后有些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睛。

    虽然在大多数赛事当中,并没有一定要分开圣选者还是原住民,但在那些学院赛之中,因为参赛者大多是年轻人,所以一般会禁止选召者参赛。

    而类似于大陆联赛这样的比赛,则会放宽原住民的年限。

    罕为人知的是,在超竞技联盟主持的赛事之中,其实仅有原住民参加的比赛也是存在的。

    布丽塔眨眨眼睛,“理论上没有规定不能,历史上却也有圣选者参加过,不过大都是普通的圣选者。学院赛并不是超竞技联盟的比赛,因此圣选者通常不会对它感兴趣。”

    学者小姐恍然。的确,又没什么奖励,又不是联盟赛制内的比赛,自然不会有职业俱乐部的选手会去关注这样的比赛。

    “我也不用参赛,”洛羽答道,“不过确实对你们的比赛感兴趣,打算去看看。”

    “那再好不过,”布丽塔欣然同意,“那下一轮比赛时,你就是我们的教练了,洛羽先生,我们正式向你发出邀请。”她看向一旁的学者小姐,“要不姬塔小姐也一起来吧,有你们两位现场指导,我们进入决赛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学者小姐犹豫了一下,但也没拒绝。

    她只是看向洛羽,有些好奇对方怎么会突然对这场学院赛感兴趣起来了。那甚至连联盟的赛事都算不上,何况就算是联盟的赛事,又和他们这种自由团体有何关系呢?

    ……

    服了,我发现之前章节序列号错了好多……

    自从穿过第三道红门之后,题目又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余量技巧——绿门和蓝门后面提出的是一系列更复杂的疑问。在方鸻看来,那些似是而非的问题似乎是在探讨灵魂——是灵魂学派?他想。

    但并非如此。

    那些工艺中又包含他所熟悉的部分,塑造龙魂核心,拟态超我人格,那些是龙骑士的工艺。但又不全是。对于灵魂的探讨深入两个方向,其中一个泯然于众,而另一个在前一个的基础上发展壮大。

    将野兽的灵魂置入构装体内,就能让它动起来,炼金术士们很早发现这样的机械纵使只依靠本能,但也能明白一些简单的指令,并为人类工作。

    在那些古旧的城堡之中,傀儡学派的机偶、魔像甚至能工作几个世纪之久,不需要有人维护,它们仍忠实地在那些空寂无人、生满苔藓的走道之中走动、巡逻,如同一具穿盔甲的鬼魂。

    但残缺的灵魂总是充满了不可控的因素,正如同古堡内的魔像偶尔会暴起伤人,酿成惨祸一样。几百年来这个问题从未能真正得到解决过,炼金术士们而今大多已经放弃了这条道路,但仍剩下许多魔导士精于此道。

    那么如何将残缺不全的灵魂保存完整?

    这是灵魂学派两个终极疑问之一,它关系着运行的魔像是否稳定可控,但绿门与蓝门此时已经不仅仅是在提问,也是在解答。

    上面的文字在发生变化——探讨灵魂是在探讨什么,魔导士们醉心于如何提取更完美的灵魂,但灵魂的本质其实与星辉息息相关,我们皆从那里来,也必将到那里去。

    我们的灵魂究竟是什么?是走到那个尽头之时,一堆突触之间悄然消逝的信号,还是在内分泌腺、激素作用下冲动感性的情绪的总集?

    但不论如何,星辉将我们的记忆用一段信息的形式保存起来,那是我们一生的全部写照,我们的经验、情感和冗杂无用的记忆的图景将重新归于光海,在那里重新沉淀,再一次转化为星辉的本质。

    从而完成一个轮回。

    新生的星辉是否能视作旧有星辉的一部分呢,新生命发出第一声啼哭之时,能否视作一个旧时代的人的转世呢?

    我认为是不能的。

    真正构成我们的是什么,是星辉么?但构成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星辉,石头,树木,元素,其核心的底层不无如此。我们既非岩石,也并不是草木,我们是自己。

    所以灵魂究竟是什么,在这个命题之下已经非常明了。

    方鸻看着那上面的文字,犹如一个人在娓娓向自己阐述那个答案,那行文风格既不像是海林威尔,也不像是杰尔德姆。他回忆起自己在虚影之中所见过的那场争执,逐渐明白了是谁正在透过这些问题在向自己对话。

    如果在第三扇红门没有遇上那位工匠会长,自己多半会遇上这段文字的主人,那也是弗里斯顿,只是是历史上的另一位弗里斯顿。三位天才中的最后一位。

    对方竟然是灵魂学派的创始人。

    他逐渐从那段文字之中了解了这个令人震撼的信息,灵魂学派发展至今确实有几百年的历史,它也曾兴盛过,但逐渐为炼金术士们所遗弃,成为一条湮灭凋零的技术路线。

    他推开了三扇蓝门之后走到这个地方,那些命题逐渐直指核心,直到此刻,它已经指向灵魂学派最核心的疑问——但那个疑问直到今天仍未得到解决。

    否则灵魂学派不会是这个下场。

    上面的文字写下这样一段话:

    ‘在此命题之下,灵魂的本质是我们的情感、记忆和一切经验,甚至是本能,但那些对于星辉来说本无二致,当它们沉淀成星辉之时,它们就是只是星辉,而非我们。’

    ‘但炼金术所需要的,其实也仅仅是这种冗杂无用,那是我们真正的智慧。过去我们将灵魂提取出的方式其实是一种错误的,低效的方法,它破坏了信息的载体,所得到的不过是信息的一部分,是冲动易怒的本能——’

    ‘我们所要做到的,并非是截取星辉,而是记录信息。’

    一枚水晶浮现在方鸻前方,湛蓝变幻着,犹如天空与晨星。

    方鸻下意识伸手接住那枚水晶,看着一条崭新的炼金术式从中显现,那层层嵌套的复杂法阵结构,是他过去前所未闻的,一种从未在炼金术士们认知之中出现过的炼金术式。

    那文字继续写下:

    ‘在塔卡-科卡巴有一种水晶可以映照人的情感,并将某一刻的情绪记录其上,蜥人将之称星碎片。我们有一种处理水晶的术式,可以将信息更精准无误录入水晶之中。’

    ‘所以于此的题目是,处理这枚水晶,让它变成易于记录灵魂信息的形式。’

    方鸻低头看着自己双手所捧的蓝紫色水晶,心中的震撼已无以复加。

    他犹如看到丛生的荆棘之中,火焰烧开了一条崭新的道路,以他对于炼金术的认知,立刻认识到这条道路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背后会通向一个新世界。

    灵魂学派的其中一个疑问是有解的,至少在这座高塔之中,已经有一位天才提出了疑问解答的形式。

    处理水晶的方式很简单,对于他来说更是如此——那不过是水晶工匠的老本行,他在这条道路上已经行进得足够远,在已经掌握了炼金术式的情况下,铭刻水晶只是一项基本功而已。

    方鸻拿起雕刀,并将水晶置入仪器之中,迫不及待地将意识沉入其中,展开那张众星闪耀的以太之网。因为他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又想要看看背后的那个答案。

    不过区区数十秒钟,他就放下水晶,抬起头,大门打开。

    推开下一扇门,熟悉的场景。

    仍旧是那枚水晶。

    只是问题发生了变化:

    ‘我们既然已经记录下灵魂。’

    ‘那么但能否对其进一步塑造,并使其升华,形成一个超级人格?’

    ‘一个趋近于完美的,拟态的龙魂。’

    方鸻瞳孔剧震。

    这段行文的风格已经完全不似于前者,但他已经注意不到这个了,因为第五道蓝门之上,问题正在生成。

    ‘提问如下——’

    ‘如果我们的灵魂是由情感与经验共同构成的,可否有一种方式,能对其进行塑造。凡人的时间是有限的,但完美的灵魂则可以置于永恒之中,最终近乎于神祇。’

    ‘构建这样一个炼金术式,让它接近于那个效果。’

    方鸻闭上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

    构建一个前所未有的炼金术式,谈何容易,那是大师的领域,而且也并不是每一个天才都可以做到。那是在荒野之上建立城邦,于蒙昧之中塑造文明,从荆棘丛生的密林之中开辟出一条前人所未走过的道路。

    那是开创性的工作,只属于那些旷古烁今的名字。

    只是那个旷古烁今的名字之中,他正好知道一些……

    他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那个光线柔和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棂,照进船舱,枕边萦绕着少女的清香,那是柏木、百合混合着海盐的芬芳,他在那段记忆中看到了一道安然的目光。

    跪坐于床柜上的塔塔小姐,她开口,语气轻柔地讲述那个过去的故事。

    ‘构筑灵魂的方式是……’

    ‘银之塔在千百年前的研究之中只找出了前半段,可以用来保存灵魂的完整,并从时间中回溯记忆,但如何使之升华,形成龙魂……奇怪的是,我记忆之中保存着后半段……’

    ‘那段记忆似是而非,仿佛是为谁写下的,我无法从中得出答案,也看不清在艾尔帕欣的大火之后究竟经历了什么,但那之中的术式,我似乎能看出其来历……’

    方鸻记得那时候自己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塔塔小姐?’

    ‘因为这是我的诞生,骑士先生。’塔塔轻声答道,‘你曾经想要了解的,而我所未能找回的那些记忆,而今这些记忆正在重新变得清晰起来,虽然只是其中一部分。’

    ‘我了解骑士先生的过去,我也想骑士先生了解我的过去。’

    方鸻沉默了好一阵子,‘所以银之塔的道路,也算得上是灵魂学派的一个分支么?’

    ‘不,’妖精小姐轻轻摇摇头,‘那是第二技术路线,妖精龙骑士的道路。’

    方鸻重新睁开眼睛。

    他目光已经变得澄澈,再看向那道题目,心中忽然迸发了一个可能性,银之塔的学士们并没有告诉他那第三个谜底是什么,塔塔小姐也无法知晓其答案。

    但他从自己龙魂小姐的口吻之中,已经知晓了三个术式其实有一个共同的来源。

    而那个来源,高塔已经揭晓其答案。

    他记起在上一扇蓝门之后所见的那个术式,从那层层嵌套的术阵后面找出塔塔小姐所描述的那个节点,炼金术式是彼此相通的,它并不是什么神秘学。

    不同术式之间往往源于一门共同的语言。

    而星辉会自然告诉他们答案。

    从以太之海诞生的灵感,最终停步于此,彼此相连的线索,与他对于炼金术的基本认知,共同将他推向那个最终的结果。

    方鸻拿起那水晶,他想,他或许可以试一下。

    刻下法阵,改变术式,水晶在他手上湮灭。少年抬起头,题目并未熄灭,那些文字如同在光海之中一样熠熠生辉,而另一枚水晶在他手上浮现。

    一切在悄然无声之间发生,在这里并没有一位安洛瑟先生给他以鼓励,但那些文字之间就是无数位曾经伫足于此的导师的智慧,他们十分宽容地看着他——

    因为炼金术前进的道路总是建立在无数次的失败与试错之上。

    有如一个影子立在他面前,正用温和的目光看着他,示意请他继续。

    那是塔塔小姐的目光。

    失败,以及再反复重试,一次次走进死胡同之中。

    高塔之内,一个月时光一晃而过。

    塔外的第十五天。

    高塔的大门再一次开启,而这一次只有一个人从中走出来。

    “是罗芬,”人群中发出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止步于第四道红门之前,他打平了自己导师的成绩。”

    “不愧是灰之王的学生,他证明了自己,起先外界用他与帝国双子星作比较,但现在看来……”

    罗芬默默立在门外,故意不去听那些议论纷纷的声音。

    他只低下头,看着手中亮起的通讯水晶,在高塔之中信息是隔绝的,水晶亮起得如此之快,说明老师他们也时时刻刻在注意着这场比赛。

    少年心中微微有些感动,他将拇指按在水晶上,让里面传来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那正是灰之王FOX的声音:“如何?”

    “和您一样,老师,”罗芬叹了口气,“妖精型龙骑士仍旧是一条走不通的路,水晶里的术式通不过构想,银之塔似乎也专注于这条道路,但他们仍未成功过。”

    “自然,它要这么容易,也不会有另一条路,”FOX答道,“不过既然你无法应证其可能性,那么我们就只能倒向那位会长先生了。”

    “若非如此,在塔内我也不会同意,”罗芬摇摇头,“朱诺和格欧吉芬他们验证了共鸣装置的可能性,还有拟态龙魂对于龙骑士战舰的增幅,接下来自然是我们了。”

    水晶之中FOX喃喃自语:“第二技术路线。”

    罗芬默默等待了片刻,才再提问:“树海空间之中,妖精龙骑士的表现您看到了吗,老师?”

    FOX回过神来,答道:“自然,那其实就是银之塔原本的构想,只可惜七个龙魂只存在于塔内,我听说只有七号龙魂短暂在塔外存在过,最接近于成功的三号龙魂甚至从未诞生过。”

    “为什么是三号龙魂,而不是一号呢?”

    “七个龙魂是倒序的,第七号龙魂是第一个被设计出来,而三号龙魂之前的序号其实只是空序号而已。”

    少年默默点点头。“记得在采访中谨言慎行。”FOX最后提醒了一句。

    水晶上的光黯淡了下去,罗芬这才抬起头,对于即将到来的采访他既没有多期待,也没多反感,或者不如说有些麻木了。对于‘灰色领域’这样公会来说,对于FOX的学生来说,那不是例行公事而已。

    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预料之中的‘枪林弹雨’并未到来,人群像是着了魔一样看着这个方向,连那些正准备冲上前来的记者,也都在半途中生生停下了脚步。

    每个人都看着高塔。

    “原来他才是第二个抵达的人。”

    “但为什么红门的记录会在那之后消失……?”

    罗芬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回过头去。

    ……

    高塔空间之中,时间仿佛已经是一个无意义的产物。

    方鸻早就忘记了自己来此的目的,忘记了比赛本身,他只循着那些问题一步步前进,一次次失败,但失败的终点,都通向一扇打开的大门。

    他推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一次又一次地停下来,心中反复回想着塔塔对他的讲述,那个谜题的谜底,他并非亲自得到那个启示,但至少也从中受到启发。

    他一点点摸索出那个术式的形式,并以此一扇门一扇门地推进,他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之上,但那个术式很难说不是出自于他自己的思路。那对于他这样年轻的炼金术士来说,事实上算得上是一次难得的经历。

    甚少有人在这个阶段,有这个机会去探讨属于自己的理论,他们要么是没有这个机会,要么是没有这个能力。

    方鸻既具有了能力,而藏身于塔塔身上的那个谜题,也为他提供了那个机会。谜面本身有时候就是线索,它只是欠缺一个提示,而现在高塔已经给出了那个提示。

    那么剩下的,不过是靠他自己动手去找出那个答案。

    那个过程当然不容易。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这段时间之中失败了多少次,又重新再来了多少回,一枚枚水晶在他手中浮现,碎裂,问题一次又一次地亮起,但终有一刻,他从黑暗之中找出那一线灵感。

    他抬起头去。

    前面的最后一扇蓝门在他视线之中打开——他心中有些淡淡的成就感,但事实上完成那个术式的过程,才是最令人沉迷的。

    从失败之中找寻最终的成功,那种压过一切的满足感,也是炼金术士们前行的原动力之一。

    他当然明白所找到的那个答案可能并不一定是正确的,其中有一些地方的确与塔塔小姐的描述有出入,但至少在这里,在高塔之中,足以让他获得答案。

    那扇蓝门的背后,是最后九道绿门。

    那绿门之后的每一个问题,皆是让他进一步完善手中的那枚水晶,让那水晶最后落得璀璨无比,正有如他曾经在弥雅手中接过的那枚星匕首一样。

    那就是答案。

    方鸻轻轻放下手中的水晶,最后一扇绿门在他面前洞开,门后的颜色终于发生了变化。他先是微微一怔,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抵达了终点。

    那是一道红门。

    也是冬至之塔的最后一道门。

    千门之厅号称有千门,但其实并不总是如此,夏尽高塔之中就远不止一千道,但在冬至之塔中,人们所知的红门其实一共只有四道。

    历史上曾经有不少人抵达这个地方,就他所知的,就有灰之王FOX和冥女士。

    但真正推开过这道门的人,据说凡人所知的历史当中仅有一位,至于那位炼金术士的身份至今成谜,人们只知道对方推开了这第四道门之后,。也不过于此。

    千年以降,从未有人真正通过过冬至之塔的考验。

    但现在,这座古老的高塔的最后一扇门后,终于也迎来了第二位访客。

    方鸻轻轻将手放在门把手,吸了一口气,然后将之扭开。门打开了,但里面的场景让他微微一怔,不过好在先前已有经验,才让他生生忍住了再倒回去看一次门的冲动。

    门后站着弗里斯顿——是的,那位他曾经见过的会长大人。对方的背后是一片广袤的星空,而天空的正中央,闪烁着那枚苍翠的星辰。他的虚像正颓然地坐在一堆魇炉构装的残骸之间,抬起头来看着方鸻:

    “你到了,年轻人。”

    这个称呼?

    方鸻微微一怔,“你是……?”

    “我是?”弗里斯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我明白了,你是见过‘他’了。”

    “他?”

    方鸻听得云里雾里。

    “我详细你明白我说的是谁,那家伙只不过是在进行一些徒劳的工作的可怜人罢了,”弗里斯顿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自己又何尝不是,我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接近于成功了,但没想到我是错的——”

    他抬起头去,注视着苍翠之星,“不过,海林威尔和杰尔德姆也未必对了,我们都失败了,所有人都止步于此,你看到这片壮美的星空了么,那就是我们世界的终结。”

    方鸻同样看着那片星空。

    他仍有些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他至少已经明白,面前这位弗里斯顿是谁,那正是历史上的那一位弗里斯顿——三位天才之中的一位。

    但对方竟然和那位工匠总会会长长得一模一样?

    是怎么回事?是本人么,还是后人?

    就算是后人,长得如此相像是否也有些过于巧合了?

    他脑子里转动着这个念头,以至于冲淡了其他的心思。

    弗里斯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不是觉得很疑惑,简单来说就是我的计划彻头彻尾是个失败,灵魂学派的路走到这里已经是尽头,杰尔德姆预言了我的失败,正如同我预言了他的失败一样。”

    他摊开手,“我们果然越过那条危险的界限,唯一幸运的是,所有的一切都终结于假想。我们所抽取的灵魂,原来最终不过是与影人殊途同归,我们战胜了敌人,却输给了自己。”

    他再看向那片璀璨迷人的星空,但在群星熄灭之后,一切都只剩下空洞的黑暗而已,“我们燃尽了我们的世界,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呢?可如果不踏出这一步,最终的结果亦无不同。”

    “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年轻人,”弗里斯顿淡淡开口道,“但你还有时间,不妨和我坐下来,谈谈炼金术的未来。我不知道你来自于那个时代,或许外面的世界正濒临崩溃,或者已经毁灭,你来这里寻找答案吗,但答案就是没有答案。”

    “陪我谈谈话吧,在世界毁灭之前,”弗里斯顿道,“你看这星空,它正在消逝。”

    方鸻看着那漫天的虚影,那是影人的浮空舰,无以计数的构装体大军。

    与之相比,他在树海空间见过的不过是大海之上的一个浪花。

    而这里,是真正的无尽的虚空。

    “所以说,”他问道,“这座高塔的构想,就是为了迎接那个终局,但千百年来,从未有人通过过这一考验。”

    方鸻问:“弗里斯顿先生,你就是七个世纪以来,唯一一位推开了这扇门的人,而你也止步于此。我猜那之后你就放弃了灵魂学派,或者放弃了灵魂学派的另一条路。”

    “我在高塔之中看到灵魂学派的一条路线泯然于众,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他说下,“但事实上,后来又有人捡起了它,并以此建立了一个组织,叫做银之塔。”

    “后来他们在那条路线上走了下去,”他讲述着那个故事,“谈不上成功,但也获得了一些成果,再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那些事情给我们留下了一个谜题。”

    “但从那个谜题上,我们却得到了答案。”

    弗里斯顿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对方说讲述的是他离开这座塔之后的历史,他并无那些记忆,但从高塔赋予的灵魂之中,他也能推断方鸻说讲述的那个故事是缘何而起。

    那毕竟与他有关。

    而他又有着那些过去的记忆。

    “是谁?”他问道。

    “是杰尔德姆和海林威尔,”方鸻答道,“他们拾起了你的研究,并开辟了另一条道路,那条道路后来与第二技术路线合并,并开辟出如今的新世界。”

    “妖精型龙骑士,”弗里斯顿轻笑一声,“果然如此,但那是不可能存在的。”

    方鸻摇了摇头,他举起手。

    一副巨大的虚影在他身后浮现,那是一艘巨舰,犹如星辉之中构建出其形。那是由两个思维共同交织在一起,所描绘出在无限的计算力的支持下,炼金术士们所最终找寻的那条道路。

    以及最后的终点。

    那个,杰尔德姆所让他走到的终点。

    弗里斯顿豁然一下站了起来,有些震骇地看着这一幕,“这、这是……这不可能!?”

    “但这是可能的,会长先生,”方鸻认真对他说道,他向前走去,经过了这位七百年前的天才。

    少年看向那群星之间,注视着那漫天的敌人,轻轻开口,“请看好了,会长先生,在无穷的计算力支持下,凡人的炼金术可以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无数的海妖构装,正在他身边如同星辰一样浮现。

    他已找到那个答案。

    但仍欠缺过程。

    弗里斯顿在一旁,也并没有反驳他口中的称谓。

    ……

    今天早点发,明天可能有点事,提前请个假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高塔外的人群散了又聚。

    人们注视着高塔的大门,但大门紧闭。那之后冥来过,灵魂指纹来过,Virus也来了,最后甚至惊动了星门港,超竞技联盟派人来里里外外检查过一遍,除了打不开高塔的大门之外,一切如常。

    工匠协会也听闻了消息,派来了专业人员,炼金术士在塔外讨论了两周多,但毫无收获。赛事主办方如热锅上的蚂蚁,所有人都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占星术士报》连篇累牍的报道了一个礼拜之后,也渐渐失去兴趣:

    一周过去,半个月过去了,那之后一个月时间悄然而逝。

    其间冥和Virus来过一次,灵魂指纹则每周几乎都要两次,她这些日子几乎没睡好过几个安稳觉,作为领队,她要为每一个选手负责,发生了这样的事叫她怎么安得下心来?

    反倒是冥安慰道:“只是失去了塔内的信息而已,你不必这么着急。”

    “可是……”灵魂指纹欲言又止,她难以理解对方和Virus为什么好像毫不担心的样子,但两人皆是她的前辈,她只好换了个语气,“冥姐,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总不能毫无办法,我担心艾德……”

    “高塔内有妖精们的魔法,又饿不死他,你放宽心就好。”冥叹了口气,小家伙从来没给她省过心,她早该料到的。但她又不好和灵魂指纹指明一切。

    冥抬头看天,因为当初在夏尽高塔就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情。

    那时等了多久,一个礼拜,两个礼拜,一个月?那会的阵仗可比现在大多了,在千门之厅内的都是她所熟悉的那些老面孔,洗手,奥丁,神圣九月。

    倡议发起人虽是奥丁,但据她所知南方联盟那位游侠之王也参与其中,第三赛区的顶尖选手近半汇聚于此,相比起来此刻在高塔前的不过是些无关人等罢了。

    不过他那时的确令人惊艳。连洗手都对他有一个好印象,小九更是认认真真对他特训了半周,冥其实很清楚那位女骑士团长看似温和,但其实对人要求十分严格。

    要是方鸻不那么优秀,或者愚钝一些,蕾雅说不定扭头就走的。

    对方能在那里待到最后,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何况冥还了解到,对方有一位学生至今还留在七海旅团内,那可算得上是个有意思的消息。

    她事后也从安洛瑟那里了解过一些,得知对方在高塔之中必有所得,也算没有辜负众人所愿。何况方鸻之后在南境大赛上大放光彩,也算是回报了奥丁一把。

    不过当初的事所有人都守口如瓶,连俱乐部方面都少有人知晓当初在涅瓦德究竟发生过什么,她自然也不会在公开场合再度提起。

    她看到系统上Virus给自己留的言:

    ‘又和上一次一样?’

    ‘ー_ー’

    冥回了个无奈的表情过去。

    除了灵魂指纹、冥与Virus之外,布丽安公主更是直接坐阵于塞尔瓦,负责调度指挥。

    她是代表团的总团长,自然要肩负起责任来,这位拜恩之战的英雄这些日子算是忙了个底朝天,一连几天连头发都掉了好几根,一提起帝国人的办事效率就气不打一处来。

    “炼金术士们太过婆婆妈妈,”这位艾文奎因出了名既不安静、又不温文尔雅的公主殿下私底下对手边的人声称,“要我说不如大家简单一些,我一箭射开大门,然后大家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把冥听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安洛瑟没和你说过夏尽之塔发生了什么?”

    “他?”布丽安直摇头,“那家伙看到我就躲得远远的。”

    “那你最好不要那么做,团长大人。”

    “我当然明白啦,”布丽安叹口气道,“冥,我也就是说说而已。”

    她后来才想起七海旅人号也停泊在塞尔瓦,于是从船上找来希尔薇德,细细向对方询问了一下情况。布丽安本意是自己作为团长,心有愧疚,于是打算宽慰一下这位自己的忘年交,‘好闺蜜’。

    但没想到反过来被对方安慰了一番,希尔薇德只微微笑着说,“当初在夏尽高塔其实也是一样的,他总会走到最后,因此才需要更多时间。何况高塔内的时间与外面本有不同。”

    “可他本来就已经抵达第四扇红门了,”布丽安一时有些不明白了,“艾伯特家的小美人儿,我看你怎么一点不担心那小家伙,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几天前你可还不是这样的,我记得那时你——”

    贵族千金狠狠踩了她一脚,脸上飞起一团红云,仍微笑着克制道:“公主殿下,我对船长大人有信心。”

    希尔薇德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位公主殿下,转过身来,渐渐平息了心中的不安,看向不远处塔塔小姐。

    塔塔安静地看向她,向她点了点头。

    “没事吗?”希尔薇德问。

    “请您放心,希尔薇德小姐。”

    “谢谢。”

    舰务官小姐站在那儿好半晌,仿佛出神一样,她摸摸自己的脸庞,然后才轻轻出了一口气。

    在大陆联赛因为某人的缘故而近乎于停滞之时,在艾音布洛克,魔导士之间的学院大赛却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学院大赛在外界名声不显,星门另一边甚至少有人对其有所了解,只不过在帝国魔导士界,这项赛事却算得上是名声显赫,甚至是具有深远影响力的大赛之一。

    毕竟早在二十年前,这场大赛就曾经主导过多个学派的命运,曾吸引了大半个帝国的目光。

    二十年间,人们在为帝国魔导界的衰落或者崛起而扼腕与庆幸之时,或多或少已经忘记了那些曾随着一场场大赛的角逐,而风光无两,或者是烟消云散的传奇的名字。

    而那些传奇有一个源头,在帝国七大魔导士家族的重重荣光之下,曾有一个籍籍无名的学派,霍尔芬学派。

    但人们早已记不起这些。

    他们着眼于当下,关注着眼前的这一届学院大赛。尤其是在艾音布洛克贵族区,上城区,和那些与学院大赛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家庭之中,人们的话题已经逐渐从大陆联赛,转移到了眼下的这一场大赛之上。

    除了炼金术士与骑士贵族之外,魔导士是帝国内另一条更普遍的晋升道路,虽然相比起前者,进入学院修习对出身与家世的要求更高,但比起成为银盔卫士的希望渺茫来说,进入魔导士界对于普通贵族家庭来说至少更加真实与可靠一些。

    托关系将一位继承人保送进入学院,只要具有元素适性成为魔导士的可能性就是大概率的,日后无论是加入各个学院派系,进入帝国上层,还是加入帝国修道团,走军事贵族路线,维持家族与出身的稳定都是大概率的事情。

    纵使不能更进一步,但也不至于从原来的阶级上跌落。

    至于草根出身的炼金术士们,这些魔导士出身的贵族们大多是看不太起的,虽然帝国工坊中仍不乏类似于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或者会长弗里斯顿这样足以影响帝国决策的大人物。

    但有那样天赋的人物一百年间能出几个,大多数炼金术士其实本身也与贵族无缘,多的是如同来自于牡鹿公国的如同亚约这样对未来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他们最终也不过是走到一地的协会会长这样的高度。

    那样的人甚至算不上是贵族。

    何况对于魔导士们来说,类似于霍克家族、格里芬或者金山羊艾森葛林这样历经千年不衰的世家,才是他们所真正追求的榜样。

    而对于这些人来说,学院大赛就是最重要的展现自己的机会——不见当年那场大赛中从霍尔芬学院叛离的那人,只不过是站出来指证艾什-林恩的谎言而已,而今呢?

    而今对方已在七大魔导士家族的支持下登上了议会议长的位置。

    在许多人眼中,那人不过是个叛徒,一介小丑罢了,他就算当初作了正确的选择,但仍洗不脱原本的出身。

    不过大多数人又不得不承认,七魔导士家族的支持的确如此重要,毕竟魔导士之间组成的魔法议会在帝国本身就是由七大学派出身的魔导士家族说了算的。

    只不过二十年来,学院大赛之中年年皆有顶尖的年轻人,优秀的学派从中脱颖而出,甚至其中不少人而今已经进入帝国上层,于是人们也就暂且忘记了那点小小的不满。

    至少对于年轻一代的魔导士,对于那些想要跻身真正上层的贵族家庭来说,仍旧将这场学院之间的大赛视作他们晋升的最重要的通道。

    当然能真正能实现跃升的机会,对于常人来说还是一样少之又少。

    除开那些夺冠的大热门之外,今年不过只有两三匹黑马从预选赛阶段杀出来,不过那些都是早就有人关注的潜力股,譬如艾森葛林学院和金蔷薇学院的几支队伍。

    那些虽然是帝国内的年轻人自己组建起来的队伍,但其中的成员有不少都是在学院时代就成名已久的风云人物。

    倒是真正令人关注的,是来自于占星院的一支,对方打着个来自帝国外不知名的小学派的名头,一路过关斩将,竟也保持着几乎全胜的战绩,一路杀进了决赛圈之中。

    二十年前霍尔芬学派还是学院间大赛的起因之一,那时候帝国魔导士界衰微,来自帝国周边国家的魔导士们联合起来,竟然打得七魔导士家族带领下的帝国魔导士界步步溃退。

    那也是帝国大变革期间,那一代人最深刻的记忆之一,不过好在最后帝国魔导士界稳住阵脚,在一场大赛之中不但全胜对手,而且还戳穿了关于艾什-林恩的谎言。

    而那之后帝国魔导士界外部的威胁便烟消云散,二十年间学院大赛的格局也早已发生变化,过去这里是来自于帝国外各个国家魔导士与帝国魔导士之间角逐的舞台,而今虽然一样有来自于不同国家,地区的魔导士来参加这场比赛,但自从那场变故之后,帝国魔导士界便吞并了那些来自于外界的威胁。

    而今这场大赛虽然仍旧谈得上是兼容并蓄的,容纳来自于各个地区学院的参赛,但总体来说,早已是在帝国主导之下的一场赛事。或者说,在帝国人看来更像是一场盛会。

    赛事之中的内外交战虽然仍旧是最大的看点之一,但已早已没了当年那种火药味。

    学院赛对于外面的学派与院校来说,更像是一处圣地,大赛如同朝圣之旅。

    因此自然也不会有人将布丽塔等人的队伍当作是来自于外面的‘敌人’,何况他们本身就出身自占星院,这可是货真价实隶属于艾音布洛克的学院派,帝国魔导士界的嫡系之一。

    本来布丽塔一力主张要将他们的学派冠名为霍尔芬学派,为二十年前的艾什-林恩爵士招魂,好在洛羽阻止了这样的行为,这些年轻人血气方刚,但也没想过这样会带来什么后果。

    在后者指导下,最后他们打出的旗号是‘炼金魔导学’学派,而这个名号在一众稀奇古怪的队伍之中倒也不算特别显眼。

    毕竟在七个主要的学派之下,因为以太的特性的缘故,本来各种魔导学派就林林种种,甚至一个学院之内可能都有大大小小数十个不同学派的兴趣社团。

    不过布丽塔还是固执地在出赛申请表上填下了自己这个学派出身并不是帝国本地学派,而是来自于一个她所编造的‘雄鹿公国’,至于究竟帝国周边存不存在这样一个国家。帝国周边大大小小的王国有上千个,自然也不会有人去核查。

    洛羽看到那张表时,少女正得意洋洋。洛羽摇摇头,也懒得和他们一般计较,毕竟都是些还没走出学院的孩子而已。

    他放下表格,然后才想起自己好像也才和这些人一般大。

    “全靠那次特训,”少女身后的海恩此刻正显得兴致勃勃,“我们把对面打得落花流水,我一个人就干掉对面两个。而且甚至不需要布丽塔上场,汉恩就把他们全打下去了,洛羽先生教我的那一招可太实用了。”

    另一人也道,“我早说过了,学院里攻防课的那些导师都是些样子货,去年还好,他们请了一个修道团的战斗魔导士回来,但据我所知那人其实也没上过战场。几年之前,学院里还有参加过拜恩之战的魔导士授课,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十五年老兵。”

    那人忽然想到什么。在他面前可是有一个货真价实的考林—伊休里安人,有些不安地看了洛羽一眼,“洛羽先生,我……”

    “没什么。”洛羽倒不计较这个,再说他们根本算不上考林—伊休里安人,也更没经历过那场大战,“你们下一场的对手是?”

    “让我看看,龙之炼金术士后援会?”布丽塔翻到那张表,忍不住笑出声,“这是什么怪队伍。”

    洛羽对此倒是见怪不怪,那些本来就是年轻人们组建的队伍,名字也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团长让帝国炼金术界丢了个大人,《占星术士报》连篇累牍的报道,让七海旅团倒是在魔导士界出了名。

    有人崇拜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其他人也是一脸崇拜地看着一旁的洛羽。对方可不仅仅是七海旅团的成员,而且是货真价实的高阶魔导士,水平与学院里那些没出过象牙塔的导师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也听说了艾音布洛克的那场大战,对方可是与帝国的风骑士交过手的,那可是银盔卫士投放到战场的主构装,里面有三四个人在操纵,对方居然能与那样的存在交手。

    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那简直是奇幻的经历了。

    “要不我们再来一场特训吧,”海恩道,“时间上还来得及,再训练训练,我们杀入十六强也是有可能的。”

    年轻人们眼睛都亮了起来。

    布丽塔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看向他。但洛羽却看到远远走来一人,他倒是认识那个人,这些日子他一直留在艾音布洛克占星院,学院方听说了他的身份之后,倒也没为难他。

    甚至有人听说他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龙之炼金术士的队友,还有人专门来拜访他的,那里面甚至不乏一些头发花白的老学究,帝国魔导士界和炼金术界之间固有成见到了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不过在与他见过面之后,那些年长的魔导士对于他的魔导术水平倒是大为认可。尤其是那位院长大人,他也只见过一次,对方居然一眼认出他学派之中的某些痕迹。

    那位院长甚至还和他畅谈了一番自己曾经与大魔导士卡拉图之间有过一面之缘的经历,让洛羽倒是没想到,自己那位导师竟然在帝国也这么知名。

    毕竟大魔导士可不像是大炼金术士这么稀有,就在考林—伊休里安而今也是有几位的,帝国更不说了。

    不过比起他来,帝国的魔导士们显然更好奇学者小姐。他们像是围观稀罕物什一样将姬塔围观了一番,啧啧称奇,“一个博物学者。”占星院的魔导士们纷纷赞不绝口,“不愧是龙之炼金术士的队友。”

    “这本魔导书居然从未记录过,考林人又找到了一个新的传承。”

    “那位龙之炼金术士看来也是识货的。”

    “是的,我听说七海旅团之中还不止两个魔导士。”

    不过此刻洛羽看到的那人,与这些人态度倒是不同,那是莱拉的导师,他来学院的头一天见过对方一次,那人对他,对姬塔都是一副淡淡的疏远的态度。

    洛羽对此倒是不足为奇,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他感到舒适一些。罗伊斯走到众人跟前,看了看这些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对莱拉道:

    “莱拉,你跟我来。”

    莱拉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洛羽。

    罗伊斯也看向洛羽,洛羽倒不无不可,他略向对方点头示意,示意莱拉跟去即可。

    “比赛不错。”罗伊斯绷着脸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带着莱拉离开。

    只留下其他人一脸面面相觑。

    “我没听错吧,”布丽塔一脸愕然,“那位老古董先生居然夸了我们,他今天没吃错药?”

    其他人纷纷点头,然后再摇摇头。

    只有一旁姬塔抬起头来,有点担忧地看了看洛羽,欲言又止。

    ……

    罗伊斯走进屋内,来到办公桌后,抬头透过窗户看了一眼下面庭院之中来来往往的学院生,面上如同蒙着一层难以融化的坚冰。

    他思忖了片刻,才收回目光,看向正带上门的莱拉,又落在对方手中紧握着的魔导杖上,冷漠的脸上才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来。

    他微微抿着嘴唇,开口试图打消少女的疑虑道:“不必那么紧张,我让你来没什么大事,最近你们的比赛我都看了。唔,很不错,我听说你也加入了布丽塔他们?”

    莱拉有点疑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罗伊斯爵士,我——”

    她试图解释一下。但罗伊斯不耐烦地打断她,“我并没有责备伱的意思,我上次给你了选择的权力,你勇敢循着自己的想法踏出第一步,这很好。”

    莱拉停了下来,有点受宠若惊地看着这位爵士。

    她印象中,罗伊斯为人严肃冷淡,对她唯一的关照就是收了那封信,并允许她进入学院。除此之外,这位爵士先生总是与她十分疏远,连与她多交谈两句也不那么乐意。

    布丽塔不喜欢这位总板着脸的冷面爵士,但莱拉反而感到没什么,因为布丽塔这样的人反而是比较少见的,至于四处碰壁,与坚冰一样的冷漠,她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何况上一次也证明了,他并不是不关心自己的学生,只是不希望自己卷入到漩涡之中罢了。

    想及此,莱拉有些心怀感激地紧了紧手中的魔导杖。

    罗伊斯察觉到这个细节,换了一个话题道:“你最近魔法修习得如何了?我听说,你已经开始上手一二环的法术了,是这样么?”

    莱拉有点惊讶地看着对方。

    “不必奇怪,”罗伊斯冷冷地道,“布丽塔身边的人都是些大嘴巴,我只要稍加注意一下,就不难打听到你的消息。”

    “爵士先生,你、你一直在关注我么?”

    “你是我的学生,我关注你是自然的。”

    他停顿了一下,显得有些不太乐意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直奔主题道:“你应该多多关注自身,关注魔法,而非这些旁枝末节的东西。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的话么,一支好的魔导杖对于魔法修习是大有益助的,过去你进展缓慢,多半是因为在自身上投资不足的原因。”

    “当然,我清楚你的情况,我会在学院帮你申请一些勤工助学的机会的,至于现在,”他看了一眼莱拉手中的魔导杖,“你现在做得不错,记住魔导杖就是魔导士的第二生命,轻易不要让它离开自己身边。”

    莱拉从未想过命运有加诸于己身的那一天。

    她怀着一种巨大的惊喜,强忍着眨了眨泛红的眼睛,咬着自己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很好,”罗伊斯赞许道,“你比布丽塔天赋差一些,但认真的态度百倍于其他人,这是好的潜质。另外我找你来,主要是想问问你比赛的事情,我听说你从未上过场是么?”

    “是的,爵士先生……”

    “你也要争取上场的机会,学院赛是难得的机会。”

    “上场?”莱拉吓了一跳,“爵士先生,我怎么能行?”

    “你为什么不行?”

    罗伊斯脱口而出,但马上停了下来。

    他沉默了片刻,改口道,“我的意思是,魔导士至少要对自己,对自身的法术有信心。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大赛对你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再说我十分清楚赛制,学院赛的比试本身就是为了给每一个学院生上场一试的机会。”

    莱拉仍显得有些犹豫。

    她自己清楚,自己与元素的适性并不好,之前一直甚至无法入门。要不是布丽塔等人与自己交好,一直在旁鼓励她,她几乎都要坚持比下去了。

    也幸亏她入学才一年半不到,才没人注意到她的天赋如何。

    但她眼下虽然有些进展,可实力还比不上一年级的新生,上场只会给布丽塔他们增加无意义的负担而已。

    罗伊斯见她这个样子,也明白自己多说无益,挑挑眉道:“你再好好想想吧。”

    他这才让莱拉离开,却在对方临出门之际又出言叫住她。

    莱拉有些意外地转过身来。

    罗伊斯严肃地叮嘱道:“我和你说这些,不要告诉其他人,我不喜欢多生事端。”

    莱拉赶忙认真地点点头,“我明白的,罗伊斯爵士。”

    “明白就好,你去吧。”

    ……

    罗伊斯带着莱拉离开之后,先前热烈的气氛也就烟消云散。

    其他人面对那位总冷着一张脸的爵士先生多半心中有些发悚,而布丽塔虽然不怕对方,但一时也失去了谈话的兴致。

    于是大家先后向两人告别,然后一一离开,最后只剩下洛羽与姬塔。洛羽目送其他人走远,才回过头来,对学者小姐道:“你想问什么,现在可以问了。”

    “我、我没有……”姬塔下意识否认道。

    “我们来自同一个训练营,姬塔,”洛羽道,“你知道,我们向来不是善于隐瞒自己的人,”

    “对……对不起,我只是……”学者小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低下头去。

    “没什么,”洛羽摇摇头,“你想到什么不妨直说,其实我又何尝不是一样。你是不是想问,我之所以参加这场比赛的原因?”

    姬塔抬起头来有些讶异地看他,过去自己的这位搭档沉默,木讷,她从未想到对方会有这么敏锐的一天。

    但事实上,那可能本身就是一个误会,正是因为太过默然,才会引起周围人的忽视,洛羽和自己一样从塔波利斯的训练营脱颖而出,还不够说明问题么?

    能进入那个训练营,本身就是一种证明。

    她犹豫了一下,“我只是有些担心莱拉她们。”

    “你是说学院赛背后?”洛羽问,“的确,二十年前导致霍尔芬学派烟消云散的那场学院赛,本质是一场政治斗争。我们都知道,政治斗争背后容不得天真。”

    但他摇摇头,“我选择介入有这方面的原因,可不是全部,甚至算不上主要原因。你知道团长正在调查的东西,与北境之战、拜龙教徒、影人息息相关,我们前往帝国,其中一个目的也是为了查清当初影人入侵水晶塔背后以太网脉的真实目的。”

    他目光穿过庭院的回廊,注视着不远处花园之中来来往往的学院生,不少人都向这个方向投来惊讶的一瞥,但看到洛羽手中的元素使杖之后,又吓得赶紧移开了视线。

    洛羽看着这一幕,手中拿出一枚硬币,轻轻向前一丢。硬币落在坚实的石板上,竟荡起一层层涟漪。

    他举起元素使杖,用杖尾轻击地面,一层无形的波纹沿着两人脚下延展开,在抵达极限之后上升形成透明的壁障,将两人包裹在内。这个魔法悄无声息地融入占星院中存在的诸多法术之中,毫不引人注目。

    “还记得我们上一次与霍克公爵发生的冲突么,事实证明在帝国内部,是有人与影人、与拜龙教徒勾结的,”洛羽道,“但我们不知道那是谁,帝国的水很浑,还背后潜伏着许多我们所未知的危险,而团长也好,希尔薇德小姐也好,塔塔小姐也好,甚至是罗昊、帕克他们其实都在为了这件事行动着。”

    “那把魔剑的剑鞘有那么重要么?只是那把剑是来自于乌鸦预言,罗昊迫切希望弄明白它的来历而已,帕克那家伙虽然不说,但你我和他相处远比团长时间更长,都清楚对方的性格,那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他选择随箱子一起去,多半一样也是怀着自己的目的。”

    “而就算是箱子,也怀着迫切提升自己的目的。北境一战对他来说有着很深刻影响,何况从伊斯塔尼亚起,团里大多数人,包括你我,不都有一种提升自己的紧迫感么?”

    他回过头来,看着学者小姐,“天蓝除外,我们都不希望七海旅团撇下我们中任何一人。但团长已经走得足够远了,就算他愿意停下来等待我们其他人,但我们又能让他等多久?”

    姬塔轻轻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一时默然。

    洛羽轻轻摇摇头,他不由想到在北境时自己与父母的交谈,方鸻信誓旦旦为他们承诺,前往帝国去为团内的每一个人争取那张前往第二世界的门票。

    而他们呢?

    七海旅团从成立的那一刻起,它的信念便从来不是属于某一个人的团队,方鸻没有这么想过,其他人当然也不会将之当作理所当然。但现在是他为他们每一个人争取那个机会,从那一刻起,每个人就或多或少感到了那一层迫切。

    “我不想只有团长一个人在行动,而要调查影人和拜龙教徒相关的一切,经历过那场大审判之后,目前来看关系还是与七魔导士家族更加密切,”洛羽说下去道,“而要调查七魔导士家族,最好的切入点就是二十年前的学院之争事件,与艾什-林恩相关的一切。”

    “众星装置,魇炉,影人,拜龙教徒……”

    学者小姐喃喃自语。

    “是的,”洛羽答,“关键是莱拉,这个自称是艾什-林恩后人的少女。但她究竟是不是那位大魔导士的女儿,或者继承人,目前我们还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她一定有一些关键性的信息,没和我们说真话。”

    姬塔眉尖儿轻轻一跳,心中的不安愈发明显,显然学者小姐并不是没有察觉这一点,只是有意忽略了。她有些担忧地抬起头来,看向前者:“洛羽,你是说莱拉她……”

    “她可能并不是有意的,或者说有些属于自己的秘密,这也很正常,我们、团长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么?”洛羽摇摇头让她放下心,“只是还记得莱拉曾经告诉我们的那些话么。她说过她记不起太多关于艾什-林恩的事情,但后来她给予我们的那些手稿来看,她其实对那位大魔导士了解很多。”

    “她……”

    “她在无意中向我们透露这些,并与自己之前的描述自相矛盾,这说明她无形之中对我们放下了戒心,也并不是有意在欺瞒我们。”洛羽答道,“所以我才会选择来到这里,那个姑娘是个可怜人,我也并不想逼迫她说些什么。”

    姬塔沉默了下来。

    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的方法,洛羽的选择让她有些安心,七海旅人号上的每一个同伴总是让她感到有些安心。

    但她已经明白洛羽与她说这番话的用意。

    学者小姐轻轻抬起头,看了一眼那透明的壁障,犹豫了一下举起手来,一本浮空的大书浮现在她眼前。她将自己的手按在那书页上,随后轻轻闭上眼睛。

    洛羽在一旁看着她,一言不发。

    姬塔眼皮轻轻颤动着,忽然开口道:“从火海之中升起星辰,旧的秩序轰然崩塌。”

    少年一时沉默。

    后者也猛地睁开眼睛,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将手从魔导书上拿下来。

    如此宏大的预言,怎么会仅仅放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她所见到的未来,究竟是什么?

    她看向一旁的洛羽。

    洛羽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不必担心,我想我已经有一定眉目了。”洛羽缓缓举起手中的魔导杖,将那层法术消去。

    他目光看着石板上的硬币腐烂发黑,化为灰尘。

    ……

    布丽塔见到社团之中另外几个人时,对方正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她拦住那些人,问道:“我让你们去找的阿内特呢,还没人见到她?”

    那些年轻人不知道从多远跑过来,喘着气答道:“布丽塔,我们整个学院都找遍了,没有见到阿内特。她会不会已经回去了,或者还没来学院?”

    “不可能,今天有她的课,”布丽塔一口否决,“再说我上午才见到她,还专门和她说了今天活动的时间。阿内特是什么性子你们都知道,她只会比你们先到。”

    “那她有事呢?”

    “她有事也会先和我说,她从来没有无故缺席与迟到过,”布丽塔皱了皱眉头,“你们谁最后见到她?”

    “我!”

    她身后有人举起手来,“之前我看她匆匆往图书馆方向去了,我还想问她有什么事来着,但追上去也没见着人,我还从没见过阿内特那么着急的样子。”

    “图书馆?”另一个人讶异出声,“我听说奥洛斯那帮子人也在那个地方,他们不会找阿内特的麻烦吧?”

    “七魔导士家族的狗腿子,”布丽塔牙痒痒,“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她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之前也没问啊,”那人有点委屈,“大约一个钟头前。”

    布丽塔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清点了一遍人数才道:“你们再分头把整个学院搜索一遍,去阿内特常去的地方再看看,确认她究竟在不在学院里。我去图书馆看看,海恩——”

    海恩赶忙道:“布丽塔,我和你一起去。”

    “你待在这里等莱拉回来,”布丽塔道,“阿内特有的是手段对付奥洛斯那帮子人,莱拉就不一样了。”

    “可是……”

    后者显然有些犹豫。

    “没有可是,”布丽塔断然拒绝。少女将手伸向脑后,一挑长发,瀑布式的卷发披散开来。她甩甩头一伸手,一只魔导杖凭空凝形,浮现在她手上,“你们不必担心我,他们加在一起都不够我一只手打的。”

    海恩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确实如此,再说这是学院,要是布丽塔将对方教训得太厉害,导师们是会出手的。

    但他还是下意识道,“要不通知洛羽先生他们一下?”

    布丽塔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行,你去吧。顺便让他们先去保护莱拉,罗伊斯应该留不了莱拉太久,那个老古板不爱说废话。”

    海恩点点头,赶忙转身跑开。

    布丽塔目送其他人离开,然后才向着图书馆方向跑去,但还没走到一半,她忽然停下来,眉头一皱看着不远处暗叫了一声晦气。然后转身就向另一个方向避开。

    片刻之后少女才从一侧墙角现身,远远看着一大帮子人离开,那些人中有不少都是学院的导师,而其中那个不属于学院的面孔其实她也认识。

    瓦伦-富勒,星与月议会的议长,帝国的星与月议会其实尽在七魔导士家族的把持之下,本质上也管理着帝国境内的众学院,旁人戏称为帝国影子教育部。

    而这位就是教育部部长了。不过布丽塔可见不得这个人,在她看来对方就是霍尔芬学派的叛徒,要不是他,自己的好友莱拉今日不至于沦落至此。

    其实不仅仅是她,而今大半个帝国魔导界对此人的风评都算不上佳,看看那人身边那些皱着眉头一脸便秘的学院导师就明白了,虽然魔法学界不待见霍尔芬学派——

    但也不见得会有人喜欢叛徒和走狗。

    在布丽塔看来,此人自己多少也有点自知之明,否则怎么会在那次事件之后将自己的名字和姓氏都改换了?看来多半也是知道自己原本的行径是见不得人的。

    她恶狠狠地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半天,却没想到那位议会会长像是心有所察一般,若有所思抬起头来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吓得她赶忙将头一缩,缩回墙后。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瓦伦目光一扫之后,立刻带着其他人离开了那个地方。

    只是那些人离开之后,庭院之中便还剩下寥寥几个学院生,只不过布丽塔看到那几个学院生,忽然之间愣了一下。

    原来那边的并不是别人,而是朱诺那一帮子人——事实上此前他们与自己决裂之后,她都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这伙人了。

    她微微有些意外的是,“他们怎么又回学院了?”布丽塔将这帮子叛党恨得牙痒痒,“不怕自己教训他们?”

    不过现在不是教训这些人的时候,一想到阿内特的事情,布丽塔也只好收起自己的小心思。她正准备离开,却发现朱诺几人也鬼鬼祟祟地向着图书馆方向去了。

    “咦?”

    看到这一幕,布丽塔疑心病大起。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当即收起脚步声,举起魔导杖对自己施展了一个隐身术,然后也悄然无声地跟了上去。

    虽然导师们严禁学院生在学院内用隐身术,更不用说用来跟踪,不过布丽塔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全然没把这些禁令当回事。

    她在学院内施展禁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

    布丽塔尾随着朱诺一行人进入图书馆内,看着这些人走入侧门的回廊中,穿过内庭花园,进入高蔷薇丛的迷宫里。她快步跟上,还没走几步就听到隔壁传来谈话的声音,那些人似在这里与谁会面,花丛后面首先开口的是个让她十分陌生的声音:

    “各位迟到了。”

    “对不起,遇上了星与月议会的人,我怕引起导师们怀疑。”

    “好吧,这次原谅你了,事办得怎么样了?”

    “比赛流程已经定好了,保准他们会对上我们的人。只是另一边失手了,艾什-林恩的东西他们看得很紧。”

    布丽塔赶紧捂住嘴巴,她听到的第一段内容就将她吓了一大跳,不由瞪大眼睛,漂亮的褐绿色眸子里一下子闪烁着灼人的怒火。

    她下意识将对方归结为七魔导家族一方的人,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些人竟然还在莱拉身边阴魂不散吗?最令她生恼的是这些人竟对学院赛下手,他们不是标榜公平吗?怎么连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也不肯给她们?

    他们就那么害怕霍尔芬学派,连一门死去了二十多年的理论的幽灵也生怕它从坟茔之中复生?那不过是他们一帮学生弄出来的东西而已,背后既无什么大魔导士,人们也早忘记了它出身的历史,帝国人就狭隘到了这个程度?

    布丽塔握紧了拳头,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没出去质问的打算。她只想要静静听这些人的阴谋究竟是什么,好在他们实行计划时给对方一个惊喜。

    接下来双方的声音压了下去,对方像在下达什么指令。不过双方只隔了一道花架,布丽塔倒也听得明白,只是对方口中术语越来越多,什么‘魇炉’、‘影人’、‘计划’、‘原型’、‘第二号’中间还间杂着一个她从未听过的名字——奥黛丝。

    对方言语之间提及了几次自称——铁锈基金会,又是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号,是七魔导士家族下辖的人?她心中暗想。

    朱诺也开口回答,中间提到了几次莱拉,还有她的名字,还有‘那个元素使’、那个‘学者小姐’,布丽塔十分机敏,一猜就能猜得到说的是洛羽与姬塔。

    不过少女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之间的大多数内容每个字她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听不明白,只能大致分辨出对方是在执行一个针对莱拉、她还有大家的阴谋。

    她只默默记住对方谈话的内容,只等到离开这里之后,就转述给洛羽和姬塔与其他人,她是个聪慧的姑娘,明白就算自己不明白,但总有人明白的道理。

    她听了许久,直到双方离开之后仍也一动不动,直到花园之中声音渐去,只剩下鸟雀低吟,少女才渐渐放松下来,放下手来,松了一口气。对方并不是奥洛斯那些人,她不太确定对手的实力,因此不敢轻易暴露自己。

    她在中看过类似的情景,自然明白功亏一篑的道理,警觉到了极致。

    这些人竟然暗中操纵学院大赛,布丽塔心想,必须将这件事捅出去,让整个魔导士界,不,最好是让外界都了解。

    她办不到,但不代表没人办得到,魔导界有的是和七魔导家族不对付的导师,其中有人的背景一点也不惧怕七魔导家族。但首先是要告诉洛羽与姬塔,两人不是帝国人,是她最能信得过的帮手。

    布丽塔默默理清思路,下定决心,才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正是此刻,少女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布丽塔小姐真是警觉。”

    布丽塔像是猫一样感到自己头发都竖了起来,她机敏地转过身,举起手中的魔导杖面向对方,但身子却下意识向另一侧的花架撞去,只是没想到撞上了一堵冰冷的墙。

    是魔法,她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对面的人忍不住鼓起掌来,“啪啪啪,”那人穿着一身平平常常看不出身份的魔导袍,脸上像是施加了什么法术一样看不清容貌,他赞道,“我都忍不住要对布丽塔小姐产生欣赏了,这么机敏,留在占星院真是可惜了。”

    “你是圣选者?”逃走无望,布丽塔反而沉静下来,喃喃自语:“普罗米修斯怎么会和铁锈基金会的人混在一起……”

    “咦,你怎么——”那人吃了一惊,随即有些恼火地用手折过自己领子上的徽记,怒道:“我真对伱刮目相看了,布丽塔小姐,不过这不重要,你不会以为自己可以将信息传递出去吧?”

    布丽塔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也不打算再开口,只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她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自己还有星辉,要在哪一个圣殿复活才更加安全,怎么通知其他人?

    但还有一个更坏的可能性,那就是自己被这些人带走,她不由想到了阿内特,难道对方也落到这些人手上了。不行,她心想,自己必须给其他人留下什么信息。

    想及此,她用手握着魔导杖,开口道:“这里是占星院,学院外围都有魔法警报,你们不会以为可以凭空带着一个人离开吧,我是学院的学生。”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我们带你离开而不触发警报,就说明学院内有人和我们勾结,”那人道,“但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重要,你也不必拖延时间,布丽塔小姐,这毫无意义。”

    布丽塔看到对方举起手中的魔导杖,就面色一变,下意识向后一步踩住什么东西,然后试图施展一个防护法术。但仍晚了点,对方的施法快得超乎想象,在她反应之前一道暗色的光束已经击中了她。

    少女像是被一条毒蛇咬了一口,身体僵直地一点点向后倒去,视野中最后看到的是对方从长袍下拿出一个银色的匣子。

    ……

    洛羽与其他人赶到时,现场早已围满了人。

    一个学院生在花园内发现了少女早已冰冷的尸体,吓坏了的前者通知了值班的导师,因此惊动了整个占星院,其他人还是在前来图书馆的路上才得知这里发生了凶杀案。

    导师们通知了学院的警卫,赶来的巡查骑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这里封锁起来,甚至星与月议会的人也来了,几个护卫护着议会会长瓦伦-富勒在外面咨询发生了什么情况。

    不过洛羽也不认识此人。

    倒是瓦伦-富勒多看了莱拉两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只是此刻莱拉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她只听说图书馆内出了事,但还不清楚具体是谁遇害了,但从布丽塔最后托海恩传给他们的消息来看,一股巨大的不安已经攫住了她的心灵。

    少女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向人群,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向前走去,巡查骑兵走上来试图阻止。但他们在洛羽面前停了下来,有些措手不及地看着后者——

    这些日子以来巡查骑兵署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二位艾音布洛克的风云人物,确切的说是那位龙之炼金术士身边的人,前任署长是什么遭遇,他们心里可清楚得很。

    那些巡查骑兵只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洛羽,他们看着少年与一旁的姬塔,一时竟不敢上前来。

    “里面的人可能是她朋友,”洛羽没有在这些原住民身上找优越感的意思,淡淡地答了一句。

    “那当然,”那个巡查骑兵的领队有些谄媚道,“洛羽先生,你们可以进去。”

    洛羽只点点头。

    身边的学者小姐显得更加的急迫,她看着莱拉脸上写满了担忧的表情,只看到那个姑娘像是失了魂一样走向花园中。当莱拉看到自己昔日好友变得苍白的脸孔时,心中巨大的不安终于化为了现实。

    她摇了摇,几乎要晕过去。洛羽赶忙上前一步,在后面扶住少女。但莱拉挣开他,冲过去握住布丽塔已经变得冰冷的手,“不,布丽塔,怎么会……”

    她这般破坏现场的行为落在一旁的巡查骑兵眼中,众人看看洛羽,又看了看一旁的瓦伦-富勒,见后者也没反对,只将目光投向天空,只当作没看见。

    洛羽落后一步,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若有所思。然后他才抬起头来,走过去,将手放在布丽塔的额头上,触手之处微微有些冰凉,但皮肤仍旧柔软并未变得僵硬。

    一缕微光从他指尖渗出,透入少女苍白的皮肤下,莱拉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抬起头来看着他,“洛羽先生……?”她声音里全是凄切,当仍怀着最后的希翼。

    在她看来,布丽塔倒下后,洛羽一行人就是她身边最后可以依仗的人了。

    “星辉呢?”洛羽并未第一时间回答莱拉,而是回头去向那位巡查骑兵队长问道。

    “这正是奇怪的地方,先生,”那队长答道,“受害人还是个小姑娘,星辉理应当充盈才是,但她而今在这里,附近各个圣殿也没有传来有人复活的信息。”

    他看了看一旁的莱拉,犹豫道:“事实上这位……呃,布丽塔小姐……尸体在这里……”

    莱拉只垂着头,泪水像是珍珠一样滑落下来,滴在她紧紧握着的布丽塔苍白的手上。

    “她没有复活,”洛羽宣布道,“但也没完全死去,星辉仍旧留在她躯体内。”

    “这不可能,先生。”巡查骑兵队长下意识反驳道,“历史上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我已经检查过了,你们应该知道我从考林—伊休里安来,那里不久之前刚刚发生过一场大战,我们的对手是邪教徒,与来自黑暗世界的敌人,他们有一种手段,可以抽取星辉。”

    洛羽淡淡地答道。

    “我是听说过那样的事情,”接口的竟然是那位星与月议会的议长。瓦伦-富勒从花园外走了进来,开口道,“你是说这次凶杀案背后有邪教徒的影踪,它们竟然已经渗透到占星院内?但你说邪教徒带走了这个小姑娘的星辉,星辉又怎么会仍在她体内?”

    “原因很简单,”洛羽道,“正因为我亲身经历了那场大战。相信各位还记得不久之前发生在艾音布洛克的大审判,我们的团长从巡查骑兵总署背后揪出了那个圣选者败类,对方的真实身份正是拜龙教成员。”

    一旁的巡查骑兵队长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那件事虽说与他关系不大,但被人当面提及还是有些颜面扫地。

    不过他可不敢反驳什么,要是对方再召来一次书卷骑士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洛羽则看向其他人,“我们其实正是觅踪而来,前往帝国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寻找当初从艾尔帕欣逃匿的那些邪教徒的下落。各位可能不清楚,布丽安公主当时也在北境,为了对付他们,公主殿下从艾文奎因带回了一些魔法护符。”

    他从布丽安领子下拽出那条项链,银色的链子上挂着一只猫头鹰状的吊坠,吊坠像是被什么法术击中过,上面竟烧出一个孔来。

    洛羽道:“这些魔法护符的目的就是防护邪教徒们的法术,让对方抽取星辉的手段得以失败,布丽塔小姐不过只是昏迷了过去而已,她随时都有可能醒来。”

    “黑暗魔法!”周围的导师们都是货真价实的魔导士,一看那吊坠上烧穿的孔就认出那个法术的本来面目来。

    瓦伦-富勒则听过那位公主殿下的大名,考林—伊休里安在帝国出名的人不多,但拜恩之战的英雄们显然不在此列。

    他只是显得有些踌躇,忍不住问道:“你说都是真的?”

    “你说的是真的?”瓦伦-富勒有些吃惊地问道。

    “千真万确,”洛羽答道,“我是七海旅团的成员,自然不可能拿团队的信誉开玩笑。”

    这位年轻的元素使随即向众人道——那些人中的一多半都认识他,要不然也不会放任一位外来的魔导士在这里检查布丽塔的状况,“各位,我的建议是立刻将布丽塔送往附近的米莱拉女士的圣堂中,并派人将她保护起来。”

    听到洛羽竟然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龙之炼金术士的队友,瓦伦-富勒忍不住吸了一口气,也相信了这番说辞,随即向其他人下命令道:“这附近有一座生命女神的神龛,那里有个小小的圣堂,带他们去那个地方,好好保护这位小姐的安危。”

    他又看向占星院的一众魔导士导师们,“各位认为如何?”

    “布丽塔虽然身体冰冷,”导师们道,“但这么长时间她身体确实没有僵硬的迹象。”

    另有一些人则在亲自检查之后确信了洛羽的话,“我不太明白洛羽先生是用什么手段检查的,不过我检查了之后的确发现布丽塔体内还有星辉存在,只是有些似是而非。”

    而出了这两个结论之后,大致的方向就已确定,虽然布丽塔状态有些奇怪,但在艾塔黎亚只要星辉仍存,就不能说一个人已经死去。

    在听说好友还有希望之后,莱拉也恢复了过来,她强打起精神,和其他人一起将好友冰冷的‘尸身’抱了出去。现场一时间只剩下洛羽与姬塔两个人。

    姬塔似乎想说什么,但洛羽对她摇摇头,他走向前去,看向布丽塔‘尸身’原本在的地方。

    方才人多眼杂,莱拉又闯进来打乱了现场,因此事实上没人仔细勘探过现场。

    占星院的魔导士们本就没那个经验,他们不过是侦测了一下现场的元素逸散情况,确定了凶手击杀布丽塔的法术大约是石化一类普普通通的法术,确定了对方是个魔导士的身份而已。

    巡查骑兵们更是玩忽职守,再加上艾塔黎亚的刑侦手段除了炼金术与魔导术之外本就乏善可陈,根本没有形成过如同星门另一边一样一整套严密的逻辑体系。

    等到布丽塔被带走之后,洛羽才看到她原本左手臂下盖住的地方,有个字符‘D’,这个字符应该是她用魔导杖的杖尾划出来的,不过浅浅的一笔。

    这个文字显然不是英文字符,而是帝国的文字,但‘D’开头的单词太多了,包括大地,剑,星星甚至是钢铁,与铁相关的事物,又或者某个人名的首字母。

    学者小姐轻声问,“这是布丽塔留下的?”

    洛羽点点头,可能性很大。

    学者小姐打开魔导书,在系统之中仔细检索了片刻,但列出的可能的词汇与名字之中也并没有引起她联系的。她轻轻将手放在上,看到的只是一把生锈的匕首而已。

    一把生锈的匕首?

    锈蚀?

    她抬起头来,“我看到一把匕首,上面的花纹让我有些眼熟……是一只蝴蝶。”

    “蝴蝶?”洛羽想起什么,“你还记得团长那本手抄笔记么?”

    “你是说封面的那个图案?”

    姬塔沉吟了片刻,皱皱眉头道,“要是团长在就好了,他比我们都看得远。”

    洛羽摇摇头,并不认为这是个正确认知,“背后袭击布丽塔的人一定也与阿内特的失踪有关,这两个人都是霍尔芬学派的成员,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七魔导家族的影子。”

    他停顿了一下,“至少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一件事,七魔导家族一定与影人,与他们的信徒有联系。”

    这些话他没有公开说出来,因为占星院内各方关系千丝万缕,其中大多数魔导士都与七魔导家族有直接或者间接的联系,谁也不知道那些人会站在哪一方。

    学者小姐这才想起那条项链的事情,“那个护符?”

    “我分发下去的护符是仿造安洛瑟先生而造的,”洛羽摇摇头,“那自然不是那位精灵公主给的,不过拜龙教徒的手段也不是毫无破绽的,只有神灵才能抽取星辉,他们自然达不到那个水平。”

    “因为手段有缺陷,所以才让那个护符的截留了一部分星辉,让那部分星辉锚定在布丽塔体内。但也因为这个原因,让她无法在圣殿之内复活,布丽塔的情况没我说的那么轻松,如果没办法把她的星辉找回来,她就会一直维持那个状态……”

    但星辉可以存留,身体却会一日日虚弱下去。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是察觉到影人与他们的信徒与七魔导士家族的事有些关联,才会将护符分发下去,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我太过注意莱拉了,反而忽略了其他人。”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姬塔没想到洛羽私下里做了这么多,轻轻安慰了一句,“你故意那么说,是为了让那些人上钩?”

    洛羽点点头。

    学者小姐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布丽塔她是一个人临时决定到图书馆去的,说不定这本来就不是必然发生的事件。”

    “你是说……”

    “说不定是她在这里撞破了什么?”

    “你能回溯么?”

    “我做不到,”姬塔摇摇头,“整个辛塔安都没几个人有这样的能力,有这样能力的人赶到这里也晚了,何况那些人也未必会为了一个学院生出手。”

    “那就得靠我们了。”洛羽也认同这个答案,“对方急着掩盖事实,说明他们快露出行迹了,在占星院内谋杀一个学生是个不大不小的事情,但也足以引起艾音布洛克上层的关注。”

    他忽然面色变了变,从胸前拿出通讯水晶,开口道:“团长出来了。”

    一个半月之后,冬至高塔再一次开启了大门。

    ……

    星辰消失了。

    无尽的空间之中早已改换了另一幅样子,仿佛是世界终结之后的景象,大地四分五裂,山川平移,海洋与河流蒸发无踪,入眼之处满是魔法肆虐的痕迹。

    裂开的平原上只剩下焦土,满目疮痍,机械的残骸彼此堆叠。

    注视着那如血一样的残阳,弗里斯顿面上的神色一片淡然,他回过头来,似笑非笑,“你又失败了。”

    在前方,星空之中降下的黑暗生灵,魇炉构装,淹没了方鸻构装体最后的防线。

    但方鸻看着这一幕,却并无沮丧之色:

    “但其实已经成功了。”

    他答道。

    他一个人守着这条最终的防线,但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不过一条防线的湮灭,换来的是凡人的军队在许多战线上同时发起反攻。

    号角已经吹响,那已经是祸星最后的攻势。

    “的确,”弗里斯顿轻轻点头,“于个人而言,打败祸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但杰尔德姆和海林威尔的遗产,本来也不是留给某一个人的。你将它们带来此处,就注定了那个结果。”

    “未来当然不是如此简单,高塔模拟不出祸星降临时的万一,但掌握了那样的能力之后,凡人的未来的将是具有无限可能性的。通向胜利的路或许仍旧艰辛,但未来已经为我们揭示了一角,它至少不再是渺无希望了。”

    这位天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缓缓走了回来,靠着一块灰白的巨岩坐下,对方鸻说道,“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待方鸻回答,他就开口道:“曾经,有一个年轻人,喜欢上了一位真挚、善良与美丽的姑娘,但那个姑娘身为帝国高贵的公主殿下,心中早已住着另一个人。”

    “为了得到那位公主殿下的爱,年轻人与他的同伴展开了竞争,但这场竞争没有胜利者,公主殿下在一次出行之后罹患上了一种怪病。”

    “迫不得已之下,两个年轻的天才只好放下争端,想尽一切办法去挽回公主殿下的性命。可一切注定是白费力气,当黑色的火焰顺着那少女的每一寸肌肤灼烧,燃尽了她的生命与星辉之时,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逝去,毫无任何办法……”

    “在那之后,年轻人便对生命的逝去产生了疑问,也对那黑焰的来历产生了疑问。”

    那注定是一位七百年前的天才与祸星相识的开始。

    后来他走上了另一条路,既然生命如同草木一样凋零,人的一生若只是短暂的一瞬,我们为什么不想办法将它从死神手上挽留呢?

    年轻人发明了一种炼金术式,可以将人的灵魂信息记录在水晶之中。然后,令亡者复生,令已逝之人归来。只是他的第一次实验就遇上挫折,因为技术的不成熟,他令自己的心上人永远留在了那黑暗的地下。

    弗里斯顿娓娓道来:

    “迫不得已之下,他将第二个实验品选作自己,由于担心实验会发生意外,他在实验之处便在水晶中刻印下的灵魂信息中,留下了两段最底层的命令——”

    “一是对于那位公主殿下的爱。”

    “二是于对于这条技术路线的坚持。”

    只要两者俱不磨灭,那么他所留下的那个祝愿,就会沿着这条道路延伸,直至成功为止。

    方鸻静静地听着,自然明白这个故事所讲述的一切——年轻人是谁,公主殿下自已不用赘述。

    而那位年轻的天才,后来也并不是放弃了灵魂学派,他只是早已在那次实验之中留下了一切,自那之后,每个时代之中皆有他的影子,他活跃于帝国的历史之上。

    他或许花了漫长的时间,才重新塑造了自己的身体,又在那之后一两个世纪之间,才回到人类的社会之中。

    他一点点接近权力的中心,并最终走上那个高位。

    直到大半个世纪之前,在前任皇帝陛下的推动之下,弗里斯顿开始主导炼金术的革命。

    方鸻沉默不语,在那个故事之中,黑色的火焰代表着影人的阴影,原来它们早在七百年之前就已经出现在帝国的历史之中,如此阴魂不散,令人始终不安。

    但弗里斯顿只将那个故事讲下去,“其实我也料到事情会发生变化,在一切完成之前,我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我回到了冬至高塔,并在这里留下一切记录信息,我担心未来会和自己的计划有偏差,因此在这里留下了一个保险。而这也是为什么,伱会在这里看到我的原因。”

    方鸻抬起头来,“弗里斯顿先生,你在担心什么?”

    弗里斯顿沉默了片刻,“你还太年轻,孩子。”

    爱会变成恨,对于一切灾祸源头,那黑色火焰刻骨铭心的恨。

    信念与坚持,会变成偏执。

    “你既然见过杰尔德姆和海林威尔,自然清楚我的所行不过是行走在危险的边缘,”他道,“他们也不止一次警告过我,行走于这条界限上的人,终有一日会越界。”

    他摇摇头,“他们所能洞见的一切,我自然也能看到,我亲自主持的这一切,更深知其风险所在。因此我始终谨慎地守着那道边界,但恨与偏执却会越界——”

    “你知道这个计划之中最危险的部分是什么么?”

    方鸻摇摇头。

    “我的计划是挽回已逝之人,人如果终要逝去,我们为什么不把他们存留下来。但存留灵魂的结果会通向一个无法偏差的未来,人们会意识到这样可以通向一条显而易见的路——”

    “永恒。”

    “炼金术士们知晓,永恒是世界的大敌,当星辉被永久地固化时,世界的底层循环就此宣告终结。那是一切崩坏的开始,不过是影人们所走过的道路。”

    他摇摇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永恒不变的事物,就算世界也会消亡,星辉也会沉寂。”

    方鸻听得毛骨悚然,他几乎可以想象那个可能性,谁可以忍受得了不死不灭的诱惑呢?

    如果有人可以永恒地行走在这个世界上。

    你还能忍受自己短暂的一生么?

    短生种对于长寿种的嫉妒是与生俱来的。

    他忽然想到了拜龙教徒对于他们蛊惑之人的许诺,一阵战栗掠过他的身体。

    弗里斯顿看到他的样子微微一笑,好像自从见过那个未来之后,他就放松了不少,“你和杰尔德姆的反应如出一辙,他们当初也是这么看着我,好像看一个疯子,一模一样。”

    他又摇摇头,“不过你性格没强势,更像是海林威尔。不,你更像是他们两个人加在一起,如果杰尔德姆有你一半理智,海林威尔有你一半‘莽撞’,说不定比现在成功得多。”

    方鸻轻轻咳嗽一声,拿他去与那两位绝世天才相比较,他有点不好意思。

    “很意外?”弗里斯顿却看出他心思,“试问能进入这扇门的能有几人?”

    他语带骄傲,“我不知道我之后有几人能抵达门外,但能推开它见到我的,你是第一个。而通过考验的,除了你之外一个也没有。”

    这位‘会长先生’长长叹息一声:“我在这里注视了七百年的星空与落日,从未见过第二个人,七个世纪之后,才等到一个后人来此。”

    他回过头来,用一种奇特的神色注视着方鸻,“你知道为什么我告诉你这些吗?”

    “你认为另一个自己已经走偏了道路,弗里斯顿先生?”

    “那条道路本就走不通,”弗里斯顿答道,“你不是见过那个未来了么,他还在走下去,自然最终会走向偏执。你不妨说说,另一个我正在做什么?”

    “从许多年前起,他就在推行一场炼金术革命。”

    “在帝国主导下?”

    “在帝国主导下。”方鸻点点头。

    “顺利么,有反对者么?”弗里斯顿问道。

    方鸻愣了一下,帝国推进炼金术改革至今,而今已经有了大量的成果。而奥述人的帝国也在技术革命的加持下,一度从第二世界拿回了领先的优势。

    改革推行的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至于反对方,七魔导家族似乎也不算真正意义上变革的反对者,充其量只是想要主导分蛋糕的角色而已。现在回想起来,帝国上上下下的确是没有明确站在炼金术改革对立面的人与势力。

    就算有,也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杂音而已。

    “我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弗里斯顿笑了,“帝国不是某一个人的帝国,庞大而复杂的组织内存在大大小小的利益集团,庄园主与城市手工业者之间尚且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一场涉及到生产力发展方方面面的变革,怎么会一点杂音也没有呢?”

    “难道真有一场涉及到核心利益变迁的改革,会不伤害任何一个方的利益,变革就那么顺顺利利地完成了,仿佛真如同安吉那的赐福一样,在这场变迁之中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都恰如其分,皆大欢喜。年轻人,你认为存在这样的童话么?”

    方鸻沉默了下来。

    “我们也曾主导过一样的计划,”他道,“但那场计划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那位魔法皇帝直接废弃了那个计划的后半段,将一切都归于尘封的档案之中。那个计划而今想来就是一场混乱,少数人得利,多数人受损,在一场大战之后休养生息的年月之中,没有人愿意为几个世纪之后才会到来的灾难而损失自身的利益。”

    “不要说一千年,哪怕一个月后也会有很多人会犹豫不决,”弗里斯顿摇摇头,“人就是如此,除非有一个触手可及的,近在眼前的,令所有人都不得不心动的利益放在他们面前,才会叫他们团结一致。你认为是什么呢?”

    方鸻事实上已经猜到了那个答案。

    “但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他道。

    “也是你的猜测,你已经猜到了,我想让你去阻止我自己,但你显得有些犹豫。”弗里斯顿笑着对他说道。

    方鸻怔了怔,他怎么能不犹豫?

    就算弗里斯顿说的是真的,他难道可以去阻止帝国?

    将自己在高塔之中所见的一切公布出去?先不说这匪夷所思的一切连他自己都将信将疑,帝国方面与那个核心利益直接攸关的贵族、家族,会取信他的一面之词吗?

    这其中甚至有可能包括那位皇帝陛下。

    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改革之中,帝国内不知形成了多少与之相关的利益阶层,正如弗里斯顿所言,这些阶层会因为一个仅仅有可能是明天的威胁,就放弃今日的利益么?

    或许会有理智的个人,但阶级一定是盲目的。

    二十年前在牡鹿公国上演的不是一样的戏码么?

    自己虽是选召者,也不是帝国人,可考林王室对他和希尔薇德的支持本就微乎其微,在关键时刻舍弃他们也是极大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他作为七海旅团的团长,难道不应该考虑团队内的每一个成员的安危么?

    他是天真,但不是笨。

    星门之后这个世界真会走向终结么?但那也是百十年后的事情,那时他还存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都是未知数,就算星门真的关闭,那于另一边的世界又有何关系呢?

    一切不过回到从前而已。

    但他一闭上眼睛,眼前立刻浮现出塔塔小姐平静的神色,还有在银之塔他与法瑞夫,与阿图什的那番对话。

    “可我应该怎么去做,”方鸻抬头却问,“我只是一个人,但我的对手却是一个帝国,我也没办法给任何人永恒的生命,帝国的贵族们,陛下又怎么会站在我一边呢?”

    弗里斯顿看着他,笑了笑,“你没有拒绝责任。”

    方鸻哑然无声。

    理智上他不应该淌这浑水,他既无法确信对方说的是真的,也并不是帝国的一份子。但直觉和逻辑都告诉他,弗里斯顿没有说谎的理由,他也早有一些察觉。

    何况,人是有感情的。

    弗里斯顿从他眼中读出那层意思,微微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爱与亲情,友情,正是那些最强烈的情感将人与这个世界联系在一起,使他们成为区别于那些蒙昧野兽的智慧与情感生物。如果不是因为深爱着一个人,他又如何会走到这一步?

    “不过我从未后悔过,”弗里斯顿道,“因为我爱的人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于这片土地上生活,我眷念与热爱的帝国,是因为我熟悉的人与物,我的童年时光,我身边的人皆诞生于此,人的感情是可以超越一切的,因此我才要守护它。”

    他看着方鸻,“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方鸻点点头。

    他身边的人并不总是选召者,也有许多像是希尔薇德,塔塔小姐这样的人,她们生长于斯,这个世界正是她们之于他的牵绊,如同纽带,无法斩断。

    如果可以的话,他自然也不愿意看到这美好的一切走向终局的。

    无论何时,无论以怎样的方式。

    弗里斯顿这才笑道:“这个世界上不止有一个帝国,”他笑着说,“你早就清楚了,你不是帝国人,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来客。”

    方鸻讶异地看着对方。

    “关于圣选者的事情,”弗里斯顿答道,“我虽然未能见过,但也早已知晓,关于大预言你应该听说过,我们的世界是存在占星术的。其实在早在凡人的国度建立之前,也曾有异世界的来客前往艾塔黎亚过,你也听说过它们了——”

    “精灵?”

    弗里斯顿点点头。

    果然。

    努美林精灵果然是上一代选召者。

    但选召者穿过星门的原因是什么呢,星门究竟是如何选中他们的?

    方鸻沉默不言,他当然并不是束手无策,帝国人如果真在谋划某些于整个世界不利的计划,要阻止奥述人的还有考林—伊休里安,还有巨树之丘,还有罗塔奥。

    那个是整个世界。

    但一切的前提是,他要证明那一切是真的。

    他看向对方。

    弗里斯顿则道:“灵魂学派由我所开辟,这个技术领域所推进的一切都是由我所主导完成的,我自然留下应对的手段,”他显得十分自信,“首先,在我的时代,这条技术路线其实是有缺陷的——”

    其一,灵魂的抽取是可以被逆转的。

    其二,它并不是真正的永恒不变,而是会随时间的流逝而逝去。

    而另一个缺陷是,纵使灵魂被记录下,但人的一生也定格于此,灵魂无法成长。

    “凭借这两点,”弗里斯顿道,“你就掌握了灵魂学派最核心的两个秘密,这些东西是那些后来者都所不知晓的,是有可能只有你与‘他’才知晓的信息。但至于至于如何从中去寻找对付‘他’的方法,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他看向方鸻,“当然,我也不会让你这样两手空空去对付我自己。我于此漫长的时间内,给你留下了一点小小的礼物。”

    “小小的……礼物?”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灵魂刻印么?”

    方鸻回想起来,“你是说你留给‘他’的那两个信息?”

    弗里斯顿摇摇头,“比那个更复杂一些,是更长的一段信息,如同让一个人拥有一段记忆与经历。”

    “如同‘知识灌注’法术那样,短时间内让人拥有相应知识的魔法?”方鸻问。

    “不只是短时间,而是永久留下相关的知识,”弗里斯顿答道。

    方鸻听得大为震撼,“凭空产生?那怎么可能?”

    “的确不可能,”弗里斯顿摇摇头,“星辉记录下一切,我们不能轻易使它增多或者减少,那都将给世界带来灭顶之灾。不过反过来想,如果凭空产生则不可能,将知识进行迁移呢?”

    “知识……迁移……”方鸻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位七百年前的天才,很想知道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七百年前从这里离开的我,只是我的一部分,我的另一部分独立的人格留在这座塔中,验算一切,用数百年时光去检验那个结局,也是为了为当年的莽撞留下一层保险,”弗里斯顿答道,“我留给自己的,是足以让他推行剩下的计划,而多余的东西,我相信他也用不上。”

    方鸻忽然反应了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也就是说,这不是一段影像,弗里斯顿先生?”

    弗里斯顿哈哈大笑,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你终于反应过来了,比我想象中还快一点。”

    “可是等一下,”方鸻已经完全明白了前因后果,“所谓的迁移,那您岂不是……”

    “是的,”弗里斯顿点点头,“但你不必担心,记忆,情感,那些于我而言有些作用,我不会给予你,你也可以自行选择,”他故作轻松地答道,“我会给予你真正的知识。”

    “但一个人的灵魂是完整的建立在他过去的一切经历、记忆与经验上的,”方鸻反问道,“怎么可能无限细分下去?”

    “你也想到了,”弗里斯顿颔首,“你说得不错,我原本将自己一分为二,是借助了高塔的力量。但人岂能真将自己一分为二,他变得偏执也有我的缘故,现在我将一切都交给你,而我自然会回归到星辉之中去。”

    “可是……”

    方鸻已经意识到了对方是在托付什么。

    但弗里斯顿轻轻摇头,“我已经在这段孤寂的时间中呆得太久,我看到时间的尽头,看到世界的终局,看到星辉熄灭之后的一切,我孤独地等待着一个后继者的到来,好去纠正我所犯下的错误。”

    “而今,”他道,“我终于等到了,而我已经已经活得太久,看得太多,这个世界上终无人可以永恒。”

    方鸻听得呆住了。

    弗里斯顿向他伸出手,“记住我的话,无人可以永生。”

    ……

    漫长的黑暗之后。

    方鸻伸出手,按上那扇厚重的大门。

    他看到自己手背透着苍白,在那个终年不见阳光的轮回之中,时间仿佛漫无止境一般,而只有最后一刻他才见证到了那如血的残阳,与那之后的一切。

    他显得有些沉默。

    手上只稍稍一用力,大门便缓缓向外打开,门后正是正午时分,强烈的阳光透过高塔拱门之檐照射进来,令他下意识举起手挡在前面。常年处于黑暗之中,让他几乎有些不太适应。

    自己在塔中待多久了?他都记不清了。

    那最后的一战仿佛持续到时间的尽头,虽然最后时间的参照系几乎肯定已经与前面的关卡不同,但方鸻几乎都要怀疑,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那种时间的错位感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而温暖灼人的阳光反而将他拉回那个真切的世界之中,外面是墨绿的林海,他已经可以看到塞尔瓦圣堂的尖顶——与远处飞艇塔的一角。

    他心中微微有些安静。

    七百年前,那三位天才曾见过的风景,是否与自己此刻所见的一样呢?

    一阵短暂的安静之后,方鸻首先看到的是许多道目光,林林种种,带着惊讶的神情向自己看来。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不一而足,他们先是愣了片刻,然后立刻向这个方向涌了过来。

    高塔之外是喧沸的人声。

    是陌生的,七嘴八舌的一个个提问。

    “高塔之中发生了什么,艾德先生?”

    “艾德先生,你通过最后一扇红门了么?”

    “为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艾德先生?”

    “艾德先生,你究竟见到了什么?”

    他见到了什么呢?

    他见到了三个深爱着这个世界的人,高塔之中的留影,如同他们写给这个世界的告白。

    方鸻忽然记起什么,只沉默不言,低头分开人群向前走去。

    冥让他不要乱说话。

    大约是在虚幻的时间之中待了太长时间的,他竟然感到自己有些脱力,他抬起头来——举起右手,右手戴着魔导手套——在他面前,高塔的地面上自然生长出花纹,形成炼金术式,并彼此纠缠在一起。

    然后土石向上生长,形成墙垒一半,他左右一分,石墙自动将人群向左右分开,形成一条道路来。人们不由自主地被左右推挤开去,大吃一惊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什么炼金术?

    “创生术,”有人则已经大喊起来,“这是精灵创生术,他在银之塔内展现过的,没想到在现实世界之中真的可以展现同样的威能——”

    但他们从未见过方鸻施展如此的炼金术,几乎魔法和神迹一样。

    不需要他提醒。

    那些来自于各个报社的记者已经举起手中的投影水晶,纷纷将这一幕记录下来。

    但人们仍旧议论纷纷:“你们有没有觉得,他的状态看来有些奇怪。”

    “的确,”有人答道,“这位来自考林—伊休里安的龙之炼金术士平日里虽然也不太擅长应付问答,但至少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反问同伴,“他会不会没有通过第四道红门?”

    “没通过也很正常,本来也不可能有人能通过。那么从时间上来看,罗芬应该是比他略胜的。”

    “没想到还是帝国技高一筹,”人们议论道,“不过他怎么会在高塔之中待如此长时间?”

    方鸻自然听到了那些议论。

    但他忽然感到有人正向自己靠近,接着那个人拽住了自己的手,一把将他向一旁拉去。

    他愕然向那个方向看去,看到冥女士来到自己身边,正拽着他向外走去,一边对他说道:“跟我来,不必理会那些人。”

    方鸻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

    他还以为这位构装女王早就离开了,就算留下来等他的,多半也是灵魂指纹前辈。

    冥大约察觉了他的目光,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你这家伙总会给我找麻烦,不过不管你有没通过第四道红门,以第二名的成绩进入圣王之厅已经是肯定的事情,这对于考林王国来说,已经够了。”

    她停了停,“对于第三赛区也是如此。”

    “冥姐,”方鸻甩了甩浑浑噩噩的脑袋,“我——”

    “你不必说了,”冥道,“你状态很差,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你那个舰务官小姐可是好好将你交到我手上的,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去交差?”

    “我通过那道门了……”

    “那道门?”冥一怔,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

    她自然不笨,立刻停下来,将一架女妖升上天空,展开的沉默领域一下令四周静下来。

    “第四道?”冥这才回身问道。

    方鸻点点头。

    “真的?”

    方鸻苦笑了一下,这还有假?

    冥立刻反应了过来,捂住他嘴巴道:“挡好,你这家伙,别告诉其他人。”

    方鸻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

    冥目光中闪过一道沉沉光芒。

    她压低声音道:“如果其他人知道也就算了,你是帝国千年来第一个通过冬至之塔考验的人,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安洛瑟真是给了我们一个惊喜,我现在有些好奇你在夏尽高塔之中的成绩了——”

    “不过现在你什么都别问,”冥道,“你只需要保守好这个秘密,别让任何人知道,那些人猜到也没事,让他们自己将信将疑去确认好了。从现在开始,你要保守自己的秘密。”

    “冥姐,”方鸻云里雾里,“为什么?”

    “和浑浊之域有关,”冥看了他一眼,“你暂时不用知道,到时候我会请你帮一个忙……”她停了一下,“当然,小家伙我是不会亏待你的,那对你们来说有好处。”

    方鸻沉默下来,听到浑浊之域其实他就明白了大半。

    要是其他人在此,他多半拒绝了。但冥毫无保留地传授过他迅捷战术和余量技巧,若非如此,他也很难通过冬至之塔的最后一道关卡。

    因此他想了一下,没有推托。

    再说浑浊之域——

    那不正是他的目的地么。

    “你这样真没关系么?”冥再问了一遍,“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高塔之中不是有休息的空间么?”

    方鸻摇摇头,他其实就是太过疲惫而已,那无穷无尽的血战,虽然是在不同于现实的空间之中,但精神上的虚耗确实实实在在的。

    得亏他在银之塔之中就经历过一次,要不然还真坚持不下来。

    冥仔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将信将疑,又问道:“你的创生术……?”

    方鸻点头,旁人看不出来,但肯定骗不过冥的。

    那就是弗里斯顿给予他的礼物。

    他的知识。

    还有他在炼金术一途上的年轻时代的经验,与计算能力。

    那些东西综合在一起,成为海量的见闻与经验,让他在高塔之中足足提升了四级,他现在再施展古代炼金术,自然不用像之前那么吃力了。

    但那些东西,不过是弗里斯顿给与他礼物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方鸻实在没力气走回七海旅人号,于是先在冥的陪同下前往高塔附近的休息区,那里有个小小的猎人小屋,提供给他们这些选手休憩。

    但而今大部分选手都早已离开,按冥的说法,时间已经照原定超出一个半月之多,此时已经接近盛夏,六月的末尾。已经获得资格的选手早已前往艾音布洛克,这边也只剩下他一个人而已。

    而他抵达了第四道红门,无论如何都有前往圣王之厅的资格,无非是以第一还是第二的身份前往,因此因为他的缺席,圣王之厅的最终决赛才一直拖到现在。

    直到高塔开门。

    冥还要去通知其他人,因此房间内很快只剩下他一个人,方鸻坐在原地静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他看着不远处的地面,试探着举起右手——炼金术式从地面上浮现,泥土掀开砖石,向上涌起,形成他想象之中土元素的模样。

    无数的炼金术式构筑起一个体系,因为庞杂的计算力方鸻一时显得有些虚脱,但他咬牙坚持下来——脸色苍白地看向自己的作品。

    元素生物只是一个表象而已,实际上内部齿轮嵌合,密集的管道将以太回路延伸向它所应当前往的区域,以太驱动机械结构与铰链令这个‘元素生物’从地上‘漂浮’了起来。

    但它实际上仍旧是一个构装体。

    成了。

    方鸻立刻感受到了,它并没有需要自己的指令,而可以自由地行动。

    如同一个真正的生命。

    一个真正的灵魂。

    方鸻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如同仍在那高塔之中。

    ‘我们并不能留下星辉,或令时间永久停留在某一个环节。’

    ‘但我们的确可以留下灵魂——’

    ‘它是通向另一条道路,然而一样与杰尔德姆、海林威尔殊途同归,这或许正是我们的宿命如此,但这也是我给你留下的最后的礼物——’

    那将是众星装置的最后一块拼图。

    也是来自于灵魂学派,最贵重的赠予。

    炼金术所缔造的——灵魂。

    ……

    后面的内容大概到本书的关键转折点了,前面埋的线太多了,千头万绪,我必须好好理下免得错了什么。

    猎人小屋内显得有些沉寂,但事实上这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方鸻能感受到那些细微的心思萦绕其上,一道平静的目光越过他,正注视着那个土元素傀儡。

    他知道自己的龙魂小姐到了。

    方鸻忽然问道:“塔塔小姐还记得过去么?”

    一个温和的声音立刻回应道:“是和骑士先生共同的那些记忆么?”

    “不,是塔塔小姐成为龙魂之前,还是妖精时的过去。”

    塔塔沉默了一小下,才轻轻点头,“仍记得一些,森林之中的欢声笑语,罗夏尔美丽的宫殿,丘陵的秋天,与河湾之中银色的粼光……但骑士先生为什么问这个?”

    “我是在想,”方鸻沉吟了一下答道,“曾经身为妖精的塔塔小姐为什么会成为此刻的塔塔小姐,会来到我身边呢?”

    银之塔是如何造就那一切的?

    他是问,她是用什么样的勇气去做出那个决定的呢?

    塔塔摇摇头,“其实并没骑士先生想得那么复杂,那只是为了实现一个承诺而已。”

    方鸻想到了弗里斯顿。“塔塔小姐,弗里斯顿所留下的塑造灵魂的方法,是不是和银之塔的技术路线有些相似?”他问道。

    “银之塔创造人工龙魂的方法没有那么复杂,”塔塔答,“我与普通龙魂诞生并无二致,人工龙魂和自然龙魂最大的区别在于,自然龙魂天生就掌握域能力,而人工龙魂,人们一般使用魂水晶去诱导它。”

    方鸻自然知道那个过程。

    那是一种天然具有奇特力量的以太水晶,在第二世界发现之前,这种水晶只出现在艾索林。艾索林之灾发生后,人们又从渊海下找回了一些——没人知道这些水晶从何而来,只是其中所孕育的强大力量凡人与努美林精灵都只知晓唯一的使用方法——即用以塑造龙魂。

    自然界的以太水晶一共有六类,除了所对应的四个元素类与无属性之外,还有一类光水晶。塑造不同的人工龙魂,需要用到不同属性的魂水晶,更高层次一些的如同‘灰域’一类的能力,则要用到光水晶。

    而妖精龙魂,则更特殊一些。

    只能使用无属性水晶。

    与在无属性水晶上的开发类似,炼金术士们在面对妖精龙魂这一技术路线上遇上了同样的麻烦,艾塔黎亚的万事万物皆由元素塑造,凡人也好,妖精也好,其他魔法生灵也好,万事万物皆具有元素适性。

    即便是通常所说的无适性者,但也并不是真正的无适性,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称之为隐性元素适性,是指元素偏向太过微弱,以至于无法适应大多数元素魔力。

    包括方鸻自身也是一样,他是偷渡者,没有被星门赋予过,但只要沾染上星辉,就一定具有某种适性,只不过那种适性太过微弱无法显化,自然也无法成为战斗职业者。

    而具有元素属性的灵魂天生无法使用无属性的魂水晶,则是这个世界的定则之一。

    银之塔的方法是改造灵魂,因为自然界既然存在无属性水晶,那就一定存在无属性的灵魂,而妖精作为元素适性最纯净的种族之一,自然是最合适参与这一计划的。

    妖精们的历代女王自愿参与这一计划,自愿奉献自己,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那个树海的空间之中,见到了那么多妖精龙魂的原因。

    那其中除了塔塔之外,大部分都并不是真正的灵魂,而是秘学士们记录于高塔之中的记载,是对于先行者的纪念。

    “银之塔遇上的最大困难,其实也正是灵魂学派的两个终极疑问之一,”塔塔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灵魂无法被改造,始终定格在被记录那一刻。”

    她仿佛也和方鸻一起经历了冬至之塔的一切,默默称赞:“弗里斯顿不愧是这一学派的创始人,他最早提出这两个问题,并亲自解决了其中一个。而又在冬至之塔中,提出了另一个问题的解决方法,如果说利用冬至之塔将自己的灵魂一分为二还只能算取巧,但灵魂迁移则可以说是具备了绕开第二个问题的可能性——”

    “只是这种塑造代价很大,需要一个灵魂以自身作为牺牲,记忆、情感与经历密不可分,失去其中之一,灵魂则不能称之为存在了。”

    方鸻注视着自己的龙魂小姐。

    在不同的时空之中,不同的人们,却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塔塔感受到他心中想法,答道:“但我们那时不一样,我们并没走到最后,也没看到终点的绝美景色,在艾尔帕欣的一场大火之后,一切都为之中断。”

    “那并没有什么不同。”

    方鸻摇摇头,高尚的行为并不因为结果而发生改变。

    他大约明白弗里斯顿想要告诉自己的东西,那份遗产之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并不是这个人工灵魂,那不过他几百年计算的结果,与一位伟大天才的自我牺牲的产物。

    而如果灵魂本身是情感、记忆、知识与本能的集合,若其中的一部分可以被迁移,那么设计灵魂也就成为了可能性,真正重要与宝贵的正是那其中改变了这一切的那条炼金术式——

    而这条道路将与另两条殊途同归。

    一旦人工灵魂成为可能。

    发生在塔塔小姐身上的悲剧就可以避免。

    那才是那位天才留给他,留给这人世间最美好的祝福。

    “塔塔小姐还记得起那一切么,”他再问,“那场大火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妖精小姐轻轻摇头,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带离银之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沉睡在那把星匕首之中。

    她只知道自己再一次苏醒之时,是那个轻轻的声音唤醒了她,在那座地下的圣堂之中,当她再一次张开眼睛之时,就已经与自己命中注定的骑士先生相遇了。

    方鸻也回忆着那时的情形,还有之后弥雅、冥所告诉自己的一切,关于那把星匕首的来历,它是来自于海林王冠上的其中一枚碎片,与海林王冠一并在那场大火始终失窃。

    其后海林王冠出现在了精灵遗迹之中,那座巨大的构装体内,而那一日他也带着星匕首抵达了那里,与弥雅一起。

    他因为阴差阳错的关系被那位狼少女杀死,又被星匕首复活,投射到了地下深处的一座不知何人所建的安吉那圣堂之中。

    但他被复活并不是来源于星匕首的特殊,而只是因为它被改造成了龙魂水晶所固有的能力,而至于星匕首为什么具有将人投射向一个未知区域的能力,至今仍旧是个谜。

    弥雅也曾和他说过,她在第二世界被星匕首复活,也被投射到了海林王冠旁边,那仿佛是星匕首与生俱来的能力。但他和弥雅当时就在海林王冠之侧,为什么又会将他投射到那座知识圣堂之中呢?

    他仍记得起当时的情形,那是在死寂区之中,目光所及的所有复活点都黯淡下去了,唯一亮起的点只有那座位于地下的知识圣堂。

    除了这些之外,他所掌握的唯一信息只有那把星匕首在为弥雅所得之前,是在一个矮人行商手上,要是能遇上那个矮人行商就好了。

    不过那之后的时日,方鸻都仍待在塞尔瓦,虽然他可以立即前往圣王之厅参加大陆联赛的最后一场决赛,但为冥女士无情拒绝了。她告诉他必须待在塞尔瓦好好休养,因为这已经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二次了。

    上一次尖塔试炼他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这一次又是如此,让人不由担心这位考林—伊休里安不世出的天才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虽然米莱拉的牧师们来检查过了,并没发现什么问题,证明小伙子身体其实很棒——甚至因为龙王之血复苏的原因,比一般人还要更棒一些。

    不过那位构装女王可不听这些,大手一挥就将事情按了下来,高塔出的问题是帝国方面的事情,本就不应当选手负责。好在帝国方面也通情达理,大约是看在这位天才的面子上,同意将比赛继续延期。

    帝国方面这个继续用词十分精髓,因为事实上圣王之厅的决赛本身就已经延期了近一个月了。其他代表团颇有微词,好在帝国皇室从库中亲自拨了一批款项来支持比赛,让其他代表团可以继续在帝国境内游历下去。

    有公费旅游的机会,年轻人们自然不无不可。

    戈蓝德代表团方面,其他人来看望了一次,由于第一轮积分的原因,这一届考林—伊休里安代表团竟有五人进入决赛之列,除他之外,微语、水无铭、罗薇皆入选三十人名次。

    剩下一个名额让方鸻有些意外,竟然是来自于古塔代表团,那个戴眼镜的少年,他还记得对方的名字,是叫郑永在。

    而无存、逍遥他们则因为各方面能力的原因止步于第二轮试炼,冬至之塔考验的是炼金术士全面的能力,通才工匠在这里多少要占优势一些,至于那个来自于亚沙的少年——古兰德更是偏科严重,在第二扇红门之前就出局了。

    不过被刷下去的人倒也没多沮丧,逍遥更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毕竟能走到这里就已经是超出他们中大多数人的预料了,这已经是第三赛区历来最好的成绩。

    只要进入千门之厅,就一定能收获不少好处,名望上的增长更是如此,这对于他们这些出身大公会的选手来说是重要的资历。至于古兰德,他年纪尚小,未来说不定还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参加大陆联赛的机会。

    作为原住民,他这样的经历是非常罕见的。

    而最终那三十人名单上还是帝国方面占比最多,不过这倒不是什么东道主优势,而是帝国炼金术界实力本来如此,他们在第二轮团体赛之中被方鸻压过一头。

    但冬至之塔内方鸻的成绩毕竟不能算在其他人头上。

    到了凭借个人实力的时候,帝国人就开始展露锋芒了。

    尤其是这一年少了第二赛区的成绩,帝国人实际上挤占了很大一部分原本属于Forin等人的名次。

    由于在高塔试炼第二轮之中大放光彩,奥述人的工匠协会总算扬眉吐气了一次,一扫之前的低调,各家属于炼金术士们的报纸也开始连篇累牍的报道。

    反倒是《占星术士报》最近不怎么吱声了。

    只草草报道了一下方鸻与罗芬并列第一的新闻,由于帝国方面无法确定方鸻的成绩,虽然他们有派人来询问过,可方鸻根据冥的叮嘱打死不开口。

    何况就算开口,赛事组委会方面也没办法确定信息的准确信,不过就算按方鸻成绩最差的一种方式算,那至少也是与那位灰之王的学生齐平的水平。

    于是他们就定下这个成绩,只要戈蓝德代表团方面不反对,那就一切太平。

    方鸻确实没有反对的理由,他也不太在意这个。

    不过最让方鸻意外的,还是帝国人派人来看望了他一次——前来的是帝国双子星,还有那位灰之王的学生,还有他曾见过几面的崔希丝。帝国代表团竟然还没离开塞尔瓦,这是他其中一个惊讶的要素。

    而另一个是,帝国双子星中那个个子较高的——他只记得双子星之首的朱诺,但另一个实在记不得对方名字叫什么了。他记得那家伙在进入冬至之塔前就见过自己一面,而这一次对方又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搞得他十分奇怪。

    除此之外,布丽安公主也来见了他几次,第一次见面时这位公主殿下对他可没什么轻言细语的安慰,见面就给他一个脑瓜崩,十分恼怒他有事没事给她这位大团长找麻烦。

    这位拜恩之战的英雄公主可不在意什么考林—伊休里安的荣誉,她当初离开艾文奎因的精灵廷去参加那场大战就没经过任何人同意,来当这个团长纯粹是因为抹不开面子而已。

    她在考林王室可有不少朋友。

    方鸻可不敢和这位公主殿下顶嘴,当初在芬里斯这位公主殿下就出手教训过他们几次,是真正的‘出手’,当时七海旅团加在一起都不够她一只手打的。

    当然现在也够呛。

    罗昊、箱子和洛羽他们都不是大猫人的对手,而按瑞德先生的说法,他应该是略逊于这位公主殿下一筹的。

    还好还有希尔薇德,舰务官小姐这些日子几乎是亲自在照顾他,差不多不离左右,她休息的时候,也会让塔塔小姐看着他,虽然方鸻觉得这种照顾有些没必要——自己又不是真是病人。

    不过有舰务官小姐在的时候,那位公主殿下对他说话至少没那么张牙舞爪,他记得原本一切还不是这样的——他第一次见这位精灵公主的时候,对方还是拜恩之战的女英雄,精灵王阿兰亚之女,独角兽游侠,远星之弓的女主人

    重重光环环绕之下,那还是一位温文尔雅,优雅大方的精灵公主。

    但时间一久,情况就有些不对了,难怪外面有人会说这位公主殿下实际上任性妄为,根本不像是‘传统意义’上的精灵公主。

    方鸻本来不知道‘传统意义’上的精灵公主是什么样子的,但看着布丽安公主,他觉得只要把情况反过来想一下就可以了。他也不知道罗班爵士是怎么能忍受的,反正他是有点怕了这位英雄的公主殿下了。

    而不久之后,姬塔与洛羽就传来消息,和他讲了一些这些日子以来艾音布洛克所发生的一切,主要是关于学院赛,占星院发生的那场案件,昏迷不醒的莱拉的至交好友,还有洛羽自己关于那一切的猜测。

    提到艾音布洛克,方鸻除了想起那座圣王之厅外,确也记起了这些日子以来还发生了不少不同寻常的大事件。比如当初书卷骑士团的那场裁定,只不过是单方面终结了他们与莱拉之间的那一场麻烦而已。

    最终,惩罚也只落在了巡查骑兵总署头上。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七魔导士家族很有可能因此记恨在心,和他们结下恩怨。对方甚至也有可能不善罢甘休,再一次向他们出手也是有可能的。

    虽然七魔导士家族并不总是一体,内部也存在纷争。但其中偏向霍克家族的那几支,仍在帝国有庞大的势力。

    只不过霍克大公的失踪案在帝国内部掀起巨大的波澜,让这些家族无心他顾,可任何事件都有其时效性,男主人的失踪对于霍克家族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可总有一些其他的家族,仍旧起了小心思,毕竟艾什-林恩与帝国魔导士界的恩怨牵连深远,即便是没有霍克家族,其他魔导士家族也是不太可能让当年之定论有反复的。

    在一段时间的沸沸扬扬之后,这些家族又重新将目光放回了艾音布洛克,放回了学院赛上。

    天边卷积云高耸如山,地平线上正阴云密布。

    帝国的雨季将至,窗外飘飞的细小的雨丝已经逐渐汇聚成一场大雨来临之前的征兆,它从北方群山之麓,顺着瀚瑞那外海之上的洋流带来了亚培南德入夏之后的第一场雨讯。

    方鸻听着雷声隐隐,空气明显变得凉了许多,雨声击打屋檐上发出细微的响动,有些扰人心神,但细细听去又不乏悦耳。

    他就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在书桌上叠好来自于艾音布洛克方面的信函——并不是来自于洛羽和姬塔的,七海旅团内部自有联络方式,两界通讯就可以很好解决长距离联系的问题。

    那封信实际上是来自于艾音布洛克工匠协会的,落款人是亚约,他大致还还记得他们当初从牡鹿公国带走的那两个年轻人。对方说他们从跳蚤市场上掏回了一件有些奇怪的东西,说是有机会想让他看一下。

    至于另一封,是来自于那位工匠会长弗里斯顿的,正式邀请他前往圣王之厅,这封信并不独属于他一人,所有有资格的人都会得到一封来自于工匠总会会长的亲笔信。

    方鸻轻轻将那两封信按在掌下。

    心想,是该返回艾音布洛克了。

    ……

    泰纳瑞克注视着帝都的雨幕,作为安达索克丛林住民,蜥人对于雨并不陌生,骤雨通常延续整个长夏,对于丛林来说雨水既意味着新生,又意味着腐败与垂朽。但帝国的雨与之不同,阴沉的雨幕笼罩着整座城市,绵延数日,雨水在倾斜的屋顶上汇聚成流,沿着屋檐垂落,积水填满了污水坑,在街巷之间泛滥,令整座城市都污浊不堪。

    它看着雨水顺着自己皮甲拱起的弧度流下,绕开金属扣钉,一旁的龙血蜥族长老腰间悬挂的经卷都已湿透,后者一手握着枯枝一样的法杖,伸出爪子接住这雨水,似乎感到这雨水滑腻腻令人不适。

    正如同帝国的气质一般,表面的宏伟之下潜藏着阴郁与陈朽。

    它回头看了一眼泰纳瑞克手中那个匣子。

    “圣物已经收回,接下来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它说道,“我知道那位魔法皇帝和托金,和塔-赫斯达成了联盟,夜蜥人一族说不定也会加入他的军队。”

    “但占雨者早就预见了未来,大议会不得不面对叛徒,我们也必须提前准备一切。彗星已经降临了,阴影的刀刃逼近了古神安达索克,我们必须提前唤醒它。”

    “你呢,众星祝福的王子,白颅氏族将何去何从?”

    它回过头,用细长的竖瞳注视着一旁的泰纳瑞克。

    泰纳瑞克看着一只淹死的下水道老鼠,翻着鼓胀发白的肚皮从自己旁边顺流而过,“我会去艾音布洛克,见见我的人类兄弟。”

    “另一位众星所祝福之人么,也好。”

    ……

    圣王之厅一如既往的肃穆。

    它早已不复昔日皇家林荫道17-3-1号那鸽子笼一般逼仄的景象,为了纪念奥述人学派的起源,后代炼金术士们在一场大火的遗址上重建了这座建筑。

    正如同帝国的一切一样,大厅显得恢弘而肃穆,穹顶深邃得如同星空——上面确实也绘出了繁星,那是炼金术士们所仰视的星空,位于光海之中所见的景象。

    工匠协会的总会长,那位走过了历史的人正仰头注视着这片星空。

    在许多的时光之前,他曾经在一片苍翠的光辉之中见过同样的景色,在那里他见到了深渊之下的景象,也见到了真理的模样。

    他一只手握着手杖,用杖尾轻轻敲击着大理石地面。

    弗里斯顿站立不语,大厅中也空无一人,圣王之厅在开赛之前一个礼拜就提前封锁了,由于延期,而今这里早已装修完毕,只等待选手进驻那一天到来。

    大厅因而寂静无声,只剩下一声接着一声手杖敲击地面的轻响。

    大厅外远远有雷鸣声传来。

    夏季的阵雨正在叩击着整座城市。

    “亚约。”

    “会长先生,我在!”

    年轻人怎么也没想到今天自己会遇上这样一位大人物,但正好由他值守——何况那件事,与他还有些关系。

    “艾德和罗芬抵达艾音布洛克了么?”

    “他们的班船应当正好是今天抵达,我看了下时间,那条船应当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到港了,就算迟上一些,也应当已经抵达艾音布洛克了。不止是他们,戈蓝德代表团和帝国工坊代表团应当都在那船上。”

    弗里斯顿收起手中的手杖,注视着穹顶的目光闪烁着,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敲击声骤然一停。

    这位会长看了看不远处那位年轻人,“你应当认识那位来自考林—伊休里安的龙之炼金术士吧,和我一起去见见他。”

    “会长先生,我就来,”亚约有些受宠若惊,“但等等我去收拾些东西,阿托克大师让我离开之前记得将比赛场上用的帷幕收起来,雨下这么大,他怕那些帷幕会受潮。”

    年轻人急匆匆向大厅一边跑去,忽然想起什么,正好将那件东西一并带上。

    然而事实上。

    戈蓝德代表团和帝国工坊代表团乘坐的女神号班船由于天气的原因,迟到了近一个半钟头。当两人离开工匠协会,乘上马车前往空港时,这艘体型庞大的客船才正在雨幕之中缓缓靠近码头。

    甲板可以看到所有人,帝国方面与考林人仍旧泾渭分明,冥立在两个代表团之间将之隔开,担心下面那些年轻人起了什么冲突——年轻人血气方刚,两个赛区之间又历来有恩怨,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事实上气氛还好,只是人人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方鸻尤其如此。

    由于暴雨的原因,栈桥上人并不多,稀稀拉拉的几个,拎着沉重的手提箱,正在等待通勤船——那些多半是艾音布洛克的炼金术士,前往附近矿区之中去执勤的。

    洛羽、姬塔与莱拉也没来接他,莱拉要负责照顾布丽塔,而洛羽和学者小姐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这些都是提前知会过他的,方鸻心中自然也不会有额外的期待。

    偌大一个艾音布洛克其实也就只剩下他们几个人了,罗昊、箱子和帕帕拉尔人都在外面,正在前往帝都的途中,夜莺小姐也带着妮妮在亚培南德离开了。

    任务是他下达的,目的是为了调查三位天才之前的经历,在高塔之中弗里斯顿告诉了他不少秘密,其中就包括他们在诺兹匹兹分道扬镳之后的事情。

    他既然答应过对方,要去了解帝国究竟在执行什么计划,自然要履行承诺。

    梅伊也不在艾音布洛克。

    她先一步离开了这座城市,应当是去执行骑士团的任务,然后要赶去和箱子他们会合,有这位可靠的女士看着罗昊一行人,也才好让他这位团长放心。

    七海旅团就这么四散分离,下一次重聚至少也得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情。

    希尔薇德他们还留在七海旅人号上,应该会晚一点到港,虽然船上还有天蓝、巴金斯和妲利尔——前者侥幸逃脱了兄长的监视,又回到船上。虽然她没说具体缘由,但方鸻怀疑其中一多半原因是因为海尔希认为七海旅团能够好约束这位鸢尾花的小公主。

    他大碍完全撒手不管了,实际上也管不住,方鸻这些日子以来没少听说天蓝和自己的兄长在艾音布洛克那些可歌可泣、斗智斗勇的故事,让他深深地觉得——

    对方在七海旅团中已经非常收敛了,大概是托了精灵小姐的福。

    换作是他,也宁愿将天蓝留在这里。

    那位小公主甚至提议他向她老哥收费。

    方鸻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有塔塔小姐控制着七海旅人号,纵使这场暴风雨来得再突然,那边应当也用不上他操心。

    他回头看去,身后只有女仆小姐一人,谢丝塔拎着他的行李,这让他在戈蓝德代表团一行人中有些鹤立鸡群,老实说方鸻有些头痛——但冥女士好像真认为他身体有些问题。

    而希尔薇德对此也笑吟吟地毫不反对,他也不是没有抗议过,但抗议无效。

    谢丝塔完全不听他的,她的小姐给她下了指令,那他就别指望能碰到自己的行李,还好那里面都只是一些普通的衣物和他炼金术上的小玩意儿而已。

    一旁逍遥有些艳羡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家伙。”

    对方摇摇头,团里谁不知道那位舰务官小姐是个绝色美人,但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看上这个木头人的。

    要知道他们的这位龙之炼金术士出名也就是这大半年的事情。

    不过现在嘛,人人都认为那位艾伯特家的女儿好眼光。

    至于原住民不原住民,选召者不选召者的事情,倒也没有太多人在意。如果算上先行者之前的历史,星门开启了快有一个世纪之久,早些年间这还算是个新闻。

    但现下已经不算什么了。

    逍遥第一个跳下舷梯,轻飘飘落在栈桥上,然后回头向他们招了招手。

    他倒是不用参加后面的比赛了,当了个纯粹的看客,无事一身轻,现在完全是以一个游客的心态重返这座钢铁建起的城市。

    方鸻没有回这个活宝,他看到不少人都看向身后,仿佛那里才是他们来的方向,有些人似乎对于银之塔——树海一行还有些意犹未尽,由于巨树之丘代表团缺席原因,不少人在比赛之中拿到的成绩都还算不错。

    但方鸻知道,事实上正好相反,从亚培南德到四叶草平原的航线兜了一个大圈,银之塔所在的方向其实并不在他们身后,而在他们的侧面,那里穿过雨幕,相隔千里。

    过去两个月中发生的一切,在他看来好像是一个漫长的梦一样。

    在那个梦中,他竟然经历了七百年前三位天才曾经经历的一切。

    他默默注视着那个方向。

    银之塔同样矗立于雨幕之下。

    “法瑞夫,法瑞夫。”

    法瑞夫看着那个学舌一样的鹦鹉,在架子上枯燥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就知道有人到了。

    他收起写了一半的笔记,摇了一下桌面上的铃铛,门应声打开了,仆人送进来一封信,“先生,陛下的信。”对方将那封雪白的信笺放在法瑞夫面前,上面正是哲理之印的徽记。

    阿图什已经前往艾音布洛克,不知道有没有见到那位会长,他知道那个人的身份,与对方正在行的事情,其可能感到困惑的那些答案,但已经有了解答。

    第六和第二技术路线同时出现了突破,那个年轻人如同从命运之中带回了他们所等待的东西,凡人的未来不再是浑浊一片,它终于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但看到信上的哲理之印法瑞夫吃了一惊。

    陛下的亲笔信?

    这一次又是什么,又要调动书卷骑士团?还是灰袍巫师?

    他看着仆人离开,才将那信平放在桌面上,拿出拆信刀,打开信,一缕漆黑的闪光从他指尖与信纸接触的地方升腾而起。

    法瑞夫看着信上的内容,目光闪动,霍地从自己位置上站起,“什么!”

    “黑军已经成型,陛下要调动书卷骑士团,灰袍巫师也要参战,”法瑞夫银灰色的眸子里闪烁着震惊的光芒,“帝国要向安达索克宣战了,又一次雨林战争!?”

    虽然帝国总在战争,大大小小的战火从未在帝国边界上停息过。

    要么是对瀚瑞那的娜迦一族,巨人,要么是对山民,要么是镇压内部的暴乱。

    但漫长的历史之中,帝国只与蜥人真正开战过四次,要么惨胜,要么惨败,帝国实力强劲,但深入雨林之中,丛林之民同样强悍,拥有古老的底蕴。

    大议会虽然衰落了许多,但早在帝国建立之前,蜥人们就已经在安达索克的丛林之中建立自己的国度了。

    法瑞夫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大议会的使节团不是刚刚才离开帝都么,为什么皇帝陛下直接选择了最坏的一种可能性。

    “不,不行。”他将手按在信上,摇摇头。

    法瑞夫觉得自己有必要离开高塔一趟。

    去见见那位魔法皇帝,看看对方究竟想要干什么。

    ……

    蜡烛的火光闪动了一下。

    洛羽抬起头来,现在其实已经很少见到这样的照明方式了,和星门另一边的情况类似,人们利用魔晶源照明,由于炼金术的广泛普及,魔法照明非常的廉价且安全。

    但米莱拉的圣殿之中禁绝魔法,倒不是说那位生命女神对于炼金术有什么偏见,只不过是一种传统,米莱拉的牧师们会尽量少地去使用那些魔导产物。

    有些人认为他们是苦修士,但他们认为以太会扰动星辉。

    生命的本质就是星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算是全错。

    不过圣殿范围内少了各种魔导装置,以太脉流显得平稳而纯粹,像是在寂静的雨夜之中听各种声音,单纯的白噪音反而让人愈发的平静;亦或是在旷野之中注视夜空,没有光污染之后的星空显得震撼而清晰。

    作为元素使,洛羽对于以太的流动尤为敏感,在那种寂静无声的环境之下一根针落地也会引起人的注意。他正捻去烛花,然后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窗外。

    那里漆黑的雨幕之中,正闪过几丝异样的气息。

    而正是那一刻,他身后烛火所拖长的影子之中分裂出几个影子,影子形成人形,那些人身形瘦长,穿着夜莺一样的紧身皮甲,手持利刃,利刃倒映烛光,寒光闪烁。

    其中为首一人更是手持弩箭,抬手便向洛羽后心射出一箭,对方也不指望一箭就可以对付一个高阶魔导士,何况资料上说对方还是那位龙之炼金术士的队友。

    他瞄准的是魔导炉,由于魔导炉型号的原因,魔导士们的魔导护盾一般都比较厚,但护盾启动虽然只是反应之间,但生成仍需要时间,在这个时候最脆弱的一环反倒是魔导炉本身。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箭射出,那箭竟然定在半空中纹丝不动,如同被冻结了一样,上面还生出一片白霜来。那白霜沿着弩箭上生长,然后竟遍布空气之中,原来无形之中,他与目标之间竟出现了一道水墙。

    而那道水墙此刻正在变成坚冰。

    那为首的夜莺暗叫一声不妙,却见到洛羽正回过身来,看着他们几人似乎并没有太意外的样子,元素魔导杖刹那之间浮现在对方右手中,同时向他伸出手来。

    在那一刹那之间洛羽的形象仿佛在他眼中千百倍放大了,那手掌竟像是一座巨山一样向他盖过来,但刹那之间他的视觉又被拉回现实之中,才意识到并不是对方变大了。

    而是自己身不由己被拽了过去。

    “力能法术!”他听到身后传来惊呼声,但心下一片震惊,他知道这个年轻的魔导士在那一刹那不仅仅是施展了力场法术,甚至还附带了一个幻术。

    幻术是水系法术之中最常见的法术,而力场就不那么常见了,至于之强的水幕和冻结法术更是罕见,更关键的在于,在他出手的一刹那之间对方就施展了四个法术。

    他甚至都没听到对方念咒,也没有任何手势。

    什么鬼?

    夜莺觉得自己一头撞上的不是一个高阶魔导士,而是个元素精灵使,资料上他们对这个目标已经足够重视了,动用了足足五个人,每个人都在二十级往上。

    这是第一世界,又不是第二世界,哪来那么多的高级职业者,高阶魔导士或者夜莺又不是大街上的韭菜,一割一茬的。他们的原定的目标只是缠住这个人,但现在他心直往下沉。

    低估了——

    要知道这座圣堂之中还有一个博物学者,以及巡查骑兵和占星院的魔导士们。

    他下意识想要出言提醒,但洛羽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反手一个范围沉默就将他后面的声音完全封闭了下去,只留他在那个力场法术之中干瞪眼。

    又一个法术。

    夜莺心中一片冰冷,他这次是看清了,对方根本没有任何施法动作。

    而下一刻,他就看到了更匪夷所思的一幕,另一个‘洛羽’出现在了房间中,对方头顶上浮着一个小型的星轨一样的装置,手中比划着手势,念念有词。

    然后那个‘洛羽’向前一指——

    四道水箭分别袭向四名其他的夜莺。

    那个被力场手说服的夜莺眼睛都瞪圆了,这才明白过来对方并不是什么无咒施法,而是早有准备,这就是他们所寻找的‘那个东西’!

    可他醒悟的晚了点。

    他身后的同伴们也才意识到这一点,惊呼着试图躲避,但一直没有动作的洛羽忽然举起手中的魔导杖——房间的地面忽然一阵涌动,一只岩石巨手从地板下伸出,直接抓住了几人。

    石爪?

    尼玛资料上不是说这是个水系元素使吗?就算对方用出与水系元素法术相近的大气系都算是那份资料努力过了,负责情报的人都是一般什么玩意儿?那夜莺差一点就要骂出声来了。

    要不是他被沉默了的话。

    其中三人躲避不及,直接被水箭击中,水花在他们胸甲上绽开的一刹那便化作冰雕,坚定直接将三人冻结在原地。

    至于剩下那个,十分机敏地向洛羽透出一把匕首——然而在他骇然的目光之中,匕首直接穿过了洛羽半透明的影子——那道虚影接着消失不见,元素使杖也从对方手中落了下来。

    但另一个‘洛羽’这才伸手一接,元素使杖直接飞到他手中,然后他才将那只星轨仪取下来,看向那个倒霉蛋。

    “你们弄错了一件事,”他开口道,“我一直都在这个地方。”

    那夜莺张开口嘴想要说什么,但洛羽伸手一指,一层坚冰立刻将他的嘴封得严严实实。

    正是这个时候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洛羽看了那个方向一眼,淡淡地答道:“进来。”

    推开门的正是布丽塔的那个跟班,那个名叫海恩的年轻人,对方推门一看屋内的场景不由吓了一跳,但看清楚是是洛羽掌握了主动权才松了一口气,但转而脸上又露出焦急的神色:

    “洛羽先生,有人袭击了圣堂,布丽塔在的那个区域现在起火了……还好外面正下雨,但救援的人进不去。”

    洛羽回过头,透过窗户看了那个方向一眼,他其实早就看到了那里的火光。

    但他只摇了摇头,答道:

    “带我去看看。”

    ……

    圣堂北面一小片树林中,穿过阴郁林木的雨幕之间忽然形成几个透明的人形,雨水从中分开,走出七八个刺客来。为首之人回过身,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少了一大半。

    “损失了多少人?”他开口问道。

    “头儿,有九个人没回来,”立刻有人回答,“我用水晶问讯过了,有两个兄弟遇上了巡查骑兵营的人,还在后面。”他停了停,“……不过去找那个元素使的人全部袅无音讯,多半已经蒙受阴影女士所召了。”

    “那就不用等他们了,”为首之人道,“让‘鬃鼠’和托伯特分头到暗影圣殿和我们会和,我们带上目标去和基金会的人会面,”他一边看向旁的人,“目标如何了?”

    “得手了,”那人拍了拍麻袋,麻袋之中明显是个人,只是此刻了无声息。他夸耀道:“幸亏我们提前引走了看守的人,我听说那位小姐是个厉害人物,我听蝮蛇家的人说了,那可比元素使厉害多了。”

    岂止厉害多了。

    其实老毒蛇家的人告诉他们的远不止这些,对手是最近那位名声鹊起的龙之炼金术士的队友,听说当日艾音布洛克骚乱之中这些人也曾出过手,打得巡查骑兵总署的人丢盔卸甲。

    当然,打得巡查骑兵丢盔卸甲没什么好大不了的。

    艾音布洛克巡查骑兵总署内满是那些纨绔子弟,里面少有几个能人,多的是草包绣花枕头,他们一样可以办得到。但在那场骚乱之中惹得帝国骑士团下场,甚至动用了几台战争兵器就不一般了——

    这件事在艾音布洛克早已传得满城风雨,不要说卡尔莱耶-德拉卡家族的人知晓,阴影兄弟会内部其实也早有风声。

    雨水过后,人影散去。

    但很快,另一道人影又在原地浮现,看着兄弟会的杀手们在现场留下的痕迹默然不语。

    博物学者小姐身穿长袍,手捧巨书立在雨幕之中,长袍早已浸透,水珠挂在眼镜镜片上,雨水敲打着她身后魔导炉铜质的外壳发出清脆的声响,但她好像浑然未觉一样手按在书页上,默默看着水洼之中几个浅浅的印子。

    雨丝在靠近那本巨书时自动无形分开,好像上面有一层神秘防护一样。

    在艾塔黎亚,阴影兄弟会、匕首兄弟会或者灰匕首一类的名称其实并不指某一个特定组织,而是当地的夜莺集会的别称,也有称之为盗贼公会的。

    有些地方夜莺们会归属于冒险者公会管辖,但大多数地方他们行走于灰色地带,城市之中的小偷、扒手和夜盗都可以称之为夜莺,夜莺这一职业当然不是因为星门打开而存在的,它们本身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之一。

    而选召者的夜莺职业,也大多来源于此。

    姬塔听那些人交谈,听他们提到三天后的暴雨之夜,金山羊艾森葛林家族,还听他们提到卡尔莱耶-德拉卡,那条蝮蛇之名,以及七魔导士家族集会,以及大墓窖一类的词汇,心中就大致已经确定这些兄弟会杀手的来历。

    不出洛羽预料,对方背后果然还是那些人。

    七魔导士家族,金山羊艾森葛林,蝮蛇之牙卡尔莱耶这些名字,她最近听得耳朵起茧。不过霍克家族才刚刚遭逢打击,明眼人都看得出背后的阴谋,七魔导士家族怎么还敢如此嚣张行事?

    学者小姐皱起秀气的眉毛。

    霍克公爵的座舰受人袭击,至今下落不明,帝国方面对于调查的推进一直却十分缓慢,这一点就足以引人生疑。

    其实外面早已有各种传闻,有心人甚至猜测那位权倾朝野的公爵大人是否已经失势?

    或者说,那头帝国狡枭本就不受那位魔法皇帝待见,他与那位皇帝陛下公开对立是早已有之的事情,而那位正逐渐步入最人生当中最年富力强、最野心勃勃阶段年纪的君主自然也有扫清异己的手段。

    否则这一切难以解释亚培南德的调查工作的进展。

    上位者无意推进,下面的人自然应付了事。

    事实上市面上各种传言都有,也有说皇帝陛下有意对南方雨林之中的大议会发起战争的,而主战派其实正是帝国工坊,这很好理解,战争才能更好催化炼金术革命以来的成果,并将之转换成帝国炼金术士们看得见的利益。

    而工匠协会正是改革的主导者,也最大的受益方。

    霍克公爵虽然不是鸽派,但对推进战争却兴趣缺缺,毕竟在魔导士们看来,夺回主导权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换句话说,他是反对派的领袖,座舰被袭击这样的手段虽然激进了一些,打破了政治上的默契——但帝国历来没有太多默契,就和考林—伊休里安一样,政治上的手段往往是‘多种多样’的。

    而且既然那位至高者已经默许,那么背后就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对于这些没有来由的传闻,姬塔自然不会完全取信,但学者小姐私底下却看得分明,那场他们参与了的,关于艾音布洛克巡查骑兵营的大仲裁其实就是风向变化的标志。

    有人拿他们当了一颗棋子。

    其实希尔薇德私底下也和她说起过这样的事情——

    他们那位团长大人对于政治并不敏感,但他们的舰务官小姐可不然。

    也就是说这样的猜测是存在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七魔导士家族还敢顶风作案,要么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要么就是背后另有更深一层的原因。以姬塔的小心与谨慎,自然会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性。

    那么另一层原因是什么呢?

    虽然二十年前七家族的魔导士们同仇敌忾扫平了霍尔芬学派,但并不是说帝国魔导士之间只有一个声音,事实上恰恰相反,七家族的魔导士和外面的魔导士之间,甚至七家族之间也有分明的阵营。

    蝮蛇卡尔莱耶,金山羊艾森葛林和狡枭之智霍克家族。

    在艾音布洛克事件之中,金山羊艾森葛林看来是暂时与狡枭达成了同盟,不过卡尔莱耶还是一如既往地独来独往,老毒蛇们关心的不是帝国的政治,而是他们那本无主的魔导书的继承人。

    她又听兄弟会的杀手们提到了七家族的魔导士们的集会。

    对于这个所谓的集会,姬塔倒是有所了解。

    奥述人的七魔导士家族其实从历史上起就一直有集会的传统,他们将之称之为七贤议会,虽然星与月之塔也有议会,但帝国的星与月议会控制着奥述人的魔导士们,额七家族的议会却还要凌驾于其上。

    那是个议会之上的议会,七家族的魔导士们就是通过这样的秘密议会,来控制星与月之塔那个他们定下的傀儡。

    也就是二十年前霍尔芬学派的叛徒,那个名为瓦伦-富勒的大议长,他们之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

    据学者小姐所知,七家族的魔导士们集会地点就在艾音布洛克的下水道之中——那里有一座公共墓地,被外人称之为大墓窖。

    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其实同样是来自于古老的传统。因为那里原本是光明大圣堂下方的公共墓地,在巨人战争之中这里就是光明之神欧力的牧师们救治伤员的所在,也是临时停放尸体的地方。

    魔导士们当时就居住在米莱拉牧师们的隔壁,第一代魔导士们以艾音布洛克地下为据点培养奥述人的魔导士,组建魔法兵团,当初甚至还有努美林精灵的魔导士停驻于此。

    后来那个地方就成为了帝国魔导士的秘密集会点,在七魔导士家族崛起之后,这里一直就是他们的大议会所在之处。

    姬塔一听对方提起大墓窖和集会,就知道对方说的正是这个七魔导士家族的秘密集会,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一年之中的这个时候。看起来他们打算是借助这个秘密集会行事,但目的是什么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莱拉,布丽塔?

    因为二十年前他们曾经打败了的学派的死灰复燃?

    对于七魔导士家族来说,是否有些小题大作了一些?更何况现在他们如芒在背,背后还有工匠协会,那位皇帝陛下注视着,他们不应该先关注自身生死存亡的事情么?

    不过姬塔轻轻摇了摇头,将思绪抛开,既然想不清楚,那她也不打算再细究下去。

    她来这里,不就是为了知晓答案?

    “三天后,秘密集会……”

    “必须在暴雨之夜前将人送到大墓窖之中……”

    学者小姐轻声复述了一遍。

    她伸出手,指向那水洼之中的几个脚印,忽然从雨水中升起一道淡淡的白雾来,向着远处弥漫开去。

    姬塔轻声吟诵道:“……安吉列斯国王在雨幕之中见过的那个鬼魂,在默默听闻了骑士们的要求之后,向他们点点头,向着森林的方向飘去……”

    那是《北方战争史》当中的一段文字,后来巫师们用那段故事来改造了一个法术,问讯灵魂,而她不过是借用了那种手段而已。

    虽然这里没有灵魂,但博物学者的手段就是从故事之中生造不存在的事物,这也是他们最匪夷所思的能力之一,令旁人防不胜防。姬塔对此司空见惯,神色平静。

    她看着那片白雾飘远,身形也自然而然消失在雨幕之中,如同一个幻影。

    甚至包括那几个脚印,也一并消失在了雨水中。

    就如同这儿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的。

    ……

    由外面暴雨倾盆,因此整个圣堂失火并不严重,火势只沿着内侧一条走廊向二楼延伸,波及了两三个房间,并迅速为闻讯赶来的米莱拉的神职人员所扑灭。

    当海恩带着洛羽挤入慌乱的人群时,失火的侧殿已经看不到明火,只有几处建筑焦黑一片。所幸圣堂大多是石质结构,因此并未造成太大损失。

    只不过巡查骑兵们检查过了,并没有发现布丽塔的影踪,也没有在火场之中找到遗体,袭击者似乎将人带走了。

    海恩闻言脸色都变了,回过头来看着洛羽:“洛羽先生,布丽塔她……”

    洛羽对他摇摇头,并不作答,只询问了圣殿的牧师与外围的守卫,了解了一下情形。

    起火点的中心并非位于布丽塔所在房间,而是附近一间屋子,那里由几名巡查骑兵值守,洛羽检查之后发现了几处打斗的痕迹,对方的手法与对他的袭击如出一辙。

    他还在墙上发现了干涸的血迹,高温让血凝固在墙上形成暗色的斑块。不久复活圣像那边也传来消息,证实了关于值守人员遇袭的事情。

    闻讯赶来的星与月议会议长瓦伦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接连询问了旁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敢如此?”他擦了擦秃得发亮的脑门上的汗,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袭击圣殿,怎会有如此狂徒,要是米莱拉女士投下一瞥……”

    “米莱拉女士不在这里,负责看守这里的是你们的人。”海恩怒道。

    洛羽将他拉到一边。洛羽大约猜得出这个年轻人对布丽塔的感情,不过他对此并未发表任何意见,仍旧是平日里那副沉默少言的样子,只默默打量了一下这位议长大人。

    过去几天他当然也知晓了此人的身份,对方身份特殊,但看起来也并不以为意,只显得有些闷热的样子,还用扯了扯领口上的钉扣,扇了扇风。

    洛羽担心将海恩留下这个年轻人会和对方起冲突,因此在检查完现场之后也带着对方离开。出了侧殿,他才开口问道:“你认识那位议长先生?”

    “他?”海恩一副没好气的样子,“那家伙不过是个叛徒罢了,他同意将布丽塔转移过来,我本来还以为他良心发现,没想到狗屁不是。他算什么议长,是个人都知道他在七家族面前只敢唯唯诺诺,这件事没准和他脱不了关系。”

    洛羽不置可否,只问道:“他知道莱拉的身份吗?”

    “知道,”海恩道,“不过也仅限于知道而已,占星院里很多人都知道莱拉的身份,不过艾什爵士不在了,其实也没太多人乐意追究旧事。那毕竟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何况也不是人人都是七家族的魔导士,要不是这样,我们和布丽塔也组建不起这个社团来。”

    洛羽点点头。

    海恩有些不安地看着他,“洛羽先生,布丽塔她……”

    洛羽看了对方一眼,想了一下还是没说出真相,只摇摇头道:“不用担心。”

    这个答案自然无法让海恩满意,但他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毕竟现下这会儿他们这边最靠得住的,可能正是洛羽和姬塔,他是占星院的学生,当然也明白魔导士不是万能的。

    他想了一下只能无力地提了一下,自己可以去召集其他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但他们也不过是占星院的学院生而已,而这些人甚至敢对米莱拉的圣堂出手,其丧心病狂已经早已超出了他们这些学院生的认知范畴了。

    海恩心中其实有些不太明白。

    仅仅是一件二十年前的旧事而已,犯得上如此么?

    虽然布丽塔口口声声声称是魔导学界有眼无珠,在艾什-林恩的事上犯了错,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其实并不认为那算得上是一件大事,学派之间的冲突在魔导学界根本算不上什么。

    新锐学派诞生,老旧的学派被人遗忘,是帝国乃至于艾塔黎亚历史上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事情,二十年前一个学派逝去了,二十年后一群年轻人又重新将它捡起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就算议会在艾什-林恩身上真有什么错,但谁又不会犯错呢?现今帝国天才辈出,二十年间大魔导士也诞生了好几位,就算是艾什-林恩再世又能如何呢?

    昔日的一切归根结底其实不过是帝国的魔导士界凋敝,无力与帝国之外的魔导士抗衡才会发生,而不是某一个学派的崛起所带来的契机,而今就算时光倒转将二十年前的一切重头再来一次。

    对于而今的帝国魔导士界来说也无伤大雅了。

    他一介年轻人都想得明白的事情,他不相信七魔导士家族会不明白。

    所以他们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海恩甚至不太敢确定,这背后究竟是不是七魔导士家族在谋划一切,虽然霍克家族在那位帝国枭鹰的带领之下一贯骄横跋扈,但而今那位大公爵不是早已失踪了么?

    而这也正是洛羽心中的疑惑,七家族的魔导士们究竟想要掩盖什么,甚至不惜于此,他从大仲裁之前就察觉出一丝端倪,那位枭鹰大公的反应似乎有些过度。

    还是说,那背后可能并不仅仅只是七家族而已?

    他沉默地思考着这一切,要调查清楚这背后一切的真相,还有关于艾什-林恩所留下的众星装置,关于那艘沉船,还有那位‘海盗王’所声称的他在帝国的仇敌。

    那个仇敌究竟是谁呢?

    又与这一切有何关系?

    怀着这样的思索,年轻的魔导士默默向前走去,不过他并没有向着自己的房间的方向,而是向着另一边径直出了圣堂——他房间中还有好几座‘冰雕’,这会有应该有不少巡查骑兵正在那里想办法将之带走。

    但对方从那些人身上能问出什么东西来,他并不报太大希望。

    这毕竟是个有星辉的世界。

    他走出圣堂,穿过一条街,来到那里的一间民宅之中,敲了敲门,然后才推开门。

    还未来得及进入,屋内就传来怯怯的声音:“洛羽先生……”

    洛羽看到莱拉正在房间内,床上还躺着已经为巡查骑兵们宣布‘失踪’的布丽塔,但屋内并没有点亮魔法辉灯,只有一只蜡烛,有些昏暗。

    见着这一幕的洛羽毫无意外,只抬头打量了一下窗户,见自己布下的魔法警报都还完好,才点了点头。

    莱拉赶忙向他解释:“方才外面太乱了,巡查骑兵在挨家挨户询问,我担心那些袭击者会卷土重来,才将灯都熄灭了。”

    洛羽点点头,他向外界声称布丽塔的星辉并未完全流逝,仍有醒来的可能,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前半部分,但后半部分在星辉寻回之前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原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如果正如姬塔所言,那些袭击布丽塔的人出手是为了掩盖什么,那么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将布丽塔安置在圣堂之中,也是为了更好地察觉对方的行动而已。

    何况圣堂处于占星院外偏僻的一角,更适合对方出手。

    这说白就是个钓鱼计划,既然是钓鱼,自然犯不上用真饵。

    圣堂之中的布丽塔从一开始就是学者小姐布置的幻术,但说是幻术恐怕还不太足以形容那个法术,那其实是博物学者最擅长的手段,是一个被描述出的‘形体’。

    它的一切都与真正的布丽塔接近,仿佛一段文字之中被讲述出的存在,当旁人进入到那个故事之中,一切都犹如阅读‘真实’——故事之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这也是‘阅读者’最强悍的能力之一,制造身临其境的幻境,那几个入侵者至始至终都无法察觉自己背的其实是一袋空气而已,他们不过是在那个‘故事’之中美梦梦到了一切。

    那个故事虽然只能持续几个钟头,但大致应该够用了。

    何况姬塔应该也在那边。

    “谨慎一些也好,”洛羽道,“在姬塔回来之前,你就把布丽塔留在这里,由你亲自照顾她,白天我会让使魔给你们送餐。”他抬起手臂,让一只机械生物停在那里,用红色的视觉水晶看着两人。

    他手上那其实是一只魔偶,在艾塔黎亚用构装体当使魔的魔导士并不少见,毕竟魔导士中擅长灵魂学的人大有人在。洛羽轻轻点了一下那小家伙的头,才对莱拉说道:“团长他应该已经回来了,有团长和舰务官小姐他们在,这边暂时应该安全了。”

    “这些天我也会住在隔壁,出了什么事你就大声叫我的名字。”

    他停了停,“另外,关于学院赛——”

    莱拉看了一眼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好友,开口道:“洛羽先生,我想代替布丽塔去参加……”

    洛羽摇摇头道:“但我并不是很建议你去以身犯险,从对方如此大费周章来看,那些人应当在谋划什么阴谋。如果仅仅是因为二十年前的旧事,应当不止于此,他们很可能是冲着你,或者冲着艾什爵士的遗产而来的。”

    莱拉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

    “其实正是因此,我才想要去参加那场比赛。”

    “对不起,洛羽先生,有些事情我没有和你们讲实话……”

    ……

    TNND,突如其来的卡文卡得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