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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里斯顿先生。”

    “祝贺两位,在高塔试炼之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历史上抵达最后一扇红门的人寥寥无几,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闪耀于历史星河之中那些最明亮的星辰,其中一些人还会深刻的改变我们的世界,利用你们所知的那些知识——我们的魔导技术。”

    那位会长先生甚至轻轻鼓了鼓掌,一时弄得方鸻有些不好意思,一旁的罗芬倒还好,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场景。

    毕竟方鸻也没想过这位工匠总会会长会亲自来接他们这些选手,“奥述人对这场大赛有如此重视么?”他想——何况其他参赛代表团其实早已抵达了艾音布洛克。

    这艘船上说白了其实也只有他们与帝国工坊的人而已。

    这里是艾音布洛克高耸入云的钢铁空港塔底层的一间大厅中,在空港塔初建立时这儿原本是售票大厅,但自从三四号栈桥售票厅被移到了更高层之中,那之后就很少有人会用到下面的大厅。

    下面的大厅有不少被改造成了升降机和其他魔导设备的动力室,充斥着嘈杂的机器噪音与魔导引擎的嗡嗡声,不过大厅作了隔音,倒不虑会盖过弗里斯顿的声音。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弗里斯顿提出要单独与他和罗芬谈谈,冥女士倒没反对,先一步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帝国工坊那边自不必提,格欧吉芬和朱诺甚至没多意外的样子。

    方鸻倒是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这位会长至少会留下帝国双子星的,不过他那时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自作多情了——他在高塔之中最后一道关卡之中见过这位会长,而又只有他和罗芬两个人通过了第三道关卡。

    对方留下他们两个人,他自然大致猜到对方会说些什么。

    自然是来自于第四道关卡那位天才的预言,与祸星有关的一切。

    他心中一时有些忐忑起来,自己要开口说说自己在那万千星辰之中所见到的一切么?

    方鸻默默想,“这位天才曾经向我说过另外一个自己的执念,但本质上,此刻在我面前的同样也是另一个他,”他想到,“那个七百年前就闪耀于辛塔安历史上的人物。”

    “对方并什么机器人或者仿生人,而是一手引领了引领帝国进行改革,缔造了这场始源于奥述的炼金术革命的人物,他和我在高塔之中最后见到的那个影子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具有同样的自信与骄傲,”他看着那位会长先生,“甚至有些傲慢……”

    不过这种傲慢甚至不是属于那位天才自身的缺点。

    而是帝国精英普遍的自傲,他们只相信自己,相信帝国,相信奥述人是文明的引导者,一切一如一千年前一样,他们如果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那么其他与之意见相左的人自然是错的。

    这是帝国人特有的思维。

    “并且更重要的是,还没经历过失败。”

    方鸻盯着那位会长的眼睛。

    那双褐灰色的眸子里看不出与真人有什么不同,内里闪烁着野心勃勃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所预见的那幅未来的图景在自己面前徐徐展开。

    而那幅图景中最重要的部分,其实就是他面前的这些年轻人——这两位年轻人——他们尤为重要。

    弗里斯顿收起脸上的笑意,犹如在追忆。

    一场新的技术革命,对于他这样早有准备的百年未必一出的人物来说推进变革并不新鲜,甚至并不是最困难的部分,最困难的部分是让新的技术成为让旧有世界所熟知的那一切。

    这场变革最重要的部分在于延续,多少人倒在这条未竟的道路上,被触动的利益必然引来反扑,除非形成新的普遍的利益体系,只有利益的维系才能让新兴的阶层形成一致的攻守同盟。

    他已经完成了这部分,但那些从老旧的贵族之中挑选出来的人鼠目寸光,随时有可能反复,真正能为他守护这条技术路线的人,必须是那些从一开始就认同他的年轻人们。

    最好是和他一样的那样的天才。

    这样的人不多,但幸运的是每个时代都会诞生一些。

    他们锐意进取,并且只有炼金术士才能理解炼金术士的世界,不需要他多说,只要明白他所努力的目标,这些优秀的年轻人们就一定会理解他所正在行的一切。

    并且自觉地维护它。

    弗里斯顿看向罗芬,先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皮耶罗,你的老师已经告诉过你了吧?”

    那个古怪的名字正是罗芬的教名,奥述是个政教合一的国家,只不过魔法皇帝同时掌握着君权与神权至高无上的权柄,前者是他的王冠,后者的象征正是帝国千年如一的圣物——

    哲理之手。

    帝国贵族大多有些拗口的教名,有些身份的选召者也不例外,只不过选召者之间一般不这么称呼罢了。

    罗芬一如既往地并不多话,只默默点点头。

    在方鸻看来这位FOX的学生某些方面与洛羽很像,两人其实都不是木讷,脑子里随时随地都充斥着复杂的想法,只不过他们都习惯于将想法隐藏在心中罢了。

    只不过罗芬给他的感觉更阴郁一些,当然那也有可能是洛羽与他相处更久,他更了解对方也不一定。

    不过方鸻听了弗里斯顿的话,心中却在想,那位灰之王究竟与罗芬、还有这位总会会长说过什么,是和第三道红门之后他所见的一切有关么,那么罗芬的点头又代表的是什么?

    是代表FOX对他的某种许诺,还是代表整个GrayField?如果是,这算是一种倾向么?

    这位工匠会长在争取帝国内部来自于选召者一方的支持?

    所以他还在推进自己的那个计划,而那个计划已经推进到哪一步了?

    方鸻看着这位意气风发的会长,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样的人物,在这样的关口,真会因为自己寥寥数言就改变初衷?那位七百年前的天才真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他应该怎么说,告诉他在那万千星空的尽头所见到的一切?

    告诉他自己在第四道红门之后见过他,而他在那里已经失败了。

    对方会怎么反应呢?该不会让卫兵将他给抓起来把?

    关键是,弗里斯顿给自己的那个偏执的信条究竟有多偏执,他甚至有些懊恼,在高塔之中时竟然忘了问问对方自己该不该主动开口询问这件事。

    毕竟比起他来,当然是弗里斯顿自己更了解自己,那么他当初为什么只字不提让自己去改变这位天才的想法呢,还是说他早已知晓以自己的固执是不可能在见证失败之前回头的?

    所以他才会主动提及,要借助于自己身后的力量。

    借助于考林—伊休里安,奥述之外的力量,乃至于星门港。

    但骄傲如奥述人怎么可能会向其他势力低头,那背后必然掀起一场战争,与帝国之间的战争如果不是如同在第二世界之中一样克制过的,好像竞赛一样的争夺。

    那么一定会在第一世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一如十多年前的拜恩之战,而那才不过是帝国与考林王国之间的‘小小摩擦’。

    想到这里,方鸻忽然下了决心,不论如何,他总得试试。就算惹怒这位会长大人,最多不过也就是自己遭殃,总好过让整个第一世界卷入一场翻天覆地的大战之中吧?

    只是他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先开口,那边弗里斯顿就已经与罗芬交谈完毕,将一道目光投向他。

    对方忽然开口道:“艾德,我们优秀的龙之炼金术士先生,”这位会长先生轻轻笑着,先调侃了一句,“你既然通过了我的考验,应当也见过那一切了吧?”

    方鸻微微一怔,他的确是见过那一切了。

    不过那一切是哪一切?

    如果是指第四道门之后的景象,难道说这位会长先生已经有所预见了?可如果说是第三道门,好像在那里对方也没让他见过什么,难道是说那台巨大的魇炉构装?

    还是说之后关于众星装置的一切?

    难道是说众星装置?

    想及此,方鸻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他是打算待会是要顶撞这位会长先生的,那么此刻当然最好是顺着对方说下去。

    “很好。”弗里斯顿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

    那种神色令方鸻微微有些意外,不太明白自己究竟什么地方让对方满意,通过了关卡?那也不应当,他和罗芬都抵达了第四道红门——至少外界是这么认为的,那通过第三道关卡还用他说?

    弗里斯顿自然不知晓方鸻心中的意外,继续说下去道:“你通过了我的考验,自然了解了我所在行的道路,你们愿意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说明你们或多或少是认可在下的理念的。”

    “其实不仅仅包括你,也不仅仅包括皮耶罗,还有他的老师,那位你们当中大名鼎鼎的灰之王,你们中的许多人其实都已经站在了我一边,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从你们两人这里亲口得到答案。”

    “等等等等……”方鸻一下懵了。认同您的理念?这又是从何说起,自己刚才也没走神啊,话题是怎么一下转进到这个方向上的,他究竟认同什么了,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但在弗里斯顿看来,那却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们的世界日益黯淡,两个世界有交汇的风险,皮耶罗,你的老师还有他身后的那些人找不到答案,倒向我们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答案岂会有如此简单,即便在艾塔黎亚那也是许多天才求索了近千年的结果——”

    他停了停,“即便是我,也未敢说尽全功,所以才需要你们,需要你老师还有他们身后那些人的力量,这个计划必须要集合起所有人的力量,才有一线成功的可能性。”

    方鸻总算听明白了,“你是说——祸星?”

    但两个世界交汇又是怎么一回事,那说的肯定不是第三祸星再临之事,他忽然想到苏长风和自己说过的一些事情,之间似乎有相似之处。

    罗芬的老师FOX身后所代表的那些人,说白了不过是第一赛区俱乐部同盟,超竞技联盟,可能还有星门港甚至是特别行动部队——表面上属于联合国,但实际上属于美军的驻星门港的维和部队。

    就和自己的情况有几分类似——

    两个世界的坐标有重叠的风险,拜龙教徒正是通过这样的手段流窜到星门另一边去的。艾塔黎亚的纷乱也会造成星门另一边的动荡,事实上两个世界早就紧密联系在了一起——苏长风是这么和他说的。

    因此奥述的动荡实际引起了第一赛区联盟的注意么,弗里斯顿身后站着选召者,他倒不意外。

    或者不说真正让他意外的是,FOX竟然现在才同意了他这个计划。

    就因为高塔中所见到的一切么?

    但高塔中究竟见到了什么?

    他自己倒是清楚自己见到了什么,可罗芬呢,对方明明没有进入过第四道门,要说在前三道门里见到了什么,他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弗里斯顿点了点头,“你果然有所耳闻,其实从打听到伊斯塔尼亚发生的一切之后,我就知道你对第三祸星,还有昔日苍翠之星的事情不会没有了解。”

    他停顿了一下,“因为炼金术士的来由大家都明白,但有些事工匠协会不会明说,炼金术史上也不会讲到,为了控制风险,这一部分知识于下层的炼金术士们自然无法了解。”

    “不过到了一定高度,自然会明白,就如同你和罗芬。”他话锋一转,指向方鸻道:“所以如果我没猜错,艾德,你身上应该是有海林水晶的碎片吧?”

    方鸻吃惊地看着对方,一时连先前正在思考的事情都忘了,他总算在自己的舰务官小姐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表面上没显露太多声色,只是心中自然慌张得要死。

    这可是他秘密之中的秘密。他身上的海林水晶碎片其实只有一片,那就是当初弥雅给他的那把星匕首。

    而那把星匕首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自不必说,所以关于海林水晶的秘密,无论是那把星匕首还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海林王冠,都关系到那个最深层的秘密。

    那是银之塔的主人法瑞夫亲口告诉他的,在一切成功之前绝不能向任何人提起。

    只是弗里斯顿看他吃惊的神色,不由微微一笑,“不必惊讶,你在伊斯塔尼亚经历过盲神笛卡之战,不会没接触苍翠之星,或者换一种说法,那其实也与海林水晶类似。”

    他停了停道,“至于猜到你身上有海林水晶的碎片也很简单,有心人不会注意不到,你在艾尔芬多与龙魔女一战时,只要看过当时记录的人,多半会猜到你身具苍之辉的事实。”

    “苍之辉对有些人来说很陌生,但对我来说却是很熟悉的东西,”弗里斯顿笑了笑,没有明说自己为什么会很熟悉,毕竟那是仅属于他的经历,只解释道:“我曾经见过苍翠之星。”

    方鸻恍然大悟。

    他还能不清楚这位天才为何会见过苍之辉么,这不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和海林威尔、杰尔德姆不但见过苍翠之星,还深入研究过,甚至眼下帝国正在推进的一切技术都是与之有关的。

    甚至可以说是由此而来的,一切的源头。

    对方既然见过苍翠之星的碎片,又见过苍之辉,那么从他和龙魔女的一战中联想到苍翠之星,联想到海林水晶的碎片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他当时真利用了那样的力量。

    他微微有些默然,要是这么猜到他与海林水晶的关系,倒也不是不可理解。只是他虽然放下心来,心中却升起另一层忐忑,如果这位工匠会长能猜到,那么其他人能不能猜到呢?

    他倒是不担心其他人猜到他与苍之辉的联系,而是担心那些人会误以为他与海林王冠有关。

    毕竟他可是真见过海林王冠的,而且许多人都知道他和弥雅有过一面之缘。

    他忽然有些醒悟过来,为什么那时冥和白雪会火急火燎来找自己——还是说她们背后的大公会已经注意到,甚至开始怀疑了?

    还好,冥姐站在自己这边,白雪也答应要帮自己保守秘密,这多多少少让他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也升起警惕来。现在看来,他身上的苍之辉可不能时时刻刻暴露在外了。

    原来认识这玩意的人还不少。

    他想清楚这一切,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走神,又抬起头看向那位会长大人。弗里斯顿却顺着自己的逻辑说下去道:“你们既然见识到那个必然的结果,自然明白我——凡人炼金术士们的初衷,选择走上这条道路多少有些无奈,但却是必要的事情。”

    “我们是为了我们的世界而行事,即将到来的战争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残酷的未来,但我们无法逃避,因此只能面对。流血无法避免,所以牺牲是必然的。”

    “牺牲?”方鸻反应了过来,“会长先生,我曾听闻你主导的炼金术改革,这一切都与那个计划有关么?”

    “你很敏锐,”弗里斯顿点点头,“帝国大约从一个世纪之前就开始推进这个计划,那时候我只是倡议者,毕竟大预言一直都存在,历代皇帝陛下从未放弃过在这条道路上的探寻。”

    “先代陛下穷尽毕生的心血,推动了帝国的整个变革,这些变革中的一部分在今天看来是不合时宜的,有些甚至已经发生了倒退,但大部分的改革,都成为了今天的现实,”他道,“你是考林人,考林王国在第二世界与帝国交手,帝国这三十年来的成果理论上你们应当在清楚不过。”

    “这么说可能有些伤人,”弗里斯顿道,“不过不必着急,你也是炼金术士,应当明白炼金术不是那么狭隘的事情。因为技术终有一天会扩散,其实我也无意将它牢牢抓在帝国人手上,我原本的意图就是让你们学习这一切,并将它们带回你们的国家。只可惜,真正领会到我意思的人不多。”

    方鸻倒没什么好着急的,他归根结底只是选召者而已,与考林王国可没什么太深的感情。就算有些荣誉感,但那也是属于第三赛区,而不是属于那个对于他来说有些陌生的王国的。

    他对那个国度唯一的认识,大约是那位年轻的国王陛下对于自己和希尔薇德还有她父亲的敌意罢了。

    虽然他甚至都从未见过那位国王陛下。

    不过弗里斯顿的话也应证他的猜测,虽然那几乎是明摆着的事情——帝国的技术变革,果然与即将来临的灾难有关。

    “可是,”方鸻忍不住问道,“你愿意让技术扩散出去,帝国呢,那位皇帝陛下,帝国的贵族们,他们也认同么?我的意思是,技术的扩散有其规律性,技术的变革是由帝国所推动的,所以奥述人第一个享受其好处也无可厚非,但按会长先生您的说法,你似乎是想让我们——联赛的参赛选手们将你的心血带回自己的王国?”

    “你既然提到祸星,自然明白这是整个艾塔黎亚所面对的灾难,”弗里斯顿答道,“如果仅仅是帝国人,能够抵挡天灾么,那是努美林精灵都办不到的事情,我和那位魔法皇帝陛下自然也不可能这么天真。”

    “这是那位陛下同意的么?”

    “陛下首先是哲理之手的持有者,银盔卫士的继承人,然后才是奥述人的皇帝陛下,这是我们在第一个时代于荒野之下就立下的契约。奥述帝国之所以建立,正是为了守护文明。”

    守护文明,轻轻巧巧四个字就让方鸻心头一震。

    但这件事说来简单,但行来却往往复杂无比,他问:“那位陛下同意,可贵族难道也同意,帝国人已经达成了一致?”

    如果真的帝国已经达成了一致,这位会长先生还需要来这里和自己商量么,他直接联系其他国家的工匠协会不就行了,工匠协会的网络遍布整个艾塔黎亚,依靠他们的借力不比他们这些参赛选手来得靠谱多了?

    何况他还记得自己在伊斯塔尼亚所见的一切,盲神笛卡背后有普罗米修斯的人在活动,何况叶华和星明明白白告诉过他,那背后有美国军方的影子。

    和第三赛区与考林王国保持距离不同,美国军方可是有直接出手干涉帝国政局的先例的,或者不如说当今皇帝陛下即位就与华府有很深的联系。虽然帝国依旧强盛与傲慢,即便是以第一赛区的强大也无法在这里渗入过深,但确实对帝国上层保持着方方面面的影响力。

    所以如果第一赛区,如果奥述人真的达成了一致,还会又沙海之中他所见的一切么。

    他可没忘了自己在诺兹匹兹地下所见的一切,还有Irs那个异常的样子。

    如果帝国在准备一场战争。

    那它打算向谁宣战?

    是第三祸星么,但从方方面面的传来看并非如此,外面传得风风雨雨帝国在准备对雨林之中的大议会动手,难道大议会是黑暗世界的帮凶?

    他想起了泰纳瑞克,那位蜥人王子虽然没对他说太多关于它们此次出使帝国的事情,但看得出来,雨林之中过的塔达蜥族祭祀们,也一样在为即将到来的末日预言而准备着。

    那么帝国究竟意欲何为?

    他紧盯着那位会长的眼睛。

    弗里斯顿目光不闪不避,直接答道:“自然不会人人都同意,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说服了大多数人。在此之前唯一的反对者只有七魔导士家族而已,但现在他们也站在我们一边了。”

    “霍克公爵?”

    方鸻猛然警醒。

    “差不多,”弗里斯顿答道,“但毕竟那是帝国内部的事务,当然公爵的遭遇多少与之有些关联,可也不仅仅如此。我不想太多谈及帝国的内政,毕竟那位公爵大人桀骜不驯,他与陛下的矛盾外界多少有所耳闻——”

    他停了停,“总而言之,结果就是如此,对于炼金术士来说,帝国的政治很重要么?”

    的确不重要,方鸻其实压根关心的不是那个。他只是问:“会长先生怎么说服那些贵族们的,也并不是人人都站在霍克家族一边吧?”

    弗里斯顿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方鸻那一刻甚至感到罗芬的目光也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他向那个方向看去,心中有些意外——这家伙又在看什么——但罗芬在那之前就已经收回了目光。

    “帝国内部的利益分配罢了,”弗里斯顿略过了这个话题,“你对此很关心?但其实并不重要,对于炼金术一途来说那些不过是些有必要但却无意义的工作。”

    只是他下意识的回避反而放方鸻警觉起来,他自然想到了高塔之中那位天才告诉自己的话。

    究竟是什么让这位会长让贵族们言听计从。

    是的,无人可以永恒。

    但却从没有人放弃过对于永恒的追求,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放在他面前,他会心动么?

    在经历过高塔一行,见证过星空最后的结局之后,他可能不会心动,但另一些人呢?那些贵族们可是以目光短浅而著称的。

    方鸻深深看了这位会长一眼。

    他大致已经明白了对方正在走的路,他迟疑了一下,正打算告知对方那个最后的结果——不管这位弗里斯顿是否接受,还是受困于他灵魂之中那个根深蒂固的信条。

    他总得要试试。

    否则若帝国一意孤行,其他国家多少会被卷入战火之中。

    但鬼使神差地,方鸻却先停了下来,想起另一件事,下意识问了一句:“我在来的路上,听说帝国要向南方雨林之中的大议会发起战争,炼金术材料市场上的波动,各方面的准备似乎都指向这个传闻。可雨林之中的使节不是才刚刚离开帝都么,会长先生,这是真的么?”

    他问出这个问题其实心中有些后悔,意识到之前深入的探讨让自己有些逾越了。

    即便这是真的,但那也一定是帝国的机密,面前这位会长大人无论是怎么看待他和罗芬的,也绝不可能和他提起这件事情。

    他不但不会得到答案,反而可能会引起对方的怀疑,甚至恶感。

    但方鸻万万没想到的是,弗里斯顿看着他,直接点了点头。

    “是的。”

    “什么!?”方鸻吓了一大跳,这个回答过于意外以至于他一时呆在了那里,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乃至于忘记了接下来应该如何回答。

    他不是没想过有这样的可能性,毕竟传言可能会作假,但市场上大宗物资的波动一定会指向那个事实,他是炼金术士,对于炼金术材料价格的变动更加敏感。

    而凡人魔导技术中的很大部分,其实都指向战争相关的机器,他又是战斗工匠,又擅长制作构装体,对此变化尤为敏感。

    何况,他还在诺兹匹兹地下见过帝国人那支神秘的军队。

    在这个时候组建的军队是为了干什么,其背后的意义已经很明显了。

    但方鸻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位会长会完全不避讳自己的问题,直接了当地告诉了自己那个答案。对方甚至看起来并没有多少犹豫,也没有因为他问出这个问题而感到意外。

    对方只是看着他,然后反问:

    “这场战争自然也是那个计划的一部分。”

    “你想知道吗?”

    “我——”

    方鸻一时竟有些恍惚。

    ……

    “既然你们已经在高塔之中见过一切,自然明白那个计划最大的缺陷在于灵魂的成长性,灵魂的信息会被束缚在它所被定格的那一刻,正如同文字书在纸张、石板与书卷上不会再变动一样。”

    “……那之后虽然我沿着这条道路做了许多尝试,但最后不过是让灵魂的载体在它生前所熟悉的领域上更进一步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它法。”

    弗里斯顿立在大厅中,那时大厅外落下一道闪电,电光将大厅中的一切照得雪亮。滚滚雷鸣正席卷过艾音布洛克的天空,雷光在黑压压的云层之间涌动着。

    “但这一切其实是可以解决的,我从一开始就设想好了,”这位会长此刻面无表情,脸庞在电光映衬下一片雪白,“祈雨者的心思我不会不明白,大议会始终坚信着它们那些记载在石板上的陈旧文字,哪怕是大预言指引我们的世界走向毁灭的终结。”

    “但即便是在雨林之中,也不是每一支蜥族都愿意追从它们,那些仰望星空的塔达祭祀早已从彗星的降临之中看出预示的危险,它们会和帝国一道摧毁它们那个早已不合时宜的陈朽上层建筑。”

    “古达索克会爆发一场内战?”方鸻总算从这段话之中析出那个最重要的信息,吃惊地问:“等等,那使节团……”

    “并不是全部,但其中一部分站在我们一边已经足够了,何况蜥人历史上本就分裂过一次,这有什么好值得惊讶的么?”

    弗里斯顿并没有正面回答那个问题,而是说道:“托金蜥族早就与祭祀、战士与圣殿的守卫者们分道扬镳,因为上层的意志代表不了下层的意志,在漫长的时光中平民与大议会的上层祭祀贵族之间早已心生仇隙。只是这一次,反抗来得更加决绝,甚至连塔-赫斯的战士一族,圣殿的守卫者安达索克都认为大议会的祭祀贵族们行将就木。”

    “而一部分阿苏卡的祭祀也站在我们一边,那些开明者打算彻底革新陈旧的议会,废除蜥人一族避世不出的圣训。在彗星长尾降临之前,为它们的世界,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

    “所以安达索克打算与帝国达成同盟?”方鸻觉得这有点匪夷所思,他忽然不寒而栗,如果塔-赫斯、安达索克与阿苏卡打算和奥述人站在一起,那么第二世界的争夺将毫无悬念。

    除非帝国人就此停下脚步,但他抬头看向那位正在自己面前的会长大人,对方眼中的野心已经说明了一切,帝国与蜥人站在一起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但如果帝国打算整合整个世界的力量,空海之上的其他王国会同意么?

    那一刹那之间他脑海之中闪过万千的念头,方鸻这辈子都没觉得自己会在空海的政治博弈上思考如此之多,只是那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十分明显,而且事实上由不得他选择要不要卷入其中。

    因为一旦帝国达成目的,那么整个世界一定会被卷入一片火海。

    “帝国打算提前发动战争?在祸星降临之前,这于艾塔黎亚有何好处么,”他抬起头,声音有些发颤地问,“会长先生,其他王国是不可能同意的,我并不是考林人,可我很清楚考林—伊休里安王国是不会轻易低头的。”

    “还有罗塔奥的荒野之民,巨树之丘的精灵们,他们一在秘罗殿的统治下,一在森林女士的指引下绝不可能屈服于帝国的兵锋所指。如果帝国一意孤行,只会令整个世界分崩离析。”

    “我之所以选择你们圣选者正是这个原因,”弗里斯顿一笑,“圣选者本身并无立场属性,如果是考林人,可能会受困于自己国家与民族的属性,那些无聊又浅薄的东西。”

    “艾德,你认为在世界面临毁灭的危机之下,道德与法律本身又算得了什么呢?当然,我们自然还不能堕落至此,可我们有理由选择更高一层次的做法不是么?”

    他转向风雨,目光犹如看向那片宽广的天地,云海之下不仅仅是奥述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土地,更是整个星门之后的世界——名为艾塔黎亚的世界。“你很清楚,这个世界上主要的四个国度,奥述人,考林—伊休里安,罗塔奥与巨树之丘的精灵们,最后再加上古达索克数个千年之中避世不出,冷眼旁观一切的蜥人一族。如果不将这些力量整合在一起,我们应当如何对抗祸星?”

    “我选择奥述人,是因为奥述帝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具有整合所有国度力量能力的实体,而与我本身的属性关系不大。我身上发生过一些事情,可能无法令你们尽晓,但从一两个世纪前开始,我其实就算不上是货真价实的奥述人了。你说其他王国不会低头,但那是在过去,而今帝国黑军已经建立,再加上和帝国站在一起的古老的大议会——古达索克,其他王国将不得不低头。”

    “就算在过去,在第二世界考林人,精灵们也在节节败退,而在帝国统合完成蜥人的力量之后,第二世界的力量对比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转过身来,灰褐色的眸子里目光灼灼,“而且你猜错了一点,艾德。”

    “蜥人不是会与帝国人达成同盟,而是会——加入帝国。”

    方鸻心头巨震,抬头看着对方。

    他好不容易才从这段话中找出一个关键词——帝国黑军,忽然想起自己在诺兹匹兹的地下曾经见过这支军队,但弗里斯顿专门提到它,这里面有何深意?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但在那之前,会长先生,会有一场大战,会死很多人。”

    方鸻停顿了一下,回想起自己在北境所见的一切,又想起丝卡佩和魁洛德曾经与自己描述过的拜恩之战——虽然他没经历过那场大战,与之感触不深。

    不过十多年前那场令人闻之色变的大战,其实不过只是考林—伊休里安同盟与帝国之间一场小小的摩擦而已,自星门打开之后,云海之上其实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经历真正的战火了。

    他看向一旁的罗芬,但见那个年轻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是,除了先行者之外,很少会有人与这个星门之后的世界共情。许多人来这里,只将它当作一个任务。

    一个超竞技联盟给予他们的任务,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实现自身在俱乐部之中的价值,一个晋升之阶,一段人生当中的履历而已。

    但最早人们是为何来此呢,或者说先行者们曾经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进入这个世界?

    方鸻默默想到。

    那还要追溯到《星门宣言》起草的时代,当两个世界坐在一起,用语言而非刀剑对话之时,于是人们怀着高尚的目的走入那间金色的大厅之中,并写下那些文字。

    那只是为了印证,最终——文明会战胜野蛮。

    而理性的光芒,也会照亮蒙昧的荒野。

    ‘当我们从蛮荒之中走出,不过是经历过困惑与猜忌的时代,不再用刀剑作为语言,而用沟通与交流维系住彼此。’

    ‘当繁茂的商路从荒漠上、从海洋上、从崇山与密林之中亮起,如同星星点点的珠串,将我们曾经分裂的世界重新弥合在一起——’

    ‘我们铸剑为犁,誓言守护和平,并祝愿我们的文明不会在自我毁灭之中走向终局。因为我们曾经经历过黑暗,因此才更向往光明。’

    于是怀着这样的誓言,先行者们穿过星门,正如同愤怒与猜忌会传染,高尚的心灵也可以感染彼此。在那个最美好,最黄金的时代之中,两个世界——两个文明的世界彼此之间交流与融合。

    选召者们带来了属于他们的文化,而也接受了另一个世界的文化,那是最好的时代,他们曾推开了第二世界的门扉,开辟了星门之后最辉煌的一个时期。

    那是战争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也是属于先行者的时代。

    那重重光环所笼罩的背后,引导着尚且年幼的他向往着这个云海之上的世界,他推开门扉来到这里,只是现实世界之中所发生的一切早已不同于昔日。

    但虽然不那么尽如人意,可方鸻始终没有放弃过。

    他相信这只是一时的曲折,未来终究会走向那个他所希望的样子,人们总是在曲折反复之中艰难前行,但凡人的文明从未有一刻真正倒退过,退回蒙昧之中。

    他们之所以前行,是因为前路之上仍有光明。

    “那正是我的计划所在。”

    另一道闪电从高塔之外落下,正映在弗里斯顿面上,这位会长眸子深处映着那道火花,面色一片惨白,如此回答道。

    方鸻意外地看着他。

    “还记得我一开始说过的么,灵魂学派的最大缺陷所在,”弗里斯顿淡淡答道,“但后来我意识到那并算不上是一个缺陷,如果无法让灵魂成为一个战士,那何不让战士成为灵魂?”

    方鸻起先有些困惑,但眼中逐渐闪过一道难以置信的目光。

    一旁的罗芬立在那儿倒是无动于衷,似乎对此早已了解。

    倒是弗里斯顿看他的样子,面上闪过一丝意外,扬了扬眉毛道:“本来我认为你既已通过我的考验,又经历过那之后的关卡,我以为你对此应当早有了解才对。”

    他有些好奇地问道:“……但现在看来,我开始好奇你究竟是怎么通过第三道红门的了,难道说除了灵魂学派之外,还有第二个解?”

    方鸻张了张嘴,很难形容自己是通过怎么样一个笨办法通过那道关卡。

    但他现在才明白过来,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怎么看来法瑞夫所言的弗里斯顿给他留下的小小的惊喜原来于此,他要通过对方的考验之后,才能在那之后的关卡之中见证他为帝国所准备的一切。

    但事实上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偏差。

    因为他被杰尔德姆、海林威尔截胡了,虽然他的确在第三道红门见过这位会长一面,但大约是因为他解题的方法出了问题的缘故,所以他和罗芬那之后看到的东西应当是截然不同的。

    他再看了那一眼那个FOX的学生,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是,的确有第二个解。

    虽然他那时是用了一个笨拙的办法。

    虽然包括他、海林威尔、杰尔德姆以及另一位弗里斯顿在内,包括那位大炼金术士海恩,包括银之塔的一众学者们,所有人都还没完全找到通向那条最终的道路的方法。

    虽然那个他所未知的人帮他找到了完善的龙魂,虽然他在精灵遗迹的地下已见过了最完美的龙魂水晶。

    虽然他已亲眼目睹了一切的答案。

    虽然,他还欠缺一条将所有答案联系起来的线索。

    一门最终成型的炼金术。

    但弗里斯顿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其实大概猜得到那条路,也曾经见过,通过对无限计算力的索求,走上与影人们近乎殊途同归的路。但那门技术最终会将我们引向歧路,究竟什么样的才算是无限?”

    “这个世界上存在真正的无限么?”

    妖精型龙骑士。

    方鸻才刚准备开口,但弗里斯顿已经打断他,“第六技术路线便是为此而诞生,海林威尔和杰尔德姆以为我之所以反对他们。是因为我认为银之塔的人无法解析出完美的龙魂,但我自身就开拓出灵魂学派的道路,自然不会得出这么浅薄的答案。”

    “我反对他们的真正缘由是,”弗里斯顿一字一顿,“妖精龙骑士是错误的答案。”

    “为什么?”方鸻脱口而出道。

    他没有去问海林威尔,杰尔德姆是谁这样无聊的问题,相信弗里斯顿也不会就此解答。

    “原因很简单,”弗里斯顿一笑,“你也去过银之塔,见过高塔之中沉睡的龙魂,制作那些龙魂需要用到什么,你知道为什么么?普通妖精的灵魂可以么,普通人可以么?”

    他摇了摇头:“都不可以。”

    方鸻心中的震撼此刻已经无以复加,他以为自己在高塔之中所见的就是全部真相,没想到那真相背后还有这么多秘辛。事关塔塔小姐,他实在忍不住问:“究竟为什么?”

    他其实问过塔塔小姐同样的问题。

    但罕见地,塔塔小姐没有回答他那个问题。

    “原因很简单,妖精们曾经铸造过五把屠龙圣剑,”弗里斯顿答道,“它们曾经也见证过海林水晶之中的一切,也就是苍之辉,铸造圣剑的王族也被赋予了那个印记。”

    “众星装置,海林王冠,圣物无不是来源于此,你听说过守誓人的传说么,他们杀死巨龙,自身又成为黑暗的仆从,其实不过是一个契约而已,被苍翠赋予了印记,才有成为唯一的,完美的龙魂的可能。”

    “炼金术的一切都源于此,犹如首尾相接的衔尾巨蛇,从此而始,从此而终,凡人逃不过宿命,我们亦无法逃开它掌握之外。而妖精们的王族时代相传的血脉永远只有一支,我们可以有多少妖精龙魂呢?”

    “即便成功,”弗里斯顿轻轻答道,“也只有一个而已。”

    “一位妖精龙骑士,足以抗衡黑暗的大军么?”他反问,同时摇摇头,“海林威尔,杰尔德姆他们其实不是不清楚这一点,他们在苍之辉中见证了一切,又何尝不明白我们的力量来源于什么地方。苍翠不过是在黑暗的渊海之中用戏弄的目光注视着什么,看着我们一步步走向那个陷阱而已。”

    “何况即便是距离这个最终的答案,”弗里斯顿,“银之塔那帮人也都还差得远,即便没有五十年前那场火灾,难道他们就可以跨过那最后一步了么?”

    但的确有人跨过了最后一步。

    或许不是银之塔的学者们。

    但方鸻心中此刻震撼的是,弗里斯顿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塔塔小姐,那么高塔之中的另一位弗里斯顿和他所说的一切又是怎样的?

    他想到了弗里斯顿给他的那个灵魂。

    可他最多也只是在那个灵魂身上看到了某种雏形而已,就连真正构筑起一个具备基本认知能力的‘灵魂’已经是接近于神祇的手段,何况即便达到那一步,但也解决不了对方所言的问题。

    如果对方说的是真的的话。

    即便是用真正的灵魂,也很难塑造出一个完美的灵魂,何况由他所构建的简陋的灵魂呢?

    要将那个灵魂放在这位会长大人面前么,可他觉得那个简陋的灵魂也很难说服对方,那不过是一条技术路线起步的可能性而已,谁也无法看到它真正最终走向何方。

    他还在犹豫之时,弗里斯顿又开口道:“不过我仍旧留给银之塔那帮人机会,只是那不意味着我会放弃推进眼下的计划。”

    “……那是留给凡人文明生死存亡的考验,容不得任何人开玩笑。我只会将真正的机会留给那些准备好面对一切的人,你没说错,战争会席卷整个世界,不论被迫接受这一切的人是否做好了准备,如果他们不愿意成为一名战士,这场战争都会教会他们一切。”

    “只有一场席卷云海之上的战争,才能让那些目光短浅的人行动起来,无论他们是否乐意,这不取决于他们自身的选择。而受迫于帝国的侵略,各个王国才会被动组建一起一支军队,到那时候奥述人给他们的压力有多大,最终决定了是否每个人都会投身于抵抗反抗之中。”

    弗里斯顿略微停顿了一下,“而最终存留下来的人,不论是死是活,他都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战士。并最终获得那个资格,参与到那场对抗灭世的大战之中。”

    方鸻已经完全听得怔住了。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其中一部分,但也没想到弗里斯顿的计划会如此的疯狂。的确,他需要的只是成为战士的灵魂,并让那些灵魂成为永无休止的构装体,加入到那个他所预定好的——

    最终的决战之中。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一场席卷整个艾塔黎亚的战争能更轻易地达成这一切呢,他并不是没有预见到战争会带来什么,而是早已预见到了,或者不如说。

    那正是这位会长大人所想要的。

    “看样子,”弗里斯顿看他神色,摇了摇头,“小家伙,你是无法接受这个计划了?”

    方鸻一时没有开口。

    但他只是没有想好应当如何反驳这一切,但他自小所生长的环境,与他所见到与经历的一切,以及他对于星门之后这个世界的全部认知,那个重重光环所笼罩的时代——

    都让他无法同意这个观点。

    “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太对……”他摇摇头道,“但我不能同意你的看法,会长先生。”

    “不止是你,许多人都不同意我的看法,”弗里斯顿看了一旁的罗芬一眼,“不过只要不挡在帝国的步伐之前,我允许你们有思考的空间,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毕竟早晚所有人都无法逃脱这一切。”

    他停顿了一下,“另外,三天之后在圣王之厅举行的那场大赛,最终的题目也与之相关。我小小地提醒一下,这倒不算是透露什么,毕竟那之前大多数人都会知晓这一点。”

    “技术是技术,方向是方向,”弗里斯顿道,“我希望你能明白。”

    他看向罗芬,那个年轻人向其点点头,两人随之离开。

    只留下方鸻在原地,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离开高塔之后,返回艾音布洛克的第一时间,他就会面临这样的重磅消息。

    不过他脑子里尚还有清醒的部分,告诉他必须将这个消息传达出去,无论是告诉白葭还是苏长风,还有塔塔小姐。

    他忽然想到在高塔之中,最后弗里斯顿所看向他的眼神,方鸻不由摇摇头,看来还是那位天才更了解自己留下的一切,对方或许从那时候就已经知道这番对话的最终结果了。

    弗里斯顿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过他可以说服任何人,那位天才真正看重的,果然是他背后所代表的那些人。

    ……

    推荐一本幼苗《我的农场绝对正常》。

    ‘鬣狗’舒伯特吃力地将那空口袋拖入地下室中,煞有介事仿佛里面真有一个人一样。他低沉地抱怨了一两句,拍了拍手,转过身,就看到一个长袍拖拽在地上、手上浮着一本巨书、戴着眼镜的少女正看着自己。

    他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后退一大步。但随即反应过来,怒斥一声:“你是谁?”

    只是舒伯特一张开口,便感到嗓子眼发痒,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喉咙里钻出来。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大声,竟从嘴里吐出几只毛茸茸的蜘蛛来。

    舒伯特吓坏了,意识到自己中了对方恶毒的术法,手忙脚乱想要去拔刀。可那少女只伸手一点,他手中的刀刃便如滚烫一般,令他再也握不住‘当’一声掉在地上。

    “‘鬣狗’舒伯特先生,”少女开口道,声音凉凉的,有些发韧,“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轻举妄动,否则下一次掉在地上的,就无法保证只是你的刀了。伱知道巫师们喜欢用什么恶毒的法术折磨他们的对手么?”

    舒伯特牙关打战,色厉内荏地问:“你你你是那个博物学者,你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姬塔轻轻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外边,卡了下壳,她一时还没想好自己接下来应当怎么编下去,只得略微低下头道:“你只用回答就可以了,你们将人送到这里来,这下面就是大墓窖么?这是欧力圣堂地下的什么地方,七家族的人又在什么地方举行集会?”

    少女的声音细声细气的,但在后者听来却有些尖锐的感觉,带着一种滑腻腻的冰冷。并且舒伯特亲眼看到一团黑色烟气从姬塔身后升起,当然那其实不过是正在张开的界域,带着沉默与幻术的作用。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反手从袖套中抽出一把尖利的匕首,用力在自己脖子上一抹。

    姬塔看着目光呆滞站在自己面前的兄弟会杀手,什么匕首,刀剑与蜘蛛都早已消失不见,甚至连那只干瘪的口袋也只留在屋中央,只剩下她,与面前的敌人而已。

    魔导书漂浮在二人之间。

    学者小姐轻轻叹了口气,结果到最后她还是得用法术来撬开对方的口,她在临场应对上还是欠缺了一些。

    “这里是欧力圣堂下的大墓窖么?”她开口问。

    “是的。”舒伯特呆滞地答道。

    姬塔一连又问了几个问题,并一一得到回答。

    她伸手一点让那兄弟会的杀手昏迷了过去,又对落在地上的口袋施了个小小的术法。口袋活了过来,蠕动着爬到对方身边,张开口子一点点将后者吞下,然后绳子如蛇一样缠绕起来,灵活地在口子上系了个死结。

    默默做完这一切,学者小姐向外走去,大墓窖的地下四通八达,毕竟这儿建造之初的目的就是作为对抗黑暗大军的要塞与地下工事,又为了防范巨人入侵,甬道造得极为狭窄——

    但据说地精——巨人的仆从与娜迦还是会从下水道之中攻入,奥述人在这座地下工事之中与黑暗的生物展开拉锯战,并一次次修复与扩建它,后来这里就逐渐形成了如今如同迷宫一样的规模。

    墙上密密麻麻的墓窖之中停放的的确是巨人战争之中的牺牲者。这里位于欧力圣堂的结界之下,故不可能发生亡灵复生这样的事情来,而盗墓者也不敢进入此地,千年以降,时间在这地下的墓室之中犹如停滞一般。

    黑暗之中陈列着一具又一具的棺椁,墓穴仿佛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味道,毕竟纵使是欧力的牧师也不可能时时刻刻下来打扫这下面。

    每年会来这里一次的只有七家族的魔导士们。

    姬塔逐渐靠近了其中一座大厅,她很快也遇上了一些魔导士,先是穿着红袍的,应当是艾森葛林家的人,她停在不远处,听这些占星士们交谈,但只是一些贵族之间的荤笑话。

    学者小姐听得面红耳赤,只好略过这些人继续向前,她又看到一些穿着褐色长袍的魔导士,应当是变化之獾特里芬克家的人,这些术士沉默寡言,匆匆向前走去。

    变化学派的工作有些近似于炼金术,都是改变物质的性质,只不过一个是暂时的,一个是永久的。特里芬克家的魔导士也是七家族之中最务实的一派,他们只热衷于自身与魔法。

    外界很少听到关于这些术士的传闻。

    姬塔知晓一些关于这些变化魔导士的特点,她正好奇想要跟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但正是这个时候,一阵奇特的动静引起她的注意。

    确切的说,那是一阵低沉的战栗,如同滚雷一般掠过天花板,那动静极短,顷刻之间就已消失不见。接着她看到几个穿着紫袍的魔导士匆匆从前面的通道之中讲过:

    “又是卡尔莱耶的人,他们打算将这里弄塌么?”

    “那条蛇是魔导书的守护者,卡尔莱耶的人已经快压制不住它了。”

    “本就不该让卡尔莱耶的人来,那帮老毒蛇与我们不是一条心。”

    “关键的是魔导书,何况我们还要借助于毒蛇之眼。”

    姬塔在暗处看着那些人匆匆行过,“霍克家的魔导士,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她心下一怔,听着这些人之间的对话,下意识抬步跟了上去。

    而今整个帝国都知道霍克家族遭逢大变,霍克公爵的座舰在亚培南德遇袭坠毁,而今生死未卜,那背后肯定不仅仅是遇上空盗或者邪教徒那么简单。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自顾不暇,没曾想对方的魔导士竟然也会出现在这场集会之中,而且那些人看起来并不是十分忧虑的样子。

    他们口中所称的卡尔莱耶即是七家族之中最神秘的那一个,心灵之蛇卡尔莱耶-德拉卡,帝国人称之为毒蛇,正因为控惑类法术擅长玩弄人心,不仅仅是在旁人看来,在七魔导士家族内部一般人也不愿意与这些心灵法术的掌控者打交道。

    七魔导士家族掌握的五本魔导书中,其中一本就位于心灵术士们手中,只是那本魔导书没有主人。

    帝国有七本魔导书,但只有六个博物学者,正是因此。

    姬塔对于卡尔莱耶并不关心,对这个神秘的家族她也了解不多,但她却对毒蛇之眼起了好奇,方才向‘鬣狗’舒伯特的询问当中,对方提到七魔导士家族的魔导士们会举行一个仪式。

    魔导士们进行仪式法术没什么好奇怪的,七贤议会一年中在地下进行这个集会其中有一大半的缘由就是为了进行几个仪式法术,其中最重要的是预言仪式。

    事实上,帝国七个世纪之前的大预言就是在一个类似的仪式中得出的。

    当然,那个大预言是来自于星与月议会的占星术士们共襄盛会的结果,当时整个帝国最知名的那些占星术士们受那位魔法皇帝所邀,汇聚于帝国宫廷之中。

    甚至有来自于辛塔安之外的占星术士,也参与了那场集会,并且联手见证那个预言。占星术士们在数个世纪漫长的历史当中留下了许多预言,不仅仅是凡人,古达索克的占雨者祭祀们也类似。

    不过‘鬣狗’舒伯特在言语之中反复提及了毒蛇之眼,这引起了姬塔的注意,区一个兄弟会杀手自然不了解魔导士们的奇物,对方大约也只是听过而已。

    要进一步再问那究竟是什么,以及有什么作用,舒伯特却答不上来。

    而今这些咒术师们再一次提到卡尔莱耶,学者小姐自然升起好奇心,何况她对这些霍克家族的魔导士本身就有充足的理由跟上去,对方出现在这里,这已经足够奇怪的。

    只没想到随着那个方向追下去,其后是一条无比漫长的漆黑甬道,路程长得令姬塔都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走出了欧力圣堂的区域,而她所追踪的目标也失了踪影。

    对方走得比她想象中还快一些,要不是这一路过来没遇上什么岔路,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跟丢了。

    但正怎么想法,一道分岔路口就出现在前方,那条走廊与她所前来的这一条垂直,形成T字形,从左往右,学者小姐指尖升起光芒,但微光也照不出走廊的尽头。

    两边视线都消失在茫茫无尽的阴影之中。

    姬塔皱起眉头来,她翻开书页,轻轻吟诵了一句,一道白茫茫的幽灵从地下升起。那既无面孔五官的幽灵漂浮在她面前,学者小姐开口问了一句:“我应当去哪边?”

    幽灵停了片刻,随即向一个方向飘去。

    姬塔犹豫了一下,这个幽灵就是传说中安吉列斯国王所遇上的那个,在北方战争中他和他的骑士曾经在黑森林之中迷路,但为一位神秘的幽灵引着他们走出那座由树精邪恶魔法所构成的迷宫。

    那也是北方帝国成立的转折一战,是帝国人耳熟能详的故事之一。但她在这里召唤出的这个幽灵只是她故事中虚构出的存在,其实本质上,更类似于一个预言法术。

    而预言法术的问题在于,命运有时候会曲解人心,正如占星术士们所言,正确的未来但不一定是最好的那一个,他们只是从中找出答案,但答案有时候并不代表一切。

    她本来应当问:“那些人去了什么方向。”

    越是明确的问题,预言法术发挥的作用就越明显,可这一次她要追踪的人是一帮魔导士,而不是对魔法一窍不通的兄弟会杀手。

    何况那些还是咒文系的魔导士,最擅长感应法术,只要以太的联系一旦施加于对方身上,对方就可以立刻感应到有人正在后面用法术追踪他们。

    不过姬塔也只是稍有犹豫而已,她看着幽灵消失的方向,很快就跟了上去。

    那条走廊中空无一人,黑暗中只剩下沙沙的脚步声而已。姬塔又用一个小法术消弭了自己的脚步,于无声之中走了一阵之后,她才感到自己进入了一小间房间之内。

    这一次她没有再施展照明法术。

    她冥冥中感到房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向前走了两步,才看到前面竟然立着一座雕像——那是一位少女,双手合十立于一片荆棘丛中,而连那些荆棘也是石刻而成,连上面的倒刺也精致可见。

    荆棘缠正绕着象征着死亡之物生长,那些骷髅的眼中一边爬出毒蛇,另一边生长着带刺的蔷薇,少女的雕像就位于这些生死之间的象征物中央,紧闭双眼,长发一直垂到地板上。

    学者小姐忍不住伸出手,少女的雕像合十的双手上,指尖回应来冰冷的触感。

    她认得眼前这一幕。

    在方鸻从大公主鲁伯特手上得到的那本手抄笔记上,其中一页插页正是她此刻所见的景象,只是插页之中所画的少女神秘莫测,而她面前的这座雕像上却充满了神圣的气息。

    让她心中微微有些意外的是。

    在伊斯塔尼亚拿到的笔记上的事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辛塔安,在帝国境内?

    姬塔皱起眉头,这种神圣的气息背后说明这座雕像可能是这座神龛的一部分,但在她的认知当中从未听过这样一位神祇。

    是阴影之中的生命与死亡么?

    她不久之前倒是听过那位艾梅雅的孪生妹妹,林中之影女士,可那位阴影女士据说长得极肖艾梅雅女士,只是两者一为生,一为死,在形象与装束上略有一些不同罢了。

    林中之影的女神据说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以至于有些艾梅雅的信徒甚至认为她和森林女士正是一人,森林之中有万物滋长,但也有冬日的肃杀与凋敝,两者本为一体。

    而面前的这一位。

    看起来年岁比艾梅雅女士年幼许多,而且她眉宇紧蹙,似乎见证到什么苦难,那种苦楚的神色绝不是森林女士她妹妹所司职的领域之中可以见得到的。

    那种苦难之色为这神秘之中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诡异,那种风格学者小姐其实倒也见过,只不过是在一些邪教徒的圣像上,他们崇尚痛苦与灾殃,他们的造像上多的是这种不协调的统一。

    既神圣,而又堕落。

    姬塔走近一些其实是为了看那少女雕像纤细的石臂上所挂着的许多经卷,那些经卷自然也是石刻而成,但上面似乎镌刻着某种文字,细细密密——她起先以为是祷文,但后来发现并不是。

    姬塔略微抬起头向四下看去,她可没忘了自己是追着霍克家的魔导士来此的,虽然对面前的一幕有些意外,但也要确认自己没有踏入陷阱之中。

    她抬头的同时手中的魔导书也微微发光,一道微不可查的法术向四下弥散了过去,要是在她的探测范围内有人存在,那个法术自然会向她预警——当然自然而然地,对方也会察觉到她的法术。

    但到了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这世上哪来什么十全十美的计划。

    只不过法术扫向空荡荡的房间中,发现这儿并无任何其他人存在,那种感受令姬塔有些奇怪,她的法术像是跌入了一个泥潭之中,理论上即便没有人,也应该能够到四面的墙。

    为了保险起见,她又释放了另一个法术,但同样的,还是一样的感受。只是连姬塔自己也没注意到,当自己魔导书亮起之时,那石像手臂上的经卷也微微一亮。

    只是那光亮是如此黯淡与短暂,即便在黑暗中也没引起学者小姐的注意。

    她此刻的注意力全在这个房间之上,停下法术,她走向房间四周,亲手用手确认了那里确实有墙壁存在,而丈量过后,她也得出结论自己的法术并没出什么问题。

    这个房间其实并不大,它应当的确类似于神龛一类的存在,其中就仅只有这座雕像而已,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虽然有些疑惑与自己的法术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回应,但姬塔还是再一次回到那雕像旁,这一次终于可以仔仔细细去看雕像手臂经卷上的文字。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她竟然惊讶地发现,自己可以读得出那些文字——

    那是渊海文书。

    她对于渊海文书的认识还是来源于在伊斯塔尼亚之时,那时她和洛羽遇上了那位大魔导士卡拉图,在对方手下学习关于博物学者的进阶知识,她也是在那里完成了从讲述者到阅读者的转变。

    而那时,卡拉图给他们看的其实就是渊海长卷。

    虽然他们后来已经知道渊海长卷有很多,并不特指某一部分知识。但卡拉图那时给他们看的那些东西,确实是与十多年前伊斯塔尼亚变故有关的那些东西。

    拜恩之战,渊海石板和圣骸。

    那些石板中的一部分,应当是那个旅行者星提供的。

    而此刻她眼前所见的文字,其中一部分竟与昔日在沙海之中所读的一模一样,她甚至都忍不住如同当日一样将那些文字轻声念了出来:

    ‘黑暗重归,祸星降临——’

    ‘金星之火,坠入尘埃。’

    ‘圣白之林伸出枝丫,林中阴影带来冬日;’

    ‘蛇瞳所视之下——’

    ‘彗星之尾划破天际。’

    ‘七座方尖塔下,埋藏着古老之秘,十二星闪耀之地,永恒的生命,无尽的智慧。’

    姬塔一下瞪大了眼睛,经卷上的文字有些她认识,而有些她似是而非。

    只是这最后一句,这不是那个七方尖碑的预言么?

    它怎么会在此?

    她正要继续看下去,但忽然一阵不寒而栗的冰冷感,沿着她背脊爬了上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正从她身后注视着她。

    ……

    姬塔转过身去,黑暗中一对红宝石般的眼睛正注视着她,在阴影之间闪烁着微暗的光泽,那是一条巨蛇的头颅,它表面似由大理石所化,冰冷且坚硬,灰石状的鳞片一片片彼此相咬合,光滑且美丽。

    学者小姐仰着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并没有感到恐惧,蛇是魔法故事中最美好且神秘之物,何况她已经看出来,这条巨蛇只是一尊巨石雕像而已。

    巨蛇缓缓张开口,露出其下尖锐的石牙,后面喉咙中是一条一人多高的甬道。姬塔看着那黑洞洞的阶梯,但那绝不是一条密道,或者说这座石像此刻都不应当出现在这个地方。

    她向后看了一眼,自己仿佛已不在先前那个小室内,四周空间的束缚消失了,石墙仿佛退下去,天花板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中央那座少女的雕像与自己身后的巨蛇。

    此刻她身处一片无边无垠的黑暗之中,一如先前法术感知,巨蛇灰白的躯体在黑暗之中蜿蜒徘徊,几乎没有尽头。

    姬塔回头看了一眼少女的石雕手臂上的经文:

    那是个启动咒语么?但又不太像,她并未从那段经文之中感受到任何变化。

    巫师对以太的变化最是敏感不过,但先前小室内的以太沉寂如同死气沉沉的一层尘埃铺在地上,而那不过是一段普通文字。

    就像是圣像基座上的祷文。

    人们普遍认为那具备某种力量,齐声圣唱诵读会引来至圣者的一瞥,或者至少是天使巡游;但大圣堂内的神圣氛围多少是烘托出来的,那些不过是最普通不过、毫无魔力的文字罢了——

    欧林众圣自然也不可能会因此就投下一瞥,祂们还没那么热衷于凡世事务。

    这是魔导士之间的理论。姬塔是一个博物学者,自然也认可这个观点——艾塔黎亚确有至圣者存在,但神祇们不一定会关注凡人,祂们偶尔才投下视线。

    她正好亲眼见过那一切,方鸻不但是艾梅雅女士所选,玛尔兰女士也在他身上投下一瞥,见证过那一幕之后,她自然不会对一般意义上的传闻感兴趣。

    但这巨蛇是怎么来此的?

    她有些谨慎。

    或许只要有人踏入这间小室内就会引发这一切?这就是先前那些人口中所言的巨蛇么,它属于卡尔莱耶家,但心灵之蛇的魔导士是怎么将它带来这里的?

    先前的动静是它所弄出来的?但这明明只是一尊石像而已。

    虽然这是个魔导士的集会场所,石像会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她并未从这巨蛇之上感受到任何魔法流动的气息,换句话说它并不是什么石魔像,也不是魔法生物。

    姬塔回想了一下,忽然向那条巨蛇开口:

    “我为何会来此?”

    只不过少女张开口时,口中发出的不过是一连串意义不明的音符,其间混杂着无数杂音,仿佛低沉的共振,在黑暗之中嗡嗡作响。

    那是秘文。

    脱胎于巨龙原始的发音方式,与妖精文字之间混杂的语言,努美精灵从古老的文卷中整理出一部分传授于凡人,就与炼金术士们的术式文字类似。

    片刻,一个的声音从巨蛇头颅之中回应道:“古老的的尊贵者,上前来。”

    姬塔眼中闪过一道微弱的亮光。

    对于一位从事于神秘学的施术者来说,如果不了解,那么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开口询问,神秘事物大多有问必答,毕竟这条巨蛇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其原由。

    而在艾塔黎亚,无论是男巫女巫,人们大多都坚信语言之中的古老力量。

    那是魔法生灵得以组织与调理法术的基础——虽然魔导杖是另一个基础。但在没有魔导杖的时代,精灵、蛇人与龙也是用如此古老而神秘的方式来施展法术的。

    她虽只是选召者,但也明白魔法世界运行有其规律。

    毕竟构造这个世界的人,是用他们所见与所闻的方式去构筑一切,而她在这个星门之后所见到的大多是这样的事物,艾塔黎亚本身并不是由选召者所创造的。

    得到这个回答之后,姬塔明白自己应当是触发了某个条件。

    因为魔导士才不会将每一个到来的不速之客都称之为‘访客’,更谈不上‘尊贵’,按他们中大多数人的性格,在自己的秘密门户上下重重法术禁制才是常事。

    一道闪电,一团火焰,或一条咒文召唤的毒蛇,总之会是那些使普通人退避三舍的东西,他们才不会对旁人这么客气。

    所以这是卡尔莱耶的心灵术士留下的机关么?

    那么自己究竟是如何触发它的呢?

    她再一次回首看向那座少女雕像,而这一次忽然心有所感,魔导书浮现在手上,轻轻伸出手,盖在古里尔之书金属的扉页上——作为一位博物学者,她最信任的,当然还是自己的魔导书。

    在指尖与书页相接之处,忽然泛起一阵奇异的感觉,像是卷起微弱的风,气流托着她的指肚,博物学者小姐自然不会感觉出,那是以太的流动。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那条巨蛇——是自己的魔导书触发了这个机关?

    姬塔看向那条甬道黑洞洞的入口,巨蛇的石像正重复着那句话,声音在黑暗的空间中嗡嗡回荡:

    “古老的的尊贵者,上前来。”

    这算是一个邀请么?

    古老的尊贵者说的是魔导书的持有者。

    还是说,是她?

    但一旦弄明白了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空间中,她就定下心来,想了想继续向前走去,穿过巨蛇的石牙,进入那后面的密道之内。施术者们大多谨慎,但无一不具备充足的好奇心,与对自身法术强烈的信心。

    她既然来到了这个地方,就不可能停下来不往前走,就算真遇上了什么麻烦,至少也还留下了后路。

    进入那甬道之前,姬塔看了一眼漂浮在自己不远处的两枚水晶——一枚是通讯水晶,那枚水晶已经黯淡了下去,从进入大墓窖起,那枚水晶就在魔导士们布下的迷锁结界下就失去了作用。另一枚是感应水晶,感应区域中的星辉存在。

    那枚水晶还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说明这里并非死寂区。

    通讯水晶虽然失去了作用,但她还可以通过论坛告知其他人信息,两界通讯虽然收费昂贵一些,但关键时刻异常可靠。唯一一次出问题,还是上次星门异动的时候,但那种情况毕竟少见。

    她穿过那两道獠牙之间时,本来还以为甬道后面会是一条狭窄的、曲折向下的空间,从一级级阶梯拾级向下,从巨蛇的长度就能看得出那是一段不短的行程。但没想到的是,她才踏足于那甬道之中,身体就产生了某种失重感,仿佛脚下踩了一个空,向下坠去。

    学者小姐先是吃了一惊,但很快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是步入了一道传送门之中。她用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框,回首看去,才发现自己看到了一幕奇景。

    她看到的并不是那道甬道的出口——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学者小姐也没看到一道正在关闭中的传送门——而是真的转过头,看到了自己身后的景象。

    这个说法可能听起来有些荒谬,但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条蛇,一条巨大的蛇,而那条巨蛇正在她的操控下盘起身子来,转过头去,透过红宝石一样的瞳孔,看到视野之中的一切。

    视野内一片血红。

    在‘它’血红的目光巡视之下,入眼处是一间大厅,这座位于地下的大厅一半是天然形成,一半归功于人工雕琢,大厅十分高大,巨型的天然钟乳石柱从岩窟顶上垂下,形成支撑大厅拱顶的梁柱。

    而‘它’就缠绕在其中最巨大的那几根钟乳石柱上,昂起头看着大厅内那些蚂蚁一般细小的人——是的,大厅内还有其他人存在。姬塔一眼就认出那些人是卡尔莱耶家的魔导士。

    心灵术士们,他们穿着蓝色的长袍,长袍上还绣着一只张开的竖状瞳孔,那就是卡尔莱耶家的神器的纹徽——毒蛇之眼,当然这个神器只是外界的说法而已,它实际上只是一件次级圣物。

    按圣选者系统的分类来说,属于传说奇物之中比较古老的那一类。

    事实上姬塔的目光立刻为悬浮在空中那件奇物吸引了过去,其外形看起来就是一个浑金圆球,背对‘它’的那一面应当是眼睛的形象,外面有三道圆环,第一道是星月之轨,第二道是晷盘,第三道的修饰上有火焰升腾一样的雕饰。

    那正是货真价实的毒蛇之眼。

    大厅中的气氛有些肃穆。

    不过姬塔很快认识到自己正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那些心灵术士之前的人群成分十分复杂,里面高矮胖瘦,各色长袍掺杂,有男有女,甚至有异族,还有一些甚至穿着学院生的见习长袍装束。

    那些人无一例外正看着自己这个方向,眼中有些好奇,又有一丝畏惧之意,还有不少人正看着‘它’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崔希丝正是其中之一:

    “它昂起头了,该不会是想要攻击吧?”

    “卡尔莱耶家的术士究竟管不管得住这东西,我听说这可是一头神话生物,要是它暴动起来,我们这里可没人拦得住。路德,你们不会想要把星辉浪费在这种地方吧?”

    一旁的少年摇摇头,“潘朵拉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失控的,卡尔莱耶家的人和..D联盟的人在发现那本魔导书时,它就守护在那处遗迹之中。要不是得到这位守护者的首肯,他们也带不走那本魔导书。”

    “自从那之后,那本魔导书就由你们联盟和卡尔莱耶家交替保管,三十年历史中选出过三任主人,除了第一任主任是卡尔莱耶家的魔导士之外,其后的主人都是选召者。”

    路德答道:“那之后每一次选择魔导书的主人,都是得到了潘朵拉斯许可,魔导书的主人,也可说是这头巨蛇的主人。只不过自从五年前魔导书的最后一位主人退役之后,这头巨蛇就进入了冬眠之中,长睡自今日才醒来。”

    他仰头看着那昂首吐信的巨蛇,“不过卡尔莱耶家的心灵术士们说它今天会醒来,而今果然应证,也正说明那本魔导书在空缺了五年之后,终于又要诞生一位新的博物学者了。”

    “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崔希丝有点百无赖聊地说,“魔导士们的事情为什么要邀请炼金术士来此,魔导书又不会选择我们当主人,这对我们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路德苦笑着看着她,“你也是..D联盟的人,公会活动你不参加的么?至于我,我不是被你邀请来的么。”

    “要是你不来,那我可真要无聊死了,周围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崔希丝摇摇头:“你看看那几个人,应当才刚刚来这个世界没多久吧,一脸萌新样。联盟也不像是缺人的样子,魔导书会看上那些人?”

    “魔导书选择主人只看天赋,不看实力,”路德答道,“通常来说会从有天赋的新人之中选择一批人,魔导书会从中挑选出几个真正的候选人,然后再竞争上位。但这一次这本魔导书已经太久没有选择主人了,卡尔莱耶家可能有些着急了,才会让联盟将所有适合的候选人都遣送到这里来。”

    他停了停,“魔导书也是七魔导士家族地位的象征。七本魔导书在战争之中遗失了三本,后来选召者又寻回另外三本魔导书,因此失去了魔导书的家族无不选择与选召者公会合作。在这样的情况下卡尔莱耶家博物学者之位空缺五年,对于这些心灵术士们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难道他们就不能从自己家族之中选人出来继承这本魔导书,偌大一个心灵术士家族连一个天才也没有?”

    “那倒也不至于,但巨蛇一直不醒,说明魔导书还没有挑选出它所中意的主人,”路德道,“在此之前卡尔莱耶家和..D联盟都举行过几次选拔,可选出的人没一个让潘朵拉斯看得上的。”

    “它还挺挑剔,”崔希丝忽然一愣,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路德,“那条巨蛇是不是一直在看我们?”

    路德一怔,他下意识以为那是少女又产生了想当然的错觉,但一抬头正好对上那头巨蛇幽然的目光,不由将后面的话给吞了回去。

    一旁的崔希丝还在喋喋不休,“难道它注意到我们交头接耳了,可不应该啊,其他人也一直在窃窃私语,又不只有我们两个。”

    路德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道回答是好。

    不过姬塔确实从人群之中‘看’到了两人,她其实第一眼就认出了外围的那些人正是选召者,也只有选召者才会在这样的场合会嘤嘤嗡嗡地议论不休。

    帝国阶级森严,普通的学院生可不敢在上位魔导士面前这么一副德行,连布丽塔他们在洛羽面前多少也显得十分收敛,更不用说目无旁人地在那里交头接耳了。

    何况她还从人群之中看到了几张熟面孔,崔希丝与路德就是其中之一,其中还有几个人,她隐约有印象曾经在死亡降临公会的那些人中见过一两面。

    她记忆力很好,但当日在艾音布洛克只是和这些人打了个照面,因此她也不太敢确定自己是否认错了。

    不过看到这一幕,学者小姐大致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以及这些人在干什么。

    这里应该是卡尔莱耶的毒蛇大厅,心灵术士来参加这个集会,其中有很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为蛇吻之书挑选新的主人,让卡尔莱耶家的博物学者有继任之人。

    她在前往帝国之前就听说了这档子事情,毕竟一本魔导书之位空缺五年这件事在帝国传得沸沸扬扬,卡尔莱耶家族的魔导士急着为魔导书找到一位新的所有者连帝国平民都听说了。

    据说有很多人还从其他地方专程前来,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毕竟只要对魔导士界稍有了解就清楚,魔导书择人只看天赋,不看实力,说不好就一跃成为人上之人的阶层了呢。

    这对于那些原住民来说格外有诱惑力。

    当然了解内幕的人才清楚,普通人哪有机会前往这样的集会,七魔导士家族的人可不会轻易欢迎外人。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看到这个仪式,她所步入的那个巨蛇的雕像,究竟是什么?

    姬塔甚至开始怀疑起那个小小的房间来,魔导士们在集会场所里安排这么一座神秘的雕像,如此紧要的地方,却又不留人看守。之前所经历的一切,仿佛是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引导她走到那里一样。

    想及此,她忍不住向其他方向看去,想要打量清楚这儿究竟位于什么地方。以及自己应当如何离开这个状态,虽然一本魔导书择主这种事情在旁人看来很稀奇,但她早就经历过一次了。

    其实那个过程也普通得很。

    她可不是来这里浪费时间的。

    但巨蛇一晃动身子,立刻惊动了大厅内的所有人,他们看着那头神话之中的生物在那里摇头晃脑,目光在人群之中巡弋,好像真在人群之中挑选一样,不由又掀起一阵嘤嘤嗡嗡的议论声。

    卡尔莱耶家的术士们立即丢了一个术法让声音沉寂下去,他们显得有些面面相觑,巨蛇的异动并不寻常,在过去它可从来没有这么表现过。

    有人向大厅中央看去,那里悬浮的毒蛇之眼下摆放着的魔导书,正冉冉升了起来,悬浮在半空中。看到这一幕的人忍不住发出惊叫声,“看那边!”

    在一众心灵术士的注视之下,那本书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托起,然后书页自动打开来。

    “魔导书择主!”

    有人喊出这一幕奇景所代表的意义。

    卡尔莱耶家的术士们立刻向人群之中看去,好找出魔导书从这批年轻人之中选出了那些适龄者,但他们还没来得及与那本悬浮在半空中的魔导书建立联系。

    忽然之间在众目睽睽之下,魔导书发出一阵强烈的闪光,在大厅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群之中传出一阵哗然的声音。

    “!!!”

    崔希丝在台下刚好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吗,她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忍不住不住向一旁的路德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这算是择主了么,魔导书去什么地方了?”

    但一旁的年轻人也瞠目结舌,灰色领域自然也有自己的魔导书,但魔导书择主可从来没听说过是这个样子的。

    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魔导书盗走了?

    开什么玩笑?

    ……

    事实上,在魔导书悬浮起来那一刻,姬塔就意识到了出了大事。在她注视之下的那本魔导书,冥冥之中与她产生了某种联系,那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以太的一致性构筑,那之后是第一次试探——以太汇流,与魔导书完成同调。

    银光在书的扉页之上流淌,形成一束束奔涌的光束,托起它在一片闪烁的光芒中来到博物学者小姐的面前,如同一片羽毛,上下漂浮。

    之后是第二次试探,以太在虚空的网络之中如同水银一般流动,两条支流汇流于一道——魔导书启封。

    那光正融入书的扉页之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它轻轻开启,金属的书页如同融化一样变得柔软,一页页翻开,只是那一页页纸张上书写着空白。

    最后是交汇,完成魔导书在自身以太理论之中的位格塑造,于蛛网之上铸造王座,于潮汐之中筑起波提。

    姬塔所从事学派是‘星群之央’,万千群星围绕着中央主星运转,缓缓如同星河旋转。而在那之间一片空白的星区之中,一个崭新的星座,正燃着熊熊烈焰冉冉升起。

    打开的书页上一片空白,姬塔犹豫了一下向前伸出手,一只光铸的羽毛笔浮现在拇指、中指与无名指之间,她将笔尖书页上,沙沙写下自己的名字:

    姬塔-林德尔菲里诗,后者是我的魔法真名,我已是古里尔魔导书的主人,为何召我来此?

    空白书页上浮现其淡淡的墨痕,娟秀的笔迹正在上面蜿蜒形成文字:

    ‘那是一本什么样的魔导书,其主人是——’

    外面的时间宛若静止,只剩下一人一书,姬塔手持羽笔沙沙写下:

    ‘古里尔,时间之书。’

    无形的空间之中不知何时起了风,令书页发出一阵轻响,姬塔冥冥之中看到那个黑发的少女微微一笑。

    一只手从她背后伸来,温柔地按在她手背上,执着她的笔,令她所写下的文字发生了变化,令那文字扭曲起来,又在下面形成了一句新的话——

    ……

    罗塔奥紫色的天空中闪烁着惊怒之雷,无数闪电交织在一起从半空中降下,映照在城市半空中。

    这如众圣降下雷霆之怒的景象却并未在这座城市之内引起什么恐慌,每一年雨季来临之时,这场暴风雨总会带来如此雷音滚滚,人们早已司空见惯。

    只是尖塔之中,大贤者的目光注视着这一道又一道落下的雷霆,雪白的雷光映在他脸上,皱纹之间的阴影不断加深,他每每试图提笔写下什么,但长卷上的文字不断变化着。

    它们时而汇聚成形,时而墨水又散成一盘流沙,只是反反复复,无论他如何试图修改,长卷上的文字都始终会汇聚成那句话:

    ‘时间吹拂沙尘,崭新的取代陈旧;土中的总会生芽,如同万物必将新生,生命之书’

    斯尔托恩雪白的眉毛皱了起来。

    他一挥袖,几滴墨水从他笔尖中飞出,在半空中荡漾开来,形成几行文字:

    ‘为什么是生命之书?’

    那几行文字扭曲变化着:

    ‘阴影将临,死者复生。’

    贤者看着长卷中变化的文字,喃喃自语地问道:

    ‘和巨树之丘的变故有关么?’

    但文字沉默不言。

    片刻,它们才变幻成另一幅图景:

    ‘银之塔将殒,帝国将生变故——’

    深邃的大图书馆中,无数声音正在回响,古老的,陈旧的,年轻的,锐意的,哀叹的,忿怒的。那些声音彼此交织在一起,嘤嘤嗡嗡,议论纷纷:

    “星轨发生了变化,以太之海的星光之中又诞生了新的星座,先前的预言实现了,知识的道路上迎来了新的访客。”

    “在帝国?”

    “在帝国。”

    “一本新的魔导书诞生了么?”

    “并不是,是卡尔莱耶的那本——不,这一次是生命之书。”那个声音第二次改口。

    “怎么会,那本书……”

    斯尔托恩回过头,用威严的声音打断了所有对话:“肃静,各位。那个映照千年的预言已经来临了,在努美林精灵离开一千二百三十年之后,墨菲斯,我要你立刻前往——”

    “前往帝国?”黑暗中一个尖锐的声音问道。

    “不,”斯尔托恩注视着云层之间,他的目光仿佛可以看穿那里以太之海剧烈的变化,海面上的闪光中裂开了一道狭缝——他在那里看到第二世界的某个区域,与一缕闪耀的星光。

    那道星光正在穿过以太之海。

    这位大贤者一字一顿地答道:“前往巨树之丘,去桑夏尔,告诉那位小公主,她姐姐复活了。”

    翻涌的云层之间雷鸣闪烁,尖塔之上传来一声鹰啼。

    接着一只黑色的巨鹰振翅从高塔之上飞出,它在半空之中盘旋了几圈,然后穿过交织的闪电,向着远处飞去。

    ……

    黑暗的空间之中。

    姬塔正怔怔地侧过头去,看到一张美轮美奂的侧脸,那少女紧闭着双眼,睫毛轻轻颤动着,长发如同黑檀一样从雪白的面庞边垂下,交相辉映,少女眉头紧蹙——与石像上所见近乎一致。

    丛生的荆棘从下方生长,缠绕着她纤弱的身子,顺着长裙爬上她胸脯,修长的颈项,其间朵朵蔷薇盛开,鲜艳胜血,尖锐的刺划破瓷白的肌肤,留下一道血痕。

    神秘的少女与她靠得很近,吐出的气息轻轻落在姬塔侧脸上,略微有些发痒,学者小姐面皮很嫩,脸一下子红了。纵使作为女孩子,她也还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

    学者小姐红着脸,颤抖着写道:

    ‘你是谁——’

    少女并不作答,握着她的手,在书页上沙沙写下:

    ‘你是此书的主人,从此之后,我会保护你。’

    姬塔手中所执羽毛笔笔尖变化,写道:

    ‘可我已是一本魔导书的主人——’

    ‘历史上从未有人可以执掌双书,魔导书的主人并不仅仅只是一份权力,更是它的记录者与谱写者,他们用人生来谱写这个传奇。可两本不一样的书中,不应当有同一个故事。’

    文字再次发生改变:

    ‘我无法亲自在你身边,但我会为你选择一位骑士。’

    姬塔微微一怔,忽然向大厅中看去。

    自从魔导书消失之后,卡尔莱耶的大厅中就一片混乱,心灵术士们施展了多个法术,他们可顾不得那些新人,纵横汹涌的魔法能量将选召者们冲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相比起来路德还算好,他自身有些实力,不比那些从学院生之中选出的新人,只是慌乱的人群将他与崔希丝分开,他不得不召唤出自己的构装体,才勉强得以立足。

    他注意到一部分心灵术士已经悄悄退出了大厅,这个发现让他略微有些意外——卡尔莱耶家的人在搞什么,魔导书为什么会突然失踪?他抬头去看那头大蛇,但忽然吓了一大跳。

    他看到崔希丝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人群,竟然已经走到了那条大蛇旁边。

    崔希丝怎么会在那里?

    难道这一切变化与她有关?

    少年心思急转,大厅中的所有人好像着了魔一样,除了他之外,竟然没有第二个人发现此事。他抬头看向半空中的毒蛇之眼,才骇然发现毒蛇之眼从一开始就一直注视着崔希丝。

    那幽幽然的目光,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他隐约感到可能发生了什么,着急想要大喊,但大厅之中此刻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慌张的尖叫声,还有心灵术士们的怒斥,有人抓到了正在逃窜的人,正在高声叱问对方魔导书的下落。

    但被抓住的哪些人大多一脸茫然。

    他大声喊崔希丝的名字,但少女根本听不到这个方向的动静,她只走到那条神话巨蛇的旁边,然后伸手探向对方腹部柔软的鳞片。

    崔希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干,她被人群和路德分开之后,就一路被挤到了这个方向来,她毕竟只是一个妖精使,论自身的力量,其实也与普通人相差不大。

    但好不容易脱离了人群,她才发现自己已经随人流来到大厅一角,那里已远离出口,但相反,反而离那条路德口中名为‘潘朵拉斯’的大蛇十分靠近。

    那里原本是魔导书所放置的高台附近,此刻人人与这个方向避之不及,只有几个心灵术士留在那附近守卫,奇特的是,那几个人看着大厅出口的方向,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一样。

    这个发现令崔希丝忍不住好奇地向他们身后——那头大蛇所在的位置看去,但这一看之下,她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了。她看到那道冰冷幽然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仿佛直接看穿自己的心灵一样,整个世界都被拉长了,声音、画面与一切五感都远离她而去。

    黑暗之中只剩下一个冥冥的回响,仿佛儿时那些记忆,一个温柔的声音正在不断呼唤她向前。

    在心中所升起的好奇心,与那种奇特的魔力共同驱使之向下,崔希丝怔怔地向前走去,对身后路德的呼喊声充耳不闻。她只走到距离巨蛇潘朵拉斯很近的地方,然后伸出手。

    在少女指尖碰到巨蛇鳞片的一刹那,一道白光从相接处升起,在路德的注视下,白光、崔希丝都在那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和先前魔导书的消失一模一样。

    就仿佛她从来没有在那个地方存在过一样。

    整个大厅之中除他之外无人注意到这一幕,那些心灵术士们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牵引了,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大厅的外围,对身后所发生的一切毫无知晓。

    路德心中一急,不知从那里生出一股子力气向那个方向挤了过去,中间不断有人挡住他,他也再管不得那么多,下令让自己的构装体将每一个挡在自己面前的人丢出去。

    他引起的动静终于令其他人所注意到,心灵术士们靠了过来,用一道法术牢牢地将他定死在原地。

    守卫们冲了过来,其中有路德所认识的..D联盟的成员,他被法术固定得死死的,但却可以向那些人大喊:“我是路德,崔希丝她不见了……我亲眼看到她在那条蛇旁边失踪了!”

    前来的人自然认得这位FOX的学生,GrayField与圣礼公会虽然是竞争关系,但高层与选手之间私底下关系还算不错,而面前这位更是重量级,常被戏称为崔希丝的小跟班。

    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倒不像是作假。

    ..D联盟的成员停了下来,四下搜寻,一时还真没发现崔希丝的踪影。有人走了过来向他问道:“你说崔希丝失踪了,她会不会是离开这个地方了,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开口询问之人是卡尔莱耶家的心灵术士,路德顾不得去计较对方言语之间的冒犯,只用目光直勾勾看着崔希丝失踪的那个地方,“她就在那个地方,你们用法术去检查一下。”

    心灵术士一怔,回过头,向自己的同僚们看去。

    ……

    而黑暗的空间之中,少女的幻象只存在了很短的时间。

    然后那双环抱她的温柔手臂渐渐失去了实感,少女化作了一个幻影,如同沙砾一样流逝了,她的形象逐渐虚幻,直至最终消失不见,一切回归沉寂,烟消云散。

    而就在那一刹那,姬塔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自己身后传来,将她从那个幻境之中抽离,黑暗迅速从她视界之中褪去,整个世界都在后退,最后化为一道细线。

    从那道细线分开的界限之中,另一个世界诞生出,一个黑暗、狭小的房间。

    令学者小姐迅速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不知从何时起,她再一次回到了方才那个地方,那个放置神龛的房间,她还仍旧停留在原地,但巨蛇、甬道早已消失不见。

    面前只有一枚水晶,闪烁着微光。

    微光映出那座少女的石像,长发垂肩,双目紧闭,丛生的荆棘环绕着石像,上面生出蔷薇与毒蛇,生命与死亡的象征,只是她不再复幻境之中一般言语温柔,而是再次化为了冰冷的雕刻。

    但只有一件事物例外。

    那本陌生的魔导书悬浮在空间之中,金属的封面在黑暗中散发着冷光,厚重的书页上描绘有毒蛇缠绕的野玫瑰,尖刺锋利,血珠欲滴。

    书本即是人生。

    当巨书合页,人生也为之落幕。

    书厚重的封面下盖着磅礴的魔力,那是来自于每一个时代的不同传承。

    这本魔导书对于姬塔来说既陌生而又熟悉,仿佛在某个久远的时光之中曾经见过它,并将它握在手中,用笔在书页上书写,回应来熟悉的触感。在那段时光中还有一个声音陪伴她左右,继而一切都消弭沉寂。

    而沉寂之中,这本魔导书本身存在,就证明了之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她将那本书握在手中,身后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

    “姬塔?”

    姬塔也微微一怔,回过头去,透过薄薄的眼睛镜片,看着出现在那里的崔希丝。

    崔希丝正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一会奇特,一会担忧。她忽然之间发出一声惊叫:“我怎么和你签订了契约?”

    学者小姐心思下沉,很快也从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找到了那个印记,那个印记从未得到她许可,但却将她与面前这个少女联系在一起。

    崔希丝的脸色正变得十分难看:“这是什么契约?契约的条文怎么如此严厉,我不能离开你太远,否则就会失去星辉之眷。什么意思,那岂不是说我会被这个世界驱离?”

    她感觉自己好像中了谁的恶作剧,“订下这契约的人在开什么玩笑,就算是众圣欧力也作不到这么离谱的事情,我和俱乐部可是有合约在,怎么可能和你们一起?”

    但她在那印记上轻轻一触,从灵魂上传来的震荡就差一点令她魂飞魄散。崔希丝呆滞地站在原地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逐渐用一种恐惧的目光看着姬塔: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没事吧,崔希丝小姐?”姬塔轻轻摇摇头,她也说不清楚这个印记。但她回头看向那座雕像,大约明白这是那个少女的杰作,只是至于对方是谁,她至今不得而知。

    “……我可不能和你一起走,”崔希丝正有些慌乱,“何况我们不是一个赛区的人,这是违反超竞技联盟规定的,姬塔……你应该能理解的吧,或者你陪我去找其他人,他们说不定有办法解开这个印记。”

    姬塔摇摇头,“对不起,崔希丝小姐,我办不到。”

    她来这里的目的怎么可能去见其他人,布丽塔还昏迷不醒,随时危在旦夕。即便是崔希丝,她也不能保证和那些兄弟会的杀手没有关系,而这地下的每一个人她都不可能信任。

    如果崔希丝真的无辜,那也只有先委屈对方一下了。

    “可是……”崔希丝真有些慌了,离开这个世界不算什么,但如果无法再返回,那对于她来说是无法接受的事情。她才获得了前往圣王之厅的资格,她的一切骄傲都在这个星门之后的世界,她有些惶然无措:“我……”

    “对不起,崔希丝小姐,这个印记并非我本意,”学者小姐轻轻开口道:“但现在恕我无法陪同你行事,如果我们可以顺利离开这个地方,我答应你会想办法帮你解除这个印记。”

    “真的?”崔希丝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管怎么说,现在她一条小命都系在对方身上,签订了这样的契约,对方看起来也没有骗她的必要,如果说这个印记与姬塔无关,那对她来说算得上是一个最好的消息了。

    她现在生怕对方就是想要通过这个印记控制她。

    如果那样的话,她还不如离开这个世界回到星门之后,但但凡有一线机会,她也不愿意行如此决绝之事。

    崔希丝有点垂头丧气地低下头,“那就按契约所规定的,我先保护你一段时间……姬塔小姐。不过话说回来,姬塔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家伙呢?”

    她忽然反应过来,如此问道。

    但姬塔并未第一时间回答她的话,而是立刻打开古里尔的魔导书,在自己面前布下三道防护。魔法的光辉从她身上弥散开,然后学者小姐才警惕地向前看去,从那里房间的入口处正走进来一个人影。

    崔希丝看清对方的面孔之时,忍不住下意识开口道:“是你,你是那个卡尔莱耶家的术士,我记得你的名字,你是叫莱拉耶特?”

    姬塔此刻也认出了对方来,她本来就有几乎过目不忘的本领,自然一眼认出对方正是他们在诺兹匹兹地下曾经见过一面的那个毒蛇之牙家族的年轻魔导士。

    她当时就若有若无地感到对方似乎察觉自己的存在,而现在此人出现在此,是否也是因此?

    但那个年轻的魔导士看都不看崔希丝一眼,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姬塔,看着她面前的两本魔导书,眼中闪烁着奇特的光芒,那种光芒继而沉寂下去,逐渐化为一种心锐诚服的神色。

    “不愧是那人的学生,”他开口道,同时用手放在胸前,低下头俯身十分优雅地对姬塔行了一礼,“尊贵的客人,请随我来,卡尔莱耶家族已经久候您多时了。”

    “莱拉耶特先生!?”崔希丝傻了。

    连姬塔也愣了愣。

    ……

    “你们不是卡尔莱耶家族的魔导士么,我没记错的话卡尔莱耶家也是七魔导士家族之一,虽然七魔导士家族内部未必统一,但相比起来,我才更像是一个外人。”

    “那也未必,姬塔小姐既然知晓七魔导士家族内部并不只有一个声音,自然听说过以咒文与防护派系为首七魔导士家族内部其实一分为二,而至于我们则一直与两边都走得不太近。”

    莱拉耶特一边带两人穿过长长的密道,一边答道。

    他之前表示自己并无恶意,姬塔自不可能相信,只不动声色地收回魔导书,用一只手托住冰冷的书封,随时作好准备施法离开。

    这位来自卡尔莱耶家的魔导士虽然看穿这一点,但并不说破,只道:“姬塔小姐是来找关于袭击案的证据的,其实直接问我就可以了,作为七魔导士家族之一,我们虽然未必与其他人一条心,但外界不知道的内部消息,我们却知道不少。”

    “你们没猜错,占星院的袭击案是由七魔导士家族一手主导的,但动手的并不是霍克家的人,发起预言的是艾森葛林家,真正动手的是格里芬家,他们与兄弟会的人关系密切。”

    正是这番话让姬塔留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声音轻轻的,问道:“不是说格里芬家与霍克家水火不相容么,原本金山羊就和狮鹫之羽达成同盟,是为共同对抗狡枭之智,而最近艾森葛林家却与霍克家族越走越近了。起先人们以为那是迫于霍克公爵滔天气焰,但现在霍克家族遭逢巨变,艾森葛林家竟然没有落井下石。”

    “姬塔小姐何必明知故问,”莱拉耶特摇摇头,“派系是七魔导士家族内部的事务,而二十年前我们也能团结一致对付霍尔芬学派。”

    “从你们离开牡鹿公国开始,金山羊的占星术士们就一直在后面出力,霍克家族早已借助他们定位了艾什-林恩遗产的下落,虽然预言有时只是一个谜面,但七魔导士家族从那时起就知道你们已经来到帝国。”

    “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并没有找你们麻烦,而是放任你们进入帝国内部,之后才借助那个圣选者公会之手,并试图让巡查骑兵总署介入。”

    “——至于那小姑娘,只是一个巧合,其实当初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将你们卷入进来,因为认定东西在你们身上。只是没想到功亏一篑,霍克家的人竟然料错了,为此还搭进去一个线人。”

    莱拉耶特说到这里轻笑一声,眼中带着些嘲弄之色。

    姬塔却认真地问:“你们不是见过艾什-林恩留下的笔记了么,但我看那时你们对霍尔芬学派似乎并不感兴趣的样子。”

    “您说得对,曾经如此,在那之后他们的确迷茫了一阵子,”莱拉耶特点了一下头,“……再加上亚培南德那档子事,听说你们与那位会长走得很近,但那未必是一件好事。”

    “弗里斯顿是个野心很大的人,也只有他才干得出来那种事情,不计后果,用雷霆手段扫清一切挡在他面前的政治对手。”

    他停了停,“当然,这自然得到了那位皇帝陛下的首肯。”

    姬塔看着对方,眼中流露出一丝好奇,这其实与她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七魔导士家族怎么敢在这个当口搞小动作?

    “因为这次不一样,”莱拉耶特却摇摇头,“这一次他们找到了一些更有意思的东西,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那个小姑娘,卷进来的反倒是你们。当然,他们也明白你们站在那个林恩家的小姑娘身后,并作好了与你们发生冲突的准备。”

    崔希丝在一旁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对话,插嘴道:“他们上一次难道没有做好准备,还是说七魔导士家族的人总是这么自大,这么……搞笑?”

    莱拉耶特回头看向她:“崔希丝小姐,这可不是作为一位客人该说的话。”

    “原来你还认得我,”崔希丝没好气道,“我还以为自己已经透明了,莫名其妙地被抓到这个地方来,又莫名其妙地签订了一个契约,又遇上莫名其妙的卡尔莱耶家的人。”

    年轻的魔导士笑了笑,“你被古里尔的魔导书的持有人选中,这是你的幸运,之后你就明白了。你是七魔导士家族的客人,我怎么会不认得你,如果诺兹匹兹地下没出那些变故的话,你和灰之王的学生会是冠位祝福的第一候选人,陛下可相当看好你们。”

    崔希丝沉默了下来,目光在姬塔身上转了转,开口道:“所以你还认得我,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可不想要这来历不清的‘好处’。”

    她有些迁怒道:“你们七魔导士家族的人真是莫名其妙,早知道我就不该来此。当然了,你们可能想上一次准备不够充分,但别忘了姬塔他们毫无准备,你们不一样在那场大仲裁之中输得彻头彻尾,丢了个大人。”

    “……所以这一次呢,这一次霍克家,艾森葛林家和格里芬家又卷土重来,重拾信心,”崔希丝讥讽道,“但别忘了这一次还有陛下盯着你们。”

    莱拉耶特并没有生气,只摇摇头,“崔希丝小姐你不是帝国人,自然不了解那位真正的立场,陛下从来不站在任何人身后,他上一次的选择影响不了现下。”

    他看向一旁的学者小姐,才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

    崔希丝想问的,其实也正是姬塔想问的,只不过学者小姐一贯含蓄,无法作到那么大大咧咧地自夸罢了。

    姬塔只轻声问道:“你们调查过我?”

    “关于古里尔的魔导书?”莱拉耶特再摇头,“这用不着调查,在您与生命之书共鸣的那一刻,我们就确定其身份了,姬塔小姐。事实上还要更早一些,其实在您与风骑士交手那时,卡尔莱耶之眼就有所感应。”

    他继续说下去:“……再后来,在卡尔莱耶之眼的指引下,我才向家族申请前往诺兹匹兹的地下,去主导那场元素祝福的授与仪式,我那时在地下感应到另一个魔导书的持有者存在,想必就是你们对吧?”

    “不过后来出了些变故,没想到那场仪式会引出元素暴君阿尔方斯,所以才推迟了与你们会面的时机,一直拖延到今日。不过其实就在您尾随格里芬家的人进入大墓窖之时,我们其实就已经注意到了。可笑那些蠢人抓了一袋空气回来,他们对于真正的博物学者的强大缺乏一个了解。”

    姬塔注意到对方话语之中的重点,“你是说——真正的博物学者?”

    “博物学者存在三个阶段,讲述者,阅读者与记录者,卡拉图先生应当告诉过您,”莱拉耶特道,“知晓这三个阶段的魔导士不少,但很多人终其一生也就只能停留在第一阶段,甚至包括一些大魔导士在内。而只有真正踏上了这条道路的人,才称得上是博物学者,何况一众魔导书之中还有伪书存在,帝国的七本魔导书中至少有三本不是真本。”

    他看到姬塔眼神变得疑惑,又答道:“不必好奇为什么我们知晓卡拉图先生的存在,您是古里尔之书的持有人,卡拉图先生不可能不来找你们。毕竟也只有古里尔之书的持有人,得到了魔导书认可之人,才能知晓那个秘密。”

    姬塔张了张口,但听了莱拉耶特的话,又将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她最后只问了另一个问题:“伪书?”

    “并不是说魔导书本身是伪造,”莱拉耶特道,“而是说魔导书并非总以真名示人,一本魔导书可以有多个名字,当它以不同的名字示人时,展示的力量也各不相同。但每一本魔导书,都有且只有一个真名。”

    年轻的魔导士将手一招,崔希丝怀中抱着的那本魔导书就自动飞到他手上——是的,崔希丝一路走来都抱着那本生命之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姬塔一个人自然拿不动两本又重又沉的魔导书书,而她又与学者小姐性命攸关,自然不可能将对方一个人留在那里。

    所以不得不暂时充当起劳力。

    见莱拉耶特不给自己打招呼就将书召过去,崔希丝忍不住向对方一瞪眼。不过莱拉耶特也不在意,只轻轻将手放在那本书上说道:“就像这本书。”

    他轻声道:“当它在莱拉耶特家之时,它被称之为毒蛇之书,蛇吻之书,它也确实展示出相应的力量,这也正是其得名的由来。这本书自从被我们找到之后,曾经有过三任主人,除了第一任主人是卡尔莱耶家的魔导士之外,其他两任主人都是你们圣选者。”

    “……不过我想要说到的,其实是它的在那之前的一任主人——那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古里尔。”

    姬塔抬起头,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她思索了再三,才开口问道:“你是说古里尔?”

    她将手轻轻放在自己的魔导书上。

    “时间之书,这正是这本魔导书的真名,的确如此,”莱拉耶特看着姬塔手上的魔导书,点点头,“不过那是古里尔后半生所用的魔导书,他的年轻时代在帝国度过,曾经手持这本毒蛇之书一直到踏上大魔导士的道路。”

    姬塔下意识想说这不可能,怎么会有人一生中可以经历两本魔导书。但她忽然之间想到自己现在好像还要更过分一些,同时契约了两本魔导书,而且两本魔导书之间相安无事,和平共存。

    学者小姐张了张口,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莱拉耶特才继续说下去:“一般人都觉得这不可能发生,毕竟一个人怎么可能先后契约两本魔导书,但那样的事在历史上确确实实发生过。那位大魔导士在毒蛇之书上读到了一个启示,一个梦境,他从那段梦境之中完成了自我的超脱,并在那之后晋升为阅读者,然后留下箴言,并离开了卡尔莱耶家。”

    “卡拉图先生是那件事全程的见证者,那位大魔导士当时来到帝国作客,并与先祖相交甚密,两人共同从书卷之中发现秘密,并得出了讲述者和阅读者以及记录者的可靠依据。只是自那之后先祖再也没有返回过,我们也是很久之后才得知他成为了时间之书的主人。”

    姬塔沉默下来。

    卡拉图是一百多年前的人物,龙魔女之灾中的传奇英雄之一,他所活跃的那个年代连林恩家族都还没诞生,不过那位传奇的大魔导士倒的确有可能经历过这样的事件。

    卡尔莱耶家族在第一个多世纪之前遗失了他们的魔导书,直到三十多年前才再一次寻回,从时间上来说正正好对得上,而文卷上也从未记载过卡拉图一生都留在考林—伊休里安。

    事实上自龙魔女之灾结束之后,这位大魔导士就一直在周游各大陆。

    不过学者小姐还是质疑道:“可资料上说,卡尔莱耶家的这本魔导书不是从渊海之下寻回的么?”

    “那只是外面的传闻罢了,”莱拉耶特轻轻一笑,“人们愿意相信渊海下有许多古老的遗物,其实包括其他家族的几本魔导书也仅仅只有一本是真正从渊海下寻得的,而另外的大多来自圣选者手上。圣选者们消息灵通,卡尔莱耶家当时也正是通过你们圣选者打听到的消息,才锁定了毒蛇之书的所在,并重新寻回它。”

    他看向姬塔手中的书,“姬塔小姐手上这本书,不同样也是塔波利斯橡木骑士团通过自己的渠道锁定了其所在,然后才千方百计将它寻得的么。毕竟在打探消息与寻访宝物这样的事情上,这片大陆上没有谁比得上你们圣选者。”

    “可莱拉耶特先生还是没有说,这一切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姬塔淡淡地说。

    她并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古里尔是出身自卡尔莱耶家的魔导士,是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祖先,他曾经是毒蛇之书的主人,也曾经执掌过自己手上的这本时间之书。

    她所唯一清楚的是最后一点,卡拉图的确曾经与她这么说过,塔波利斯橡木骑士团寻得这本魔导书之时也确实知晓其来历——时间之书,古里尔的魔导书。

    当时公会正是根据这一系列信息,才寻回这本珍贵的魔导书,而至于她自己是如何从青训营之中脱颖而出,并成为这本魔导书的候选之人之一,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可就算这一切是真实的,也无法说明自己为什么会与毒蛇之书产生联系,而这本毒蛇之书又是如何变成生命之书的?

    她冥冥之间感到这一切的答案都掌握在面前的这个年轻的卡尔莱耶家的魔导士身上。

    姬塔看着对方,而莱拉耶特似乎早料到她会猜到这其中的联系,也并未想要隐瞒的样子,只点了点头道:“这和那个箴言有关。”

    “箴言?”

    “我的先祖古里尔所留下的箴言,”莱拉耶特道,“他从那个梦境之中寻到了阅读者的晋升之阶,不久之后就离开了家族,但在那之前他留下过一段箴言。”

    “那段箴言提到了当下所发生的一切么?”姬塔问道。

    “并没有,”莱拉耶特轻轻摇头,“那段箴言其实与辛塔安持续近七百年的大预言有关。古里尔先祖写下了他在梦境之中所见到的一切,一位他从未见过的黑发的女神在那个梦境之中给予了他一个启示,他于那个启示之中见到了我们的世界走到了时间的尽头的模样——万物化为灰烬,连星光也变得黯淡,光之海已经完全熄灭,整个世界为永恒的黑暗所笼罩。”

    “那段箴言与七百年前的大预言过于相似,因此一开始也并未能引起家族中的太多注意,何况一位大魔导士出门游历、寻访知识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开始人们也没想到他会一去不返。但直到毒蛇之书和先祖古里尔一道失踪,又在三十多年前重返我们手上,箴言之中所预见的一切一一实现,我们才逐渐相信,先祖古里尔在那梦中所见的一切。”

    姬塔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座少女的石像,还有自己在大蛇的梦境之中所见的那个环抱自己的黑发少女,“那就是古里尔先生在梦中所见的那位女神?”

    莱拉耶特仍旧摇头,“除了先祖古里尔之外,没有人见过那位黑发的女神究竟是什么样子,欧林神系之中有几位女神,但艾梅雅女士、米莱拉女士都不是黑发,罗曼女士虽是黑发但与先祖描述的并不一致。”

    “我听说艾梅雅女士有一位孪生的妹妹,是一位双子女神。”姬塔道。

    “这我们也去查探过,”莱拉耶特道,“自从毒蛇之书回归之后,卡尔莱耶家就逐渐开始正视这个预言,但艾梅雅女士的妹妹,那位丛林之中的暗影也与箴言之中所描述的女神大相径庭。”

    “盲眼少女伊莲呢?”崔希丝问。

    “卡尔莱耶家崇拜的是蛇,其实其象征正是由盲眼的命运女神,伊莲女士的致命之吻所化,虽然箴言之中的女神也是双目失明,但传说中伊莲女士有一头蛇发,如同神话之中的美杜莎。”

    姬塔问道:“那那房间之中的圣像是?”

    “那座圣像是潘朵拉斯所守护之物,”莱拉耶特想了一下才想起姬塔并不知道那条大蛇的名字,“潘朵拉斯就是毒蛇之书的守护者,当卡尔莱耶家最早获得毒蛇之书时,它就已经存在了。但它其实并不总是守护毒蛇之书,而是一直守护着那座圣像。”

    他停了停,“那座圣像确实与先祖的描述一模一样,但欧林众神中从未有过与之类似的神祇,我们也不清楚那座圣像的来历,她甚至与黑暗众圣也无关系。”

    姬塔并没有去问黑暗众圣相关的问题,像是卡尔莱耶家这样的家族,要想去调查一下黑暗众圣太容易不过了,黑暗之中的知识虽是禁忌,但那也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她沉默了好一阵子,才问道:“所以那箴言究竟是什么?”

    “两本书将会一一回归,”莱拉耶特答道,“前一本书在后一本书的一万个日夜之前,而后一本书将是前一本书的主人。”

    “书的持有者将是我所选中的人,她将引领你们走向那个光明的未来,那是故事的讲述者,阅读者与记录者,是无尽的永夜之中的唯一的希望。”

    “死亡之中孕育着新生之机,枯树也会生长出新的枝丫——”

    “我完全没听明白,”崔希丝摇头,“所以姬塔就是选中的那个人?”

    她是开玩笑地问,但莱拉耶特却认真地点点头,“毒蛇之书的回归的确在第二本书的一万个日夜之前,当姬塔小姐第一次施展时间之书的威能之时,卡尔莱耶之眼的确有所感应,所有的征兆都一一应证。”

    他郑重地一字一顿道:“何况帝国正在走向战争之中,七魔导士家族所行之事无不与预言之中相写照,卡尔莱耶家与其他家族走得并不算太近,但我也知道他们背后另有一只手在推动着一切。”

    他看向姬塔,“布丽塔小姐不过是个牺牲品,我知道艾森葛林家族在占星院与另外一些人有所联系,只是卡尔莱耶家也掌握不了那些人的真正行踪。他们早在多年之前就在帝国布下了一个严密的网络,帝国多年来的许多事件,包括二十年前艾什-林恩之案都与之息息相关,不过,卡尔莱耶之眼或多或少会揭露其中一些秘密。”

    “是邪教徒?”那正是学者小姐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她从没忘了七海旅团是为何而来。

    “邪教徒。”

    莱拉耶特摇摇头,“真要有那么简单也就罢了,但事实上并不是,我知道你们在寻找苍翠之灾爪牙的动向,但艾森葛林家族,格里芬家族从未在明面上与黑暗众圣的信仰者有过任何联系,你们不久之前在大仲裁上抓出的那个人,让霍克家族栽了个大跟头,但实际上,对方也没有一口咬死自己究竟为何方效劳。”

    “他只是在那场大仲裁上自证了自己身份可疑而已,而在艾塔黎亚,事实上身份可疑,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身份的那些人其实也就那么些,大多与黑暗之中行动的那些存在有所联系。但可惜这还远远不够,调查进行到这一步也进行不下去了,至于那位会长的反击其实都是规则之外的手段,那之后的确造成了霍克家族一些混乱。”

    “皇帝陛下难道不管?”崔希丝瞪大眼睛,她是知晓一些关于帝国的内幕的,不过对于高层仍旧所知有限,何况即便是在超竞技联盟,与黑暗势力有染也是绝对的禁忌。

    许多年前发生在第二世界圣约山的事件,虽然主体是第三赛区,但仍旧在其他赛区造成了深渊的影响。

    “即便是魔法皇帝,也不可能指认谁与黑暗有染,就将哪个家族连根拔起,”莱拉耶特答道,“何况那位陛下有自己的想法,作为至高者,怎么可能轻易让旁人猜透心思。”

    “我还是没听明白,”崔希丝道,“所以这究竟和我们有何关系,就算卡尔莱耶家真的看到那个未来,想要自救,但凭借我和姬塔又能干什么,你们都办不到的事情,难道靠我们几个圣选者就可以解决?”

    “是姬塔小姐,不是你,”莱拉耶特深深看了她一眼,阻止了她这种为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当然,如果你是她选中的骑士,这个身份也不可不尊崇。”

    “你——”崔希丝有点七窍生烟。

    最后一道密门在三人面前打开。

    莱拉耶特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密门之后,那其中似乎是一座肃穆的大厅,“卡尔莱耶家的魔导士相信的从来不是外人,而是毒蛇之眼,如果说我们对预言还有丝毫的疑虑,但在卡尔莱耶之眼感应到你的那一刻,我们心中也已确信无疑。”

    他回过头来,看向姬塔:“如果您对整个事件还有疑虑,想要知道其他魔导士家族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问我自然得不到答案,卡尔莱耶虽是七魔导士家族之一,但姬塔小姐也应当清楚,我们与其他家族走得并不太近。但你不妨问问毒蛇之眼——它对每个人的问题,都会给出不同的答案,你说不定会从中看到那个真正的答案。”

    “为什么?”

    姬塔停下来问道,她不是问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想问为什么对方会如此信任自己。虽然对方之前已经给出答案,可她还是感觉太过草率了一些。

    “原因我已经说过了,你是古里尔之书唯一的继承人,是他的学生,是他唯一指定的那个人,”莱拉耶特答道:“当然,即便是我们也不敢尽信于一个箴言,不过没有关系,卡尔莱耶之眼会给出答案。”

    “如果我们不是呢?”崔希丝好像已经代入了身份,“那你岂不是要将我们留在这里?”

    她倒不是不自由主,不过那个契约还在星辉的印记上留下隐隐的灵魂灼痛呢。

    她可不想平白无故地损失星辉。

    莱拉耶特并未回答她,而是看向姬塔:“万事万物都不可能没有代价,姬塔小姐既然为毒蛇之眼发现了,应当没想过可以全身而退。您既然踏入这个地方,应该已经设想好一切后果了吧?”

    姬塔微微颔首,只问道:“真正的卡尔莱耶之眼在这里?可我刚才在那间大厅之中见过另外的毒蛇之眼。”

    莱拉耶特微微一笑,“毒蛇之眼从来不是一个具体的存在,那只是外人对它固有的认知罢了,这件圣物其实是与毒蛇之书有着同样的来历,至于它究竟是什么,姬塔小姐只要见过就明白了。”

    他一边说,一边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姬塔看着前方的一片黑暗,轻轻吸了一口气,但莱拉耶特没说错,她既然是为了寻求真相而来,眼下卡尔莱耶家愿意倒戈,那么她没有理由为了一丁点的风险就驻足不前。

    她前来此地,自然是做好了一切准备。

    ……

    白葭的形象正出现在水晶投影之中,在苏长风离开空间站之后,她就一直作为星门港军方与七海旅团之间的中间人兼联系人。

    听了方鸻的描述,对于对方的困惑,她自然也看得出来一些,任何人到了这样的高度,当他的决定可以左右许多人的命运之时,自然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这样的疑问。

    但她还是有些担心方鸻现在的状态,听完之后才细细答道:

    “对于帝国发动战争的倾向,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突如其来,准备一场战争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准备,这一点即便是对于奥述人来说也同样如此。”

    “对此,星门港其实一直以来都有所察觉,只是从我们的层面改变不了帝国的决定,何况这个不该是星门港该介入的事务。”她摇了摇头,“但帝国人还真是一如既往,他们时常声称帝国一直处于战争当中,这其实并不是一句调侃,而是大部分帝国人都对介入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感到有些习以为常,甚至是以此为荣了。”

    对此,白葭以一句感叹作为收尾:“只能说不同的文化造就了这一切,不过这场战争也没你想象之中那么可怕,它未必真能倾覆一切。这场战争的本质仍旧与祸星相关,而关于祸星你也了解得够多了,其他王国自然对此也不可能毫无准备。正如帝国七百年前的大预言一样,其他国度其实或多或少也有类似的先兆与预言。”

    她说下去道:“考林王室其实也是一样,桑夏尔与秘罗殿自然也差不多,还有星门港,我们能掌握祸星相关的信息,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对帝国人的意图毫无察觉。只不过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其实要比你了解的复杂得多,帝国的制度孕育了大量的军事贵族,但军事集团永远是贪得无厌的,这正是帝国无法停息的原因之一。”

    “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意图将这支力量驯服为己用,令帝国的力量更加集中,这也是他同意推进战争的理由之一。那位会长只是这场战争的推动之人,你所说的永恒的诱惑不过只是其中一个诱因而已,但人的目光是短浅的,大多是军事贵族愿意加入是因为这本身就符合他们的利益,这也是那位弗里斯顿所看中的。”

    “当然,”白葭停顿了一下,“某些俱乐部也在里面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其背后自然是第一赛区联盟,我知道有些人希望火中取栗,联盟的投资者们希望在这场星门之后的‘游戏’之中去攫取更多的现实权力,这背后其实是有国家主体的影子的。”

    方鸻听得有些愕然,他对现实政治了解不多,只是而今被迫卷入其中而已。

    白葭看他神色,就明白他其实不太明白这里面的关窍,“那自然是我们的老对手,通过操纵他国的内部派系变迁来获得影响力,从战争与动乱之中获取好处,这算是他们的传统艺能了。”

    “白葭姐,你是说……”

    “好了,”白葭却打断他,“我不太想聊地球上的东西,我相信你对那也不感兴趣,你明白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为什么么?我是想说,不要将一切想得太过复杂,好像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责任,事物的发展有其必然,当人处在历史之中时,你所作的决定其实往往十分简单。”

    “它们能决定你自己最终所要走的路而已。”

    方鸻沉默不言,他自然明白白葭告诉自己这些的真实原因,他的确从来不应该将自己看做是什么完人,也不在任何事情上负有什么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只是自己钻了牛角尖而已。

    他之所以在那位会长面前显得犹豫不决,多少也是受对方言语所影响。

    正如同一个人行在万丈深渊之前一样,他总想着向前一步世界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自然多多少少会显得有些迟疑不定,高塔之中弗里斯顿那番话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但真是那样么?

    那一切真和他的选择有关么?

    “每个人的决定都或多少影响这个世界,”白葭道,“你自然也不例外,但比起世界,首先影响的是我们自身,你有作决定的权力,其他人自然也有。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多少其实也是对于他人的不信任。”

    她道:“不过这里面也有我们的责任,或许是过去我们给予你的担子太重了,但我希望你可以理解,在《宣言》之后联合国将大多数事务和民间交流的任务都交予联盟,而我们抽身事外,但久而久之就失去了原本的敏感性。这无可厚非,因为原本也符合我们一贯的政治立场,只是当事件产生之时,我们的反应自然慢上一拍。”

    白葭摇摇头,“但事物是客观的,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的命运与选召者息息相关,而星门与我们世界的命运息息相关,何况两个世界彼此之间产生联系,很难说我们的命运是毫无关联的。我们用外交事务的态度去看待两个世界之间的交流与互动,并尽量克制,但有些人不这么认为。当我们不得不插手其中之时,才不得不借助你们这样的选召者之手。”

    “当然我们还是有所失职,等我们想要重新介入的时候,就发现其实可以用的人手已经不多了。而在这些人当中,你恰好又是走得最远的那一个,军方对你的评价非常高,所以我们也不由自主对你寄予了更多期望,”她叹了一口气,“其实在你们前往帝国之前大多数人就清楚,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七海旅团势单力薄、形单影只,能做到这样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她回忆起上一次与这个小家伙会面的情形:“还记得我们上一次会面么,当你抓到那个线人之时,其实整个基地都轰动了。你创造了一个奇迹,但也正是如此,或许我们才会在无形之中给了你太多的期望,并让这种期望化作压力。”

    “白葭姐,我……”

    方鸻隐隐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星门港方面会这么关心自己。

    白葭打断他,“先听我说,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们之所以没和你提到帝国正在介入那场战争,其实也正是因为出于这样的考量。小家伙,个人在历史的变迁面前的作用是渺小的,你只需要作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就可以了。”

    “尽可能对的事情?”方鸻喃喃自语,那句话就犹如一道闪电一样击中了他内心中某处。犹如划开了重重的迷雾,在那一刹那照亮了他内心之中所见的那个世界。

    他的眉头紧皱,又松开来,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他是将这一切想得太过复杂了么,所以为什么一定要强迫自己找到那个最完美的解决一切的方式呢?

    自己是不是冥冥之中给予了自己太高的期许,那究竟是严格的自我约束,一种自信,还是傲慢?

    其实回到那个最简单的问题上。

    他认为帝国是对的么,他认同那位弗里斯顿会长的行事么?

    不。

    他当然不认同。

    他只是忽然意识到那个问题简单的答案——自己不可能走上那样的道路,认同那样的行事方式,认同必须要有一场席卷世界的大战,才能让这片云海之上的世界作好准备?

    那自然不会是如此。

    方鸻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白葭注意到他的改变,忍不住问道:“你想通了?”

    方鸻摇摇头,他只想明白了一部分,意识到自己或多或少还是为那位会长当时的言辞所影响了。但那毕竟是历史上那位天才的影子,对方词锋越是犀利,反而再正常不过。

    那么剩下的就非常简单了。

    大炼金术士艾德,他的学生海恩-帆姆,学生的学生海林威尔,还有同样行走在那条技术路线上的天才工程师杰尔德姆,以及高塔之中那个孤傲的灵魂。

    曾经走在这条道路上的人,曾经执掌每一条技术路线的那些伟大的炼金术士们,他们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可能并不是最终抵达终点的那个人,但他们选择将传承交予后人之手。

    而自己,本身就是这种传承的受惠者。

    而那些伟大的人是如何确信自己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的呢?

    海林威尔留下了最善意的一面,如果所选择的手段从一开始就错了,那么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那个预定的终点。

    因为炼金术的进步本来就取决于人心,凡人的文明之所以被称之为文明,是因为它是由无数渺小的个体所集合而成的,那并不是一个建立在虚构概念上的宏大存在。

    它是由一个共同的契约所约定而成的国度,从奥述到考林—伊休里安,古老的王国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存在,而无论是贵族也好,还是平民也罢,芸芸众生才是这个世界的真正价值所在。

    文明的根基首先是人。

    那正是他所不认同于那位会长的原因所在。

    方鸻不由长长吐了一口气,眼中的世界变得明晰而坚定起来,但继而他想明白了自己所出的糗,看向面前关切地看着自己的白葭姐,忍不住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发。

    他终于想好了如何回答那个问题,“……大致明白了一些。”

    他摸了摸鼻尖,这是我们的龙之炼金术士感到不好意思时就会产生的下意识行为,不过方鸻抬起头时,看着明亮的天光透过舰长室的拱窗照在他的工作台上,心中的确产生了一丝明悟。

    以及,想清楚了那背后的一个的答案。

    他只是仍有些不自在,支支吾吾道:“给你添麻烦了,白葭姐。”

    毕竟这本来不过是他自己的问题。他接受了委托,结果到头来还要向委托人寻求帮助,其实那本来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竟然一时受困于其中而无法看穿。

    白葭挑了挑眉毛。

    人的身份在发生改变时往往会看不清自身,面前这个小家伙也不过是骤然之间走到了这个位置,虽然他从南境一战时就已少年成名,但真正获得了这么多荣耀其实还是在帝国——

    或者说真正获得那个选择的权力,其实还是那位会长大人在言语之间给予他的,那个天才的影子其实早已不单纯是一位炼金术士,而是一个老练的政客了。

    她其实见过许多天才因为一时无法看清自身而误入歧途,也有因为陷入自我怀疑之中而一生无法走出自己的阴影,人们在巨大的权力面前往往会迷失自我,但像方鸻这么快能醒悟的反而少见。

    或者说,是她见过唯一一个。

    她原本还有些担心方鸻的情况,尤其是在方鸻向星门港提及了帝国的情况和他的担忧之后,她就一直想抽出机会来如同此刻一样和对方说说关于这件事。

    只是苏长风让她不用太担心。

    “那孩子和其他人不一样。”他笑了笑道。

    “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些冥、晨曦他们那些人身上才会有的一些特质。你知道冥的老师是谁么,我早年见过那一代的选召者们,经历过那个时代的那些人身上的确有一些与他人不一样的特质,冥他们也正是受此所影响——”

    “乐观,自信,坚定,对于未来怀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信念,他们始终坚信一切事物在曲折的发展之后一定会抵达那个正确的结果,”苏长风扫去帽檐上的雪,“那样的人是不会走错路的,你不必担心。”

    “没想到还是那家伙看得更清楚——”白葭心想。

    不过的确,不过在星门港这边,与方鸻交流最多的还是那个人。外面甚至有一些传言,他的小女儿还和这小家伙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虽然谈不上暧昧,但肯定比普通朋友更进一步的。

    要说起谁更了解这个小家伙,在星门港的确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不过一想到苏菲,白葭不由挑了挑细长的眉毛。

    “所以你真想明白了,”她看着变得神采奕奕,跃跃欲试的方鸻,略有些怀疑地问道:“你接下来不会打算去干什么蠢事吧?”

    “当然不会,”方鸻有些疑惑对方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个,他摇摇头:“你把我想成什么了,白葭姐。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而已,接下来才好去做我真正想要做的事……其实,只有圣王之厅那场决赛而已。”

    他其实早就应该确定自己内心的想法,只是没有做好准备。

    但瞻前顾后本就不是他的性格。

    而无论那位会长大人怎么说,现在于他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进入圣王之厅,进入十人名单之中,拿到进入第二世界的名额。

    以及,去完成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你想明白了就好,”白葭毕竟不是冥,与方鸻接触不多。要是后者在此,多半会再三确认,有些人口口声声声称自己不会搞事情,但真事到临头往往会发生预想之外的状况。

    那位构装女王对自己的便宜学生已经异常熟悉了,换作是她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方鸻。但白葭却没想那么多,只换了一个话题问道:“说到这个,你最近有联系弥雅么?”

    而方才还信誓旦旦的方鸻,在听到这个问题之时立马卡了壳,“白葭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那是我妹妹,我当然关心,”白葭道:“她最近失去消息挺长时间了,她上次说联系过你,所以你和你的那位舰务官小姐,还有那个苏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

    方鸻脸都憋红了,讷讷道:“我和苏菲没有关系,外面的传言并不属实,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那就是和你的那位舰务官小姐很有关系了,”白葭道,“所以你也没否认和我妹妹有关系对吧?”

    “啊?”

    方鸻傻了,还可以这么理解?

    白葭却没给他反驳的机会,淡淡瞥了他一眼:“她在第二世界失踪挺久,你可别告诉我你最近一点也没关心过这件事。”

    方鸻再一次失语,他的确一度很担心弥雅,自从变故发生之后对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过他了。

    但他与第二世界确实也没什么联系手段,他本来还想从白葭这里问问关于弥雅的消息呢,但没想到先被反将一军。

    这会儿再有什么话,他自然也问不出来,而白葭看他这个傻乎乎的样子,知道自己在对方这里也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虽然她心中其实确实有些担心自己的妹妹。

    外人都只知道海魔女的名号,但很少有人知道,在她这里那位大名鼎鼎的海之魔女也是个不省心的家伙。家里除了小白之外,好像没有一个让她省心的,白葭不由得叹了口气。

    “算了,”白葭道,“今天是决赛的开赛日,我就不给你找不痛快了,如果有弥雅的消息,记得第一个告诉我。”

    方鸻赶忙点点头。

    “祝你拿到好成绩,”白葭最后看了他一眼,“离开帝国之前,再我和联系。”

    画面暗了下去。

    方鸻也松了一口气,他显得有些沉默,他从穿过星门之后,一路走到这里,来到帝国,身边所发生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与紧要,甚至有那么一刻连他自己也深陷其中。

    任何人都会迷茫,他自然也不例外,没有人生来就知晓答案,但所幸的是他身边总有可以指点他的人。

    他轻轻出了一口气,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他的记忆之中变得清晰起来:

    “最终,风会告诉我们一切。”

    狮人圣骑士有时候威风凛凛,但有时候又富有哲理。

    它不止一次告诫小家伙们去追寻那些最朴素的正义,遵从自己内心中美好的想法是玛尔兰骑士最基本的价值观之一。

    那只大猫人仿佛仍还在他面前,而没有前往远方,回到巨树之丘——瑞德先生和艾缇拉小姐到了什么地方呢,方鸻忍不住默默想到。

    但诚如此言。

    既然没有人可以预测明天,即便占星术士们也只是能看到未来的方向,既然如此,他何必对自己产生怀疑呢?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总得要做了才知道。

    目的从来无法导向一切。

    他从炼金桌上拿起那只闪闪发光的臂铠,并将它戴在手上,孤王之傲的每一个部件都如同往日一样嵌合在他手臂上,最后发出咔一声轻响。

    他的目光扫到桌上的另一件事物——那如同罗盘一样的星轨仪。

    那是亚约拿过来让他检查的,其中一条星轨上有个明显的缺口,他其实认得这个星轨仪,那正是莱拉送给弗里斯顿的艾什-林恩的遗物,原本是她‘父亲’留给她最至关重要的东西。

    它被赠予那位会长大人,本来是出于那位少女对于他对大家出手帮助之恩的感激,但为什么它会在这里,会在亚约手上呢,那个年轻人告诉过他这件星轨仪的来历。

    但方鸻不会认错,艾什-林恩留下的星轨仪上有些独特的个人印记,只是它上一次出现还不像这么残破,像是被什么人有意摔坏一样,亚约与他的同伴虽然将之修复,但还是留下不少破损的痕迹。

    方鸻心有所感,拿起那东西,将之收入自己的包裹之内,然后走出门去。七海旅人号的甲板上,其他人正在那里等他,正如白葭所言,今天正是圣王之厅大陆联赛决赛开赛之日。

    也是这场持续了近两年的大赛最重要的一天,在这一日中,在那个炼金术界最著名的大厅之中,这一代年轻的炼金术士中会有四个人能最终获此殊荣。

    那是圣王之选,也是除十王赛之外对炼金术士最重要的比赛之一。

    考林—伊休里安寄予他的期望其实很简单,只要进入十人名单之中就算是胜利,那是Loofah曾经达到的高度,但现在在外界看来,这位龙之炼金术士其实是有夺冠的潜力的。

    至于另一个夺冠的热门,自然是那位FOX的学生,灰之王的后继者罗芬。

    推开门,明媚的阳光从门外流淌而入,映入他的眼帘,让方鸻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艾音布洛克持续多日的暴雨终于于一日之前停歇,云消雨歇之后,温暖的阳光终于从云层的背后展露,并普照大地。

    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这场大赛会有一个美好的结果,就连多日与《炼金术报》展开骂战的《占星术士日报》都消停闲下来,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那场学院赛也走到了最重要的关头。

    两场比赛吸引了艾音布洛克,乃至于整个帝国上到贵族圈子,下到平民之中所有人的目光。

    而方鸻所看到的,其实只是一道温柔的目光。“准备好了,我的船长大人?”希尔薇德看着方鸻眼神之中流露出的坚定,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化为一抹浅浅的微笑。

    她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之中带着那种认可与欣赏,还有早有所料的目光。虽然并未开口,但两个年轻人目光交汇的瞬间,便已经明白了对方想要说的话。

    “接下来,”方鸻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我们前往第二世界。”

    舰务官小姐微微一笑。

    她从来也没有怀疑过。

    ……

    “亚约,在这边。”

    亚约穿过人群,与自己的同伴会合。“你来晚了。”同伴们抱怨道。

    亚约笑了笑,“比赛还没开始呢,是你们到得太早了。”

    “但选手已经进场了,看,是考林—伊休里安代表团正在入场,我看到艾德先生了,他在队伍最后面!”

    亚约回过头去,目光扫过今日略显陌生的工匠总部——但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多汇聚在大厅外围,窃窃私语的议论声经大厅反复回响显得有些振聋发聩。

    在那里,神圣肃穆的殿堂一分为二,其内十六道大理石柱围绕成环,一束阳光从正中央的天井上垂下,光与暗交错的边界正好钩勒出赛场与观众席之间分明的界限。

    光中悬浮着许多发光的尘埃,如同空气里的浮游生物一样,环绕着中央的台子,平台上放置着一台老旧的机器,金属的表面上生满了锈斑,铭牌上镌刻着岁月的侵蚀。

    大型塔式魔导炉,对于炼金术士们来说并不陌生,约莫在七八个世纪之前它被创造出来,从辛塔安开始,其后于整个世界上广为流行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是炼金术史上必修的一课之一。

    但许多年月过去,过去崭新的技术也逃不过被替代那一天。而今大多数炼金术士已经不再学习相关一切,只知道那高耸的串联式结构正是其得名的由来——

    数个由环流管道相连的炉心形成复杂的结构,彼此纠缠的铜管之间在从天井垂下的自然光之下留下深邃的幽影,它矗立着,犹如一座耸立的尖塔。

    方鸻也正看着这一幕。

    这是今天的题目,不出他预料之外,帝国若还有什么题目可以既不暴露它的秘密,又与那个计划息息相关——莫过于塔式魔导炉。

    他跟在所有人后面,本来布丽安公主想让他走在最前面,代表考林—伊休里安代表团,但冥拒绝了,现在他风头太盛,出于保护的目的还是低调一些好。

    那位公主殿下略作思考之后也没反对,她其实是替代考林王室提出建议,但人类王室与她实在没有什么关系,何况就算是艾文奎因精灵廷的意见她也要保留再三。

    更不用说方鸻还算是她半个朋友。

    之所以是半个,是因为她认为人类寿命有限。

    “精灵不和人类交朋友,”布丽安公主说,“以免到头来徒惹伤感。”

    “那罗班爵士他……”

    布丽安公主拔出短铳来,于是方鸻乖乖闭上了嘴巴,只剩下舰务官小姐在一旁笑弯了腰。

    “公主殿下她没有恶意。”希尔薇德笑眯眯地说,“她只是特立独行,一贯如此。”

    “我知道。”

    “那我要在这里止步了,船长大人,”希尔薇德看着那光与暗交错的明暗交界线,“里面是赛场,只有你们可以进去。不过请放心,我会在这里看的。”

    “希尔薇德,你还是先回七海旅人号吧。”方鸻摇摇头,“在那里不也一样可以看这场比赛的直播。”

    虽然他不认为弗里斯顿会长会是傲慢自大的人,但他一旦向帝国摊牌,就无法保证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

    帝国人为了这个计划准备许久,而更是那位皇帝陛下的意志在背后主导一切,奥述人怎么会为了他一个人而轻易改弦更张——那背后并不是单纯技术路线的分歧——而是对于许多人而言,巨大的利益在背后主导与推动着一切向前。

    而那些意志一旦形成了集合,就有了自己的生命与主张。

    高塔之中的弗里斯顿早已告知他一切。

    但希尔薇德静静听他说完,只是轻轻一笑,将手放在他手背上。两个年轻的恋人虽然隔着孤傲之王冰冷的外壳,但仿佛仍能感到到彼此的心跳。

    贵族千金投予他脉脉不言的一瞥,浅笑道:“我在这里等你,”

    “希尔薇德……”

    “我是谁的女儿,你忘了吗?我生来身体中就流淌着叛逆的因子,别把我当作那些普通的女子,他们以为我是个温文尔雅的大小姐,但事实上我是大探险家的女儿,”她重复了一遍,“我在这里等你,我的船长大人。”

    方鸻轻轻点了点头。

    他这才转身,向前走去,跟上其他人。在经过冥时,那位构装女王向他投来奇怪的目光,“又在说悄悄话?你今天的状况有些奇怪,小家伙,直觉告诉我你今天是不是又想出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

    她言语之间有些轻松。

    那是自然的,归根结底她前来带队不过是为了完成俱乐部的委托。

    但没想到这个漫长的赛程之中会有一个真正的惊喜,相比起浑浊之域的一切这场比赛本身甚至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再说其实外界早已默认了第一第二的人选,在她看来也是如此——圣王之厅的大赛与其说是一场角逐,不如说是一场充满了重重光辉的授奖仪式而已。

    能进入前十之列的人是大赛的优胜者,会获得如此殊荣,但进入这大厅之中的每一个人都会为世人记住名字,他们中的大多数将来就算不像是Loofah那样成为冉冉升起的新传奇,但也会在艾塔黎亚的历史上留下一笔。

    更不用说各个俱乐部,甚至是帝国、考林—伊休里安王国,那些最炙手可热的地区和协会都会趋之若鹜,争夺取这些人才的归属权。

    但方鸻看冥关切的目光,心下却有些愧然,“冥姐,要是我真惹出什么事来,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狠狠揍你一顿,”冥没好气道,“怎么,你还真打算要给我惹出些什么麻烦?”

    “我不认同弗里斯顿会长的一些观点,”方鸻答道,“我在北境与影人打过交道,帝国的技术有可能是从它们手上得来,虽然技术本身没有性质之分,但一些禁忌技术却会导向灾难的未来。”

    “你和那位会长有技术分歧?”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可真会给我惊喜,你知道比赛最后一道题目是由谁设下的么?”

    方鸻点点头,他当然清楚,所以才会担心。要是冥对他们不闻不问,出于叛逆的目的他大可以自行其是,但冥对团内每一个选手都同样关切,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在行为之前说明一切。

    这是对每个人的负责。

    “你既然明白,但你还是要那么去做,”冥的声音稍稍柔和了一些,她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小家伙,如果仅仅是技术上的分歧,你大可以放手去做。”

    “毕竟获得比赛的优胜,可不是靠卑躬屈膝,炼金术士有自己的坚持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位构装女王摇了摇头,“其实我不太懂技术上的事情,在工匠这条道路上你已经走得比我更远了,Virus在这里说不定才听得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没关系,团队中有许多技术专家,就算我看不出来,他们也看得出来——”

    “如果是你的问题,我自然会好好和你算账。”她瞥了方鸻一眼,“但如果是帝国的问题,其他人我不管,可我的选手我绝不会放任他们指手画脚,若是帝国人错了,考林—伊休里安代表团和我背后的公会同盟会站在你背后。”

    她认真地看着方鸻,一字一顿道:“我知道除了银色维斯兰之外,你和各大公会都有些矛盾,但那是在第三赛区内部的事情,当一致对外的时,就连古塔人也会和我们站在一起。这是赛区的共同荣耀,你明白么?”

    方鸻心有所感,点了点头。

    但他有些话没说的是,自己可能要惹出的事情,没有冥女士想的这么轻松。

    但多余的话他也不用再讲,他很清楚这位构装女王的性格,他自己所行之事没有半分问心有愧之处,就算冥不支持,他也一样尽到了通知的义务。

    剩下的,就是向前步入那神圣的殿堂之中——于一千两百年前,最初的炼金术士于此诞生。又于四个世纪之后,林荫道的议论纷纷之中塑造了一个传奇学派的前世与今生。

    从此之后大厅耸立,奥述人在魔导技术上的骄傲一直延续至今,他们开发魔导术,实行革新,将塔式魔导炉推广向云海大陆各个角落,在那之后七百年一直是艾塔黎亚技术最前沿的国度。

    直至今日。

    他踏入那条明暗交界线——走在前面的是微语,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有水无铭,而其他来自考林—伊休里安的选手也一一找到自己的位置——方鸻经过每一张炼金台,继续向前走去。

    穿过明亮的光线。

    穿过浮游的、闪光的尘埃,向前走去。

    然后他看到了罗芬,那个年轻人只远远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仿佛专注于面前的事物。而在对方的工作台一旁,正是他自己的工作台。

    他在那工作台前站定,那一刻大厅中寂静了下去——当然并不依赖于每一个观众的自觉,而是魔法的威能,六十尺弥漫的沉默领域让一切声音都无法逃逸。

    老旧的塔式魔导炉下走出一个人,赛场之上所有的目光,投影记录设备都集中到了那个人身上。

    那正是奥述帝国工匠总会的现任会长。

    弗里斯顿。

    “比赛开始了,”流浪的马儿不知为何,低声念了一句,直播间内每一个听到这句话的人竟然感同身受。

    这场持续经年的大陆联赛——从艾尔帕欣那一场惊天的逆转开始,从南境的表演赛一直走到今天,从那时起入坑关注这场工匠赛事的人,已经在不经意之间走过了两个年头。

    这两个年头说长不长,但已足以在这段时间之中留下许多弥足珍贵的记忆,人们回忆起一场场比赛以来的那些片段,其中有精彩,也有紧张的,有壮绝的,也有令人心潮澎湃的。

    而不知不觉之中,大多数人就已经融入其中,甚至忘记了比赛本身的目的,只将它当作了自身生活的一部分,习惯性地在对应的时间,对应的地点,打开直播——

    然后等待着自己所支持的队伍出现。

    那一刻选手们成为了许多人梦想与人生的映射,他们所无法踏足的那个光环重重的世界,而有人会代替他们去完成儿时英雄的梦想。

    让人们在平凡的世界中得到慰藉,安然入梦,步入那个美好的梦境之中,那便是超竞技存在最大的意义。

    直播间内一时竟有些沉寂,因为那是许多个日子以来,许许多多场比赛的一个终点。

    那个终点说来重要,可对于许多人来说,其实不过只是安静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而已——人们内心中既不安,而又期待。

    方鸻看向大厅中央的弗里斯顿。

    那位会长的目光也隐隐落在他身上,并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他的目光移向一侧,选手们和观众一样一言不发,考林—伊休里安人显得有些紧张,几乎是头一次登上这样舞台的古塔人更是如此,罗塔奥人安静而沉默,只将目光看向他们的对手——帝国人。

    巨树之丘人已经退赛,在这里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而帝国人同样沉寂,他看到朱诺眉头紧锁,格欧吉芬支着双手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其他人大多也心事重重,那个名叫海格力姆的插件工匠目光直勾勾看着面前的炼金台。

    他还看到了崔希丝,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那少女目光闪烁地时不时看向自己,欲言又止,但两人隔得太远,她最终也没能开口。

    她其实很想问:

    “你看到你家博物学者小姐了么?”

    方鸻自然是没看到的。

    洛羽告诉过他他和姬塔的行动计划,但姬塔自从离开之后就再没联系过他们,这也很正常,她也说过,出了问题之后她才会联络他们。

    没有联络反而是好事。

    他也不担心会发生预料之外的状况,七海旅人号上的复活绑点记录着一切信息,布偶留在船上监视着这一切,七海旅人号那边还有水手长和女仆小姐,足以应付一切意外。

    弗里斯顿正垂下目光,看向放在台子上的演讲稿。

    这位会长大人轻轻笑了笑,伸手将它翻了过去,用背面盖起来,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每一道正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他从那些目光之中看到许多,犹如那漫长岁月之中的索求。

    于此刻终于到了收获之刻。

    刻在他灵魂之中的印记,正在有所松动。

    “这是一台塔式魔导炉,”他开口道,“你们都能认得出来,于银之塔中,于冬至之塔中,你们也经历过不少与之相关的题目考验,那些题目其实大多数帝国留下的,或者与我有关。”

    沉默术消散。

    赛场外嘤嘤嗡嗡地议论起来。

    但弗里斯顿并不在意那些声音,继续说下去,“其实不仅仅是那些题目,这一场也是一样,只是所有的一切考验都于此汇总,回到这台老旧的塔式魔导炉上。”

    他转过身,将手放在那陈旧的外壳上,“它诞生于四个世纪之前,确切的说是四百一十二年前,并见证了串联式结构的最后余晖。或者说,这是塔式魔导炉的最后一个型号,自它走下生产线之后,四个世纪以来再没诞生过一台工业意义上的塔式魔导炉。”

    “具体的缘由,大家都知道为什么,”弗里斯顿提高了声音,令话语在大厅之中反复回荡,“归根寻底,不过是因为新的技术取代了旧的技术,凡人的炼金术进步向前,自然不是于一个时代中裹足不进。”

    “但是——”他话锋一转,“沧海之中亦有遗珠,古老的技术真的失去了所有的价值?帝国从一个伟大的计划中瞥见一隅,各位都听说过半个世纪以来的炼金术革新。可这场革新的本质是什么?”

    “是多重并行技术,是余量技巧,我们从名为‘众星’的装置之中窥见了前沿讨论得沸沸汤汤的余量技巧的真正运用途径,”他道,“我们从‘灵魂’与‘计算’上探讨的分歧,但于此刻都合而为一。但只还差一个缺口——”

    “……从我们历史的最开端,当努美林精灵们将这个世界交予到我们手上时,凡人从那时起就知晓自身的羸弱,我们脆弱的躯壳无法容纳这个世界充沛的元素以太,”弗里斯顿道,“但正因为如此,魔导技艺于我们的世界才显得伟大,大炼金术士艾德在所有人智慧的结晶之中总结出了那条凡人必由的道路——魔导炉,核心水晶。”

    “自那之后,凡人便有了比肩于巨人甚至是神明的可能性,虽然那也只是一个可能性,但至少在漫漫长夜之中予我们指明了方向。”

    那段,炼金术士们耳熟能详的历史。

    但正当人们以为这位会长大人又要旧事重提的时候,弗里斯顿却一改其风格,直指核心。

    “但所有人都知道,魔导炉经过十一个世纪的改良,但仍旧没有脱离其本质。强大的元素魔力的浸染,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仍旧是不可逾越的壁障,以至于自那之后我们的魔导器一分为二,我们将那些需要少数人才可以操纵的魔导器称之为战具,而将另一部分在日常生活之中可以运用的称之为魔导工具。”

    “其实这两者之间只有一个区别,那就是对于元素适性的需求的差别。”

    他一停,“也是这样的差别,让我们在对于‘众星’装置的讨论上停伫不前。于是凡人的炼金术士们仿佛在一千年前与一千年之后遇上了同一道墙,同一个‘大敌’挡在了我们面前。”

    弗里斯顿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方鸻,大厅中议论声高扬了一些,人们仿佛从这位会长大人的这番演讲之中听出了什么,越来越多人的目光集中向那台高大的魔导炉之上。

    难道帝国人已经跨过了这道壁障?

    他们原本以为这仅仅是个简简单单的比赛而已,却没想到比赛背后似乎还藏着什么秘辛,那些对于大事件敏感的人已经暗中改变了水晶投影记录的方式。

    并将他们所看到的一切同时同步到直播之中。

    有大事要发生了?

    那是每个人心中共同的疑问。

    但只有方鸻的目光有些心不在焉,他仿佛透过那位会长大人正看着那台高大的魔导炉的每一个结构部分,心中其实已经明白那位会长大人会说什么。

    帝国人一直以来都搞不明白塔式魔导炉真正的秘密,但那位会长大人不会不清楚,他究竟想要从那台魔导炉上得到什么呢,他其实心中已经有答案。

    影人所发明的众星装置,通向一条燃烧星辉,令世界变得暗淡的道路。

    而弗里斯顿所给出的答案,是用灵魂替代星辉。

    但凡人的灵魂一样羸弱。

    所以他所求于那条同样的道路。

    一切在经历过七个世纪的轮转之后,又回归原点。

    “所幸,先贤的智慧往往照亮今日,即便是在这个问题上,前人仍旧给我们留下许多遗产,”弗里斯顿默默看向那台塔式魔导炉,“其实真正的答案就潜藏在这台塔式魔导炉上,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塔式魔导炉对于元素属性具有更强大的亲和力。”

    “不久之前,我们从遗迹之中发现了一台建造于古早时代的塔式魔导炉,而它已经具备了通向那条道路的一些特质,”这位会长大人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他侧着身,一半隐于高大的魔导装置的阴影之下,“塔式魔导炉虽然在效率上有所欠缺,但结合今日的技术与前人的智慧,我们说不定能从中找到那条通向无属性魔力真正的路——”

    “所以,”他最终宣布道,“今天的题目,是完善那台塔式魔导炉,当然我不要求你们一定成功,但作为炼金术界最年轻一代的新锐们,我们希望你们能在这个问题上迸发出一些启发式的灵感。而你们越是接近于那个问题的答案,距离那顶桂冠就越近一步——”

    他的目光落在方鸻身上。

    “当然,”弗里斯顿再话锋一转,“按照惯例,圣王之厅的大赛将会有两个题目,所以另一个题目来自于一个罕见的领域——灵魂学派。世人皆认为灵魂学派魔导士们研究得更多与更深入,但实则不然,这个领域一样是由炼金术士们所开辟,我不要求你们在先贤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但至少不能忘记魔导技术的历史。”

    他停了停,“灵魂学派被我们遗弃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转移的粗糙与不稳定性,问题之一是残缺不全的灵魂如何保留完整?而第二个疑问,却来自于我们对于灵魂与星辉的认知的浅薄,灵魂在被记录下的那一刻似乎被剥离了其原本的属性,它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也不再具备成长性。”

    弗里斯顿再看向所有人,“所以第二个题目是,讨论灵魂转移的可行性,以及灵魂与星辉的本质。”

    大厅中先是一寂。

    随即爆发出一阵不可思议的议论声浪。

    不过人们的讨论主要分为两派,普通人在意的是弗里斯顿口中帝国所发现的塔式魔导炉上的新技术,这位会长大人意有所指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是不是说明技术的革新已经近在眼前,一个人人都可以超过先前的自己,跨越那条界限的时代正在到来?

    而更多人的目光则汇聚向方鸻。

    因为在那个树海的空间之中,对方其实已经展示出了另一条属性水晶的路线的可能性,虽然那只是在一个虚拟的空间之中,对方事实上还在那里展现了更不可思议的精灵创生术。

    但帝国人的题目竟如此明目张胆?

    要不是方鸻不是奥述人,许多人或许要怀疑帝国人是在内定冠军了,这个题目对于那位龙之炼金术士来说还算得上是一个题目么?

    连赛场之下灵魂指纹都回过头来,忍不住看向一侧的冥,只是那位构装女王面不改色,“冥姐,帝国人这是想让艾德交出自己的技术?”她下意识问,“他们明知道——”

    “你在说什么梦话。”冥撇了撇嘴,“帝国人即便真想让小家伙交出技术,那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我也问过他的想法了,他并没有藏私的意思。”

    灵魂指纹瞪大眼睛,“也就是说,无属性魔导炉是真实的存在的?”

    冥点点头,“是,但还不成熟,只有比较低级的几款。其实小家伙也和我说过,他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推动改革,他的意图是让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有些话她没说出口,因为那是属于方鸻的小秘密。

    而她,答应要为其保守秘密。

    其实方鸻没打算瞒她,作为弱适性者,他的成就皆来自于对于无属性魔导炉的改造。

    但要更进一步,却往后越是艰辛,冬至之塔后他已经抵达三十级,可新的魔导炉还存在于设计构思之中。一条技术路线越是往后,就越不可能依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完成。

    他需要同行者。

    在方鸻言语之间,冥也感受到那份传承的厚重,一份来自于千多年前的馈赠,她很难说是什么在冥冥之中选中那个小家伙。

    但他的确具备那样的资格。

    她还很少看到这样的选召者,如此贵重的馈赠不值得珍藏么?但对小家伙来说,他似乎从来不认为那份馈赠单属于他一人,他从得到那门技术起。

    感受到更多的,是技术延续的意义。

    冥抿着嘴巴,她虽然不是专职炼金术士,但也明白工匠们在那些技术路线上走过的路,“帝国不会贪图这一点小便宜,他们如果打算和小家伙合作,自然要比普通人靠谱得多。当然,奥述人可能会有一些要求,但小家伙应该会自己把关的。”

    那个小家伙的成熟,远超她的想象。

    虽然在某些方面,他的确是不让人省心,但这两种极端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反而让她感到稍稍安心。何况对方身边有的是可靠的人,如果真正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她是会出手的。

    就如同对罗薇一样。

    流浪的马儿的直播间中,他也正在向观众们解释此事,帝国工匠协会对于技术的一贯态度,还有他们在历届大陆脸上上与普通炼金术士的合作。

    奥述人虽然傲慢,但也爱惜自己的羽毛,那种傲慢来自于目中无人的骄傲,它有时候可能令人感到不快,但在许多时候,也是帝国人一板一眼所恪守的规矩。

    观众渐渐听信的解说,可还是有人感到难以理解:“帝国人会那么好心,他们就算真要和艾德大神合作,何不选择更正式一些的方式?”

    “在大赛上用这样的题目,不是授人以话柄么?”

    流浪的马儿也皱了皱眉头。

    这也正是他感到疑惑的地方。

    不过他感到疑惑的地方还不止这一点,这些日子以来他作了许多功课,从最开始对于炼金术几乎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到渐渐熟悉并了解了炼金术的历史。

    弗里斯顿在这场大赛之中提出的第二个问题其实才是真正的大问题所在,灵魂学派在许多炼金术士看来是不值一提的,在帝国的炼金术群体之中更是如此。

    虽然诚如这位会长所言,炼金术士们还是认同灵魂学派的正统性,但是这样灰色的领域,一般在这样面向年轻一代的大赛之中是能不提及就尽量不提及的。

    就好像那些超纲的知识一样,是为了尽量减少赛事的争议性,以保证其评判的公正。

    这位会长真的就这么一意孤行,还是说这两道题目都是经由工匠协会的讨论之后选定的?奥述人突然提起灵魂学派,是炼金术学界的风向发生了改变么?

    其实不止是流浪的马儿。

    大厅之中另一半的炼金术士们,也正在议论纷纷,正如他所猜测的一样,这些帝国的炼金术士们同样显得震惊与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的会长大人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题目。

    所有人当中,只有方鸻心中和明镜一样。

    他回头看去,发现罗塔奥人和其他考林—伊休里安的选手大多也是一副意外的样子,反倒是帝国人显得平静许多——他甚至看到罗芬已经选择了第二个题目。

    从对方准备的器材与材料就看得出来,只有灵魂学派才会准备活体学派。这位FOX的学生这个举动一出,许多道鄙夷的目光就立刻落在了他身上,甚至有一些来自于他的同伴。

    至于朱诺和格欧吉芬,两人同样面无表情,只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第一个题目,对于塔式魔导炉的改造。

    方鸻回过头去,再看向弗里斯顿——他这才明白过来,看起来帝国人早就已经清楚这位会长大人的计划了,或许在对霍克家族一锤定音之后,奥述人的炼金术士协会就已经达成了一致。

    现在看来,格欧吉芬之前不止一次对自己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和他谈谈这件事。帝国人也好,选召者也好,正常人恐怕都无法接受那位会长大人的计划。

    他们选择塔式魔导炉,而不是灵魂学派,其实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只是方鸻再看向弗里斯顿时,却发现对方脸上并没有多少意外,甚至找不到什么不快之色。

    他只是在公布了题目之后,从台子上走了下来,来到他与罗芬之间。

    弗里斯顿看着他,开口道:“我,还有你,以及在场的帝国选手们,其实他们都清楚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你是不是有些意外,我为什么对他们的选择并不生气?”

    方鸻不言,但心中却是有一些。

    弗里斯顿摇摇头,“我们都走在相同的道路上,你不认同我,正如同我不认同海林威尔和杰尔德姆一样。”他几乎是明牌说道,似乎也不担心旁人听去两人之间的交谈。

    其间罗芬还抬头看了一眼两人,弗里斯顿心有所感,但也不在意。这位会长大人继续说下去,“但如果你要沿着你的路线走去,我自然也不会反对,正如同在场的所有年轻人一样。”

    他转过身,看向整个赛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有对待技术的认知,他们选择旧有的路线也好,还是投向灵魂学派也好,只要我们的目的一致,那么在我看来,这些年轻人都是我的同路人。”

    “我不介意向彼此之间分享技术,”弗里斯顿答道,“如果这门技术会让他们在自己的路线上更进一步,那再好不过,我倒是希望你们可以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

    “因为万事万物,万法皆殊途同归,终归有一刻,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他看着那些年轻人说道,“只要你们那时候仍旧怀着最初的想法,那么一定会认同我的道路。”

    方鸻摇了摇头,“正如同会长先生,最终也回到海林威尔他们的路线上来么?”

    “是的,”让方鸻有些意外的是,弗里斯顿并不避讳这一点,并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发现无属性魔导炉是容纳凡人羸弱灵魂的最好办法,所以我自然会回到原点,求助于海林威尔他们的技术路线。”

    对方的目光默默停留在方鸻身上片刻,“当初我离开得太早,没有见过无属性魔导炉真正完成,让帝国人前往诺兹匹兹地下去寻回那台魔导炉,其实正是出于我的授意。”

    他轻轻摇了摇头,“帝国人不太明白那台塔式魔导炉的意义,包括几位大炼金术士在内,大多数人都看不懂海林威尔的设计。当初从伊斯塔尼亚沙漠之中传来消息,我其实就知道有人已经掌握了第六技术路线的传承。”

    “……所以,我才会亲自前往伊斯塔尼亚,但却没遇上你。但没想到,你会到艾音布洛克来,想想也是,”他又点头,“作为当世最杰出的炼金术士,怎么会不来参加大陆联赛呢?”

    方鸻不太好说,其实要不是为了前往第二世界,他还真不打算来参加。

    但眼下这个关口,他自然也不会反驳这件小事。

    他知道,弗里斯顿仍有话没说完。

    果然,弗里斯顿在说完那一切之后,才重新看向他,开口道:“我说这些,你应当听明白了。之前你告知我你的选择,我并不在意,你可以不认同帝国的计划,那毕竟在普通人听来过于惊世骇俗。”

    “但是——”

    “我仍旧希望你认真对待这场比赛,”他道,“让我看看海林威尔他们究竟留下了什么样的技术路线,你既然执着于你所认为的一切,那么应当让我看到你的坚持。”

    “会长先生是担心我会藏私?”

    方鸻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弗里斯顿不言,过了好一阵子才答道:“不,我只是想看看,海林威尔他们选择了一个什么样的后继者而已。”

    方鸻摇了摇头,如果说这位会长大人会认为他在这个技术上会留有私心,认为自己不愿意认同他只是因为自己对于无属性魔导炉还留有疑虑,那么也未免太小看他了。

    他其实对于今天的题目早就有所预料,也早已作好了决定。

    他从对方身上收回目光,将手举起,然后放轻轻放在炼金台上那台仿制的塔式魔导炉上,在孤王之傲与那台塔式魔导炉接触的一刹那,细小的光芒从每一条回路上延伸开去。

    他目不旁视,只轻声开口道:

    “那么,请会长先生看好了。”

    他所要追寻的。

    从来不是利益,而是同行者。

    ……

    方鸻拿起工作台上的水晶——奥述人提供的工作台上有各式各样的晶体,锡石、水晶、闪锌矿、石榴石——它们与地球上的同类大同小异,但往往具有不同的性质。

    元素以太伴随结晶生长,并赋与它们瑰丽的色泽,然而α水晶对于方鸻来说已经是相当熟悉的事物,单斜晶系闪烁着淡蓝色微微泛紫的光泽,乳白色的光点以魔导手套的端点像是生长的树枝一样在晶石之上延伸。

    弗里斯顿沉默不言地看着这至美的一幕——对于任何炼金术士来说,这都能算得上是绝美的景象,正犹如有人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组式子,那些式子自然而然衍生出许多自洽的演算,其中的逻辑严密而等距,可总有人能找到之间潜藏的价值与规律。

    从冥冥之中发现事物、元素与以太之间的必然联系,并以此映照入现实之中,这正是炼金术之美。

    这位会长先生看到的是利用简单的手段介入了水晶内的以太分布之中,并找到那些与元素相关的节点,用炼金术的手段剔除杂质,使之变得更加纯净。

    那些简单的手段前人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总遇上解不开的难题,只是他默默看着方鸻借由水晶本身的特质、或一些魔法材料本身的特质去绕开那一道道关卡,其中所闪烁的天才的构思与妙想总令人醍醐灌顶,或柳暗花明,原来曲折的途径之后还潜藏着这样一条道路。

    炼金术的本质是可以改变物质的一切性质,连顽石也可以化作黄金,一旦深入到物质的最底层,将万事万物分解为星辉之时,星辉自然能重塑成一切。

    但操控星辉的手段并非凡人可以掌握。

    传闻之中的贤者之石弗里斯顿也不是没有见过,在伟大晶脉之中他见过那闪烁着苍之辉,那其实本质上就是星辉。

    然而炼金术士们的伟大在于他们可以用廉价一层的以太魔力来完成这一切,魔导技艺的工作其实是追求平衡,用妙思来替代粗暴而直接的手段、与所投入的天量魔力——

    银炽之林的眼球可以对最细微的魔力变化产生感应,只要提炼出其中产生效用的结构,可以用它来替代炼金术士自身的探查能力。

    一道转化之间,实际上投入的魔力总量并未变化,只是使用了银炽之林自身的魔力构造,而云海之上元素的造物远远要比炼金术士自身的设计精妙与高效得多。

    马尔夫蛙的鳞片之中的抗力对火元素具有排斥属性,藉由它可以标记水晶之中的火系元素杂质。749年海文爵士就做过类似的设计,但却发现底栖生物自身的元素结构十分脆弱无法萃炼——

    “你打算怎么绕开低栖生物的特质?”弗里斯顿看他拿起那坚硬如矿物质一样的鳞片,问道。

    方鸻拿起了一块黄铁矿。

    这个问题曾也困扰他良久,但最后他发现考林—伊休里安的文献库之中有一种发明已久的魔法试剂可以有效解决这个问题——那张魔法试剂的图纸问世距今已经六十年之久,并无人问津,他只不过花了很小的价钱就将那个专利买了下来。

    40441号试剂其设计的主人可能而今都早已不在人世,甚至那个设计本身可能都只是对方在一次不经意的实验之中所记录下来,并在工匠协会记录下来以换取一些积分。

    这样的例子在炼金术历史书上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作为短生种,凡人将浩如烟海的智慧通过各种方式存留下来,其中的大部分可能都籍籍无名,有可能只是一个灵感,一个玩笑,一件在他人看来没什么作用的小玩意。

    但没人会猜得到,这个不起眼的设计是否有一天会在另一条技术路线上大放光彩,犹如藏于余烬之中的一粒火星,或许会有后人将其拾起,置入灯塔之中。

    其中熊熊燃起的火焰,会照亮蒙昧荒野的黑暗。

    那个试剂的主要成分就是黄铁矿,令其溶入7号魔力试剂之中,制成悬浊液,备用。30号之前的试剂皆是凡人炼金术士最早期的几种发明之一,也被称之为基础试剂。

    弗里斯顿作为工匠会长,自然也认出那种罕见的试剂的名称。

    与常人不同,在几个世纪之中他阅读过大多数文献,研究过一些非常偏门的设计,试图从那些异于常人的天才之中找到通向最终道路的方法,只是那些尝试都无一失败了。

    他看着方鸻将赤红的鳞片置入那悬浊液之中,沉默不言,他没做过类似的实验设计,但单从材料的以太性质分析之中也能得出大概的结论。

    他一眼看出那个设计中尚有一个缺陷,硫化矿物制备的魔力试剂在以太性质中具有很强的活性,会令材料钝化,但他在赛场上当然不会指出这一点。

    何况方鸻胸有成竹,弗里斯顿静静看着对方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然后他看方鸻叫来工作人员低声吩咐一些什么,工作人员很快取来一批赤锡石,赤锡石的以太性质中具有吸附魔力的作用,而且只会单一元素魔力。

    看到这里弗里斯顿轻轻一扬眉毛。

    “你打算怎么引导元素杂质呢?”

    “有一类罕见的三斜晶可以将元素杂质引导出来,比如元素环境下的蔷薇辉石、斧石,但这两类元素水晶十分罕有,可其以太结构其实并不复杂,我们可以自己设计——”

    “会长先生,无非是投入魔力罢了。”

    弗里斯顿看着对方在水晶上构筑法阵,那肯定是无数次实验之后最终留下的最简练的一种形式,最后将它总结为一个谐美凝练的答案,那就是炼金术式的诞生。

    那个形式给他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异常精妙的设计,但看来并不像是海林威尔或者杰尔德姆一贯的思路。

    更像是一位老练的水晶工匠,利用矿物特质的手法去实现目的。

    弗里斯顿感到一丝熟悉。

    但方鸻自然不会告诉他,这是海恩-帆姆的设计,那位伟大的炼金术士自然不会写下每一个具体的制备步骤,但也在设计之中提到了那些罕见矿物的性质与利用它们的手段。

    那正是这个世界上最杰出的水晶工匠之一。

    对于深入这一途径的炼金术士来说,那一系列描述几乎等效于答案,只不过利用银炽之林的眼球,还有马尔夫蛙的鳞片,倒的确是方鸻自己想出来的方法。

    那时他才开始接触这条道路,在手法上多少有些生稚。

    不过炼金术的道路有许多种,最终不过殊途同归。

    接着他反复用同样的手段,但不同的材料去剔除水晶之中不同的元素以太——水晶既成,他才默默将一只半透明闪烁着乳白色光芒的水晶放在工作台上。

    弗里斯顿凝视着那支水晶,久久不发一言。

    但这是一场比赛,除了这位工匠会长之外,还有许多观众。

    正常来说,观众们自然看不懂这一系列操作背后的真正含义,因为大多数人既看不懂银炽之林的以太性质,又不懂得用硫化矿物制备的试剂之中的以太性质应当如何剔除。

    在他们看来炼金术士的操作更像是一门神秘的巫术,在反应釜中投入几种外形奇怪的材料,在玻璃器皿之中摇晃摇晃,或者加热,搅拌,最后生成一些试剂。

    表面看来,正是如此。

    但这又毕竟是一场比赛,主持台上仍有专业解说,直播间内主播们也会提及一些专业方向,虽然这些人大多也磕磕巴巴,画面之中几位专家甚至有些满头大汗了——

    他们不时会询问:“……艾德选手好像在剔除元素杂质,但水晶之中的元素以太几乎与之共生,之前从没有人做到。”

    “朱诺选择的倒是简单一些的方法,用改良魔导炉的方式,塔式魔导炉本身就具有更好的亲和力,沿着这条路子走下去倒无大错。”

    “本来协会方面也没指望选手们会带来什么技术突破,他们只是希望看到这些年轻的天才们展现出属于他们自己独特的思路而已。”

    “但那位龙之炼金术士这边倒不太一样,毕竟我们都知道他曾经在树海空间之中拿出过实物。”

    “那好像是马尔夫蛙的鳞片,794年海文爵士曾经做过类似的设计,但他打算怎么解决底栖生物本身元素结构脆弱的问题?”

    “黄铁矿,他在制作什么试剂?”

    工作人员匆匆在主持台与赛场之间来回游走,其实是询问真正的专业人士的看法,在赛场的外围帝国工坊与工匠协会都有数位高阶炼金术士,甚至是大工匠正在关注这场圣王之选。

    但他们起先还能得到一些回答,久而久之那些工匠大师们的目光却愈发凝重,有些人甚至喃喃自语起来,并露出狂喜的神色,虽然他们所念念有词的话那些话外人根本听不明白:“炽金石,蔷薇辉石,这种试剂是他发明的还是记录在文献库中的?以太导流,原来如此,我怎么没想到以太导流还可以这么用——”

    只是一方面专家们支吾不清,但观众们反而逐渐看明白了——

    他们至少看懂了一件事,那就是方鸻在树海空间之中完成的无属性魔导炉,在现实世界之中是可以复现的。

    那毕竟已经是发生在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对此感兴趣的观众就算是自己去查资料,也大致明白了那门技术的真正意义何在,如果令普通人也可以适应以太魔力。

    那是不是与他们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

    有些人甚至会问,那是不是说明,游客也可以通过无属性魔导炉成为真正的职业者了?

    星门是不是会向更多的群体开放?

    但炼金术士们关注的是更深入的东西。

    窃窃私语的声音并不是更高,反而更低沉了下去,大厅之中的炼金术士们尽量压低了声音讨论,仿佛生怕惊扰了他们面前的这件杰作。

    那枚水晶的底核仍旧是构成它的方式,用以太的光网在其中所镌刻下的重重法阵,一个复杂而精美无比的炼金术式,它用这个世间最隽永的语言写下了那个终极问题的答案。

    人们自然无法透过水晶的外表看穿其内部:

    “那枚水晶就是……?”

    “竟是由这样的方式实现的,其中的法阵究竟是如何写下的,是他自己设计的,还是另有来由?”

    “我从来没有想到,第六技术路线会以这样的方式在我面前实现,这实在是……”

    “太离奇了……”

    但方鸻并没有去回答那些疑问。

    他只轻轻将那枚水晶放下,仿佛那并不是什么无价之物,而只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魔导核心水晶而已。一如那跨越了千年的时光,在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场合,那位大炼金术士也是如此注视着自己所创造的魔导水晶,然后轻轻将它放下。

    于是一个时代诞生了。

    只是那个时代是由那位伟大的炼金术士所创造的,而他,只是将另一个时代带到了世人的面前而已。

    弗里斯顿注视着那枚水晶在桌面上轻轻转动着,他仿佛这才反应过来,方鸻给了他两个问题的答案,那个答案之中不仅仅只有无属性魔导炉,更有与之相匹配的水晶。

    难道他真见过海林威尔与杰尔德姆了……?

    那两个人竟已经走得如此之远。

    这位会长心中竟产生了片刻的动摇,但随即又坚定下来,因为在那条道路上还有一个无法逾越的壁障,即便是妖精龙魂诞生,也无法弥补。在构筑灵魂这条道路上,没有人比他走得更远。

    方鸻也并未抬头。

    因为对于比赛而言,才刚刚进行了一半,甚至于他而言还不到一半。

    弗里斯顿刚开口想问,但忽然之间又收回了到了嘴边的话,因为他看到方鸻竖起一块板子,拿起笔在上面写下一行行式子,最后在那些式子下面画出一个无比复杂的法阵。

    “艾德这是……”

    灵魂指纹眼尖一眼看到了那些式子中最关键的那部分,她纵使不是最杰出的那一类炼金术士,但也看懂了那些式子的具体含义,因为它是如此清晰,明了与美妙。

    许多人都停了下来,不远处的朱诺干脆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抱着双手向这个方向看来,在他身后的格欧吉芬也与之一致,参赛选手们一个接一个地停了下来。

    他们多少已经察觉到,这场比赛已经超出了其原有的意义。

    他们原本正在进行的,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价值。

    从那个最高处的位置往下,其余的多少黯然失色,那些人多少是有几分骄傲之人,他们干脆地停了下来。

    方鸻却将那块板子支起来,向弗里斯顿开口道:

    “这里面有我得自前人的遗赠,也有我自己提炼的思路,我将具体的步骤写下,里面许多不成熟的地方,但我也不介意人们一一参详。它已经写明了通向最终阶梯的道路,无论是沿着那条道路走下去,还是沿着我不成熟的设计走下去,都可以得到最终的答案。”

    “这一切所欠缺的,在我看来不过是时间而已——”

    “你要将它在协会中记录下来?”弗里斯顿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你确定?”

    “我没那个功夫,”方鸻答道,“我要继续进行比赛。”

    “比赛已经——”

    弗里斯顿回头看向其他人,年轻的参赛选手们无一反对。

    “不,”方鸻却看着他,径自摇了摇头,“会长先生,比赛才刚刚开始。”

    这位会长微微一怔。

    然后他就看到,方鸻将手放在那台塔式魔导炉上,接下来的工作非常简单,它甚至远远比不上那枚水晶所诞生的意义,有些工作在他看来十分眼熟,因为早在几个世纪之前,他就见过自己的‘老朋友’的设计。

    那些设计其实放在那个时代,已经十分成熟。

    而事实上对于方鸻来说,组装这一台魔导炉自然远比不上构造α水晶那么熟练,他也只是在树海空间之中复现过一次而已,但磕磕巴巴的组装本身并无改于这台魔导炉本身的价值。

    他一点点将塔式魔导炉拆开,更改其中的回路,构筑栅网,增加设计图上所没有的那一部分,将每一个零件塑造成形,然后组装上去。

    最后所完成的无属性魔导炉每一个部分都功能明确,不需要解说,弗里斯顿也能看得明白其原理。

    毕竟无属性魔导炉本身并不复杂,它原本所欠缺的也只是最核心的那一部分而已。

    但那一部分。

    而今已有答案。

    整个过程还不到一刻钟,方鸻便已将轻轻那台塔式魔导炉推至这位会长面前,抬起头来,轻轻开口道:“这正是塔式魔导炉的真正方向,帝国想要寻找的东西。”

    外围不少高阶炼金术士正分开人群想要挤进来,一睹其容。

    大厅外传来一阵骚动,不可思议的窃窃私语正在掠过人群,大炼金术士来了,阿玛施特大炼金术士在外面。人们低声惊呼着,人群自动分开成一条小径,外面的人正在匆匆走进来。

    而方鸻看着面前的工匠会长,再次开口:“只是这个答案多少有些南辕北辙……”

    “什么意思?”看着这个少年,弗里斯顿头一次产生了困惑的神情。

    “艾德在干什么?”

    木蓝急得快要跳起来了,她下意识看向团里的两位领队,却发现冥正挡在所有人面前。“艾德和我说过了,”这位构装女王道,“这只是他和帝国人之间的事情,如果他的答案准确无误,你们没有必要去阻止他。”

    她看向灵魂指纹。

    灵魂指纹艰难地点点头,“我看不太明白,但艾德交出的东西应该比其他人完成度要高得多……就算他对那位会长大人有些不太礼貌,但帝国方面应当不至于剥夺他的成绩。”

    她十分困惑地说道:“艾德他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要那么和那位会长说话?”

    “我也不知道。”

    冥摇摇头。

    木蓝看着这位构装女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方鸻向观众席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不仅仅只看到了冥,也看到了那个方向舰务官小姐,希尔薇德的目光仍旧明亮,遥遥向他轻轻颔首,只是眼神中略微有一丝担忧。

    方鸻心下愧疚,但并没说太多,甚至也没回答弗里斯顿的提问,只转过身去。此刻人群正骚动起来,在人墙齐齐左右分开之后,一群人拥簇着那位大炼金术士出现在了那个方向。

    阿玛施特步入大厅,其矍铄的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定了弗里斯顿面前的那台塔式魔导炉,开口问道:

    “这就是它真正的样子?”

    “弗里斯顿,这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他又看向方鸻。

    但方鸻充耳不闻,他早已见过这位大炼金术士,也丝毫不以对方崇高的身份而在心中产生任何涟漪,他只记得起帝国人的固执己见与傲慢,他那时所见的炼金术圣地也不过如此。

    他只看着那位会长大人,仿佛整个大厅之中只剩下对方而已,一如在那高塔之中。在对方的注视之下,方鸻从工作台上拿起一块塔卡-科卡巴的星水晶。

    蜥人又将之称之为众星碎片,起先他与工作人员交流之时,就让对方一并拿来了这件材料,这种水晶其实并不是什么罕见矿物,何况在圣王之选上,奥述人往往会提供一些珍贵的库藏。

    弗里斯顿看到那枚水晶时眉毛一跳。

    作为灵魂学派的创始人,他自然明白那是什么,没有什么比一枚星水晶更好成为灵魂的容器,许多魔导士甚至将这种水晶称之为灵魂石。

    事实上此刻罗芬也正拿着这么一枚水晶,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只有这个年轻人仍未停下手上的工作,直到他无意间抬起头,向方鸻的方向投去一瞥。

    而这一瞥,便让他再无法移开目光。

    方鸻将一缕光芒置入那水晶之中。

    水晶之中仿佛星辉初生,绽放出无比美丽的光华,那苍翠的光如同星辰一般耀眼,它在其中构筑出智慧、记忆与认知最原本的形态。

    那虽然只是一个雏形,但弗里斯顿心中已经扬起波涛,那是塑造灵魂的方法,他自然再清楚不过,因为那本身就是他的一身本事,但是是谁教给对方的?

    “你……”

    弗里斯顿想要开口,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而大厅之中更是一片死寂,炼金术士们面面相觑,他们大致看得出来是这应当是灵魂学派的东西,但对方不是已经选择了塔式魔导炉这个题目么?

    虽然圣王之选的历史上从来没说过不可以同时完成两个题目,但绝大多数人不会干这么毫无意义的事情,何况灵魂学派即便是在帝国炼金术士内部也并不是那么受人认可的路线。

    有些人甚至认为这位龙之炼金术士这么干或许只是在炫技,或者说是在讨好这位工匠会长,世人皆知这位会长大人对于灵魂学派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看法与观点。

    不过方鸻倒是清楚,并不仅仅是看法与观点这么简单,而是自己面前的此人正是灵魂学派的创世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算得上是对方的学生。

    但他并不是在祈求对方赞许,事实上周围的人从弗里斯顿面上变幻的神色也看得出这一点,那位会长先生脸上竟然出现了震惊的神态,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

    但在场大多数人都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中要么是不了解灵魂学派,要么便是了解得不那么深入,他们有些人或许认得出那是星水晶,但绝大部分人甚至连方鸻在水晶之中干了什么也分辨不出来。

    要是有精于此道的魔导士在此,说不定反而能说个大概。

    在整个圣王之厅内,其实也只有两个人看懂了这一幕。

    一个是弗里斯顿。

    另一个则是完全怔在那里的罗芬。

    而在圣王之厅外,在观看着这场比赛实时直播的人中,还有一人也看明白——在那虚浮的光幕之前,被世人称之为灰之王的那个青年正一脸淡然地看着这一幕,轻轻扬起眉毛。

    而大厅之中,有人看不懂这一幕,但却看明白了发生了什么。那个一直隐藏在人群背后的人,目光在方鸻与弗里斯顿之间游弋不定,然后一转身狂奔出了大厅——

    方鸻手上的水晶中,光正在一点点熄灭,最后化为一片黑暗。

    漆黑如墨的水晶停在他的手心中。

    他曾经见过这枚水晶。

    在妮妮诞生的那一刻。

    弗里斯顿看着那枚水晶,眉毛先紧紧皱成一团,甚至无法松开。这位会长大人的脸甚至都有些扭曲,他紧咬着牙关,腮帮子微微鼓起,额头上甚至绽起一条条青筋:

    “这……不可能!”

    “这是……”

    “这……”

    方鸻答道:“这是星辉熄灭之后的世界,令灵魂驻留于此的本质,与影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早就得出了答案,其实不过是借我之口,告诉另一个你而已。”

    他一字一顿:“会长先生。”

    那是在高塔之中他所见过的一切,那位天才让他看到的答案。

    他终于想到了如何复现的办法,并下定决心,在这场比赛上将其展露。仿佛是跨越了岁月与时光的壁障,两个同样的灵魂在面对面的质问,那条道路真的的通向正确的答案么?

    “会长先生,”方鸻道,“我已经证明了,那条路是走不通的。”

    弗里斯顿欲言又止,他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竟然后退了几步。

    但周围看不懂的人中已有人厉声斥问道:“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先生正在向你问话,年轻人,你充耳不闻么?就算你在炼金术上具有再杰出的天赋,但岂能不具备基本的礼仪,就算你走到这里,圣王之厅也可以剥夺你的资格!”

    方鸻这才回过头去。

    他也不再言语,也不需要言语,他不清楚帝国人会作何反应,是改弦更张,还是令他低头呢?

    不过所幸,他都已经作好了准备。

    他回头看清了呵斥自己的那人,其实不过是看清了站在那里的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那个年迈的老人,至于对方身边站着的那些人,他都一一无视了。

    历史上总会有那些声厉色茬的跳梁小丑,但炼金术的长河之中没有他们分毫的位置。倒是这位老人会在奥述人的历史上留下深刻的一笔,对方究竟是如何看到这一切的改变呢?

    阿玛施特正用深邃的目光看着他,一言不发。

    而又有一群人冲进了大厅之中,那是一批浑身上下披着严严实实甲胄的骑士与近卫,一个人走在他们前面,分开人群向方鸻一指,厉声道:

    “就是他,在圣王之厅的大赛之上使用禁忌的炼金术,”那个年轻人用尖锐的声音向卫兵们下令道:“有理由怀疑他与黑暗生灵有染,抓住他!”

    禁忌之术。

    方鸻看向一侧的弗里斯顿,心中竟然没有太多惊讶,竟然还是这个理由。

    他忽然之间想起了弥雅小姐与自己讲过的,圣约山的故事。

    但弗里斯顿脸上却露出惊怒的神色,他正看向那个年轻人,“混蛋,你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圣王之厅的大赛上有没有禁术我还不清楚,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的话多少让方鸻一怔,他原本还以为这正是这位会长的意思,但现在想来确实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些卫兵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他不由看向一旁的阿玛施特,但那位大炼金术士也是皱着眉头一副沉思的模样。

    弗里斯顿怒发冲冠,向卫兵一挥手道:“这里是工匠协会,你们给我滚出去!”

    可那年轻人不慌不忙,从袖中拿出一纸喻令:“这是陛下的手令,弗里斯顿会长,陛下早就洞明一切,银盔骑士听令——将他拿下!”

    “陛下?”

    弗里斯顿一阵,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他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七魔导士家族?”

    而这一刻,一旁的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弗里斯顿会长,刚才他所使用的炼金术的确非我们寻常所见,我可否检查那枚水晶,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成分?”

    弗里斯顿的声音一滞。

    “把水晶给我,”他回头看向方鸻,低声道:“我送你离开这个地方。”

    但方鸻握着那水晶,对他摇了摇头。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得到帝国的态度,虽然这位会长先生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但他其实已经从那些银盔骑士的出现之中得到了答案。

    若他无名无分地离开这个地方,那么他在这场大赛上所作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帝国人声称他与邪教徒有染,他岂能自己坐实了这个污蔑?

    方鸻看向一旁的冥女士,。

    冥果然正分开人群,走上前来,只是这位女士看向方鸻的目光都像要冒火了一样——所以,这—就—是—你—所—说—的—技—术—分—歧?

    这位构装女王好歹没咬碎一口牙,忍住了走上前来给方鸻邦邦两拳的冲动。

    她只是来到人群之前,先拦住了那些帝国骑士。

    ……

    当方鸻与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方丹对峙,冥从戈蓝德代表团之中走出之时,流浪的马儿的直播间内反而一片热闹,屏幕外流浪的马儿才刚刚端起一杯咖啡,看到直播间内的弹幕差点一口水喷在光屏上:

    “来了来了,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毕竟我今天早上就在和人打赌,这场比赛没那么容易收尾,怎么可能一点状况都不会发生,平平稳稳从来也这不是这位的风格嘛。”

    “来自考林—伊休里安的人形天灾,他来了,他又来了,所以这一次又轮到谁倒楣了?邪教徒?影人?还是帝国内部的贵族斗争,我看那个工匠会长震惊的样子,多半是后者了。”

    “行走的灾厄果然名不虚传啊,各位仁兄,我可是专门到这个直播间来圣地巡游,不虚此行了这算是。”

    “哈哈,帝国人还说什么禁忌之术,这些狗东西该不会想将圣约山之事照着重演一遍吧?”

    “看来又有人想当笑话了。”

    这是对超竞技联盟有所了解的,但提及圣约山之战大多都带着讥讽的口气,赛场外的人心涣散自然而然折射出联盟内的心思浮动,事实上第三赛区的信念正是从那时起开始崩塌的。

    流浪的马儿见状眼角抽了抽了,心说各位好歹还是担心一下正主,这可不是在南境之时,那时好歹还算是主场作战,但这里可是帝国。

    不过他看向画面之中的方鸻,以及正拦在帝国人之前的冥,心下确实有些犯嘀咕,因为这位的确是有些非同一般,好像从未平平稳稳完成一场比赛一样。

    流浪的马儿敏锐地察觉到帝国人的用词,禁忌炼金术绝不一句简简单单的玩笑话而已,大家可都还记着五年前发生在浑浊之域的一切。

    尤其是第三赛区的观众对此尤为敏感。

    他又感到有些困惑,不过仅仅是一场比赛而已,难道帝国人真这么输不起?

    但与普通人的谩骂不同,流浪的马儿目光紧盯那个传令之人手上的文书,那是象征着那位魔法皇帝的权威,可那位至高者的手令绝不会这么快传递到艾音布洛克,那可是纸质文书。

    他一边已经打开工具开始检索,那纸手令写在一张金紫花纹十分华贵的皮卷上,卷成厚厚的卷轴,网上有相关的图片,正与那告密者手上的一模一样。

    从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的反应来看,那纸手令也不至于作伪,也就是说这可能是早有预谋的,流浪的马儿眉头渐渐皱在一起——难道真如直播间内所言,这是帝国的内部斗争?

    但来到众人之前的冥可不管这是什么斗争,她在大炼金术士一众人之前一伸手拦住所有人,冷冷地开口道:“阿玛施特先生,尽管你在炼金术界享有尊崇的地位,但这场比赛还轮不到你来指点吧?”

    “哦,那冥女士有何见解?”阿玛施特·方丹抬起耷拉的眼皮看了这位构装女王一眼,答道。

    他自然不可能不认识对方,虽然炼金术士可算是与战斗工匠是两个系统,但作为十王的候选者,距离大炼金术士只有一步之遥的人,两者还是打过交道的。

    对于冥言语之间的冒犯,阿玛施特倒也不太在意,自圣召以来,圣选者各式各样的性格他早已见怪不怪了,何况他也早已过了在意这些的年纪。

    他所在意的,不过只有那一纸谕令而已。

    这位大炼金术士抬头看着那纸手令。

    “这是我的人,”冥道,“而现在我正是戈蓝德代表团的团长,就算赛事方对比赛结果有什么异议,禁赛也好,惩罚也好,但还轮不到诸位闯入赛场的先生来查验,当然——关于这件事我待会再来谈。”

    她目光一一在这些人身上停留,怒道:“所以第一赛区超竞技联盟的人呢,你们现在还躲在后面干什么,是默认了联盟已经隶属于帝国工匠协会了?”

    这个帽子超竞技联盟可戴不起,立刻有工作人员匆匆跑了出来,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冥女士,我们只是——”

    但冥冷冰冰地打断对方:“不必向我解释,我是谁?你没有向我解释的义务。现在你们的工作是弄明白状况,有人对比赛的结果提出了异议——当然且不论这些‘不明人士’有没有资格,赛事方是不是应该查验一下这究竟算不算污蔑,以维护大赛的公平性?”

    工作人员一时竟然卡了壳。

    这位构装女王可不是那么好唬弄的人,早在一旁看得明明白白,词锋犀利得如同让旁的人感到了一阵阵刀刃的寒气,竟刺得大厅中一众人竟无法开口。

    再说虽然这话不太好听,外人一时也找不出什么漏子来,她说得义正辞严,只是一边说,一边若有若无地将目光投向阿玛施特·方丹与他身边之人。

    显然她口中的‘不明人士’是谁不言自明。

    前者还好,后者有人已经气得赤耳面红,想要前来分辨,但旁的人死死拉住他——不要命了!?那可是一位伪龙骑士。她无理的时候还好,占理的时候当场送你去复活圣殿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岔子来。

    谁让你去冒犯一位龙骑士呢?

    谁给你的胆子?

    工作人员看看阿玛施特,再看看弗里斯顿,正要开口,而而冥仍用一句冷冰冰的话再次打断他:“别忘了,作为戈蓝德代表团的团长,我也有知情权。查验结果这件事,我必须亲自参与。”

    “冥女士,你这是——”

    “怎么,我没这个资格?”冥反问道:“请从赛事规则上找出这一条来反驳。”

    工作人员无语了,好话歹话都让这位构装女王给说完了,那他们还说什么,你早直接说要亲自查验不就完了?

    虽然这位构装女王不好惹早已是共识,但他们还是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棘手,而流浪的马儿直播间内早已对这位构装女王赞不绝口了,弹幕之间全是夸夸的。

    有担当,又有勇气,只能说这位女王早年间能得到许多观众的喜爱,并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绝非偶然。

    不过冥的话虽然咄咄逼人,但这个提议却没什么毛病,联盟方面的人商量了一下正准备同意,此刻那个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恐怕各位弄错了一件事——”

    那个传令之人打断他们道:“我是来执行命令的,什么比赛我可不管,这里有人犯了帝国的禁令,陛下已经下达了谕令,捉拿犯人归案。”

    大厅中一片哗然。

    如果先前还是在比赛的范畴的话,那么此刻已经超出了那个界限,没人会事先想到,圣王之厅的大赛上会出这么一档子事情。

    许多道目光都投向冥身后的方鸻,人们心想这位少年何德何能,连那位魔法皇帝都要专门针对,还是说这位龙之炼金术士真是考林人不世出的天才,所以才必须要将之留在帝国?

    许多人已经开始想入非非了。

    而此言一出,连流浪的马儿直播间内都是一窒,弹幕从之前的调侃变成了复读,惊怒与谩骂:

    “帝国人怎么敢,他们怎么敢这样,无耻之尤!”

    “奥述狗真是脸都不要了!”

    “证据呢,他们有什么证据?”

    观众们虽然愤怒,但却无力,何况还有不明生物在趁乱带节奏:“早就猜到第三赛区能出什么高人,原来是作弊。”气得其他人大骂:“你又是什么赛区的狗?”

    流浪的马儿冷着脸将那个不明ID给拉入了黑名单。

    大厅之中,冥气势都变了,冷冷地看着这些人,一时间大厅内气温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你们要拿帝国莫须有的罪名来抓受邀而来的考林—伊休里安的选手,谁给你们的资格?”

    她将手一张,在一片幽蓝闪烁的光幕下两台高大的构装体浮现,它们身形优雅,白金色的外壳上镀着金纹,手持长枪,交错拦在那些正欲上前的帝国骑士之前。

    冥声音中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杀意:“我倒要看看,谁敢上前来一步。”

    可没人敢在一位龙骑士面前造次,即便是只是近似于龙骑士的实力,银盔骑士们面面相觑。

    这支充斥着帝国贵族子弟的队伍毕竟已不是那支闪耀于千年之前的军团了,曾经他们纵使是面对地狱也不会迟疑一刹,但现在就算在圣王之厅内也不敢上前一步。

    然一人当关,余下之人皆不敢作哪怕最微小的举动,先前大放厥词之人此刻噤若寒蝉,冥身后一众考林—伊休里安选手看着这一幕此刻早已心驰神往,就连古塔人的Vikki都忍不住伫足,郑永在更是看呆了。

    而水无铭更是眼中起了小星星,忍不住扯了扯一旁的罗薇道:

    “小家伙又惹麻烦了,不过冥姐也太帅了吧,我都有点羡慕了,怎么你老师是这样的?”

    “那你来啊,老师她可喜欢你们这些年轻选手,不会拒绝你的,”罗薇苦笑,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方鸻,心下还有些担忧。

    “那还是算了,”水无铭赶紧摇摇头,“你明知道我可不敢,俱乐部那边我怎么解释?而且Virus前辈人也蛮好的,我要让冥姐当老师,她怎么看我?”

    明知故问,罗薇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但在圣王之厅内动刀兵,终于阿玛施特·方丹也有些绷不住了,开口道:“冥女士,这里是圣王之厅,你们既然身在帝国,自然也要受帝国律法约束,客随主便,帝国没有法外之人,也无法外之地。”

    “那好,”冥道,“拿出证据来,让我查验,如果是真,我二话不说带人就走,小家伙留在这里任你们处置。但如果你们拿不出证据来,那这座大厅我看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毕竟留在这里,也不过是辱没前人而已。”

    她言毕,将手向下一指,那台高大的构装体将手中长矛插入地面拦在一众骑士之前,矛尖所向圣王之厅地板上‘咔’一声裂开好长一条口子。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她是真动手啊,这可是圣王之厅啊,地板上的每一块大理石方砖可都是历史文物,一众帝国人更是心痛得难以言喻,以至于看向大炼金术士阿玛施特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怒意。

    谁叫事是这帮子人惹出来的呢?

    阿玛施特眼角也抽了抽,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怒意,他看向一旁的弗里斯顿,但后者脸色阴沉得可怕,对面前这一幕恍若未闻一样,一言不发。

    这边自然也靠不住了,他只得看向那个传令之人,问道:“使节先生怎么看?”

    但那个告密之人好像不会读空气一样,只看向面沉似水的弗里斯顿,一边直接打开了手中的谕令——他当然明白,绝不能让事态就此平息,让对方能有反应的时间。

    他立刻高声道:“陛下意志于此,各位连这都要质疑了么,不过区区一个龙骑士而已,立刻调动城卫军,通知投放风骑士,无论是谁敢反抗,都一律拿下!”

    “没有人——”告密之人尖声道,“能在帝国撒野!”

    阿玛施特看到那谕令上的印记,心中再无迟疑,看向冥道:“那么冥女士,得罪了,至高无上的陛下绝不会出错,请信任大仲裁庭的判断,如果此人真是无辜,书卷骑士团自然会还他一个清白。”

    他言毕,立刻后退一步,身边的近卫骑士上前,那是帝国安排予大炼金术士规格的秘密卫士,虽不及冥,但实力也远胜于一般银盔骑士,对于帝国更是忠心无二。

    “信任个屁!”

    冥怒不可遏,将手向这个方向一指,一道透明的墙如同水纹一样波动,一台巨大的构装体从那后面显露身形,将那两位秘卫给挡了回去。

    她转过身去,想去找那个告密之人的麻烦,但对方早已吓了个半死,一下退到了一众骑士身后,不再露面。

    冥只得冷哼一声。

    这位大炼金术士见状倒也不惊讶,回头对一旁之人道:“通知艾音布洛克分部进入紧急状况,战斗工匠团立刻出动,必要之时,可以动用战争兵团——”

    骑士们终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而圣王之厅外也响起凄厉的警报声,围观之人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纷纷推挤着向外逃去,可那些贵族们哪经历过这个?

    纷纷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大厅中一时一片混乱。

    但银盔骑士们还没来得及发动,‘砰’一声枪响,一个银盔骑士已经胸前开花,倒飞了出去,贵族小姐此刻立于人群之中,不退反进,手中正拔出一只银色手铳,铳口余烟袅袅,正指着这个方向——

    方鸻也将手按向自己的信息化水晶,一台人马歼灭者已经于他身后浮现,他一边向其他人提示道:“罗薇姐,Vikki,逍遥,你们躲在这后面。”

    考林—伊休里安的大家因他而卷入事端,他决不能让大家受自己牵连受伤。

    眼看着事态向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所有正在观看直播这场比赛的人大多都已经看得呆住了,毕竟大部分人只是来看一场比赛的,谁也没料到会看到这一出大戏。

    流浪的马儿直播间内众人已经麻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由于事发突然,超竞技联盟根本没反应过来,以至于一直到现在还没人意识到要切断直播源——

    所以大赛的多个镜头,便实时向两个世界转播了这一切。

    “出大乱子了。”

    所有人心中那一刻都共同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阿玛施特·方丹看向冥,开口道:“冥女士,你是打算代表考林—伊休里安向帝国开战么?”

    “我谁也不代表,”冥已经准备召唤自己的伪龙骑士,空间之中震荡的以太让整个圣王之厅都战栗起来,“我只代表我自己,老不死的东西,你以为你是谁?”

    她已经不管那么多,破口大骂。

    只能说有其学生,必有其师,不得不说这位构装女王在某些方面与方鸻如出一辙,否则也不会对后者看对眼。

    但眼看着圣王之厅要毁于一旦之时,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等一下,冥,”布丽安公主分开人群走了进来,她径自看向阿玛施特,又看向那传令之人,“所以奥述人是打算结束休战,准备与考林—伊休里安重启战端?”

    这位公主殿下此言一出,众人一怔随即才想起,昔日拜恩一战考林王国与帝国只是休战,由于战争并未分出胜负,因此双方都并未用停战一词。

    而她的身份在此更是微妙,拜恩之战的英雄,于帝国人自然是仇敌。

    “公主殿下,你——”那传令之人在这个级别的对话下已经完全插不上口,阿玛施特·方丹一怔,他是威胁那位构装女王好让对方退让,毕竟谁也不想见到艾音布洛克爆发一场龙骑士级别的战争。

    但万万没想到,布丽安公主竟然在关键时刻赶到,并毫不留情面地直接将他的话头接了下去,而且这位公主殿下一点也不留寰转的余地,从她的身份来看——

    好像确也有这说这样的话的资格。

    这位大炼金术士一时僵住了,帝国和大议会开战在即,他那话怎么可能当得真,难道让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统领大军两线作战?

    这样的想法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没见过那位公主殿下的人认为这位传奇的精灵公主温文尔雅,优雅大方,但事实上布丽安看着所有人,只长弓取下来握手上,直接拦在冥与方鸻之前,“帝国人不敢宣战,那我来宣战,若今天你们执意要羞辱考林—伊休里安,那我必定带着艾文奎因的精灵与帝国不死不休,如何?”

    她抽出一只箭来,将箭一折,丢在地上,丢在阿玛施特面前:“以此箭为誓,如违此誓,我如此箭。”

    方鸻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位精灵公主如此决绝,他是料想到事态发展,但没想到布丽安公主会如此立誓:“公主殿下……”

    布丽安和冥一齐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闭嘴,少废话,你的帐待会再和你算!”

    方鸻只好闭嘴。

    大厅中一时竟寂静下来,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

    没人敢在这样的大事上轻易作决定,银盔骑士们自然也不行,他们只能将消息层层传递上去,等到有可以的负责的人为此拿定主意,并给出最后的答案。

    但有人先一步得到消息。

    精灵公主别在胸针上的通讯水晶微微一闪,她脸色忽然一变,连续多道命令同时传递到她、冥以及灵魂指纹,考林—伊休里安代表团的众人手上。

    “怎么这样?”木蓝大吃一惊。

    “我没看错吧,”水无铭差点跳起来,“这是赛区的命令?”

    男生们显得稍微沉着一些,但脸色一时间也十分难看。微语看向一旁的方鸻,一时间想说些什么,但又欲言又止。

    方鸻作为代表团的一员,自然也收到了那个指令,他看着通讯中的一行行文字,面色起先有些错愕,但随即又释然——他看向微语,向对方摇摇头,示意对方不必为此愧疚。

    他不由回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自己的舰务官小姐,希尔薇德也正看向他——事实上从他们离开王国开始,他们就应当对这条荆棘丛生的道路早有预料。

    冥在一旁将通讯水晶捏得咯咯作响,一言不发,面色阴沉得吓人,漆黑的眸子里跳动着愤怒的火焰——但通讯水晶之中是来自俱乐部的命令,她不得违反。

    与此同时,帝国人也纷纷正在低头读自己闪烁的通讯水晶,脸上各自出现惊讶不一神情。

    弗里斯顿,阿玛施特与高阶炼金术士们皆从那些信息上一扫而过,然后抬起头来。

    随即那个传令之人第一个有些惊喜地抬起头,尖叫道:“她谁也代表不了,考林—伊休里安王国已经正式向我们传令,他们认同帝国方面的判断,认同陛下的权威,下令让我们将七海旅人号上的所有人拘捕!”

    那人挥舞着手中的通讯水晶,声嘶力竭:

    “所以还在等什么?”

    “还不赶快抓人——!”

    什么?

    此人此言一出,流浪的马儿直播间内直接一片大哗,事实上星门两侧所有人正在关注这一场大赛的人同时脸色狂变,尤其是第三赛区的观众直接呆住了。

    砰一声响,流浪的马儿手中的咖啡杯直接落在桌上,滚烫的咖啡洒了一地他也浑然未觉。

    “这是联盟的指令?”

    “不,联盟还未履职……这是背后那些俱乐部,是考林王室的指令……”

    “考林—伊休里安王室那帮蠢比在搞什么!?”

    “开什么国际玩笑?”

    直播间内已经不是谩骂,许多人甚至都直接破防了,五年之前的那一刻,此刻宛若梦魇一般重临。

    只是画面的这一边,那个传令之人话音未落。

    忽然大厅外传来一声尖啸,一支长矛穿过人群,射向一众银盔骑士,银盔骑士大惊失色向后退去,最后长矛发出一声巨响,洞穿了骑士之后那人胸口,并钉死在后面的石柱之上。

    那人的声音夏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仿佛死到临头还没意识到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低下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前的长矛。

    矛尖直没入大理石之中,矛尾震颤不已,竟发出长长的嗡鸣之音。

    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一定程度的听觉受损。

    而谁也没想到大厅外还埋伏着一位袭击者,事实上就方鸻也没预料到,他只是看那支长矛十分眼熟,他不由回过头去。

    果然,蜥人王子高大的身形正从圣王之厅外一步步走入,而此刻没人敢拦在这位可怖的‘怪兽’之前,帝国贵族们纷纷尖叫着左右让开,“是蜥人——!”

    但纵使推推攘攘,人群还是在本能的恐惧之前自动分开成两边——只是泰纳瑞克看也不看这些人,径自走到方鸻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两人一高一矮。

    “王子殿下,”银盔骑士们认出这位蜥人使节来,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难道你也要背约么?”

    蜥人王子看向那些帝国骑士,灰色的棱瞳之中闪烁着冷漠的光。

    “去告诉你们的皇帝陛下,”它不屑一顾地开口,“这里谁敢向前一步,白颅氏族与你们那位皇帝陛下的盟约便就此作废,没人可以对我的人类兄弟动刀兵,这是白颅氏族的誓言。”

    它回过头看向方鸻,目光有些温和,“我的人类兄弟,请让我和你站在一起。”

    “泰纳瑞克,”方鸻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候赶到,在那之前它明明还在帝都,只能说明对方是专程一路来此的。他有些感动,“可你代表的不是你一个人。”

    他还记得帝国与蜥人的那场战争,不出意外的话,白颅氏族本来应当是站在帝国人一边的。

    泰纳瑞克摇摇头,“长老们给了我选择的权利,众星让我们自己去寻找答案,何况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也是光海所选中的那个人。众圣的祝福不会骗人,我相信这些人对你的一切指控都只是污蔑。”

    它冷冷地看向那个传令之人,“这是一场针对你的阴谋,蜥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来自背后的刀剑中伤朋友,而无动于衷。”

    它言毕将手一伸,那支插在柱子上的长矛如同受无形的力量牵引自动拔起,飞回它手上。那传令之人早已化为白光飞散,泰纳瑞克稳稳接住长枪,看着面前这些人夷然不惧:

    “我的人类兄弟,让古达索克与你并肩作战。”

    方鸻感动莫名,也不再拒绝:“你变强了。”

    “你也一样。”泰纳瑞克笑了笑——虽然蜥人的笑很难看得出来。

    方鸻这才看向冥和布丽安一行人,冥不太敢看他的目光,忍不住别过头去。

    但方鸻倒也不怎么在意,其实他早有所料——当然,冥女士和这位公主殿下的所作所为还是他深深领情,可大家毕竟不是无所顾忌,尤其是那位构装女王——他所认可的老师。

    在世人眼中她是那位无所顾忌的构装女王。

    可她也一样受约束所规制,她出身于弑神者公会,不可能无视背后俱乐部的指令与合约。昔日圣约山一战,他们又何尝不是另有苦衷呢?

    并不是每个人都认同那时联盟的决定。

    正如此刻。

    “冥姐,布丽安公主,”方鸻开口道,“你们不必为此纠结,我知道你们的苦衷。从我和希尔薇德离开考林王国的那一刻起,其实我们就早就料到联盟与王国对我们并无善意,既然大家从此分道扬镳,那么从此我与联盟,与王国便再无瓜葛——”

    他停了停,“当然,你们不用担心,我永远是第三赛区的选召者。”

    方鸻自然明白,他不可能真让布丽安公主带着艾文奎因精灵为自己而战。

    那位性格刚烈至极的公主殿下可能真作得到,但那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先斩断与王国之间的联系,让布丽安公主失去为他动手的理由,而从此之后,七海旅团展翼高飞,正如同昔日那位举世之剑的女士作出决定一样。

    从此之后,世间少了一个考林—伊休里安的龙之炼金术士,而又多了一个自由自在的冒险团。

    方鸻又看向弗里斯顿:“会长先生,我们就此别过,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道路。”

    弗里斯顿开口想说什么,但阿玛施特·方丹的语气已经完全冷了下去:“你休想离开。”

    只是方鸻看了此人一眼,这是他来帝国最大的遗憾,这个炼金术士圣地,并未有如自己心中所想。所见的大炼金术士,也不过如此,帝国人真能引领凡人战胜灾难么?

    至少他不认可。

    一声轰鸣。

    令整个圣王之厅都摇晃起来,砂石从拱顶之上簌簌而下,令所有人都惊诧莫名——又发生什么了!?

    直到有人屁股着火一样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脸惊恐地向大厅之中所有人示警:“港口之中七海旅人团的浮空舰擅自离港,与帝国舰队发生交火,已经有三艘四级浮空舰起火坠毁了——”

    “七海旅人号正在向我们——”

    “各位——”

    那人忽然卡了壳,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厅中也是一片狼藉的样子,不由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

    而此刻第二声轰鸣响起,大厅又是一阵震颤,这一次有明亮的火光从窗外传来,正映在方鸻的脸上。

    这位来自于考林—伊休里安的天才少年,站在大厅之中,于一众骑士环绕之下,一半目光中映着耀眼火光,而另一半目光之中仍幽然如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