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鸻立刻将心神沉入精神世界中,很快在那片漆黑的汪洋中找到了正陷于沉睡状态的妮妮,她双手抱着膝盖,用火焰一样的尾巴包围着自己,紧闭着双眼,垂下的睫毛犹如细小的火苗,小小的一只,煞是可爱。
方鸻正有些担忧,而安静的空间中响起了塔塔的声音:“骑士先生,妮妮她很安全,只是接受了经验与记忆之后正处于化茧状态,自然龙魂与人工龙魂不同,她们的蜕化与成长需要很长时间。”
“接受了经验与记忆?”方鸻想起方才弥雅对自己说的话——他以龙骑士的视界看到了过去。
可龙骑士本身何来的记忆,总不能说那是妮妮的记忆,妮妮是初生的生命,就算是与她有所联系的龙魔女尼可波拉斯,也不曾见过三位奥述人的天才,他们各自都不是同时代的人物。
“等等,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
方鸻忽然意识到这里并没有那台高大如山峦一样的构装体存在,他这才留意到妮妮怀中正抱着一片漂亮的宝石碎片,而那翠绿如同梦境的宝石内部,似乎正有一道虚影。
他脸上闪过一丝迷惑的色采:“这是……翡翠之星的碎片?”
“但能出现在意识之海中的除了灵魂只有容器,就像是海恩的零式水晶一样,难道说……”
方鸻下意识将手伸向妮妮,但意志的世界中自有其法则,他指尖像是穿过一层水中的幻影。
可下一刻他还是感受到了那台至高者的存在,就像是一张张图纸在他心中铺陈开来,在虚空中展开的线条穿过他的心灵,一台立体的龙骑士浮现在他的意识之世界中。
方鸻仰头看着那台高大的机器,心中忽然完全明白了过来——难怪自己一开始竟没认出来这台构装体的真实身份。
因为正如弥雅小姐所言,它本身并不完整——或者不如说在外面所见的那台构装体,其不过只是一个半成品而已。
阿德妮的父亲最先设计出的是龙魂的容器,也就是这枚圣水晶——那幽绿如梦的宝石,其原本应当曾是翡翠之星的一部分。但它并不是银莎、苍翠或是崇高三枚碎片之中任意一片。
而应当是来自于这三枚碎片当中某一片的一部分。
当他与之接触时,便能感受到那种遥远的联系,那位大炼金术士想利用起翠之心与其中所诞生的灵魂天然的亲和性,也就是说这个载体曾有一个专属的龙魂。
那个灵魂应当就是从银纱、苍翠与崇高这三枚碎片其中之一中诞生,就如同莱拉与谢丝塔,而不出意外,这枚圣水晶就从那枚碎片之上剥离。
只是结果看来并不成功。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阿德妮的父亲最后似乎并没有再完成这台特定的龙骑士,而将这台‘至高者’留在了这里,要不是他们到来,而方鸻又无意中与之接触。
更要不是他身上正好有妮妮存在,这台构装可能会永远静置于地下停滞的时光中。
所以他所看到的——其实是翡翠之星碎片中的记忆,是它于漫长岁月中所见证的一切,这些碎片曾历经三位天才之手,追随他们度过了过去的时光。
但还剩下一个问题。
既然这枚圣水晶应有一个专属的灵魂,妮妮又是怎么激活它的呢?
这枚圣水晶无疑是具有属性的,方鸻还记得自己激活它时所听到的语音提示,但他忽然意识到又一个问题——自己并不具有以太适应,为什么能激活这枚圣水晶?
按艾塔黎亚的法则,自己应当在与这枚圣水晶进行同调时就已经被元素侵蚀身亡了才对。
方鸻一时间不由怔住了,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立刻想到,这可能与妮妮特殊的元素属性有关。他过去一度认为妮妮生成的漆黑水晶是某种并不存在的暗元素,但在见证过弗里斯顿所见证的星空的终结之后,他才明白——那不过是星辉燃尽以后的虚空。
而现在妮妮的属性又再度成谜,她为什么会被圣水晶断定为某种未知的元素?
黑暗巨龙和翡翠之星的力量都来自于苍翠,会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方鸻回过神来,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一旁的塔塔。
龙魂小姐在一旁听了点点头,问道:“骑士先生,你有没有想过阿德妮父亲的目的?”
“他的目的?”
“那位最后带走翡翠之星碎片天才的杰尔德姆,正是阿德妮的家族的先祖,所以她父亲应当也是追寻着同样的道路的。”妖精小姐娓娓道来。
“杰尔德姆的道路……”方鸻沉下心去,他知道弗里斯顿和海林威尔追寻的是什么,而三位天才所寻求的东西本质也不过是殊途同归——即完美人工龙魂。
当然,完美的人工龙魂并不一定是妖精龙魂,只是完美的龙魂一定是具备无属性这一条件,而他刚好又是一个战争工匠。
塔塔用空灵的声音说道:“我不清楚那位天才的工作,但我只知道银之塔的技术路线,秘学士们从灵魂学派之中提取思路,已具备了塑造无属性灵魂的条件——而为了那个目的,我与许多人一齐奉献自身,但最后仍只停留在那扇大门之前,无法踏出至关重要的一步。”
方鸻不由想到了两人初见时,“……但海林威尔塑造的是容器,从塔式魔导炉的技术路线中延展出的是无属性圣水晶的道路,他追随着自己的老师海恩,完成了最后的工作。”
现在,无属性的灵魂有了,承载无属性水晶的容器有了。
但还欠缺最后一块拼图。
从灵魂到龙魂,要跃经一个质变的过程,并不是所有强大的灵魂天生便是龙魂。
它一定要先具备领悟某种法则的能力,被人们称之为‘域’,空海之上那些强大的生灵天生具有这样的法则力量,一代代炼金术士们抽离并束缚它们的灵魂,与之形成契约——这也就是人工龙魂的来历。
而初生的羸弱的灵魂并不具备这样的力量,弗里斯顿竭尽一生也不过停留在门扉之前,他分离出自己的灵魂,不惜尝试另一条道路,可歇斯底里的疯狂,并不能终结理智的疑问。
灵魂的可塑性,犹如一道天堑横亘在所有走上这条道路的学者面前。
而现在,另一条路忽然摆在了他们眼前——
方鸻忽然之间想明白了那个可能性,“众星装置……”他喃喃自语,“是众星装置!”
一阵兴奋的战栗掠过他的全身,“这真是一个天才与疯狂的想法,余量的本质其实不过是从计算中塑造无意识的意志,从而让自动构装成为可能,可人们始终解决不了天量的计算力需求,从而让它们从中诞生出真正的智慧与灵性……”
即便是杰尔德姆留下的众星装置,也无法踏出那一步,他研究那些精密的仪器日久,发现它们尽量惟妙惟肖地模仿了智慧,但仍不是真正的生灵。
众星装置本身局限了计算力的极限。
“你看出来了,骑士先生,”塔塔开口道,翠绿的目光中犹如掩映着浩渺的智慧之海,“第三位天才的最后一位,最终还是回到了他们的起点,借用了翡翠之星。”
“但这一次,”方鸻道,“他用的不再是苍翠的力量,而是容器,苍翠的碎片具备完美的质地,可以容纳无垠的众星,再以灵魂为种,塑造出真正完美的灵质。”
于是——
莱拉与谢丝塔就如此诞生了。
杰尔德姆算是成功了,然而只成功了一半,方鸻心中那一刻不由生出一种悠远的厚重感——三位天才最终还是回到了相同的道路上,杰尔德姆最终找到了那个正确的公式,却是为弗里斯顿开创的灵魂学派填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而两人的杰作,将于海林威尔纯净的水晶之中绽放出光芒。
三位天才,共同完成了他们心目中的理想。
只是不知为何,海林威尔远走他乡再未归来,弗里斯顿困死于高塔之中,只留残缺不全的灵魂的碎片行走世界之上,而杰尔德姆的研究更是长眠于历史浩瀚的烟海之中。
直到七百年之后,他的子嗣后裔,阿德妮的父亲,才重新从故纸堆中重拾起那智慧的光芒。
而又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让那位大炼金术士走上对抗帝国的道路呢?
方鸻回过神来。
“妮妮天生就对容器有异乎寻常的亲和性,”塔塔轻声问道:“骑士先生还记得吗,在考林—伊休里安南境,我们是借助了妮妮的力量才能与龙骑士修玛产生联系;后来在艾音布洛克,她又在天蓝的帮助下激活了海尔希的龙骑士,其实这在一般的龙魂当中是相当少见的,只是外界一般默认了‘我’是自然龙魂,才默许了这些异常性。”
“所以由苍翠的碎片所锻的众星装置,其本质也是一种容器,所以妮妮才能得到那台至高者一样的龙骑士的认可?”
妖精小姐点了点头。
虽然这个说法还不能解决全部的谜题,但至少回答了方鸻心中一部分疑问,再追究下去也没有意义,妮妮无事便好。
平白无故白捡了一台龙骑士,即便是半成品,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不过方鸻忽然之间想到什么,还是有些苦恼,塔塔见状询问他为什么,他才道:
“好是好事,但原本妮妮的龙骑士构装已经有设计图了,纵使比不上一位大炼金术士的设计,但生死的界限,林中灰枝……那可是传说级的灵感。”
他摇摇头,“现如今妮妮和这台半成品龙骑士绑定,我只得另想办法了。”
“但这又何尝不一件好事,正是因为它是半成品,才更具有可塑性,骑士先生,”塔塔道,“炼金术士们从来都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前行,你或许可以在这台验证机上去实现自己的想法。”
方鸻点了点头,他的确是怎么想的,“谢谢你,塔塔小姐,这么一想我好受多了。”
他从自己的意识世界中退出来,见其他人的目光都正落在自己身上,等待着他的答案。
他在意识世界中与塔塔交谈良久,但在外界看来不过才过了一瞬,方鸻缓缓睁开眼睛,将妮妮与自己的情况与其他人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夜莺小姐第一个发问:“你获得了一台龙骑士,团长可以使用它吗?”
方鸻点了点头。
自从从自己的意识世界之中退出来之后,他的确可以感应到那台龙骑士的存在,虽然只是一个半成品空架子,但他依旧能像是龙骑士一样将它投映到这个世界:
“但我用它能做的事情有限,如果借助妮妮的力量,我大概能将它投映到物质界一两分钟,就算加上塔塔小姐辅助,这个时间也只不过延长到一倍,如果是我自己,大概只够几秒钟。”
“妮妮虽然是自然龙魂,但我自身还远没达到空骑士的强度,何况她作为龙魂也还需要成长。”
“这也很了不起了,”弥雅走了过来,幽静的目光可以看到他心底,“你必须小心掩盖自己具备两个龙魂的事实,这件事比你身上任何一个秘密都要来得紧要。”
方鸻移开目光点了点头,弥雅那双空灵的眸子总让他有些不敢与之对视,“强行使用龙骑士对我、妮妮还有塔塔小姐消耗都很大,若非紧要关头,最好还是不用。”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这终归是一件好事,就算他不能完全展现龙骑士的力量,但高位格的力量在降临的那一刻还是可以在刹那之间极大提升他的战斗力。
他默默估算了一下,甚至可以让他跃入银之阶,具体是银之阶的那一级就不好说了,而且还是具有近身作战能力的至高者。
这可以算得上是一张威力极大的底牌了。
“所以这样一来,我们就必须得找到海盗王威廉的秘宝了,”爱丽莎道,方鸻方才已经和她们讲述了关于他和塔塔分析出的,关于三位天才与翡翠之星的秘密,“那不但关系到无属性水晶,还关系到完美的龙魂。”
她看向一侧端坐在床头的妖精小姐:“不过这算是杰尔德姆所开辟的道路,那么塔塔小姐又是怎么成为完美龙魂的呢,还是说这个世界上还存在另一条路?”
方鸻与自己的龙魂小姐互视了一眼,这也可算是两人之间心中最大的疑问,他们已经从银之塔中得知了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塔塔小姐的来历与出身。
但那场艾尔帕欣的大火之后发生了什么,是什么经历补齐了妖精小姐作为龙魂的那一部分,她只知道在复苏之后灵魂之中就多了那个完美的式子,可具体从何而来却不得而知。
房间之中一时陷入沉寂。
然而所有人当中,只有舰务官小姐不着痕迹地看向一旁的狼少女。
待到大家留出时间给方鸻休养,希尔薇德才在离开房间之前故意停留了一刻,似在等待弥雅离开;但狼少女看了她一眼,却站起身主动来到方鸻的床边。
然后她俯下身。
在方鸻错愕的目光中,少女用一只手轻轻拨起颊边的发丝,低头吻了上去。
“等——”
方鸻心中大骇,下意识用手肘想要拦住对方,但他怎么可能是弥雅的对手,何况他眼下还没什么力气。
弥雅一手就按住他,令他动弹不得。
即刻,唇分,狼少女站了起来,并挑衅地看了贵族千金一眼。方鸻一时怔住了,由于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甚至唇边还余着如蔷露的淡淡馨香,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一旁的希尔薇德。
而面对着弥雅的目光,希尔薇德只微微一笑,转身走出门去。
“希尔薇……”
方鸻想要叫住对方,但一时却找不出什么立场,只心想完蛋了,希尔薇德肯定生气了。
“弥雅小姐,”方鸻无法可想,只有些恼怒,瞪着床边的少女,“我和希尔薇德已经确定关系了,你这么做是……”
他甚至一时有些羞恼,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被占便宜了,还是自己占了对方的便宜。
但弥雅想了一下,淡声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别插手。”
“这怎么能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方鸻气不打一处来。这一次也是,还有上一次在精灵遗迹之中也是,对方总是这样,把事情办了再和他打招呼。
“这是我的事情,”他有些生气道:“弥雅小姐,你能不能尊重一下他人的选择。”
狼少女不禁抖了抖尖尖的耳朵,疑惑地看着他,“你生气了?”
“我……”
方鸻一时语塞。
“所以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都还有机会,对吗?”弥雅随之淡淡一笑,“再说这里是艾塔黎亚。”
艾塔黎亚那又如何?
方鸻还没搞明白对方在说什么,而弥雅也不和他解释,转身走了出去。
她走出门,才发现舰务官小姐正在这里等自己,而希尔薇德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生气的神色,甚至还带着一抹微笑,“怎么样,我的船长大人,艾德还不错吧?”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狼少女眯起眼睛,看向对方,“想要激怒我?”
但希尔薇德摇了摇头,认真了起来:“弥雅小姐,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将星辉交给艾德,可我希望你对船长大人没有恶意。”
弥雅一怔,银色的眸子里流露出野性而危险的光芒来。
她看着希尔薇德,有些威胁性地露出犬牙,冷冰冰地道:“我不明白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我选择艾德从来都是因为我可以信任他,与外人无关。”
她停了停,改口道:“我也没有必要向你解释。”
“但你其实一开始就知道塔塔小姐的存在的吧,她的灵魂就沉睡于那把星匕首之中,”希尔薇德静静地道,“弥雅小姐,为人坦率一些对你、对艾德都更好,这样我也能够放心一些。”
一道寒光闪过。
弥雅手中握着匕首,抵在舰务官小姐修长的颈项上。
但希尔薇德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仿佛在验证着那个寓言——‘时光如水般流逝,而古老的智慧与日俱增’,一个长久家族的一切崇高与优雅,这一刻都有如月光般流淌在这朵盛放的蔷薇之上。
安静的少女仿佛继承了一切的美好,安然如梦般,那悄然的藤蔓环绕着带刺的花儿,她如水的目光有着洞悉一切的练达,仿佛在那一刻可以看透这位狼少女心中所思。
而海的魔女,此刻竟不敌舰务官小姐安静地注视。
狼少女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恼怒来。
弥雅不甘示弱,有些侵略性地抵近了希尔薇德,用鼻尖抵着对方的鼻尖,用冷冰冰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这令希尔薇德吓了一跳,她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况,甚至可以嗅到少女身上淡淡的幽香,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对方——但弥雅忽然低下头,扯开对方的领子,凑近了舰务官小姐的脖子边轻轻嗅了嗅。
希尔薇德心跳都慢了一拍:
“弥雅小姐,你……干什么?”
“好奇怪的味道,”弥雅起身收了回去,“让七海旅人号转向,有人在追我们。”
她说完,忽然转身向甲板上走去。
希尔薇德有些茫然,捂着自己的领子追了上去:“弥雅小姐,你在说什么,又怎么了?”
“之前你在和那些人交手的时候他们在你身上留下了元素印记,”弥雅开口道,“我要去看看其他人身上有没有,有可能普罗米修斯的人已经追上来了。”
“元素印记?”
“普罗米修斯的人的老把戏了,这是他们特有的手段,一般人察觉不到是正常的,”弥雅道,“是我疏忽了,爱丽莎,妲利尔还有天蓝都和他们交手过,她们身上的印记也必须清除掉。”
……
“我们避开对方了。”
阿德妮盯着风元素探测仪上的光点,沉声对其他人说道。
所幸弥雅及时发现了异常,将船上所有人检查了一遍之后——在天蓝、妲利尔身上发现了同样的元素印记,正因为他们即时将印记清除,才在最后的关头避开了从风纱山脉方向来的追兵。
大约十分钟之前,三艘风船从十空里之外与他们交错而过,而七海旅人号已经在那之前完全关闭了船上的一切魔力源,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靠近风元素层的位置上。
风帆也被收了起来,此刻的七海旅号在风元素探测仪上表现得像是一座岛礁,甚至不如岛礁——因为他们的风船本身实在是太小了。
大家这才看向舷窗之外的云海,此刻已是静夜时分,云上悬挂着点点星辰,点缀夜空——外海的云墙高耸,将空海分割成一道一道险峻的峡谷,那峡谷之间偶有黑云密布,其中电闪雷鸣交错。
遥远的陆脊已经在天际形成一条线,安德琉斯港所在的方向更则是远不可及,只在漆黑的地平线上剩下一点摇曳的灯火,犹如一点星辰,一闪即灭。
“看到了吗,在那些云墙背后,就是瀚瑞那海,”阿德妮对他们说道,“外海风暴正在形成,我们再抓紧一些时间就可以赶在那之前抵达风暴群岛。”
“外海的风暴?”
方鸻问道,他和其他人一道也来到中枢舱段中。
他身体其实没什么大碍,只静养了一段时间便已恢复如常。
“瀚瑞那的风暴和别处可不太一样,”阿德妮有些严肃地点了点头,“你们可千万别轻视它,这里汇聚着辛塔安北陆大多数以太汇流的节点,富集着元素魔力——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风暴就从外海之上形成,年复一年侵袭奥述帝国的北境港口。”
“尤其是从二十年多年前开始,外海的风暴变得越发可怖,这些年间坎帕经历了三场无比巨大的风暴,当地人将之称为‘海怒’,”阿德妮讲述道:“就像是空海降下了雷霆之怒,席卷一切的风暴毁灭了一切它所途径的事物,甚至北境有几座城市都毁灭在了这三场怒海风暴之中。”
“我好像听过这件事,”天蓝插嘴道,“北境最大的城市塔拉贝也是毁灭在上一场风暴中的。”
“那么风暴还有多久到来呢?”水手长巴金斯问道,一般的风暴可以通过测量天气预测,但瀚瑞那这里的风暴显然不一般。
“半个月或是一周,随时都有可能,”阿德妮答道,“这里的风暴传说和光之海以太之风的涨落有关,只有当地人才摸得清楚它们的规律,等到了风暴群岛,我们可以找一个向导。”
“既然如此,”爱丽莎这时开了口,“我们为什么不在风暴消停之后再来?”
“因为来不及了,”阿德妮道:“威廉的宝藏在风暴群岛上,那座群岛只有在风暴显现的季节才会出现,你们应当听说过这回事吧?”
其他人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相当有名的传闻,他们自然都听说过。
只有方鸻在一旁偷偷看着自己的舰务官小姐,不过他显得有些心虚,只时不时向那个方向投去一瞥。
希尔薇德立在窗边,故意装作不知,银纱一样的月光落在她身上,肌肤如雪一般洁白无瑕,令方鸻一时间竟看得出了神。
直到终于被方鸻看得有些受不住了,这位舰务官小姐才回眸过来,莞尔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花么?”
“你不生气吗?”方鸻压低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生谁的气?”舰务官小姐笑着问,“我的船长大人的气么,那大可不必,不过你以后要是再偷偷看那个女人,我就再化妆成她的样子怎么样?”
“不、不用了,”方鸻吓了一跳,他可丢不起那个人。
舰务官小姐看了不远处的弥雅一眼,回头对他道:“今晚陪陪我,好吗。”
方鸻心花怒放,终于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赶忙点点头。
而狼少女正站在另一边看着这两人,忍不住磨了磨牙齿——这对狗男女。
“团长,”这时姬塔忽然抬起头来,开口道,“联系上罗昊他们了。”
因为之前他们在坎帕闹出的动静,博学者小姐一直关注着社区上的情报——七海旅团在战胜了Enigma、AOA和猎鹰团之后,在排行榜上的排名已经跃升至2500名左右。
要知道,这可是星门背后的团队总排行,也就是说,他们事实上已经进入了超竞技联盟所划定的那条边界,接近了真正的最顶尖,最知名的那些团队的行列。
哪怕仍旧是吊车尾,但至少已经开始进入大多数人的视野。
眼向下社区上对这件事讨论得十分激烈,不仅仅是在第一和第三赛区,在其他赛区也有相当高的热度,博学者小姐试图从这些讨论之中整理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或至少帮爱丽莎收集情报。
也是因为船上人手不够,而她看守魔导舱又没什么多余的事情,因此才被船上的这位情报头子拉来当帮工。
姬塔自己倒是没什么怨言,反而能帮到大家她还挺开心的,不过她此刻倒不是发现了什么有用的信息,而是看到了七海旅团的团队信息正在闪烁着。
“箱子他们租了一条船,”姬塔推了推眼镜,抬起头来继续说道,“打算明天一早离开安德琉斯,那边的气氛有些紧张,崔希丝也和他们在一起。”
方鸻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不远处的阿德妮:“阿德妮小姐,这附近有什么隐秘的锚地方便我们暂时靠岸么?”
“有,”铸匠少女肯定地点了点头,“从这里直线向前,穿过风暴之门,在群岛的外沿有一个不在大多数海图上的岛屿,那里原本是海盗王的一秘密锚地。”
“我原先说可以在那里补给,就是说的这处锚地,你们可以将坐标发给他们,让他们到那里来和我们会和。”
“风暴之门?”
阿德妮的手指向前方,穿过两片闪电交错的云层之间:
“就是那儿。”
那里已经深入云海,再往前就是风暴外海,而那片广袤的汪洋之中于狂风与暴雨的环绕之下正坐落着一片宁静的岛链,犹如珍珠一般点缀着辛塔安的北境海岸线。
而那,就是瀚瑞那——
……
“老哨兵先生。”
从巷角探出头来的男孩,容身于一片惟一干燥的屋檐下,正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他。
雨水击打着墙皮,顺着粗粝的石面流淌,化作雾气,扑扑答答,水汇流成溪,沿着斗篷落下,老哨兵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沉默,看向小男孩,但并未作答。
“你去什么地方?”
老人像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将那沉默化作决心,默默收拢了斗篷下的工具,开口道:“小乔伊斯,这个时候你应当回家。”
“你去市政厅,对吗,我知道大人们都在那个地方。”
“好吧,你猜对了。”
老哨兵抬起头,看着那个方向,雨夜中倒映着许多色彩,但唯独无法指引向前路。
帝国的一切在许多年前皆失去了光辉,至今没有恢复旧日的色调,他回忆起那热血尚温的往昔,一切仿佛船长大人都还在的那个时日。
“那我回家了,”小男孩从斗篷下看不出老人目光中的神采,小声说,“风暴要来了,老哨兵先生,你要注意安全,我们在那之后还能再见吗?”
“当然,风暴之后见,孩子。”
他看着那个孩子消失在巷尾,留下许多水花。
许久,老人才再一次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去,步入那晦暗的风雨之中。
雨幕正如苍天的垂泪,港口上风浪漫卷过冰冷的石苔,那一日身披斗篷的陌生来客,步入了那败落的园中,抬头注视着挺拔的巨树。
时光在灰色的树干上留下了痕迹,虬结的根支穿过花坛,犁开石板,为深埋地下的草籽破开天空,仿佛仍在默默等待着下一个春季的来临,又将从枝头上垂下累累硕果。
老哨兵默默叹了一口气,他已从许多个春天待到了冬天,又从冬日等到了秋季,从细芽从灰枝上萌蘖,待到橡子变得饱满澎润,从小松鼠敲击着树中的空干,发出空空的窣响,待到了冰雪又挂满了枝头。
直到严冬来临,万物萧凋,一晃二十年间过去了。
昔日的志同道合而行的伙伴们,而今早已分道扬镳,它时逝去的时光,而今也不再归来,或者已挂起了不义的旗帜,犹如苍白的火焰从那随风飘散的布帷上垂下,细细噬灼着,并将一切烧成灰烬。
而他,也老了。
他从斗篷下拿出斧子,斧面映衬着一抹寒光,上面点缀着细雨下柔和的街巷,破败的庭院,高耸的城池,与一抹摇曳的灯火。
市政厅的灯仍亮着,人们还在据理力争,男人们并非不愿背井离乡,只是在这风暴来临的前夜,仍希望帝国可以庇护他们的女人与孩子们,令至高无上的圣君可以垂怜那些衣不蔽体的子民。
“总督大人,风暴将至,请至少允许我们来得及将家人孩子们转移至安全的地方。”
“就算是保不住这座城市,但请至少为它留下希望。”
“我们并不是要违抗帝国的指令,只是希望可以多宽宥一些时间。”
那肥头大耳的蠹虫,帝国于此的最高长官正举起手来,示意所有人安静:“……帝国会考虑的,但风暴将至,必须在那之前让舰队离港,征兵工作也必须在那之前完成,这就是帝国的指示。”
“但舰队离港,军队和男人们都离开之后,又由谁来保卫这座城市?”
“这就不是各位需要考虑的事了。”
“那总督大人,你呢?你又会去什么地方?”
“我?”最高执政官面色阴沉了下来,用愠怒的声音降下雷霆的震怒:“难道我还需要向你们这些在泥巴里打滚的货色解释吗?你们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可以了,或者你们还想要违逆帝国的指示,来人,卫兵,将这些人驱逐出去!”
在冰冷的话语中,雨水仍旧降下;那雨滴垂落在地面上,在庭院中,溅起许许多多的水花。
老哨兵侧耳听着遥远的喧闹,心中其实并无太多感触,早在许多年前他就可以预见这个结果,倘若时光流逝了,但帝国还是那个帝国。
败落的园子里并没有多少守卫力量,卫兵都被抽调去维持秩序了,黄金的魔树在这里矗立了多年,而今也只剩下象征的意义。
只有两个卫士察觉了他的到来,而其中一个从斗篷下抽出长剑,穿过雨幕向他走来。
老人以不符合自身年纪的敏捷出手拿住对方的手腕,一把将那个士兵拽入泥水之中。
他转过身,另一个卫兵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但对方的魔导炉磕在花台上,老哨兵上前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一记手刀干净利落地将其击晕。
他握着利斧站在园落中,让雨水顺着斗篷,斧子上落下,抬起头默默看着那株美丽的大树,树干上漫流的水花,像是淌着血。
他举起斧子。
一道闪电刺破天穹,将云层映得雪白。
仿佛将这个陈朽的世界从中剖开,并照出那些污浊与恶意。
一个人正跌跌撞撞冲入石砌的大厅,墙上火把的光芒拖出长长的影子,摇曳成蛇。卫兵们手中持着寒意凛然的长矛正分开人群,长桌上的盛宴佳肴仍飘散余温,壁炉内火苗未熄,但怀柔的氛围早已一扫而尽。
宽宥的表面被揭开之后,只露出下面的剑拔弩张。
传令的侍从官对这一切视若无睹,或者说全无心思,只慌慌张张来到他的主人面前,附耳低语:
“大人,不好了……”
“你说什么,黄金树被人伐倒了?看守的人呢?”
蠹虫慌慌张张地站起,肥硕的肚皮碰到了金杯也毫不自知,葡萄酒浆漫流一地,渗入木桌。
“是谁?”
“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黄金树是北境以太脉流的节点,但从来没有人证实过这一点,帝国建立安德琉斯这座要塞来看守此地,象征的意义也大于实际,几个世纪以来,从来没有人真对那株古老而美丽的灰橡树下手过。
这件事实际上可大可小,但若传扬出去,他的位置必然不保,没有哪个皇帝陛下会喜欢手下贪婪无度、又办事不力的官员。
这头蠹虫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得眼前的事,他要立刻赶过去看看,至少也要掩盖住消息。
他挥了挥手,马上吩咐道:“先暂时同意这些人的要求,让他们回去,给他们两天时间,安顿好一切,只要在风暴来临之前让男人们上船就好。”
眼前突发的状况,让他不得不妥协,蠹虫或许没什么太大的能力,但最擅长的就是改变主意。
同一座城市之内,罗昊并未见到这雨夜之下发生的一切,而一出出好戏正轮番上演。
但他凭借着自己的敏锐,还是察觉到城内的氛围的异常——舰队调动,男人们在征兵处排起长队,一切都预示着异乎寻常的事件正在发生。
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他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提前出发,离港的时间定在深夜,那雨水漫卷着浪花,冲刷着如涛的云层,漫过码头的系桩,点点水雾,映着灯火。
船长在甲板上看着雨幕中披着斗篷的一行人,忍不住抱怨:“怎么选在这时节出港?”
“若非如此你的船也不值这个价,”罗昊抬头道,“风险越高,收益越大。”
“好吧,看在德安卡的份上。”
他说的是帝国的金币,上面铸有德安卡二世的头像,是奥述流通最广的货币之一,每枚可兑换七枚帝国银币。
一枚德安卡二世价值约四百五十里塞尔。
罗昊拿出湿漉漉的袋子,将一把钱币倒在甲板上,叮当作响,雨水洗去了货币表面的油脂,显露出金灿灿的光芒来。
船长满意地点点头,“只要付钱,就算地狱我也能送你们过去,让你的人上船。”
罗昊扒着船舷向下面梅伊、帕帕拉尔人和箱子打了个手势,他再回头看向那座破败的港口,不由又想起了白天所见到过的那株灰橡树。
每一场暴雨,都会洗刷去许多北境城市存在过的痕迹——这许多年来,帝国在不断丢失坎帕以北的文明疆界,有朝一日或许连这座港口也淹没在风暴之下,那株黄金之树,又还能屹立多久呢?
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多愁善感的疑问,只是忽然想到——帝国北境的以太节点,这些年或许丢失得未免太快了。
他们不是在重新规掌辛塔安的以太脉流么?如此下去,要怎么才能升起这片大陆?
……
风雨击打在船舷上便不再有静夜的安宁,方鸻侧卧在床头细听着那声音,船舱起伏,富有节律。
一侧希尔薇德早已酣然入梦,舰务官小姐金色的发丝如云垂下在雪白的颈项、肩头之上,细密的睫毛犹如沾染了花露,唯有疲惫的神情之间描绘出一个美好的梦境——
在那银白的沙丘上洒下月光,夜莺的歌喉婉转悠长,唯有少女翩然起舞,席间列着玫红酒浆与甜美的禁实,如宝石般剔透,闪烁迷人的芬芳。
少年温柔地看着自己的伴侣。
外海的风雨正变得越来越大,似乎预示着风暴来临之兆。
而七海旅团早已于一天前在那个僻静的港湾中等到了罗昊等人,于锚地补给完毕之后,又再上路,除洛羽、大猫人之外,船上又几乎恢复到全盛时期。
但他们仍未联系上元素使,莱拉与龙后也下落无踪,大家已经做好最坏打算,并通知军方在星门港查询返回者。
唯一的好消息是,团队信息中洛羽的信息并未注销。
拿到星锚之后,阿德妮为箱子临时打造了一把剑鞘,用空海鲸鱼的皮革作为鞘身,饰以银妆,黑色的剑套刻满了玄奥的符号,中二的少年对此爱不释手。
魔剑格温德斯从此也有了容身之所,不再喋喋不休——至少在它套上剑鞘的时候。
此刻光屏正流淌在视网膜上,方鸻用手在上面指指点点:
“白葭姐,货仓中有一批秘银,还有十几吨矿石,你们能找个办法将它销售出去么?”
“你们抢帝国国库了,怎么会有那么多秘银?”
“帝国才不至于这么寒酸,我们是在坎帕发现了一处秘银矿。”
“就在你们坠毁的地方?”
方鸻点了点头,在光屏上写下一个‘是’。
“你真会给我找麻烦,不过我不建议你们将这些秘银卖出去,而是用来加固七海旅人号,你们背后没有势力靠山,作为自由的冒险团,风船就是你们最重要的财产。”
一行行文字从光屏上垂下,“并不是每一种金属都可以用在风船上,而秘银轻质又坚硬,是最好的材料之一,而且十分稀少,等你们到了一定高度,就会发现钱其实没有那么值钱,反倒是这些珍稀的素材有价无市。”
“白葭姐,我怎么觉得你就是觉得麻烦。”
“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不要就交给我,有的是人想要这批秘银。”
“开个玩笑,这不是穷吗。”方鸻忍不住露齿一笑。
不过对方的话提醒了他,让他想起了帝国的‘银船’,那当然不是纯用秘银打造的巨舰,纵使是帝国也没有这么奢侈。而是一艘用秘银合金作为龙骨的传奇浮空舰,是奥述人在第二世界有数的几艘旗舰之一。
如果真有朝一日七海旅人号也能用秘银打造骨架,用精金覆盖上船甲就好了,它一定会成为那个更加传奇的名字。
他忍不住畅想。
“你们的确是穷了些,就是Loofah在这时候也有人资助的,这样吧,你们找时间回考林—伊休里安一趟,我们将一批秘银和魔法金属转拨给你们。”
还能这样?方鸻吓了一跳,“这也可以吗?但我们不是不能回到考林吗?”
“你还有脸说,”说到这个白葭气不打一处来,“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布丽安公主是不是你的代理人?”
“当然不是——”方鸻下意识想否认。
“撒谎,伊斯塔尼亚的大公主和你们什么关系谁人不知,他们和艾文奎因精灵怎么会走到一起?”
“因为那位公主殿下对考林王失望透顶,没有我她也会想别的办法,她可是拜恩的英雄布丽安,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当初的光辉事迹。”
“所以你就推波助澜?好啊,小鸽子,连布丽安都成了你的代理人了。”
“白葭姐,当鸵鸟没有意思。”方鸻辩解道:“再说我又不是联盟的人,他们那一套对我没有约束力,考林王国一而再再而三地惹到我头上,我也是有脾气的。”
“等你翅膀真硬了再这么说不迟,否则就是徒惹人笑话,”白葭怒道,“别忘了,你还有另一重身份,别忘了《星门宣言》。”
“白葭姐,我是不会越界的。”
“但愿,”白葭叹了口气,“团长他很信任你,我也是希望你不要走上歧途。这批物资是我们对你的认可,也是希望让你知道你背后也有人在支持你,你并非孤立无援,总有人会记得你的功绩的。”
“嗯。”方鸻轻轻点了点头,艾音布洛克以及之后的一系列遭遇的确让他心中产生了一丝愤懑。
自己所行明明是正确的,可为什么只有布丽安公主和工匠协会中的少数人站在自己这边。
那么来自于星门之后的支援呢?
白葭的话一定程度上抚平了他的不满,“其实你在考林—伊休里安所做的事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我们也在寻求破局的机会,能借助于考林王国内部的力量自然是最好的。”
“我不会得意忘形的,白葭姐。”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小鸻。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考林的形式还是发生了预见之外的变化,莫德凯撒公爵死了。”
“什么,那位凤凰城主?”
“是的,他在觐见的途中暴毙,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虽然蹊跷,但与他一道前往戈蓝德的长子对此并无异议,旁人自然无权置喙。”
“那个年轻人现在已经承袭爵位,回到南境,听说他这段时间表现得异乎寻常,性格乖张,但南方却异常平静,南境野蛮生长的同盟兄弟会可能已经暗中与他、与那位国王陛下结盟了。”
“现在考林的局势风平浪静,但明眼人都知道王国已经分裂,大家不过是在等待埃尔德隆的钢眉矮人,还有北境的艾尔帕欣、罗戴尔作出最终决定,而考林王近来打算迎娶一位圣选者皇后,那个女孩背后有洛林家族的影子。”
伊斯人——
方鸻记得起那个曾经失踪又复归的公爵之子,没想到看似无能的考林国王还能以铁血手段稳住南境与伊斯人,再加上北考林地区,就已是半个王国。
也不知是那位宰相,还是年轻的新王自己的手笔,但至少也说明任何对手都不可小觑。
一个陈朽王朝的力量,即便在它垂暮之际也依旧可以左右一个国度。
他想起自己在那场大雪覆盖下与银色维斯兰的公主殿下一起见过的异状,那件刻有公爵长子姓氏缩写的盔甲,却在雪地中能蹒跚前行,从空洞的外壳下发出如呜咽的风声。
就仿佛,它的主人还活着。
那噩梦一样的场景,至今仍记忆犹新,犹如他们在多里芬的幻境之中所见过的别无二致。
他将这件事告知白葭,但其实也没什么大用,任人都看得出那长子的异常,但却无法指认。
“那么位皇后呢,”他问,“星门港难道一点也无法可想,那不是选召者么?”
“能想什么办法呢,她做错了什么吗,还是说选召者不能嫁给一位国王,可从来没这样的规定,你的舰务官小姐不也是西碧卡家的长女,马巍爵士的千金?”
方鸻哑口无言。
他知道这些消息原本军方是没有理由与自己知会的,只不过是看在布丽安公主的面子上。
两人聊了一下考林的形势,白葭又提起他们最近的光辉事迹。
“你们什么时候能低调一些,我告诉你,普罗米修斯至少有两个团在搜索你们的下落,领头的人叫做敏米尔,不败的钢之刃。”
“不败?什么实力能有这样的头衔,”方鸻吓了一跳,“普罗米修斯该不会派了一个龙骑士来追捕我们吧?”
他回想起以自己和弥雅的表现,说不定还真有可能,不由有些后怕起来。
“那倒没有,帝国可用的龙骑士几乎都会汇聚于大雨林边境,暂时抽不出工夫来对付你。来的人是个银之阶,银之阶II级的实力。”
在超越了云海之后,现行的等级便没有了意义,人们把五十级以下统称为黑铁的阶段,而往上就是银之阶。
银之阶共分为三个阶段,一共十级,皆用罗马数字表示,其实就是用来划分伪龙骑士这个阶段的战斗力。
当然到了那个时候,一切经验与见闻也失去了价值,人们便利用另一套体系来提升实力。
方鸻大约听闻过一些传闻,但那些距离他还太过遥远,至少有十级的差距,他暂时也不必去考虑。
听到一个伪龙骑士正在追捕自己,他心中还是有些紧张的,但也仅此而已,大不了实在打不过了就动用龙骑士,那也一样是银之阶的战力。
“白葭姐,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当然有,让那丫头来和我说话。”
“啊?”今天晚上的交谈一再出乎方鸻的预料,但这是能说的吗,“你怎么知道……在船上?”
“她是我妹妹,在我这里没什么秘密,她星之刃一动,再联系到艾音布洛克的传闻,我就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但白葭姐,你怎么不直接联系她?”
“因为那个死丫头不接我的通讯,”白葭咬牙切齿,“连白华找她都没用。”
方鸻明白了,自己可不能去填这道送命题。“那白葭姐,下次再见!”
“喂,你——”
白葭七窍生烟地看着对面暗下去的头像,忍不住一拳挥出,重重击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惹得所有人向这个方向看来。
长夜流转,晨曦余光。
灰暗的天空更替了星辰,蒙蒙夜色尚未完全消退之前,细雨仍笼罩船桅,但风浪并未平息,反而变得更大了,云涛卷着浪花,将水汽卷上甲板,让木头变得潮湿,滑不溜脚。
这个时候清理甲板已经没有什么意义,男人们赤着脚紧紧抓着缆索,试图将它固定在一套索具上。
但一个云浪打来,帕帕拉尔人一个倒栽葱,皮球一样从甲板一头滚到另一头。
天蓝见状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罗昊摇摇头走过去将帕克拉起来,箱子正在一侧练习挥剑,此时回过头来看着这一幕——帕帕拉尔人正向诗人小姐据理力争,表示自己只是被人推了一下。
这一刻方鸻推门而出,看到这一切不由一笑,七海旅人号上多久没这么热闹过了,所幸大家都回来了。
他只是想到洛羽、艾缇拉小姐和大猫人,一时有些惆怅而已。
……还有唐馨与艾小小,她们不久之前来信表示学业一切顺利,或许不久之后就可以再踏上征途。
但方鸻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自己表妹回来究竟是好是坏。
他看到狼少女站在船舷边,仿佛起伏如山的浪涛与之无关,隔绝了整个世界一般,银色的眸光平淡如水,只立起一双尖尖的狼耳,一头长长的发丝随风飞舞。
他多看了一眼,便被修长的手指从背后戳了一下,回过头去,看到舰务官小姐狡黠的目光,方鸻有些不好意思,仿佛被抓奸在床一般,解释道:“今天天气不错。”
“的确,大风带着点儿浪花,”希尔薇德抿嘴一笑,“对于男人们来说这是最好的天气,他们身上带着征服世界的豪情,这点风浪又算得上什么,当然一位狼小姐也是同样。”
方鸻尴尬得不行。
还好铸匠女士从瞭望台上顺着桅杆滑下来,看了看两人说道:“航向对吗?”
“离开风暴之门后我们就没偏离过航道,阿德妮女士你找的锚地也很安全,是一个很好的参照物,”方鸻答道:“不过不排除昨天夜里航向发生了偏移,等会再测算一次就好了。”
“那就好,风浪越来越大,气压低得可怕,我担心大风暴随时会来。”
“说起来阿德妮女士,那座宝库究竟在什么地方,”方鸻问,“风暴群岛在外名声不显,也没有现成的海图,你能向我们介绍一下这个地方么?”
其他人也汇聚了过来,想听听这位铸匠女士的介绍。
阿德妮点了点头,“风暴群岛是一个环状岛链群,这里其实原本是一座浮空大陆的一部分,在某个年月中大陆沉入渊海下,便只剩下洋面上的岛群。”
“这里是娜迦与巨人的故乡,在这里航行要随时小心那些冷酷嗜血的黑暗生灵,我们的目的地是在穿过岛链群之后的一座主岛,那个地方叫做风暴湾,曾经应是灰白海盗的一处秘密藏身处,海盗王就将他的基地建在那个地方——”
“我听说那座岛上并不荒芜,上面还有不少原住民,但有风暴终年环绕其间,除了灰白海盗,很少有人知道应当怎么进入那狂风与巨浪之中。”
“那我们呢?”
“放心,我们自有办法,”阿德妮道,“我找到了父亲的笔记,上面写了我们应该如何通过那里的风暴。”
方鸻郑重地说道:“那就交给你了,阿德妮女士。”
阿德妮看了看他,听出这句话中的分量,轻轻点了点头。
……
天边汇聚的阴影犹如破开了一个大洞,远远看着那场正在孕育之中的风暴便能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沉沉黑云正是其爪牙与鳞片,而电闪雷鸣是它的酣梦与呼吸。
从狂想之中生出的狂风与巨浪,不过是它的心跳与脉搏。
那风浪不知是几级,但在云海上形成一个又一个如山般的大浪,夹杂着云层之中的雨水劈头盖脸砸下,将所有人浇个透心。
水雾漫卷,虽说是在空海之上,但也与在真正的海洋之中航行无异。
而且云层上的起伏往往更加壮观,浪涛甚至可以卷起上百米的落差,有时犹如一座山脉耸立,转眼之间又粉身碎骨。
自然的伟力令人藐小得犹如尘埃——
天蓝正胡言乱语:“哇啊啊,天要塌了吗!?”
一个浪头横扫过来,甲板上所有人都齐齐倒下——所幸人们系紧了绳网,才不至于被抛飞出去。
船体发出一阵可怕的颤响,叫人几乎以为要解体。
若是在真正的大海中,这一下就足以叫风船四分五裂的。
但还好,云浪的冲击力要远远小于真正的海浪,七海旅人号在云间如一片树叶起落而也不至于倾覆。
真正麻烦的是紊乱的风元素——
潜藏在云下的乱流才是水手们在空海上最害怕的事物,一旦风元素失衡,风船即刻就会遇上大难。
“崔希丝小姐,阀门!”
崔希丝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打开阀门。
排气口发出尖锐的气鸣声,蒸汽如箭一样射出,以至于更多来不及逸散排出的气体又从管道的缝隙之间溢出。
弥漫成雾。
学者小姐在弥漫的雾气里重重咳了几声,她有些紧张地看着指针乱转、咯咯作响各个压力计,其中至少已经有三台盖伊发生器处在超负荷运转的状态下。
姬塔忍不住回头提醒道:“塔塔小姐,要过载了!”
但顺着导管传来的却是方鸻的声音:“别打扰她,我正在算。”
作为七海旅人号的舰长,他正从甲板上爬起来,目光看着喜怒不定的空海。
水手长吊在绳网上,急声向下面喊道:“船长先生,右舷两点钟方向有横浪!”
方鸻快步来到舷边,一只手抓着船舷,看着那如山的云浪正在形成,立刻下达命令:“右满舵,将船头迎过去。”
舰务官小姐依言而行。
“会来不及的,”帕帕拉人急得乱跳,“我们死定了!”
方鸻向心中妖精小姐问道:“塔塔小姐?”
“还支持得住,”妖精小姐的声音仍一如既往地平静,“我会维持七海旅人号的状态,但风元素层的测算只能交给骑士先生了。”
“交给我。”方鸻点点头,又看向一旁的希尔薇德。
“前方有陆地。”她言简意赅。
“如果出现了窗口,提醒我。”方鸻道。
希尔薇德点点头。
浮空舰正在转向,迎向那如山脉一样耸起的巨涛,天蓝的尖叫声正响成一片。
但诗人小姐手上还下意识帮忙抓着缆索。
看着这一幕连阿德妮脑子里一时间有些空白。
她只知风暴外海终年狂风与巨浪环绕,但从未想到深入岛链之后会有如此可怕的情形,心中甚至升起一丝后悔,自己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巴金斯正紧张地看着水文情况。
这恶劣的天候他连在第二世界都少见,这片海域究竟发生了什么?过去他也和爵士一起来过这片海域,但那时的瀚瑞那远未如现在这么危险与神秘。
众人内心之中的祈祷仿佛获得了回应,七海旅人号的船头分开云雾,在风元素的托举下像是在缓缓攀登一座山峰,沿着浪脊来到顶峰之上。
七海旅人号在巨浪的浪脊上行驶,所看到两边的景色更加震撼,犹如山谷之中奔涌的浪群,形成各自不同的方向。
乱流甚至形成一个个漩涡,云海乱成了一锅粥。
天边出现了一条黑线,那里正是陆地的所在,只是波涛与晦暗的风雨遮掩了视线,令那座巨大的岛屿若隐若现。
“艾德,左边有一条安全的航道,那里应该有一道海岬。”
“在海岬后面说不定能找到避风港。”
希尔薇德看着那个方向,很快开口道。
“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到了离岸流,交给我,巴金斯他对这些的水文条件应该很熟悉。”
方鸻点点头,一个好的领航员的重要性在这样的状况下就显现出来。他能计算出风元素层下面的情况,但岸边的洋流是什么样的,这些只能凭借老练的经验。
巴金斯从网上爬了下来,钦佩地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
过去方鸻各个方面令他满意,但都比不上这一刻来得充满尊重。
对于长期战胜风浪的水手来说,一个敢于在困境中下判断并带领他们走出那困境的人,往往就是最优秀的船长。
“一次精彩的航行,”他说,“船长大人已经有了爵士那样的本事,第二世界也大可去得了。”
水手长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一句。
第二世界的那些最凶险的风浪,与此相比也不外如是。
方鸻坦然受之,不过他也明白自己是对以太理论了解远在一般水手与船长之上,又具备那样强大的计算能力,这让他在普通航海家面前具有了许多优势。
但希尔薇德看了他一眼,还是柔声提醒道:“小心回头浪。”
“我知道的。”
方鸻并不自大。
穿过巨浪之后后面的情况变得容易起来,七海旅人号沿着波面滑行,果然如贵族千金所料一样,没多久就遇上了那道离岸流。
强劲的离岸流推着风船前进,方鸻没让塔塔小姐强行摆脱,因为离岸的潮水终会带着他们重返陆地。
靠近了陆缘之后风浪骤然减小了很多,就好像经过了一层神秘的屏障,屏障内变得风平浪静起来。
阿德妮这才方从先前的狂风骤浪之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神异的一幕道:“暴风与狂浪环绕着风暴湾,但也庇护着这里,北境的奥述人皆认为有神力守护着这个地方。”
“这一幕的确说得上神迹,”方鸻先前听这位铸匠女士描述这儿的情形时还将信将疑,直到此刻亲眼所见。
他还没弄明白为何这里会这样,或许是因为结界,也许是别的原因,但其实并不重要,艾塔黎亚神奇的地方多了去了,相较起来这里也不算什么。
那位海盗王选择这里作为秘密基地倒是明智之选,外面有风暴环绕作为天然的掩护,内里波平如镜可以成为一个良好的避风港,只是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发现这种地方的。
不过方鸻也不着急,一切的疑问总会得到解答,等到他们上岛之后,自然会解开此地的面纱。
希尔薇德之前说海岬后面会有一处静湾。
虽然风暴已退去,但方鸻还是决定将七海旅人号停至那边——众人已经可以看到那处突入空海的岬地,犹如巨兽的利齿,耸立在云间。
海岬上方有一片树林,靠近峭壁的地方乱石林立,上面栖息着空海海鸟——方鸻认出那是一种黑背的海鸥,还有黑眉信天翁,不过眼尖的天蓝却在海岬尖上发现了不同寻常之物:
“你们看诶,是灯塔!”
诗人小姐所指向的那个地方,看起来的确像是一座灯塔的遗址。不过似乎只剩下一半,上半部分完全坍塌了,剩下基座的断墙残垣,还爬满了枯萎的藤萝。
这个发现让其他人都吃了一惊,原住民会有灯塔吗?但阿德妮说过,这里是威廉的秘密藏身处,岛上只有一些土著,那座灯塔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那么原始的产物。
倒像是在帝国城市之中常见的建筑风格。
“会不会是那位海盗王留下的?”罗昊将系索丢到甲板上,抬头看着那个方向,问道。
“不太可能,”阿德妮吃惊地看着那边,摇摇头,“威廉在这座岛上只有一处秘密港口,甚至为了不暴露自己宝库的秘密,他连同伙都没有告诉,怎么会大张旗鼓地建设灯塔。”
“这座灯塔是什么时代的,你们看得出来吗?”
船上没人懂这个,方鸻只得通知博物学者小姐上来甲板一趟,不明就里的崔希丝也跟了上来。
方才她都以为自己要葬身鱼腹了,结果最后有惊无险。
她忍不住多看了这些人两眼,“没想到他们还真懂得航海,在这个等级能在空海之间旅行的团队可不多啊。”
“那就是帝国的建筑,团长,”姬塔翻了翻书,一眼就认出上面的建筑风格,“确切的说,在北境这样的灯塔式样很常见,不过它看起来有些年代了。”
从植被生长的情况也能看出这座灯塔废弃了多年,但也还没到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在炼金术革新之前,帝国人还不曾运用这种基于魔导技术的灯塔。
众人还在确定究竟为什么这座灯塔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七海旅人号已经缓缓航至海岬的另一面,越过地角之后,一片绝美的景色便展现在众人面前。
正如希尔薇德所预料,海岬后面是一座僻静的海湾,风景优美,林野环绕,但坐落在群山之间的,却是一座白色的港口城市。
一座……帝国风格的城市。
看着这一幕,所有人都不由呆住了。
铸匠少女第一个反应过来,脱口而出:“这……不可能,从来没有任何资料上提到过风暴群岛之中有帝国的城市,更不用说这里……这里是威廉的藏身处……”
“冷静一些,阿德妮女士,”方鸻却比她平静得多,“这座港口已经废弃了。”
他远远地看着那座港口,那座城市已经失去了活力,伸向空海之中的码头与栈桥空空荡荡的,既没有人,也没有风船,只有一片死寂的废墟,正如同那座死去的灯塔一样。
城市之中遍布着绿色的植被,草木与皲裂的废墟间相生长,如荫的藤蔓爬满白色的墙面,树冠遮蔽了街巷,海风拂过,港口发出簌簌的声音,远远看去竟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方鸻看向姬塔。
博物学者小姐摇了摇头,“团长,关于辛塔安北陆的文献记录本就不多,这里是帝国最后开拓的疆土,星星点点的港口点缀在贫薄的海岸线上。”
她道:“阿德妮女士说得不错,从没听说过奥述人有深入瀚瑞那建立前进据点的传闻,那看起来像是一座要塞,或许是帝国人的秘密也不一定。”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令所有人都有些沉默,原本以为是海盗王的藏身之所的岛上竟有一座属于帝国人的城市。
不过既然这里有一座港口,方鸻干脆让七海旅人号驶入港湾中,停靠在栈桥上,他们系好锚桩,从船上跳下来,第一次踏上这座陌生城市的土地,脚下浮着一层浅浅的白垩色砂土。
行走在码头上,发出空荡荡的沙沙声,仿佛应证着这座城市的确空无一人。
方鸻让猫人圣骑士小姐、箱子和帕帕拉尔人留下同水手长巴金斯一道看船,洛羽不在船上,方鸻将法师长的职位暂代给箱子,姬塔不在船上,只有这个中二的少年能看守核心水晶与盖伊发生器。
弥雅也不打算同他们一道,这等程度的冒险让她提不起兴趣,“如果你遇到麻烦,”狼少女对方鸻说,“我会去找你,给我一个坐标就可以了。”
方鸻点点头。
所以和他一道进入城市探查的其实只有爱丽莎,梅伊,罗昊与阿德妮,而希尔薇德、女仆小姐和天蓝一组则负责上岸绘制地图,博物学者小姐负责为两队人提供技术支持。
一行人一踏上港口,便首先发现了异常。
方鸻看到不远处有一副人类的骸骨,穿着制式的盔甲,倒在地上,一柄奇异的银刃,穿过它的肋骨之间空隙插在胸腔之中。
他走过去拔起那把奇异的银刃,握在手中,这应当是一类长柄武器,一端接着一柄弯曲的刀头。
他从未见过这类武器,但这不妨碍他判断出这并非是人类的武器,因为他没有看到这柄曲刃长矛上的魔力回路,这说明它不是连接着魔导炉作战的。
“这是娜迦的武器,弯刃长刀,”姬塔道,“作为黑暗生灵,她们不需要像凡人一样使用魔导技艺,她们的武器由寒铁打造,天生就能附着魔法。”
“难道说是娜迦攻陷了这座城市?”爱丽莎问。
方鸻摇摇头。
他忽然心有所感,一下将刀刃从手中举起来,下一刻,从其上延展出几条金红的曲线。
那线沿着长刃的曲面伸展,竟‘嗤’一声响,将那奇异的武器在刹那之间化作飞灰——金属的刀刃也如液体一般洒落在地上,又重新凝固成形。
这把方鸻自己吓了一跳——
他原本想试一下真正的龙骑士‘域’,但没想到这么厉害,那展开的线其实就是法则域,代表着火元素的法则,毁灭的烈焰顷刻之间将弯刃分解成最原始的状态。
但方鸻自己并不好受,反噬的元素力差点将他自己都化作飞灰,要不是他反应得快的话。
其他人有些莫名地看了过来。
方鸻赶忙讪笑了一下,心想果然,龙骑士的力量还真不是他这个等级能掌控得住的。
略过这个小小的插曲。
一行人沿着码头一路前行,沿途所见的战斗的场景越来越多,但战斗像是没有胜利者,也出现了娜迦的骸骨,那种蛇一样的生物与人类可怖地纠缠在一起。
沿途所见的武器、盔甲,都没有人回收,仿佛战斗凝固在了最后一刻,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席卷了交战的双方,将整座城市的时间停滞在了那一刻。
“看那边!”
个子矮矮的骑士小姐,梅伊忽然脆生生出声道。
众人向那个方向看去,第一次看到城市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但对方一动不动,很难分得清是否是一个活人。
罗昊举起大盾,小心翼翼地向那边靠过去,才接近到一定距离,风中便传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天蓝忽然‘啊’一声,吓得后退一步。
一行人这才看清,那是一幅何等可怕的图景——一个人被挂在一面石墙上,四肢都钉上了长钉,双眼也被刺瞎,喉咙上割开了一条口子,血汩汩流下,形成地狱一般的场景。
罗昊一言不发,走上前去将那人解下来,用手一探,回头向众人摇了摇头,表示早没得救了。
希尔薇德皱着眉头,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用手捂了一下嘴。
天蓝早就在一边开呕了。
“娜迦一族干的,”姬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色有些苍白,“娜迦是母系氏族社会,残忍嗜血,她们会将异族的女性捉回巢穴内当作食物与奴仆,男性则是当场格杀。”
她轻轻扶了一下眼镜,又说到:“但娜迦们不喜欢让人死得太痛快,热衷于折磨猎物,这些长钉就是她们的手笔,只有娜迦才会这么做。”
“恶心的种族。”
连女仆小姐都忍不住嫌厌地开口。
“这是黑暗生灵的天性,同样生活在瀚瑞那的巨人也不比她们好到哪里去。过去娜迦与巨人曾数次袭击帝国的北境,造成了不少惨剧……”
“这个人还没死。”
方鸻打断其他人,他看到那被杀死的男人身上浮起淡淡的白光,人是受众神祝福的种族,显然对方的星辉尚未耗尽。
但娜迦的作法极为恶毒,只有受星门所爱的圣选者会在被杀死之后完全恢复身上的一切伤势,而普通人则要看星辉的强盛与否而定,像是断手,瞎眼这样的伤势一般很难痊愈。
方鸻忽然想起什么。
“这么说来,这座城市里还有人存在。”
甚至不止有人,娜迦也还在——
他们起先以为这座城市应当毁灭在与娜迦的战争之中,但那场战争早已结束,城中的种种迹象都表面了那场战斗至少发生在几十年前。
“这不太对……”
阿德妮却摇摇头,上了岛之后他们就失去了最后的线索,杰德-拉姆留下的笔记也只能指引他们来此而已。
原本他们应当搜索岛上一切值得注意的地点,但这座突如其来的状况却令铸匠少女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这座岛受风暴庇护,令狂浪与巨涛,黑暗生灵皆不可近此处……这座港口……”
“这个人是个原住民,并不是帝国人,”阿德妮抬头道,她已通过装束辨认出了对方身份,“……可娜迦一族怎么会在这里,按说她们不可能穿过那道庇护……”
“什么意思?”
“这座岛上有神力庇护,”铸匠少女道:“一切风暴与黑暗生物皆不可近,娜迦一族不可能穿过庇护来到这里,这儿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变故?”天蓝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干咳两声问道:“可这座岛上不也有这座突如其来的城市不是么,你看这里的战斗痕迹,娜迦们早就来过这里了……”
阿德妮哑口无言。
她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不管对不对,”舰务官小姐这时也调整好了心态,开口道:“我们既然已经登岛了,至少要确认那位海盗王的宝库是不是在这里,这座港口来历神秘,但说不定它本身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信息。”
方鸻闻言颔首,他也想到了这一点:“如果这座港口是毁灭于战争之中,娜迦一族不会带走人类的文献,我们说不定可以前往市政厅,看看能不能在那里找到这座城市究竟发生了什么的线索——”
“那位海盗王真把这座岛屿当作他的藏身处,他不太可能绕得开这座城市,如果他真有一个秘密基地,说不定就在这座港口之中。”
他的这番分析得到了在场诸人的认可。
梅伊也点了点头,“我认为艾德团长分析得很对,不论如何,我们去看看也知道了。如果说那些黑暗生物正在这座城市之中杀人,我们正好将她们绳之以法。”
她看了看一旁的罗昊,稚声稚气地说:“我和罗昊先生会保护好大家的。”
罗昊听了哭笑不得,他们这队人马中虽然有些文职人员,但无论是团长还是姬塔,其实都是具有相当战斗力的,说不定反过来能保护他们也不一定。
不过他倒也没反驳,他在之前冒险之中得了一件十分心仪的盔甲,正好在下面的战斗之中试试它的成色。
众人达成一致,便转而向市政厅方向而去,奥述人的港口大同小异,有姬塔与塔塔小姐这个移动的大图书馆在,他们倒也不担心会找错位置。
不过原本希尔薇德、谢丝塔与天蓝这一组人打算分头行动,由于港口内存在潜在的风险,在不确定娜迦一族的威胁之前,也改由与他们一同行动。
……
“我们已经把这一带搜遍了,敏米尔先生。”
船上的水手正在汇报:“之前留下的风元素印记已经逸散,或许是他们提前发现了,总之我们丢失了对方的踪迹。不过我们有一个猜测,他们有可能已经进入了风暴之门。”
敏米尔正抬头看两堵高耸的云墙,其彼此沉默对立着,之间穿梭着隐约的电光,雷声轰鸣。
而那云墙的另一面,空海上一场空前的风暴正在汇聚,天际线已浮现出一片黯淡的阴影。
“跟上去。”
他开口道。
在锋利的尖柱耸立出海面之处,狂风终年不灭,被桎梏的灵魂不息地尖嚣,那声音仿佛能将石片蚀刻成刀。
狂浪撞击礁石,将它们雕刻成扭曲诡异的模样,这世界末日一样的场景,在这片海域之中不过司空见惯。许多年来,奥述人将这片大海称之为海兽之渊——
因为这里是风暴的巢房。
巨人的长眠之所,娜迦之神娜尔苏妠的子宫与孕育生命的胎盘。
在那尖牙石柱之上,有一条盘旋的通道,迤逦而行,正通向上方的祭台。邪恶而美艳的娜迦守卫正拖着长长的蛇尾滑向上方,留下一道道滑腻的水痕。
她们无一例外是女性,娜迦一族的男性从一出生就被遴选出来,那些不够健康与强壮的婴儿会被直接抛弃。
其余的,他们一生当中惟一的任务就是取悦女主人和维持娜尔苏妠的繁衍。
娜迦是从同一个巢室中诞生出的物种,她们是天生嗜杀的战士,拥有一个共同的母亲,与不知其名的父亲。
这些娜迦女战士来到祭台的顶端,目光狂热地看向她们的大海祭——那祭台上漫流着鲜血,无辜者被刺穿成不同的形状以符合仪式的需要。
那些几乎都是人类女性,其中也有几个精灵,因为只有那些耗尽了星辉的祭品才能被用在这个等级的仪祭上。
她们要向自己的母神奉献鲜美的生命,而不是奉出廉价的鲜血与狂信。
有六只手臂的主母正伸手向着天空,与她们的母族与神祇高声赞颂:
“伟大的娜尔苏妠我们挚爱的母亲,天空与海的女主人,狂风与波涛的女儿啊,那个时机已经到来了,黑暗的潜流正在汇聚,您察觉到了吗?”
“伟大的娜尔苏妠我们神圣的母亲啊,请召来毁灭一切的狂风,那吞没天地的巨浪,请与风暴交媾,分娩出那足以杀死这个世界的子嗣。”
“那末日已至,而最后一切荣誉,尽皆归您……”
仿佛有万千个声音呼应着,山呼海啸一般。
主母回过头,静静倾听那声音盖过了雷鸣,与暴风。
仿佛真有一个声音听到了娜迦们的祈祷,在海兽之渊上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风暴眼,而风墙正向四面八方让开,向着远处扩散开去。
一刻之间风眼内的一切风雨都平静下来,而狂风骤雨也变成了蒙蒙雨丝。
远在安德琉斯,港口内的工人看着那天边扩散开来的阴影不由变了脸色。
风暴来了。
北境的历史上有过三次毁灭性的风暴,而每一次,几乎都伴随着几座城市的名字的消逝。
海啸抹平了港口存在的痕迹,甚至彻底改变了曲折的海岸线,令星星点点的文明的灯火为之熄灭。
死难者长眠于冰冷的元素海水下,幸存者背井离乡,永远失去了他们的亲人与家园。
而二十年后的这一次风暴,甚至比过去的每一次都要来得更大。
恐慌正沿着港口向整座城市蔓延。
而此时这座城市的最高执政者,总督杜奥尔,那蠹虫正在审判黄金树的砍伐者:
“是谁,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是谁指使你犯下如此耸人听闻的罪行?”
杜奥尔面沉似水,声音怒不可遏。
黄金树完全被齐根伐倒,根本不可能掩盖得住,那株巨大而美丽的灰树与安德琉斯要塞相伴,在全城的最高点,几乎所有人都可以看到。
这场审判也是公开的,因为杜奥尔希望借此机会减轻自己身上的责任,如果能让那老哨兵供出唆使自己的主谋再好不过。
他不相信一个看守灯塔的哨兵能干得出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他盯着老哨兵,希望对方能吐出一个字,但老哨兵远远看着他,始终沉默以对。
现场聚集着许多人,其中一些人已经认出了老哨兵的身份,低沉的声音嘤嘤嗡嗡汇聚着,发出议论。
“老哨兵先生绝不是那样的人!”
小乔伊斯看着那些大人们,有些愤怒地说道。
但男人们摇摇头。
他们其实很清楚这位总督大人一贯的品性,要不是老哨兵砍倒了黄金树,对方多半不会临时妥协,不论如何,那老哨兵为他们争取了一段宝贵的时间。
这可这段时间不一定能改变什么。
而今风暴将至,舰队开拨在即,人们巴不得台子上那蠹虫当场气死在那上面才好,但看着倒在地上的灰橡树——人们心中又有些恐慌,那曾经是安德琉斯的象征。
他们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干。
这是不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还说正如那蠹虫所言,这是邪教徒的阴谋?
“树是我砍的,亲爱的杜奥尔总督大人,”老哨兵终于开口道,并默默抬头看着高台上那人,“你打算对我下达怎样的判决呢?”
他仿佛并不惧怕高台上那个男人。
议论声愈发响了。
杜奥尔楞了一下,他从那话语之中听出了一丝毛骨悚然的意味,不由看着老哨兵的眼睛,皱起眉头,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类似的话,见过类似的人。
他嘴巴一时有些发干,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是二十年前?”他心想,但心中转瞬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那个念头让他的杀意坚定起来。
他看着对面的男人,心中蓦地下定决心,这样穷凶极恶的犯人就应该立刻绞死才能令人安心。
不过杜奥尔正要下达判决,但人群之中忽然骚动起来,许多人都正抬起头看向天空,这位蠹虫也忍不住抬头,只见一片阴影正缓缓浮过安德琉斯的上空。
那是浮空舰。
是许许多多的浮空舰,展开了银色的风帆,那帆上无一不悬挂着闪闪发光的帝国的徽记。
“帝国海军?”
人们惊呼。
但杜奥尔比所有人都先认出来这支舰队的归属:“执剑之庭的舰队?怎么会在这里?”
这蠹虫身上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一身肥肉一颤一颤的,帝国海军有许多下属的舰队,但这支灰色的舰队只属于那位至高无上的魔法皇帝。
他们是皇帝陛下的执剑骑士,执剑庭由此而得名,这支舰队通常不执行对外战争,因此他们此刻不在帝国南境倒也正常。
这支执剑之庭的舰队,只负责为陛下执行秘密任务。
至于是什么秘密任务,那就见仁见智了。蠹虫立刻以为是自己东窗事发了,但黄金树才被伐倒了两天,执剑骑士来得如此之快?
他正害怕得全身如抖糠一般,而一艘银色的小船已经脱离舰队飞了下来,接着从上面飞下来两个人。
伊萨落下时,有些意外地看着安德琉斯的情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黄金树倒也能猜出个大概——这家伙。
他看着一身肥肉的杜奥尔摇了摇头。
但伊萨可没心思管这个小地方的意外状况,黄金树下是北境以太脉流汇聚的节点,然而其实这株灰橡树除了象征的意义外什么也不是。
他从半空降下,和鲁德内一起落在审判场上,才在人群环绕之中开口道:
“杜奥尔·菲利普,立刻去集合你的军队,让舰队准备起锚,出发前往风暴群岛。”
“前往风暴群岛?”
杜奥尔一愣,浑身像是从水中捞出一样,忍不住抹了抹脸上的冷汗道:“大人,这是?”
伊萨冷冷地答道:“这是陛下的喻令。”
杜奥尔总算弄明白对方不是冲自己来的,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什么,不由对这个命令面露难色:“可风暴将至,这时候前往风暴岛——”
伊萨打断他:“二十年前发生的一切总督大人是不是忘了,你能当上这个位置是仰仗于什么,希望你还记得清楚。”
杜奥尔听到这话面色大变,大腹便便地从自己座位上站了起来,“那个计划……陛下又重新决定了……那枚……星辰,又找到了?”
“这与你无关,不该问的不要多问,”伊萨道:“收拾一下东西,带上你的人和我们一起出发吧。”
港口方向隐约传来呼喊声。
人群的骚乱并没有因此而平息,反而变得更加厉害了。
一些人已经向着港口方向而去,伊萨向那个方向看去,城区内已是一片大乱。
“风暴来了——”
似乎有人在高喊。
鲁德内也看到了天边那片深沉的影子,正在迅速扩大。
杜奥尔也抹着汗,他可不想这时候前往风暴之门后面:“可港口内的征兵工作还没完成,大人们,是不是再等待两天?”
“不需要了,”伊萨摇摇头,“让你的舰队出发就好,你只需要听我们的指令。”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那老哨兵身上,不由微微一怔。
“是你,”年轻人停顿了一下,“我记得你,你是那个男人的……也好,和我们一起来吧。”
老哨兵愣了一下,默默看了看这个年轻人,心中不由闪过一丝疑虑。
但伊萨已经对杜奥尔命令道:“让你的人把他带上。”
杜奥尔看了看那个老哨兵,忍不住问道:“大人,她是?”
“我再说一次,不该你问的不要问。”
那蠹虫张了张嘴,但终不敢再问下去。
尖牙石柱的祭台之上,主母正看着那天边扩散的云层,阴沉的风暴圈正向着整个外海地区而去,狂风注定横扫一切众圣的敌人,她金色的眸子里终于露出一丝狂热的光芒。
她转过身去,高高举起六条修长的手臂,沐浴着细细的雨丝,看向那渊下无数双眼睛,黑暗中闪烁着腥红的光芒,正露出雪白的獠牙,同样狂热地发出尖锐的的呼喊。
那些是她的姊妹们,深渊的女儿们,主母将手中的长刃向前一挥:
“姊妹们,我们挚爱母亲的女儿们,我们等待已久的时日已至,那汹涌暗流之中的信息已告知我们一切,风暴与狂浪已经下达了杀戮的指令,去吧——”
“我们伟大的母神娜尔苏妠许诺了这场盛筵,去吧,去为我们的敌人带来毁灭!”
一片山呼海啸的尖锐鸣叫回荡在海渊之间。
仿佛万千个声音应和着。
注目看着那无以计数的蛇状长尾从漩涡一样的深海之中浮出,娜尔苏妠的女儿们正汇聚成一道道洪流,沿着风暴的方向,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那首当其冲的狂风与巨浪的尽头,正是瀚瑞那外海之上的一众岛链。
因为,风暴已至。
……
“娜迦虽然是同苍翠一道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但她们其实早就已经背叛了其他黑暗众圣。”
“她们信奉着自己的神祇,娜迦之神娜尔苏妠,千年来娜迦一族与她们的神祇一直盘踞在瀚瑞那,将这片海域当作她们的故土。”
“所以相比起黑暗巨龙与影人,娜迦们更像是艾塔黎亚的土著住民。”
“纯血娜迦都是娜迦之神娜尔苏妠的女儿,这一族虽然也有男性,但他们从来不会出现在海渊之外的地方——”
“我们所见的娜迦一族的战士几乎都是女性,千年以降她们也很难保持真正的纯血,其与海妖、蜥蜴人结合也能诞下不同氏系的族群。”
“不过无论哪一种,这些怪物都保持着嗜血的本性,她们和巨人结盟,长久以来侵袭着帝国北境的坎帕、赛提地区。”
姬塔低声讲述道,描述着娜迦一族的来历与习性:
“娜迦与巨人是奥述人的心腹大患之一,不过不知为什么,帝国海军近年来弃了在北境与它们对峙,这些年来风暴吞噬了不少帝国北境的城市。”
博物学者小姐一边伸手拉开柜子的门,然后怔了一下。
她看着抽屉里的灰尘和碎片叹了一口气。
即便是曾经记录着这座港口一切信息的文件,也早已硬得发脆,根本无法将之取出。
只要稍不小心就会裂成无数碎片。
而另一些则受潮板结,怎么也分不开,虽说正如方鸻所言娜迦们没有带走这里的文档,但能用得上的并不多。
“好消息是,至少从侧面说明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罗昊调侃了一句,“这地方已经遗弃了相当长时间。”
天蓝在一排排文档上吹了一口气,扬起一大片灰尘来。
惹得她自己咳嗽起来。
方鸻摇了摇头,将这小姑娘拉到一边。
他们虽然找到了市政厅的所在,但由于废弃了太长时间,这里几乎没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
柜子都被虫子蛀得千疮百孔,有些甚至早已坍塌了,化作一地粉末。
不过应当和他们预料之中相差无几,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毁灭了这座要塞。
即使是步入这化作废墟的市政大厅,战斗的痕迹也随处可见,娜迦与人类的尸骸相互纠缠,彼此厮杀,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姿态。
断裂的兵刃插在墙上,地上,盔甲堆积如山,多半已经毁坏。
而在此后漫长的时光中,也没人来收殓这些尸骸,就好像所有人都死在了这场惨烈的大战之中。
交战的双方,并没有决出胜利者。
方鸻弯腰穿过一具和娜迦彼此同归于尽的亡骸,人类的骸骨手中还持着长剑,剑刃刺穿了娜迦的胸腔。
但它自身也被娜迦的长刃洞穿,为对方的蛇尾所缠绕,两具苍白的骨骸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保持着生命流逝之前的形状。
一台魔导炉引起了方鸻的注意。
那奥述人身上所背的魔导炉,由于失去了血肉,那生锈的破铜烂铁通过一根皮带悬挂在他骨盆之上。
“这个型号中枢神经RAM型,”方鸻开口道,“R是游侠型魔导炉,说明其主人是个游侠,而且等级不低。”
“这是军用型魔导炉,这个批次的魔导炉最早是在黯星之年于帝国工坊投产的,也就是说,这场战争发生的时间不会早于三十年前。”
他分析道:“如果考虑到军用型号魔导炉普及的时间,这座城市灭亡的时间很可能可以倒推至二十五六年前这个时间节点。”
“那不是比我们想象中还要近?”
诗人小姐忍不住问道:“二十多年前帝国发生了一场沦陷了一座城市的战争,怎么外面一点风声也没有?”
这正是疑问所在。
方鸻觉得这个魔导炉主人的身份有些不同寻常,他们所在的位置应当已经是在城主的办公室——按帝国的通俗,也就是此地的最高行政长官。
总督,或者市长一类的人物。
他绕到骸骨的后面,终于发现了地上有一封信,捡起来一看,才发现是一封手令。
他小心翼翼将已经发脆的信纸从里面取出来,展开,虽然还是不可避免地弄破了一些地方,但至少上面的文字还勉强可读:
‘……令……奥黛莎……执行命令……’
‘……在抽取……以太……前,先执行……转移……之命令……’
‘……第四分队……划归……麾下……’
信上使用的是奥述的通用文字,不过龙骑士系统可以自动翻译。
的第一行文字跃入方鸻视野之中时,就忍不住让他瞳孔轻轻地震了一下,奥黛莎这个名字他实在是太过耳熟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一旁的阿德妮。
“怎么了?”阿德妮问道。
方鸻也不多说,将信递给其他人看,所有人都看过一遍之后,才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一旁的女仆小姐。
而谢丝塔也正轻轻放下那页信笺,目光之中显得有些茫然,她又看了看四周,眸子里闪烁着一种似是而非的色彩。
但想了一下,一时间并未开口。
“谢丝塔小姐?”方鸻忍不住问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女仆小姐轻轻摇了摇头,但还是罕见地开口答道:“我感觉这个地方有些熟悉。”
“熟悉?”
连希尔薇德都意外起来,“谢丝塔,你曾经来过这座城市?”
但谢丝塔再次坚定地摇头,“不,从没有,我从未来过这儿。”
其他人不由互相看了看,面面相觑。
方鸻却带着爱丽莎拉着阿德妮走到一边,对后者说道:“阿德妮女士,原型机奥黛莎是你父亲取的名字,你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
铸匠少女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和我身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难道只是巧合?”
爱丽莎此时却道:“我倒是发现了一些东西,这座城市的名字,这座城市在帝国语中叫做奥特里克城。”
奥特里克城。
但这个名字对方鸻和阿德妮都没什么印象。
方鸻想了一下,将这个名字发给了博物学者小姐和塔塔小姐,看看两人能不能从瀚如烟海的资料之中检索出有关的信息来。
“除此之外,这里就没有更多的信息了。”
几人将所有得到的信息汇总起来,但所得的部分并不多,除了这座港口的名字之外,还有一些年份的统计资料。
城内的人口,物资转运,但大都缺失严重,不过还是看得出来,这座港口曾一度相当繁荣。
并且有可能驻扎着一支帝国舰队,只是怎么也查不到驻扎于此地的帝国军队的番号与名字。
其中甚至有些让人感到异常的地方。
按说这么多资料,其中却没有一丁点提及了最后的这场大战,对于一座港口要塞的攻坚战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不可能没留下一点信息。
还是说就那么巧合,关于战争的信息就刚好全部遗失了?
“除了纸质资料,”罗昊忽然道,“应当还有水晶存放的信息,存放在水晶中的信息往往能保存更长时间,但这里也找不出一点。”
“所以其实有人把一部分信息转移走了?”
罗昊点点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而且我猜测,只要是相关于这场战争的信息都被转移了。”
“为什么?”方鸻问:“或者说,是谁转移了这些资料?”
“岛上的原住民的可能性不大,”罗昊道:“根据阿德妮女士的说法,风暴群岛上的土著居民甚至没有自己的文字,这些纸片对与他们来说毫无意义,更不可能筛选出其中关于那场大战的部分。”
“但我觉得娜迦也不太可能,”他又分析道,“她们如果要掩盖什么,只需要将这里付之一炬就可以了,在我看来这种转移不像是欲盖弥彰,更像是一种保护。”
“但谁能干这样的事呢?”天蓝问道,“这座岛上还有帝国人?”
“那就不得而知了。”
罗昊正要说下去,却忽然被一声尖利的哨声打断了。
众人一怔,不由透过窗户向那个方向看去,却看到不远处的街面上,出现了好几个背着魔导炉的身影。
“选召者?”众人不由吃了一惊。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座岛上竟然还有除了七海旅团之外的其他选召者存在。
不过还没来得及分辨出这些选召者的身份,方鸻就看到,从不远处出现了更多的人影。
但这一次来的并不是选召者,而是一群拖着长长蛇尾的,拥有四条手臂、吐着蛇信的美艳生物——
娜迦。
……
刀刃发出一声轻而薄的颤鸣,那犹如金属相斫的锐利,一道光华闪过,战士手中的长剑高扬而起,折射着阳光转过几个圈,轻晃着插回地面上。
“伊恩!”
女魔导士花容失色。
而高过众人一头的娜迦正手持着曲刃,居高临下,面带残忍之色地看着面前一行人。
“百灵鸟?”女魔导士回头。但面色清冷的少女工匠正以一只手按住渗血的左臂,玫红的血漫过她指尖,她皱着眉看着这一幕,轻轻摇了摇头:“我们办不到,金盏花,”她说道,“它说得对,是我们太弱了——”
“咝咝,这就众圣们的圣选么。”娜迦眼中绽放出一抹冷笑。
那仿佛毒蛇吐出信子,苍白的荆棘环绕墓石,又从中开出死亡的花朵,显得冰冷而恶毒。
“咝咝,这就放弃抵抗了?你们不是号称用凡人之力比肩世界么,你们的无所畏惧,不可一世呢?小姑娘,再让我看看你学到了些什么,拿出凡人工匠们的那些玩具来,让我瞧瞧它们的‘力量’——”
百灵鸟咬紧了牙关,她用沾血的手指放在胸前的蓝宝石上。
但之前投影出的步行者IV型都不是面前这头娜迦的一合之敌,其它又能如何呢?
“你想看这个?”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百灵鸟下意识一怔,不由向那个方向看去。
那是一个温和的声音,或是表示赞同,许以首肯,但又并不用太过激昂,而不过像是在阐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其说道:
“她并没有说错,魔导技艺的力量本来就是让我们去丈量这个世界的伟大,因为没有谁生而强盛,形如巨龙亦有羸弱之刻,映照着闪耀的星辉,在世界的伟力面前,你我无外如此。”
卡普卡学派的箴言?
于百灵鸟讶然的目光中,一个巨大的影子正从她身后越过了她。
而不远处那娜迦正面色大变,看着那瑰蓝的光芒之中所走出的巨像,举起巨剑一剑向自己斩来。
她向后一躲,用尽全力举起刀刃挡住那一剑,巨力沿着刃锋上传下,发出一声轰然的巨响,她几乎感到自己双臂折断一般,一时甚至失去了知觉。
长长的蛇尾几乎在地上犁出几米长的印痕。
娜迦用獠牙咬着嘴唇,压抑着满嘴的血腥味,抬头看去,目光之中注视着那六翼并成环状巨像,目光中闪烁着骇然的光芒。
谁在那里?
她看向站在巨像后那个人。
但那里并不是一位战斗工匠,而是一个举着大盾的战士,那不过是罗昊,正举着盾护着身边的博物学者小姐。
在他一旁,姬塔看了她一眼,打开手中的大书。
娜迦忽然生出一种极端危险的本能预感,博物学者小姐已指向她,念出了第一段咒语。
猩红的火焰从她的书本中飞出,就像是那片灰烬中飞起的巨龙,于与恋人的爱与憎中为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的恨意。
于女魔导士,百灵鸟与战士惊愕的目光中,书中化出千束的火矢,犹如三十年前人们在都伦所见那一幕一样,漫卷的火焰将一切烧尽,化作白地,山林于此后漫长的岁月中不复青翠。
女魔导士张了张嘴巴。
她为那片土地所留下诅咒,诅咒山林从此不再生出新枝,土中也不再诞出甘泉,连石头都化作灰烬,树皮里也渗出毒汁。
那些火焰飞向那些曾不可一世的娜迦一族的战士,令她们无从躲避,在凄厉的尖叫声中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炬。
只有少数人躲开了那火矢。
为首的娜迦混身都在发抖。
毁灭之炎?
她辨认出那可怕的力量,以极为忌惮的神色盯着那个戴着眼镜的少女——魔导书,博物学者,又是那些令人憎恶的凡人所开辟的道途,但即便是死亡之书也无法喷吐出漆黑之焰。
那是哪一条龙?
娜迦首领来不及考虑太多,因为她已感到了威胁。
她低吼一声,四臂如轮般举起银色的刀锋,率先向姬塔扑了过去,对方的威胁太大,她必须先处理掉这个看来羸弱的小姑娘。
娜迦首领预料中一个施法者应当挡不住自己,但对方身边的铁卫却是一个麻烦,她已想好了自己应当如何引对方分散注意,却想到罗昊一动不动,只有些玩味地看着她。
她忽然意识到不妙。
但罗昊身后的巨像已然动了,一剑向她扫来。
“咝,该死,这东西!”
娜迦首领咬牙切齿,不得不举起四条手臂格挡。
刀刃相接之间火花四溅,巨力令她无法抵挡,甚至有些狼狈地落在地上。
“杀了他们!”
怒意与恐惧让娜迦首领有些歇斯底里,尖叫着令手下先对另外战士一行人下手。
但无一人动弹——
百灵鸟一言不发,只捂着手臂目光清冷地看着身前的巨像,与不远处的景象。
她看着一台又一台与巨像不同的构装体从瑰蓝的光芒中显现。
直至它们将娜迦团团包围——
那仿若巨灵的骑士,一手持长枪,一手架起巨盾,形如高墙厚重,坚不可摧。
百灵鸟意识到,那长枪其实是一种远程攻击装置。
她抬起头,看到了方鸻。
娜迦首领眼中闪烁着忿恨的怒焰,她受了不轻的伤,喉咙逆呛上来一股血腥气,但仍带着凛然的恨意冷冷地开口:“圣选者。”
方鸻掀开风镜,打量这些传说中的黑暗生灵——她们与传闻中一样,有着人类女性的柔美外表,蛇一样的形态,只不过全身上下布满了鳞片,狭长的眼瞳之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恶毒神色,又如蛇一般吐着信子。
娜迦女性都有四条手臂,但其中最强大的主母一级的角色则是六条手臂,这些年长的雌性娜迦在氏族之中充当着首领一般的角色,通常是祭祀,或者战士长。
在他面前的这些娜迦看起来年纪很轻,最强大的那个也只有四条手臂,不过唯有对方穿着一身甲胄,看起来是这些娜迦之中的统领者。
方鸻垂下手,魔导手套上的层层银轨自动复位——在通常情况下,他会使用这只普通的魔导手套,因为孤王之傲造型太过特别,几乎成为了他的标识物。
几只发条妖精垂了下来,落在他手上。
他这才看着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去告诉你们的大主母,这里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那娜迦首领微微一怔,但眼中马上流露出恶毒的光芒来,她得意地一笑,用沙沙的声音答道:“咝咝,欲盖弥彰,可怜的凡人,但黑暗中的潜流已经告诉了我们一切——”
她有些疯狂地尖叫起来:“你们洗净脖子等死吧,咝咝,主母大人会带领我们找回黯亡之星,而等到那时,风暴将吞没你们所珍视的一切。”
“是么,”方鸻反问道,“你们找到那处宝库的所在了?”
“宝库?”
娜迦首领微微一愣,一时有些迷茫。
“黯亡之星?”
方鸻又问。
他垂下目光,一行银色的文字正在眼帘之中展现,那是姬塔之前发来的通讯:
“团长,娜迦一族仍保留着巨人战争时代的许多传统,这个由女猎手们组成的军事化组织在氏族内也实行着严格的管理,她们不会离群索居,或独自行动,这些娜迦出现在这里一定有其原因。”
“娜迦们信奉娜迦之神娜尔苏妠,在每一个氏族中,都有一个主母级别的娜迦作为祭司,她们是娜尔苏妠的侍女,负责为氏族指引方向,并指导她们狩猎、掠夺与祭祀。”
“而不同的氏族之间,还会共同推举出一个大祭司,那就是娜尔苏妠的神女,大主母,团长不妨从这个方向去套套她们的话。”
他再看向那娜迦首领。
但对方也不笨,此时终于意识到方鸻的意图,眼眸之中流露出无比愤恨的神色,“该死的人类,你们这些虫子!”
她用一种极为冰冷的目光看着方鸻,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然后举起右手,食指向下,比了一个手势。“拦住她!”姬塔看到这一幕忽然喊道。
但方鸻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娜迦首领便举起刀刃,一下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幸存的娜迦也有样学样,接二连三倒在地上,她们自杀的方式极为诡异,用银刃从上方洞穿自己,像是一根钉子一样将自己刺穿在地面上,然后无力地垂下头,环绕着长矛卷曲着尾巴死去。
赤红的血汩汩沿着刀刃漫流。
但黑暗的生灵死亡时与人类不同,仿佛血肉从她们身上分离,化作脓毒流了一地,又渗入地面,渐渐消失,最后留下一具具白骨。
连方鸻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也忍不住有些发寒。
“战况对她们不利的时候,她们就会这么干,”那个战士忽然开口道,“你们想拦其实也拦不住,她们还有别的自戕的手段,但无论杀死多少,这些怪物总会卷土重来。”
“因为黑暗生灵不会真正死去,黑暗的众圣总会赐予她们新生,”姬塔默默看着这一幕,才答道,“和人类不同,人类受这个世界的星辉所佑,而黑暗生灵只受黑暗众圣恩宠。”
“只要它们的神祇还未归亡,它们就无穷无尽,黑暗巨龙最后被彻底消灭,也是因为龙王利夫加德被圣剑所戮的原因,但黑暗的龙王并未真正死去,因此昔日的敌人总会从充满恨意的血脉之中诞生。”
“当然,大多数黑暗众圣都不会无限制地挥霍自己的力量,像是这些娜迦之中,也只有那个首领或许会被她的大主母复活,其他都会化作养分被娜尔苏妠吸收。”
姬塔道:“而对方复活她,也多半是为了询问这里的情报。”
方鸻听完姬塔的讲述,才问道:“所以我们的情报会走漏?”
姬塔点点头,“这是无法避免的,团长。”
方鸻才看向那个战士,“你们也是选召者?”
“我叫伊恩,”战士答道,“你们也可以叫我金苹果,这是我星门ID,她们是我的同伴,魔导士,金盏花,那边那位是百灵鸟,是个战斗工匠。”
名叫百灵鸟的工匠少女站在一旁,谢丝塔正在希尔薇德的吩咐下为为其包扎伤口,听了同伴的话,她看了看方鸻,才轻轻点了一下头,但马上又看向方鸻身边那座高大的构装体,轻声问道:
“这是炽天使,对吗?”
“你认识?”
方鸻有些意外。
他看得出三人等级不高,可能还不超过二十级,而且他们看装束不太像是第一赛区的选召者,第一赛区的选召者认得出FOX早年用过的构装体还不足为奇。但外赛区的能认出来可不一般。
而且灰之王使用过许多出名的异体构装,炽天使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也算不上是最知名的那一类,他之所以当初在艾音布洛克想起来这一台构装还陈列在古金家族的馆藏中,也只是因为它更契合自己而已。
百灵鸟轻轻点点头,用轻盈的声音答道:“灰之王FOX的使用过的传奇构装,虽然伴随他的时间并不太长,但因为这台构装除那位工匠之王外,再无其他人能够在适应的等级开动它,因此而闻名。”
她看了看那巨像一般的构装体,问道:“这是仿品吗?”
方鸻楞了一下,但随即点点头。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能使用这台构装体,既然对方这么认为也好。
百灵鸟听他这么解释,微微思索了一下,便也不再追问。她看向自己的另一位同伴,那位名叫金盏花的女魔导士,而对方仿佛这时才回过神来。
她看向方鸻等人:“……那个,谢谢你们……”
诗人小姐看她这副结结巴巴的样子,一时忍不住在后面噗嗤一笑。
谁知道她才一出声,金盏花看到她就好像是见了鬼一样,指着她咿咿呀呀了半天,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一旁战士伊恩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看着天蓝:
“你你你……你是十二色鸢尾花的小公主?”
“怎么?”天蓝一怔,“你们认识我?”
“你是天蓝色的幻想?”
“对呀!”
“你、你怎么在这里——”
女魔导士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天蓝觉得这几个人实在古怪,“你们不也在这儿吗?”
“你们也是穿过那传送门来的?”
伊恩忍不住问道:“十二色鸢尾花还有其他人过来了么?”
“传送门?”
方鸻立刻抓住了重点。
“是的,传送门。”伊恩答道。
方鸻一问之下才得知,原来伊恩三人并不是通过正常途径来到岛上的,而是在一次冒险之中意外穿过了一扇传送门,那之后就抵达了这个地方。
难怪,他心想,伊恩三人等级并不高,其中伊恩是20级,,那个女魔导士金盏花19级,百灵鸟17级,按说这个等级三人不太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风暴群岛在第一世界基本属于妥妥的危险区,而且位于外海之中一般冒险团没有自己的风船也不大可能抵达这个地方,更遑论风暴湾外还终年狂风与巨浪环绕,三人若不是通过传送门还真无法抵达这个区域。
伊恩又向众人描述了一下那传送门的样子,其他人还好,可爱丽莎、方鸻与希尔薇德听了那传送门的外貌都不由一怔,而且塔塔小姐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在他心中响起:
“骑士先生,我们曾见过这样的传送门。”
方鸻当然记得,他也轻轻点了点头,当初在芬里斯岛参与试炼之时,那些通向下层区域的传送门,就和伊恩描述的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听到伊恩讲起自己的身份时,方鸻还是忍不住再一次问道:“等等,你们是第二赛区的选召者?”
伊恩点点头:“我,百灵鸟和金盏花都是第二赛区的选召者,至少在穿过那扇传送门之前,我们都还在巨树之丘。”
战士看了看不远处的天蓝:“所以我们才认得出十二色鸢尾花的小公主。”
他一边说,一边好奇地看了看方鸻等人。
毕竟这实在很难不好奇,因为这些人表现出的实力太强了,尤其是旁边这位博物学者小姐,还有他面前这位战斗工匠,简直是那些他过去只在联盟之中见过的那类明星选手。
伊恩心里清楚,他们三人当中,百灵鸟的天赋最高,她其实都已经算是那类非常有天赋的战斗工匠,甚至有几个大公会还因为这个向他们伸出过橄榄枝。
但和面前这个年轻人一比,那简直什么也不是。
他看了看周围那一台台构装体,甚至会忍不住猜测,这些构装体都是面前这一个人控制的?
那可能吗?
伊恩又忍不住问:“你们是十二色鸢尾花的精英旅团吗?”
方鸻一愣,没想到还有人认得出天蓝,但认不出自己的。但他转念一想,倒也正常,自己只是在帝国和考林—伊休里安出名,在第二赛区和罗塔奥就没这么家喻户晓了。
何况伊恩几人又遇上了穿越传送门这么离谱的事情,而他出名其实也不过就是这大半月之间的事,大陆联赛的正赛可没多少人关注的,而通缉令的事这几个人未必知晓。
他想了想,决定冒领这个身份:
“你就当我们是吧。”
毕竟七海旅团眼下身份有些麻烦,显然不是能开诚布公谈的那种。
虽然这个回答有些模棱两可,不过伊恩倒没有多想,毕竟和十二色鸢尾花小公主在一起的,除了他们的精英团还能有什么?那位小公主在第二赛区可算是家喻户晓,而且还不是一个名义上的头衔。
她是真正的十二色鸢尾花的千金,而且她哥哥还是十二色鸢尾花排名第一的龙骑士。
毕竟年龄,样貌与职业都对得上,如果认错了才有鬼了。
不过伊恩是从第二赛区传送到这座岛上的,这个问题就有些大条了,方鸻忍不住再问:“你们是唯一通过那传送门的队伍么?”
伊恩摇了摇头,表示其实除了他们之外,这岛上还有不少选召者。“甚至不止是第二赛区,我还知道一些来自于外海地区的选召者,甚至有罗塔奥人。”
方鸻一阵沉默。
这太古怪了,为什么不同地区会有如此大量的长程传送门,将这些不同等级的选召者传送到这座岛上来。
是阿德妮的父亲留下的?但他立刻摇了摇头,这显然不可能,至少到这个时代为止,凡人的魔导技艺还到不了这个水平,可以将人从一个大陆传送到另一个大陆。
艾塔黎亚仅存的几处长程传送法阵,几乎都是努美林精灵留下的魔法奇迹,但经年累月使用,那些传送门而今大多都只剩下一个观光点的意义了。
他一时也想不出这些传送门的意义何在,不过就像是自从他们上了这座岛,遇上的事情没有一件不诡异的。
包括毁灭了这座城市的那场大战,留下如此多的亡骸,甚至多到有些不太正常,他方才才想起这个问题,难道说留守此地的帝国士兵都没有星辉?
方鸻有些想起方才遇上的那些娜迦,他听从博物学者小姐的建议套了对方的话,本来没报多大希望,但没想到却套出了重量级情报。
娜迦一族出现在这座岛上竟然真是由她们的大主母下达的命令,而且似乎还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他起先以为对方也是在找海盗王的宝库,但看起来对方对此并不知情。
至于那黯亡之星是什么东西,其实之前塔塔小姐倒是告诉过他了。
在古老的传统之中,娜迦一族将以太脉流的汇聚点称之为众星汇聚之地,她们在光海之上寻找那些星辰,通过以太的变化来召起现实世界之中的大风暴。
而星辰,就是以太节点。
但黯亡之星是什么东西,他就不得而知了。
他想起这件事,才又问道:“伊恩先生,你们知道这些娜迦出现在岛上又是什么情况么?”
但这一次回答他的却是一直没说话的金盏花:“那些怪物是在我们之后出现的,听说她们都是来自于同一个氏族,叫做银月,这些怪物甫一上岛,就对岛上的所有幸存者和原住民发起了攻击。”
女魔导士恨得有些牙痒痒,“因为她们的缘故,岛上死了不少人。”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那个帖子。”
而一旁百灵鸟已经从系统之中打开了一个帖子,方鸻看到那是一个求助帖,应当是三人才抵达这座岛上之后不久发布的。
帖子中记录了不同的时间段,而最早关于娜迦的描述是在大约一周前出现的,“我们是半个多月前抵达岛上的,算是最早的一批,后来又陆陆续续有其他人来到岛上,他们都发过一些类似的大同小异的求助帖。”
伊恩道:“但反应的时间太短了,虽然引起了一些讨论,但大多数人都半信半疑,那些娜迦大约是在六天前出现的,自从她们出现之后,岛上的情况便急转直下了。”
方鸻看了看那些帖子,发现伊恩等人误入传送门来到这里之后,还是想了不少办法。但外岛风暴环绕,巨浪滔天,他们又没办法在岛上建造风船,因此一直无法离开。
甚至根据伊恩的说法,眼下岛上被一层奇特的力量环绕,就算是在这个地方挂掉,也只能在岛上的圣殿之中复活。
“岛上还有圣殿?”这是方鸻听到的第二个新名词,“在这座城市之中,谁的圣殿?”
“不,”伊恩摇摇头,“在圣山上,奥黛莎女神庇护着那个地方。”
“谁?”
“等下,什么女神?”
爱丽莎和方鸻忍不住同时开口。
……
“那位女神并非欧林众圣之一,只是当地土著深信一位名为奥黛莎的神灵庇护着此岛,使其免受风暴与邪恶力量的侵袭。”伊恩回答道,并用手指了指远处的港口:“实际上,我们也察觉到岛上被一种奇特的力量环绕,这股力量使岛内保持风平浪静。然而,一旦离开岛一定距离,穿过那股力量的边界,外部便会掀起狂风巨浪,使我们无法离开此地。”
方鸻当然清楚他所说的那种力量,不久之前他们还曾亲眼见证过。
但那个接二连三出现的名字让他很难相信其中没有任何联系,不由看了看一旁的谢丝塔,阿德妮的父亲留下的那个名字是不是也与之有关呢?
想及此,方鸻问道:“你们曾见过她显圣么?”
伊恩摇了摇头:“没有,那位女神只偶尔向土著降下神谕。当娜迦登岛时,她就曾向所有人下过警告。”
“那么你们进入过那座圣殿么?”方鸻又问,“见到过那位女神的样子?”
“嗯,”年轻的战士这次点了点头,“那座圣殿其实就是一座天然形成的峡谷。岛上的土著在那里为她造像,并建起神庙。另外传说那位女神出现在岛上的时间并不太长。过去,奥述帝国与娜迦曾在这里发生过一场惨烈的大战。本来一切都要被毁灭,但那位女神突然出现,并终结了战争,庇护了岛上的一切。”
伊恩看着这座废墟般的城市,战争留下的惨烈仿佛无言诉说着过去:“在那之后不久,她就成为了岛上的守护神。”
方鸻仔细注意着三人的神色,发现对方见到谢丝塔时并没表现出任何异常反应,看来那位女神的容貌和女仆小姐并不相似——所以只是名字类似而已?
他不禁有些失望,以为找到了重要的线索,却没想到又断了。
那位女魔导士倒是对他们十分热情,正用明亮的眼睛打量着姬塔,一边道:“如果你们对那位女神感兴趣,我们可以为你们做向导,带你们去那座圣殿,毕竟你们也帮过我们一次。”
方鸻本来也有这个想法,但没想到对方主动提了出来,看来先前出手救下这一行人,倒也不是白费功夫。
对这个提议他也不用问其他人意见,点了点头,“我们正有此意。”
“那太好了,”金盏花十分开心,“你们这么利害,我们和你们一道回去安全就有保障了。”
希尔薇德在一旁闻言哑然失笑,没想到对方还打着这个主意。
“但我们可不是你们的保镖,金盏花小姐。”她说道,不过这位魔导士小姐倒是率直得并不令人感到厌烦,她的同伴想必也坏不到哪里去。
舰务官小姐这一笑,把女魔导士都看得呆了呆,连一旁百灵鸟都多看了两眼。
但看到希尔薇德站在方鸻身后的位置,后者又担心有些冒犯赶忙垂下目光。…
“那当然,”金盏花道:“是我们给你们引路。”
既然要离开这个地方,城内也用不着再多做停留,这座港口早已化作一片废墟,看起来也不会得到更多有用的线索——何况这里并不安全,伊恩与金盏花也告诉他们,娜迦们随时随地会返回。
希尔薇德、天蓝与爱丽莎三人简单地打扫了战场,舰务官小姐本身也负责物资统计,她更像是船上的女主人与管家,而艾缇拉离开之后,天蓝则兼职起船上的后勤工作,对此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不过就算是观察敏锐的夜莺小姐,也没从战场上找回什么有价值的物件,娜迦留下的装备他们也看不太上,干脆分给了伊恩几人,倒是让三人受宠若惊了一番。
返回七海旅人号的路上,方鸻又问起对方关于这座港口的事情,他们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难道从来没有调查过这里这座港口?
他问道:“你们对这座港口有多了解?”
“我们人手不够,”伊恩回答道,“岛上的选召者并不多,大家也自发组织起来过这儿几次,但收效甚微,在如此复杂的区域内要找出有用的信息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城内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过去那场战争好像凝固在了一段时光当中,所有的盔甲、刀刃、一切物质都失去了魔力,变成一堆毫无价值的废铜烂铁。”
众人沿着一条破败的街巷前进,伊恩有些警惕地环顾着四周,仿佛还沉浸于先前的大战余波中。
这时远处的街口闪过一道光,这位年轻的战士本能地握住剑柄,但爱丽莎已先向那个方向丢出一柄飞刀,犹如一道银华从百米之外准确命中了目标。
不过被击中的是一只怪异的飞兽,长得有些像是一只鳐鱼,银闪闪的刀刃插在它脑门上,令其摇摇晃晃落了下去。
那道闪光才慢悠悠飞回来,落在方鸻手上,伊恩这才看清,那是一只发条妖精。
他回过头看向一侧的夜莺小姐,才意识到自己的紧张有些多此一举,再看了看方鸻一行人,起先以为这位炼金术士团长和那个魔导士小姐便已经是顶尖,但现在看来,这个队伍之中人皆毫不逊色。
“幽灵鳐,”伊恩才看向地上那一滩软泥说道,“娜迦们的眼线,它们没什么危险性,这一带到处是这东西,不过只要不让它们带回我们的信息便没有威胁。”
方鸻点点头。
他从一开始就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一行人身上,用发条妖精试探了一下,果然将这东西勾引了出来。至于夜莺小姐的出手倒没什么好奇怪的,爱丽莎岂会连这东西也对付不了。
不过这些娜迦的眼线还真是非凡,竟然能察觉到他的发条妖精。事实上,方鸻之前与那位首领交手时就感觉出不一般,对方的实力强劲,竟可以顶得住炽天使正面进攻。…
说明至少在30级这条水平线上。
连那些普通的娜迦也有24、5级的水平,怪不得伊恩三人根本不是她们对手。
方鸻这才说下去:“继续说说这港口的事。”
金盏花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才接过伊恩的话说道:“其实最早人们还是会经常来这座港口进行探索,大家都相信,我们被传送到这座岛上一定因为什么目的,这座岛上说不定潜藏着什么宝藏。”
“但这座港口的确毫无任何调查价值,久而久之人们便将视线投向了岛屿深处,”她继续说道:“在那座山脉中,有人甚至发现了来自于蜥人甚至更早的辛萨斯时代的遗迹,还从中带回了财宝,这激发了人们的热情,后来就没人再愿意来这边了。”
“我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她又解释道:“是因为之前娜迦进攻太过猛烈,我们来看看这座港口是不是还用得上,能不能抵御娜迦一族的进攻。或再不济,也可以借用现成的码头与港口想法子逃生。”
这位女魔导士叹了一口气,“但没想到连这个方向也出现了她们的踪影,这座港口也不安全了,接下来恐怕我们只能向‘圣山深处藏身,看看能不能等来外面的援军。”
“你是说辛萨斯蛇人时代的遗迹?”
方鸻心中灵光一现。
因为这座突如其来的帝国城市的遗址,先前被打乱了思绪,可听了这话之后,这会思路又重新变得有条理起来。
在寻找市政厅所在时,他放飞出去的发条妖精便将这座港口搜寻了个七七八八,已确认再无什么有用的信息,城市的废墟之中只无声笼罩着重重的疑云。
“是啊,你们所看到的岛上最高的那座山峰,其实就是当地人口中的‘圣山。”魔导士
小姐正将魔导杖支在地上,转过身去,为他们指出那个方向。
天际云端,青翠的山脊直插入天空,犹如一柄笔直的利剑,剑锋上悬着一条明亮的雪线,她看着那壮美的风景说道:“这座岛其实很大,我们探寻了很长时间也没能一窥它全貌,岛屿的四个方向上都较为平坦,但中央那片山脉之中藏着许多秘密,要不是娜迦们突然出现,我们本来也打算去那里面看看的。”
阿德妮听到方鸻与对方之间的交谈,不由精神一振。
她看了过去,自然明白方鸻的言外之意。
这座岛屿与他们掌握的信息有些出入,但威廉的秘宝不一定不在岛上,岛中央高耸的圣山之中可以藏得住太多秘密,容纳下一座海盗王的宝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悄悄走快了几步,来到方鸻身边,低声问道:“你认为威廉的宝库在那座圣山中?”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方鸻答道,“总之先看看。”
阿德妮轻轻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
她这会儿忽然感觉到和这些人一齐行动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她一个人遇上这些事情真不知该怎么办,更幸运的是这些人看起来还算正直,不像是什么心思叵测之辈。
她又看了看伊恩,百灵鸟与金盏花三人。
回到七海旅人号上,三人才发现这里竟然停泊着一艘浮空舰,不过转念一想,十二色鸢尾花的旅团有一条专属的风船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
真正让金盏花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方鸻一行人的来历:“所以你们是从外面进来的?”
方鸻之前没有和三人解释清楚自己一行的来历,是因为还有待确认对方的品性,毕竟遇上的麻烦已经太多了,他可不想一时好心又惹上什么不快。但一路返回之后,他也发现了这三人品质都很不错,除了百灵鸟有些内向不爱发言,伊恩有话直说,而那位金盏花魔导士小姐更是热情大方,足以赢得众人的好感。
而既然要他们带自己一行人前去奥黛莎的圣殿,就不可能不对对方说清楚此行的目的,因此方鸻才略带些歉意解释道:“先前没和你们说清楚,我们的确是从外面进来的,穿过了风暴与巨浪之后抵达这个地方,是为了寻找一些东西。”
“你们大可不必为此道歉,”金盏花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况是你们这样的大公会,你们救过我们一次,虽然在艾塔黎亚还能复生,但星辉也弥足珍贵,为此我们带你们去那座圣殿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她看了看方鸻几人,“而且我觉得各位都挺好的,看起来也不大可能和那些娜迦们是一伙的,再说了,你们有船可以进来这里,到时候也能带我们出去不是吗?”
方鸻点了点头,“那自然可以。”
同为选召者,既然遇上了他也不太可能将这些人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听伊恩说岛上选召者并不多,如果娜迦真的攻占了这里,他完全可以想办法将这些人带走。
七海旅人号上虽然有一些秘密,不过除了弥雅之外,塔塔小姐,妖精之心和方妮妮都不是那种可以一眼看穿的,就算让这些人临时登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也不用将这些人带回什么地方,或者返回帝国,事实上只要离开这座岛之后,在其他岛上没有风暴环绕,他们都可以想办法自行离开。
金盏花听了他的答复非常高兴,“那就谢谢各位了。”
七海旅人号将要升帆,方鸻自然要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有风船他们当然不可能徒步前往,何况这样也能避开岛上随处不在的银月氏族娜迦,七海旅人号上船员远少于一般风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魔导士小姐目送大家各自走开,才回过头来对一旁的
伊恩道: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精英么,他们和那些大公会里趾高气昂的家伙一点也不一样,果然那些真正有实力的人才不会狐假虎威,真不愧是十二色鸢尾花下属的旅团。”…
战士对此倒是感同身受,点了点头。
“白灵鸟,你觉得呢?”
“这船很漂亮,”百灵鸟怔怔地看着七海旅人号,“它上面一定运用了很多新技术,只用这么少的人就能让它开动起来,我在别处从未见过这样的风船。”
“我听说过许多由工匠主导的团队,都会改造出有自己独特风格的风船,就像考林—伊休里安的冰之女士Virus,碧火号就是她的杰作,”百灵鸟轻轻道:“那位团长先生,应当相当厉害。”
“这还用你说——”
金盏花翻了个白眼,不过对方只要一提到工匠的领域相关就是这个样子了,她也见怪不怪了。
……
七海旅人号离港之后,便向着女魔导士指引的方向前进,据说银月氏族的娜迦登陆时使用了她们那丑恶如海兽一样的飞行船,但所幸七海旅人号升空之后并未遇上,很顺利便驶入了岛内云遮雾绕的群山之中。
山脉在一侧船舷耸立,犹如一片巨兽起伏的脊背,***着灰色的峭壁,又一片片、一层层地覆盖着青翠的绿意,在别处甚难见到这样的美景,但在帝国的北境倒是常见,群山与峡谷交错耸立,深邃幽静。
方鸻发现当七海旅人号升到一定高度,就会进入到一层紊乱的风流带,他很快意识到那里已经接近了那层笼罩全岛的神秘力量的边缘,外面就是永恒不息的风暴。
当地人认为是一位名为奥黛莎的女神降下了那样的恩惠,而现在看来似乎也只有一位神祇能展现这样的伟力,他忙命令塔塔小姐将船下降高度,不得不在山谷之中穿行。
不过当船进入到一定深度之后,很快在下面山谷之中引起了一阵骚动,方鸻看到不少人在山谷之中奔跑,还有人在向他们挥手。伊恩告诉他们,下面就是当初误入此地的选召者。
原住民接纳了这些人,让他们可以在岛上暂歇,听说那也是女神奥黛莎的旨意,由于选召者们和原住民之间并没有太大利益冲突,因此双方之间相处还算融洽。
而且选召者带来了外面的知识与产物,原住民们则为他们提供食物与容身之所,帮助他们探寻岛上的宝藏与遗迹,双方达成了某种和睦与互助的关系,一直到银月氏族的娜迦们到来之前。
“娜迦们袭击了岛外的村庄,我们抵抗不过,才不得不躲到这里来,这一带原本是原住民们的圣地,”提起娜迦,金盏花还恨得牙痒痒,“不过奥黛莎女神特许我们进入这里避难,不管她是不是一个真神,但至少是一个真正正直善良的神——”
“原住民们在那位女神的旨意下保护我们这些外来者,我们也希望尝试保护他们,毕竟我们可以离开,但他们却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魔导士小姐叹了口气,“要是娜迦们夺取了这座岛屿,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那位女神呢,”天蓝在一旁听得心软,“她不是守护着这座岛屿么?”
“正如我们所言,”伊恩道,“我们从未真正见过那位女神,只见过她示下的神谕,至少到目前为止,她为那些娜迦的入侵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
百灵鸟看着下面的情形,一时也有些沉默。
风船缓缓降下高度,方鸻这才看清了山谷中的样子,那些屋舍明显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聚集在这里的人很多,但大部分都只穿着简单的衣物,像是兽皮与草叶,一看就是原住民。
他们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七海旅人号表现出的态度各自不一,但大多有些畏惧
,女人和孩子甚至早地方躲了起来,方鸻看着这一幕也不由陷入沉思。
正如那位魔导士小姐所言,他可以想办法将这里的选召者带走,但这些原住民呢?
七海旅人号可没这个运力。
爱丽莎在一旁瞧见自己船长大人的神色,用手肘点了他一下,用轻柔的声音说道:“船长大人,我们的目的可是宝藏。”
“我知道,”方鸻回过头看着她,“不过爱丽莎,你真忍得下心来让外面那些娜迦杀入此地,你见过她们是怎么对待俘虏的。”
“你别拿话来激我,船长大人,”夜莺小姐摇摇头,“我只负责提醒而已。”
她看向一旁,却发现诗人小姐正一脸不忍心地看着下面。
山谷中原住民的状况并不太好,不少人都负了伤,或许是因为食物不足,大多数人都面带菜色。山谷中临时搭建的屋舍也明显不够,大多数人都并没有容身之所。
爱丽莎不由叹了一口气。
“再想想办法吧,”方鸻道,“按照伊恩他们的说法,那位女神自然能下达神谕让原住民与选召者和睦相处,自然也应该能感应到我们的到来。我们如此顺利地来到这个地方,说不定就是她表达的善意,别忘了外面那层力量可是她的手笔,她指引我们来这个地方,说不定是想和我们达成什么交易——”
“你认为那个女神知道我们所求,”爱丽莎问道:“她想用那个作为交换,来换取我们帮助抵御那些娜迦?”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但我要提醒你,船长大人,”爱丽莎道,“如果外面那些传言是真的,那位女神的力量可一点不弱,连她都奈何不了这些娜迦,我们又何德何能?”
“但我们的目的是海盗王的秘宝,”方鸻道,“至少目前为止,这是唯一的线索。”
夜莺小姐哑然。
风船已降至地面,与原住民的反应相比,选召者们的反应要平常得多,毕竟他们一眼就认出这风船的来历不可能是娜迦。而当下面的人看到风船上的伊恩一行人时,不由发出一阵欢呼:
“伊恩,果然是你们,你们平安回来了!”
金盏花从船舷外探出头去,看着那些人问道:“果然?你们怎么又知道了?”
她忽然反应过来:“是那位女神大人?”
下面的人点点头,将目光投向方鸻一行人:“那位女神大人又降下了神谕,她已经知晓有新的客人抵达了岛上,他让我们在这里等你们三人回来,伊恩,金盏花,还有百灵鸟小姐,女神大人要见你们。”
那人指了指方鸻:“还有这些新来的朋友们,各位,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方鸻正要开口。
但金盏花已经答道:“他们,这几位可是十二色鸢尾花的精英旅团,连十二色鸢尾花的小公主都和他们在一起,各位,说不定我们有救了。”
她说得太快,方鸻连阻止都来不及阻止。不过他苦笑了一下,忍不住摇摇头,也好,省了解释。再说以七海旅团现在的实力,扮演一下十二色鸢尾花的精英旅团也不是不可能。
十二色鸢尾花也不只有一个旅团,它下面有的是二三线的团队,就像是普罗米修斯下辖的那些旅团一样。
何况在魔导士小姐开口之前,峡谷之中的一道异象已经先一步吸引了方鸻的注意力,他忽然看到,一道金色的光芒从远处升起,像是涟漪一样向着七海旅人号的方向扩散了过来。
……
39314901
...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方鸻也没想到他们第一次会见这位女神会是这样的情形。
金色的光辉惠及整个峡谷,令所有原住民都匍伏在地,齐齐伏身向山谷中那个方向。那位女神仿佛给这些山民们下达了一个神谕,当他们起身之后,看向方鸻一行的目光已充满了崇敬,且自动分开成一条路。
光辉也落在方鸻身上,那一刻仿佛有一个轻轻的女性的声音在他心中许意,一股力量进入了他体内,心灵中则洋溢着暖融融的感觉,女神对他们施加了祝福。
连山谷内的选召者们看到这一幕也不由显得惊讶。
“是女神的祝福,这些人什么来头?即便真是十二色鸢尾花的人,奥黛莎大人也没必要对他们如此青眼相加吧?”
“或许是奥黛莎女神认为他们有能力解决这里的问题?那毕竟是第二赛区排名第一的行会。”
“也好,如果他们真帮得上忙,我们也得救了。”
与山民们的敬畏不同,选召者们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他们中有人来这里已有大半个月时间,也见过那位女神几次显圣,如同这般降下恩惠。
但那通常是在她许意之后,在他们齐心协力完成了女神的某个神谕之后,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来到山谷中她就降下神意,并赐下祝福。那恩惠平等惠及每一个人,连带他们都跟着沾了光。
方鸻瞥了一眼系统面板,才发现自己灵巧、力量、体质与计算力都全面上升了一截,但真正让他大吃一惊是自己的经验条竟也猛涨了一截,属性的增幅只是暂时的,但经验条可不会回退——
这竟是一个永久性质的祝福!
那位女神一定是用神力为他们灌注了尚未见证过的知识与经验,方鸻忍不住又惊又喜,难怪沦落到此地的选召者们会对这位女神尊敬有加,这换了谁不迷糊啊?
要知道他可是30级了,只有到了这个等级的选召者才知道了这个阶段的经验有多难提升,一个冒险者的见闻随着他的成长而枯竭,一个人经历得越多,而日常事物之中等待他去发现的就越少。
除非是那些险境之中的经历,常人所未尝见过的生死之间绝景,又或者深藏于时光之前的遗迹之中待人发掘的秘宝,或是学术领域之中最艰深最前沿的那一部分。
越是往前,要再踏出一步就越不容易。
当然七海旅团搞出来的事情大多都是普通人所未曾设想的,也是想都不敢去想的经历,像是主导一场战役,身处于风暴的最中心,与一位龙后会面,亦或是挑战一个古老的帝国的威严,将一座城市化为废墟,向龙骑士出手,也正因此他们一行人升级才会如此之快。
但与之想付出的风险相比,这位女神所赐下的恩惠简直是天降甘霖,用远超于凡人的智慧与见识向他们灌输知识,得来全不费工夫。
方鸻回过头去,见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同样的惊讶,船上只有只有希尔薇德、谢丝塔与巴金斯这些原住民感受不深,但他们得到的好处实际上是同样的。
在最后面的崔希丝更是惊喜,她没想到自己才加入这个团队不久,就白捡了这么一个好处,这不比待在圣礼公会按部就班地提升自己快多了?
但爱丽莎默默看了方鸻一眼。后者也从夜莺小姐的目光中读出那个想法,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们甫一来到此地这位神祇就平白无故许下好处,她自然是意有所指。
方鸻抬头看去,山民们分开的路的尽头正好通向峡谷深处那座圣殿,犹如一个无声的邀请。
其中所蕴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位女神大人似乎让我们过去呢。”天蓝看着这一幕说道。
希尔薇德妙目流转,目光停留在方鸻身上:“船长大人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
方鸻心想,当然是过去看看,“希尔薇德,你留下来,谢丝塔小姐,你保护好大家,罗昊,阿德妮小姐,你们和我来。”
他回身,正准备点出哪些人和自己一起,哪些人又留下来看船,但身边白影一闪,一道妙曼的身影已经亭亭立在一旁,少女穿着那件宽大的长袍,带上了兜帽。
弥雅看向他:“我和你一起。”
她的突然出现吓了所有人一跳,四周的选召者们差点疑似自己眼花了:“那女人怎么出现的?”瞬移?这就是十二色鸢尾花的精英旅团的实力?众人不由对方鸻等人的评价再上升了一层。
狼少女的突然出现将伊恩、金盏花与百灵鸟都吓了一跳,他们以为自己在船上见到的就是七海旅团的所有人了,但没想到又突然冒出一个少女来,而且他们在船上甚至都没看到对方是怎么出现的。
而且弥雅虽然遮掩着容貌,但露出的下巴还是可以看出是一个与舰务官小姐毫不逊色的美人儿,一时间将众人眼睛都看直了,这是什么旅团?按说有这么两位绝世美女的选手,不可能一点不知名才是。
方鸻有些意外,压低声音道:“……弥雅小姐,你这是……?”
弥雅的出现让他大吃一惊,这里人多眼杂,海之魔女的存在可是七海旅人号上最大的机密之一。
弥雅却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意思,看向远处那座圣殿道:
“对方既不是欧林众圣中的一位,那要么是强大的自然灵,要么是一个不知名的神性生物,抑或是一位隐藏的黑暗神灵都有可能。这个等级的存在手段往往神秘莫测,离远了我怕保护不了你。”
“那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希尔薇德忽然看向弥雅,开口道。
她们目光并未相交,但空气中已经弥漫着不妙的味道。
方鸻有点头大,这两人怎么在这时候别起苗头来:“希尔薇德?”
“放心,我没那么小气,”希尔薇德笑了笑,“但你忘了,谢丝塔与那个名字的关系,而我的女仆既然要去,那我自然也要跟去看看了。”
方鸻这才明白过来,看向女仆小姐,但要让她把自己的女主人留下来和自己一个人过去,大概率也不太可能,谢丝塔只会听希尔薇德一个人的话。
别看希尔薇德笑吟吟地,嘴上说着什么自己不会在意的话。但方鸻心里门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要让希尔薇德留下来,让她令女仆小姐过去,对方一定会找出一千个理由来。
弥雅对舰务官小姐的小计策不屑一顾,甚至都没有表态,对方要跟过去就让她过去好了,而她,只在乎方鸻的安危而已。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就让这个女人留在那边好了。
船上伊恩一行人看的目瞪口呆。“我是不是看错了,”伊恩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同伴,“那位舰务官小姐好像和后面出现的那位女士关系不大一般,她们是不是……?”
“你可能没看错,”金盏花好奇道,“不过那位舰务官小姐可是个大美人儿,一般人可提不起那个勇气来和她竞争呀,后面出现的那位小姐看起来应当也相当出色才对。”
“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她道:“那位团长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看起来年纪也不太大啊,比我们还小着几岁着,对了,你们看清后面那位是怎么出现的么?”
女魔导士回头去问自己的同伴:“百灵鸟,你怎么看?”
百灵鸟轻轻摇摇头,声音清冷地答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也是。”
金盏花道。
……
其他人也回到了七海旅人号上,山谷中物资匮乏,几乎处在什么都缺的阶段,他们得到方鸻首肯,将船上的一部分补给搬下来,分发给当地的选召者与原住民。
此举赢得了众多的好感,尤其是食物,许多人都已经断炊一两天,一口口木箱与桶子装的马铃薯与豆子分发下去之后,山谷里立刻升起一缕缕袅袅炊烟。
原本因为陌生而产生的些微抗拒此刻也因为分享而消弭得无影无踪,众人上来帮忙搬运物资,与七海旅团打成一片。
那些热情一点的,已在与巴金斯、箱子等人套近乎,询问他们的来历,帕帕拉尔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如鱼得水,已经站在一摞箱子上开始吹嘘起自己一行人的光辉事迹。
当然,他倒也不笨,将那些故事抹头去尾,修改了许多,替换了人物、时间与地点之后,再加上他夸大其词的修饰,基本已经听不出原本的大致形象。
众人当然知道他在吹牛,但时不时还是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夜莺小姐一个人游走在人群之间,向不同的人打听着这里的消息,收集着信息。诗人小姐也负责着同样的工作,当然她的动作就要慢上不少,而且还时常被别的事情吸引注意力。
不过很快又有第三个人加入进来,那竟是崔希丝。
爱丽莎看到后者还愣了愣,“你也会干这个?”
崔希丝点点头,“在大公会的精英团内,总得懂一点,那种闷葫芦不是没有,但原本我们那个团内这方面的工作主要是我负责的。”
夜莺小姐眼前一亮,这可是真正的专业人才,“你和我来,崔希丝小姐。”
崔希丝点点头,她初来乍到,各方面都尚要熟悉,主动承担工作,也正是为了融入这个团队。
至于其他人就不那么喜欢凑热闹,被谢丝塔替下来的罗昊、梅伊都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博物学者小姐一个人守着魔导舱,还有一个不是‘人’的龙魂小姐在那里陪着她。
现在七海旅人号没什么需要关注的,妖精小姐正一个人坐在毯子上为自己沏茶,瓷杯之中烟汽袅袅,她动作也安静娴然,心无旁骛。
箱子一个人在船头装酷,但实际没几个人注意到他——他正低头打量自己的剑鞘,将魔剑格温德斯拔出一半:“听我说,我亲爱的主人,你最好别把我放回那——”
等魔剑将话说到一半,他又将剑插了回去,气得格温德斯在剑鞘里破口大骂,发誓有朝一日自己一旦挣脱封印,一定要让这些该死的凡人好看。
而与此同时,方鸻带着谢丝塔、希尔薇德与阿德妮进入了那座圣殿之中,弥雅紧随三人之后。
那岩砾堆砌而成的圣殿比想象中更朴实无华,像是从赤红的砂岩开辟出的一道长长的峡谷,默然屹立的砂石柱支撑起它的上方拱顶,令雨水不至于侵蚀砂岩。
越向内,光线越暗,祭司们在这里留下几支火把,昏暗的火光在石柱上摇曳,垂下漆黑如墨的影子,像是一双双巨人的臂膀,令几人穿行于光与影之间。
女仆小姐抬起头打量着这个地方,方鸻问她对这儿是否有印象,不过谢丝塔轻轻摇了摇头。
阿德妮自然也对此地毫无了解。直至他们走入最深的那间大厅之中,女神奥黛莎的圣像便默立于此,两盏火盆映出其高大的形象——山民的祭司从岩壁之间凿出这位女神的造像,看似有些粗糙,但方鸻在见到这位女神的圣像的第一眼,对方的形象就深深刻入他的脑海之中——
那是一个黑发如夜的女战士,站在圣殿的中央,仿佛一座孤独的山峰,英气凛然。
悬挂有星辰的佩剑垂在甲叶一侧,披着长长的黑色披风,犹如垂下漆黑的火焰,少女眉宇之间每一丝坚毅与不屈,线条分明,犹如玉石所雕琢的脸庞,分明写下她的不屈与勇气。
那双黑如点墨的眸子,如同在月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轻轻看向他们五人,从阿德妮到希尔薇德,从谢丝塔到弥雅,只在经过狼少女时稍作停留。
最后落在方鸻身上。
而当她目光扫过谢丝塔时,后者好像霎时之间坠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之中,忍不住下意识开口提问:“你……是谁?”但当谢丝塔反应过来,忍不住自己都吃了一惊。
因为那并非她主动产生出这样一个想法,更像是一个灵感从她心中闪现,仿佛在那一刻在遥远的过去见过一个相似的形象。
所有人都不由回过头去,看向女仆小姐。
“你认识我?”
女战士开口问道。
但谢丝塔摇摇头,意识回到主动之后,她发现自己其实记不起什么,记忆的碎片随风飞逝,最后只留下一个轮廓。
方鸻看了看女仆小姐,希尔薇德也正有些担忧地看着后者,然后他才回过头开口道:“奥黛莎女士,您认识她?”
奥黛莎摇摇头:“在今天之前,我并未见过你们任何一人。”
方鸻又问:“所以您就是此地的主人,山民们所信奉的那位女神?”
奥黛莎点了点头。
“那么女神大人,您知道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奥黛莎颔首,她的声音十分特别,犹如带着独立的生命一般,像是一个精灵,回荡于大厅之中:“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海盗王威廉的秘宝而来。”
方鸻微微吃了一惊。
虽然有所预料,但他还是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清楚,这就是神祇的能力么?
他回身看去,看到铸匠少女脸上挂着同样的吃惊。
“那么奥黛莎女士,”方鸻吸了一口气,才回过头看向那位女神大人,再次问道:“……你打算阻止我们?”
“不,”奥黛莎摇摇头,“正好相反,那位海盗王的秘宝位于一座地下遗迹的深处,但你们要找到那个地方并不容易,我可以引你们去那儿。”
“但理由呢,女神大人?”
那些免费的东西往往充满了危险的诱惑,而在看不到的地方,神明早已为它们标好了价格。
他们如果同意的太过草率,可能往往会付不起那个代价。
但奥黛莎看着他,并不隐瞒:“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方鸻却问道:“女神大人,环绕于岛外的那道力量,正是您的杰作吗?”
奥黛莎点头:“是的。”
方鸻思索了一下,这位女神让他们来此,多半是为了岛上的娜迦,于是又主动提问:“可我曾听说,您的庇护不仅仅可以阻止风暴,更能阻止黑暗的力量侵袭。”
“——但现今为什么,娜迦会出现在这座岛上?”
“因为一场空前的风暴正在汇聚,”奥黛莎目光穿过几人,犹如看到了空海之上的景象,她轻轻一扬手,便让所有人都置身于那场风暴的幻景之中。
方鸻、希尔薇德、谢丝塔、阿德妮与弥雅皆看到了那毁天灭地的巨大风暴,横跨大半个风暴群岛,不由脸色微变,海面上扬起巨大的漩涡,而无数的娜迦正从其中迁徙。
“这是?”他忍不住问,这要不是幻景,那接下来坎帕会有大麻烦。
虽然帝国与他无关,但黑暗生灵与文明世界的对峙,所有人都无法置身事外。
奥黛莎看着这场风暴,声音冷静、理性得像是在旁观一切:“它的力量日复一日增强,与之相对应的,我的力量却在减弱,当力量的对比达到一个临界点,娜迦们就找到了突破口——”
“你希望我们去解决她们?”
“不,你们办不到,”奥黛莎看向他,摇摇头:“娜迦与巨人的力量超乎你们的想象,除非帝国全力以赴,但他们已经将视线投向南方,坎帕的毁灭在所难免。”
“那我们能办到什么?”
“我需要你们将岛上的岛民聚集起来,带到这里。这座岛上曾有一些村落,在袭击发生的时候,圣选者们将大多数岛民带来了此地,但仍有一些村庄被落下了。”
“为什么是我们?”
“因为你们有风船。”奥黛莎答道。
方鸻这才明白过来,但他没想到这位女神的委托会如此简单。他也没问将那些人带到这里究竟有什么用,因为按照这位女神的说法娜迦总有一天会攻占这座岛。
但既然对方已经说了,他们对付不了娜迦,也平息不了那场风暴,那么这些事就与他们关系不大。或许这位女神大人还另有打算,但他们只需要办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等我们将人带回来,”方鸻问道:“您就会告诉我们海盗王宝库所在,就这么简单?”
奥黛莎点头:“这就是这个交易的全部内容。”
希尔薇德忽然开口道:“女神大人,曾有人进入过那座宝库么?”
方鸻闻言一怔,才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要是他们忙活了半天,而那宝库早已被人入侵过空空如也,那他们真是哭都没处哭——你就说她有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吧?
“各位请放心,”奥黛莎却道:“那座宝库一直完完好好地保存在地下深处,你们想要的东西,也必定能从那座宝库之中得到。”
方鸻心下凛然,其实知晓他们是为那座宝库而来并不算什么,但里面的东西才更加关键,对方竟连这一点也猜得出来,大约也只有神祇才能办到这样的事了。
他这才安下心来,知道对方是神祇对于他们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那些强大的自然灵,或者黑暗的存在或许会算计他们,但更高一个位格的存在往往不屑于此。
他才看向那位女神,答道:“我们愿意为您效劳,女神大人。”
奥黛莎点点头,直接将一个任务发到他们的系统之中。
而方鸻看到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光屏之上的任务描述差点吓了一大跳:
【圣选之役】■■■■——■■,■■■■。
‘完成女神奥黛莎的委托,寻回岛上幸存的岛民,带回庇护所山谷之内。’
任务奖励:见闻提升1级。
方鸻仔仔细细将那任务奖励一栏看了好几遍,虽然只有寥寥六个字,还是忍不住让他反复确认,以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见闻经验与战斗经验共同构成了一个角色等级提升的全部需求,但这两者之中任意一类其实都可以推动等级提升,而见闻提升一级的直白一点的描述其实就是:
等级加一。
要不是那页光屏就切切实实出现在他的任务栏之中,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遇上了什么拙劣的骗子,这样的任务奖励就算是在低等级阶段也闻所未闻。
而他可是三十级了,三十级了啊。
而且任务本身的描述也大有来头,任务的名字竟然是被涂黑的,这说明任务事件应当还处在激活阶段,但光是那个类别就足以令人心头一震。
圣选之役。
这个任务门类应该是星门后最高一级,甚至比世界事件还要高出一个档次,整个星门历史上迄今为止也只出现过一次,那就是第一大陆桥打通的圣选者战役。
空海之扉系列任务线。
方鸻心头咚咚直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么一个地方,在一个不知名的神祇身上接到这样一个任务线的起始,他忍不住回头看向弥雅。
在场的希尔薇德、谢丝塔还有阿德妮都是原住民,她们是没有系统的,自然看不到任务提示,但只有那位狼少女,和他一样,是选召者。
不过弥雅脸上并未露出什么太过意外的表情,只略微看了自己面前浮出的光屏一眼,然后目光中闪过些微讶然。
……
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务,不仅仅是给了方鸻一个震撼,也让他忽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虽然他们这样穿过星门的人,一般自称为选召,但在原住民口中,他们是圣选者。
这里的圣选,其实也就是星门之选。星门的意志挑选出那些与这个世界的元素之力具有适性的人,并给与他们资格,让他们可以穿越一个世界,来到这片星辉所耀的、云海之上的世界。
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所获得的由星门所授予的特殊能力——也就是了解星辉的本质——将世界数据化的能力,借由这样的能力,选召者们才能在短时间内在这个世界上成长为各个领域的佼佼者。
而这个能力的源头,其实也就是两套系统。
星门系统,与龙骑士系统。
经过学者们的研究,发现这两套系统本质上是同源的,只不过来历不同,而本质上,它们背后共同的力量源泉都来自于那无所不在的星门的意志。
因此从系统之中所获得一切能力,包括选召者们从星门的世界后所获得的任务,事实上其实都是由星门所发布的,他们受星门所选,为那个伟大的意志而战。
这也就是圣选者的来历。
那么星门所传达的任务,就一定有其意义,其任务等级的严格划分,往往也得到公认。
那些最低级的任务,往往是星门借由原住民之手,去训练那些选召者们的新手,并让他们迅速成长起来,从而参与到一个地区,甚至是一个区域的任务当中。
而这些任务,往往是有所联系的。
当它们之间的联系上升到一个阶段,并开始影响世界的走向的世界,世界事件就产生了。
但在那之上,事实上还有一个等级,那就是‘圣选之役’。关于圣选者的战役这个说法,历史上有多种传闻,但往往都指向一个方向,那就是足以改变整个艾塔黎亚的历史。
这个等级的任务曾经的唯一一次降临,也证明了这一点。
‘圣选之役’当然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个团队可以完成的任务,它每一次诞生,往往都牵扯到无数的选召者,甚至是无数的顶尖公会。
令整个艾塔黎亚的命运,皆联系其中。
因此方鸻自然会对这样的任务标题感到好奇,只是他当时并未表露太多,只略显得有些惊讶,而强压下心中的意外,回到七海旅人号上。
他一回到船上,便立刻将所有人召集起来,也不多说,直接将手头的任务分发给每一个人。希尔薇德、巴金斯等原住民们还好,其他人立刻大吃了一惊。
连梅伊看着自己面前的光屏,一贯镇定如她也忍不住轻轻眨了眨眼睛,那漂亮的浅紫色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意外来。
帕帕拉尔人更是从自己的位置上蹦了起来:“开什么玩笑!?”
罗昊、妲利尔和姬塔也看着自己面前的光幕,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夜莺小姐眼中更是带着疑惑,像是看到了一件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般。
一旁的崔希丝也霍地站了起来,看着自己的任务提示张了张口,她再看向方鸻,一时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只有箱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充其量多看了那任务描述几眼,方鸻看向那个方向,忽然想起这家伙可能都没听说过‘圣选之役’究竟是什么。
按孤白之野的说法,他对自己兴趣之外的事物的关注,略等于零。
而除此之外,便只有阿德妮、谢丝塔等几个没有系统的人,大约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铸匠小姐也从其他人脸上的表情中,察觉出什么异常:
“发生什么了么?”她问:“这个任务有什么问题?”
奥黛莎给予他们的任务关系到海盗王的宝库,而那有关系到她父亲最后手稿的下落,她自然对此更加上心。
“我不太好和你解释,阿德妮女士,”方鸻道,他其实都没从方才那种震撼中走出来,“你应当知道我们的身份,这个任务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有些古怪……”
“关于圣选者么?”
方鸻点点头,才详略得当地和对方解释了一下其来由。
而要不是知道他们的船长一贯不喜欢在这种事上开玩笑,其他人几乎要认定这是一个恶作剧。饶是如此,天蓝听完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任务奖励提升2级,艾德哥哥我没看错吧?”
这下轮到方鸻意外了:“你说2级?”
“是啊,”诗人小姐点点头,“2级。”
方鸻赶忙一轮问下去,才发现不止是天蓝的奖励是提升2级,伊恩三人中,魔导士小姐与百灵鸟也是。
说起来他们三人之所以在此,是因为那任务要求七海旅团一行人从岛上收拢幸存者,而这自然需要一个熟悉情况的向导。
原住民中许多人对他们还是存有敬畏之心,而且对于风船这种事物也不甚熟悉,既如此,方鸻干脆向奥黛莎提出让伊恩几人加入这个任务。
毕竟他们对后者更熟悉,也更知根知底一些。
那位女神自然无不应允。
但金盏花和百灵鸟的任务奖励虽然和天蓝一样,一旁伊恩却只有1级,方鸻略一思考就明白过来,看起来这个任务的奖励是以20级为分水岭的,20级往后的奖励就只有1级,而20级之前则是2级。
“好耶!那我不是赚到了?”天蓝听了又惊又喜。她本来就19级快接近20级的样子,只要这个任务成功达成,那她岂不是终于一只脚跨进高级冒险者这个行列了?
方鸻在一旁听了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大概全艾塔黎亚所有选召者之中,也只有这一位是靠着运气在升级了。
“最赚到的不一定是你,天蓝,”爱丽莎忍不住一笑,戳破她的美梦,“而是团长,梅伊和妲利尔小姐才对吧,等级越高靠着见闻经验提升越是困难,而到了我们这个等级能带来经验的战斗又往往充满了不可测的风险,我们的1级和团长他们的1级的含金量可远远不同。”
“啊?”天蓝一下泄了气,那她和其他人的差距岂不是没有缩小,反而越来越大了。
但也就是她可以如此无视这点奖励了。
一旁的崔希丝早已是惊讶得无以复加:“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程度的奖励,世界事件也不可能有这么离谱的奖励,而且‘圣选之役’究竟是什么等级的任务?”
方鸻有些意外地看着对方,“你没听说过?”
“我应该听说过么?”
“我只是以为……”方鸻看了看其他人,他本来以为作为顶尖公会的未来核心成员,哪怕是在第一世界,至少也应当了解一些的。
但他看了看其他人,发现除了自己和爱丽莎之外,好像大多数人都没听说过这回事。
倒是罗昊开口道:“这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上一次出现这样的任务已经是快半个世纪之前的事了,那是第二世界的开门任务,只有那些被称之为‘先行者’的第一代、第二代选召者才经历过那段历史。”
“后来人们都认为那是一个大型世界任务,其参与的广度也侧面应证了这一点,关于‘圣选之役’这个说法,只流行了一段时间,都很快就和历史上一些其他专有名词一样,成为故纸堆的一部分。”
方鸻怔了一下,他倒是没听说过这样的传闻,但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名词的呢?
他思索了片刻,忽然一名字闪入他的脑海内。
R。
是了,他对于第二世界,世界任务的很多认知都是来自于自己那个神秘的老师的,可惜从宝杖海岸离开之后,好像就再没接到过那边传闻来的消息了。
崔希丝这才反应过来两人是在说什么:“可那不就是世界任务么?”
“不,世界任务的前缀是世界事件,但通常不会是一个任务,或者某一个任务线,”方鸻摇摇头,他想起R告诉自己的说法,或者不如说与很多人不同——
那是他对世界任务唯一的认知:“那些任务是许多大大小小支线事件的集合,当所有人,在某一个时间与区域内所共同完成了那些,或达成了星门的某个目的,或推动了历史的进程,才会称之为‘世界级’的事件的变动。”
“而这,就是世界事件的来历。”
罗昊对这些也如数家珍,不过这个军方来的胖子了解的这些知识,更多是从社区上不知那个旮旯之中找出的秘辛,其中充满了不可言述的小道消息的味道:
“事实上当初团长他们在芬里斯经历过,还有来后的龙魔女事件,以及团长自述过的多里芬的幻境,包括我们都经历过的北境之战,都可以称得上是这样世界事件,不过不同地区的叫法不同,也有人将之称之为世界任务的。”
妲利尔在一旁默默听着,猫人小姐将手中的剑抵在地上,爪子按在剑柄上。
离她最近的一次其实就是北境之战,那场大战她其实也曾听过,但如此近距离地听亲历者讲述起,又是另一种不同的感受。
她心中不由产生了一个想法,要是自己早一点来到这船上,说不定来得及经历那样一场大战。不过幸运的是,他们在艾音布洛克大闹了一场,最后也被系统定性为世界事件。
但那样程度的战斗,这支团队之前竟然经历了那么多?
猫人小姐忍不住抖了抖自己的耳朵,忽地升起一个念头,或许留在这船上,今后也能见证更多有意思的事情。但她马上就微微吃了一惊——
自己不过是临时受了圣女冕下的命令守在这船上而已,怎么忽然想起来要长久地待下去了。
名为布偶的少女轻吟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
不过她在抖耳朵的时候,一旁的狼少女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淡淡看了过来。妲利尔敏锐地察觉到这道视线,也向那个方向看去,不甘示弱地对上对方的目光。
虽然两人皆出身自人类,但多多少少还是受身上种族习性的牵引,带着猫科与犬科动物天生的不待见。
“等等,”而在另一边,听完罗昊的话,再一次轮到崔希丝吃惊了,“你们经历了这么多次世界任务?”
“多吗?”
帕帕拉尔人反问。
“这其实还少算了一次,”天蓝得意道:“艾音布洛克那一次也是呢。”
崔希丝看了看这些人,一时不由沉默。
这位妖精工匠小姐沉默下来看了看房间内的众人,目光闪烁,一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在众人的沉默当中,弥雅忽然开了口:“你们其实说错了一件事,这个等级的任务,并不止出现了一次。”
狼少女正从妲利尔身上收回视线,那银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回忆的光芒,静静地道:“那是圣选者的战役,也是其得名的来由,由星门所选择,并定下选召者们前进的路线——”
“在你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一个同样等级的任务就在第二世界开启,那条任务线最早出现在浑浊之域,天之岛链,于七年之前——”
这个时间点犹如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方鸻的心脏,令他的心微微一紧。
他也感到身边的舰务官小姐呼吸急促了一些,不由回过头去,正好看到贵族千金眼中闪过的难以言述的光芒。而对方一贯心思灵巧,自然一下子也想到了那个可能性。
仿佛那一切,都回到了那最初的开始——
阳光明媚的庭院,那个宽和但威严的声音,一位陌生的女士立在那个男人面前,最后他选择转身离开。
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在失去了母亲之后,她又失去了父亲,虽然那位女士给予了她一切的爱,但五年的孤独之中,最后还是在一场大火之中她又重新失去了一切。
她拎起那个铭刻着家族箴言的手提箱,踏上了逃亡的道路,一路上遇见过许多人,经历过阴谋与诡计,也受到过许多人的帮助,最后,她才于无意当中得到了那个消息……
“你……”
希尔薇德抬起头来,甚至顾不得对方的身份,只用浅蓝色如湖水一样的目光看着对方,似要从那狼一样的少女的眼神之中看出什么:
“七年之前,浑浊之域发生的事……”
弥雅点了点头,她不屑于在这样的事情上欺骗对手:“你父亲的离开,正是因为此。他当时率领船队前往第二世界,就是为了这个任务,那个任务不仅仅是那位国王陛下给予他的,他也肩负着整个考林—伊休里安的期望——”
“我曾经见过他,在第二世界,”弥雅道,“不过那时候我还远未成名,也只远远见过那位大探险家一眼,后来就再没听说过他的消息,直至——”
直至在天秤群岛再一次见到那艘幽灵一样的贝雅德皇后号为止。
舰务官小姐只余沉默。
方鸻才道:“所以马魏爵士的失踪,与那个任务相关?”
“是,但不仅仅如此。”弥雅道。
方鸻脑海中闪过一道电光。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他来到这个世界已近三年,而在那之前,在他抵达艾塔黎亚之前,五年前超竞技历史上曾发生过一件改变了整个第三赛区历史与风貌的大事。
而那个时间点,也正好对得上。
那就是震动整个第三赛区的圣约山事件。
方鸻不有用一种震撼的目光看向自己面前的狼少女。
而弥雅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只轻轻点点头:“正如你所想,圣约山事件不过是个揭幕,但确实是与那条任务线有所关联,我们所有人都接到了这样一个任务。”
“而那,也正是一众大型公会纷纷从第二世界返回的原因——”
她一边说,一边向所有人展示了那个任务:
‘【圣选之役】门扉任务——十二星共耀之地’
‘追寻众星的指引,找到海林王冠与其他三圣物的真正下落’
她将任务的状态,与剩下一半任务描述遮掩了起来,毕竟在这里的不仅仅只有七海旅团的人,伊恩三人也在这里。
纵使三人能接触到的层级有限,很可能并不清楚这个任务意味着什么,但她也必须防患于未然。
而方鸻看到这个任务,才一下子明白过来——为什么之前在圣殿之中弥雅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因为这一切对她来说本就不算意外,她早已见过了类似的任务。
但与之相比,方鸻其实心中想到了更多,他看着任务提示上的海林王冠,忽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那拂过森林的风,银色的月光。
立于月光之下的狼一样的少女。
而那一切,真的只是巧合么?
会议室内一时沉寂,静得落针可闻。
“所以那是……”方鸻其实心中已有所猜测,只是此刻才得到那个肯定的答案。
弥雅银色的眸子里显得安静、恬然,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这正是第二门扉的开启任务。”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这一切早已算不上什么秘密,毕竟人们早已知晓,一众顶尖公会抽调大量人手从第二世界返回,本质不过是为了寻找七座方尖碑与四圣物。
而那一切,最终指向的不过也是那天之阶,通向第二扇门扉的道路,也是马魏爵士一直以来在找寻的——通向下一个世界门扉的钥匙。
但这个答案化作现实落下时,方鸻还是感到有些恍惚,从七月战争以来,与之相关的一切仿佛主宰了七海旅团中每一个人的命运,与他们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那一切,其实都不过是从那顶海林王冠开始的。
众人当中,也只有崔希丝和妲利尔对这个团队过往一切感到有些疏离,但猫人小姐早已从圣树的指示当中了解了一切,她们迎回圣女冕下,何尝不是为此?
崔希丝忽然之间想到了帝国正在干的那些事情,还有她身上的元素祝福,那一切的准备——
她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站在面前的这个女人,心想对方究竟是谁?
只有希尔薇德一直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地板,一言不发。而舰务官小姐还很少表现出这样的样子,令一旁的谢丝塔也有些不忿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要不是对方的话……
方鸻默默看了自己的舰务官小姐一眼,但并未开口说些什么,他当然明白希尔薇德踏上这旅程的缘由,此刻一切的话语都是多余,唯有帮找回那位爵士先生,才能完成他的承诺。
他伸手握住对方的手,希尔薇德很快便整理好情绪,抬起头来,对他嫣然一笑,只是目光中有些含情脉脉。
狼少女将目光移向一边,故意不去看着一幕。
方鸻这才放下心来。
那个任务的标题此刻被涂黑的名目下其实含义已经清晰可见,毕竟同样的任务曾在大约半个世纪之前降临星门之后,而今也不过是它的再一次上演而已。
历史早已被记录,人们自然仍可以查到那个名字:
‘【圣选之役】门扉任务——遗失已久的苍青光辉’
爱丽莎从社区中找出了许多年之前的记录,任务是由星门所发布,而行的圣选者战役自然也应当遵照这个格式。
方鸻看着被涂黑成‘【圣选之役】■■■■——■■,■■■■’的任务标题,或许一时还无法得到答案,当相信很快他们就可以看到那个揭晓一切的时刻。
妲利尔这才把爪子从剑柄上放下来,看着众人开口道:“但各位怎么看这个任务呢?难道不觉得它有些蹊跷么,与任务本身的等级与奖励相比,这个任务是否有些太过简单了?”
而且,这一切是不是有些太过巧合了?
这里不是第二世界,而是第一世界,为什么正好在这座风暴环绕的岛屿上,会藏着这样的一条任务线呢?
但诗人小姐却不这么看:“或许它只是这个任务线的第一步呢?作为后续的一系列事件的引子,那位女神大人希望我们介入的一个诱因而已?”
“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妲利尔也没反驳,只长长伸了一个懒腰道,“但这就意味着我们之后所要面对的风险,不要光看到任务的好处,这后面可能没那么简单。”
对此罗昊倒是有个想法。
他看向其他人道:“各位还记得我们进入山谷时,所受的那个祝福么,永久性的神恩可不多见,那位女神大人是不是有些太过慷慨了?”
众人自然记得,但只有伊恩、金盏花与百灵鸟显得有些意外,女魔导士甚至忍不住问道:“等等,什么永久性的赐福?”
而其他人一问,才得知三人并没有在祝福之中获得经验提升,只有属性上的临时增益。方鸻几人不由互视了一眼,除开百灵鸟、金盏花与伊恩三人之外,想必山谷中的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永久性的神恩在艾塔黎亚非常少见,欧林众神也只会给自己的少数选民降下,就算是方鸻自己曾领受过的黑暗祝福,也因为光海的熄灭而散去了。
但无论是如此慷慨的赐福,还是任务奖励之中令人震撼的大手笔,都显得太过异常了一些。
“所以那位女神为什么对我们这么青眼有加?”罗昊问。
“但任务本身没有问题,”夜莺小姐早已检查了一遍,“任务是在星门系统下。”
帕帕拉尔人问道:“那么历史上出现过类似的事么?”
“不,”爱丽莎笃定地摇了摇头,“星门给予选召者的系统也好,龙骑士系统也好,都从来没出过任何问题,没有人可以在这上面耍把戏。”
方鸻自己其实也早检查过不止一遍。
不过他向来不是那种在讨论不出结果的议题上疑神疑鬼的人,何况这个任务的奖励,他们不可能忽略不计,光是平白无故提升一个等级这样的好处,就理应无法放弃。
何况后面还关系到威廉的宝库。
他思索了片刻,便下了结论:“不管怎么说,先走一步看一步。”
妲利尔与其他人听了,也不反对,自从艾音布洛克一战之后,方鸻在这个团队之中的威信已经到了一个无法比拟的程度。连帕帕拉尔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事实上猫人小姐自己也不认为那个奖励对她没有吸引力,她之所以那么一提,也只不过是职业使然罢了——照看圣树之影的骑士,当然总是警觉的。
众人达成一致,便开始为接下来的工作准备。
而一旁的金盏花三人,事实上还未从先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虽然看七海旅团众人的讨论这好像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事。但一条事关于圣选者战役的任务线砸在他们头上,还是令他们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甚至连一贯表现得较为清冷的百灵鸟都显得沉默,就算退一万步说,这只是某个巨大战役任务的一个开端,但至少他们也是在经历一场被标注为‘世界’等级的区域事件。
这可不是每个选召者都有机会见证的经历。
金盏花更是一脸意外与惊喜的表情,就算不说那些后续的妄想,光是提升两个等级这也是天上掉馅饼都难以遇上的好事。
这位魔导士小姐甚至忍不住庆幸起来,要是他们先前没前往那座港口,虽然自然也不会遇上银月娜迦一族的追杀,后来也不会遇上方鸻一行人。
在当时,这很难说得上究竟是好运气还是坏运气,但现在来看,这简直是买彩票中了头奖。“艾德先生,”
伊恩有些震撼,“本来我们应当是没资格参与到这样的事件当中来的,谢谢你们邀请我们……”
“这没什么,”方鸻对对方的客气其实不是不理解,大多数人对于世界事件意味着什么都没有太清楚的认识,但他们却很清楚机遇之中蕴含着什么,那漫长的任务线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他道:“但现在来看我们邀请你们可能对各位来说并非好事,你们其实可以有选择的自由,这类任务往往也意味着风险,如果真遇上了那些连我们都难以应付的场面,我们可能护不住你们。”
伊恩沉默了片刻,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同伴,魔导士小姐还未从那种盲目的乐观中反应过来,但百灵鸟已经意识到什么。
但她没说什么,等级提升也意味着她能在工匠一途上更进一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何况没有哪个选召者会在这样的选择面前退缩,最坏的情况下,他们也不过是失去一切回到星门另一边而已。
方鸻看着对方的目光,点了点头,大约明白了三人的选择。
……
方鸻站在七海旅人号的甲板上注视着峡谷的方向,夕阳已经将整个峡谷镀上一层金红的余辉,营造出瑰丽的意像,光与影的斑纹渗入树冠层之间,高大的落羽杉挺拔直立,在林间留下一片参差的影子。
阳光正在沉入峡谷的西侧,收成一线,依稀可见山崖的方向上落下了一群红鹳,那种巨大而美丽的鸟类在夕阳余光下展翅,犹如闪烁着金辉。
选召者、原住民就在山谷中活动,搭建屋舍,升起篝火,火光在昏暗里形成一处处光点,一闪一灭,犹如萤火虫的尾痕,烟尘随着火星儿笔直升向森林上空,留下一道烟迹。
然后渐渐淡去。
山谷中仍显热闹,原住民运来木材与石料,其他人负责设计与搭建,他们依着赤红的树干,将屋子搭出一个坡度,以岛上特有的风格,先建出一个大体的框架。
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有选召者离开山谷,这里物资仍旧匮乏,人们需要出去寻找食物与新的水源,甚至是带魔力的水晶与矿石,好补充他们魔导炉的消耗。
不过伊恩与金盏花告诉他们,入夜之前,人们不会离开山谷太远。夜里娜迦的行动会更加频繁,外面都不太安全,这也是奥黛莎建议他们留在这里的原因。
伊恩一行人也没有夜里在外面活动的经验,因此方鸻自然从善如流,虽然救人如救火,但眼下风船是岛上所有人唯一的希望,他也必须为船上每一个人考虑。
岛上的选召者约有百人,比他们来之前的预计还要多出不少,原住民也有两三千,但不是所有人都被收拢来了这个地方,零零散散留在外面的至少还有三个村庄的人口,近五分之一。
就算是用七海旅人号,这些人也至少要好几趟才能将所有人全部带回来,这还是顺利的情况下。要是遇上娜迦一族拦截或阻扰,情况会更加复杂。
在他们来之前,岛上近百选召者之中就只有两个炼金术士,百灵鸟就是其中之一,两人肩负起了魔导工匠的一切职责,但仍远远不够,不少人装备的维护水平都在危险线以下。
他们来之后,船上有炼金术士——其中一个还是工匠团长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少人都慕名而来。不过真正来找他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都找上了崔希丝。
崔希丝也不拒绝,按星门条例,选召者在这样的情况下本应当互帮互助,不过她有权收一些报酬,但这位来自圣礼公会的天之娇女小姐还是拒绝了,她也不在意那点钱。
方鸻告诉崔希丝,如果她忙不过来,可以找自己帮忙。
但那位妖精工匠小姐看了看他,轻描淡写道:“谢了,不过这些日常工作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其实这本身对炼金术士来说也是一种磨炼,有时候有些疑难杂症甚至也能增长我的见闻。在圣礼公会的时候,我也负责干这个,我都习惯了。”
她反倒是看着方鸻说:“团长大人日常只用为十来个人维护装备,应当习惯不了这个强度的工作量吧,一切交给我就好了。”
方鸻不由怔了下,换作是以前,他肯定拿自己在七月战争的经历来吹嘘一番,包括后来在芬里斯,在北境之战,他也都没有生疏了自己的老本行。
但不知是从何时起,他反而淡了这样的心思,大约是北境一战所见过的那些衣衫褴褛的战争难民们的苦难,也或者是帝国一行后所见证的那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与古老而弥新的变革。
他渐渐变得沉稳起来,不再像个大孩子一般,收起过往那种炫耀的心思,按爱丽丝的说法,变得更像是一个上位者,更有船长的威严了。
包括方鸻自己其实也不明白这种改变究竟是好是坏,但人终归要长大,面对崔希丝的话,他也不再反驳,反而听出了对方的话语中,关于过去的淡淡的埋怨。
“很抱歉,让你不得不离开那儿,我知道圣礼公会有你原本熟悉的一切,至交好友,与为之共同战斗的同伴,”方鸻道:“但你和姬塔之间有了一个小小的意外,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一切的办法。”
他目光看向在薄暮下逐渐暗淡的峡谷,篝火的光芒正变得更加璀璨。
方鸻答道:“我不得不为七海旅人号上的每一个人负责,在事态进一步恶化之前,及时止损;我不想在你和圣礼公会之间的关系中留下隐患,因此才会强迫你作出那样的选择——同样的,我更希望将你看作是个团队中的一员,而不至于将来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
崔希丝轻轻怔了一下,眸子里闪烁着一点光,她不得不拿自己面前这位新团长与那两位帝国的双子作比较,尤其是双星之中的朱诺。
帝国的双星无疑更加闪耀,哪怕他们在大陆联赛之中略逊面前这个男人一头,但他们背后的公会、俱乐部、第一赛区甚至是帝国本身皆是其注脚。
连她自身,也曾为那一切而骄傲。
她所向往的那些东西,在悄无声息之中改变,一个意外之中的意外,让她不得不来到这条船上,她和..D联盟有些约定,但归根结底,她更像是一个弃子。
这让她心中很难没有怨恨。
但不同的是,原本的团长,双子星之中的长星绝不会这么和她说话。
一个精英的团队中岂会容许软弱,表面上的融洽背后都是无情的竞争与你上我下的逻辑,每个人皆必须奋力跟上团队的步伐,没有谁会停下来等待你。
“这番话,团长大人还是留着给其他人说,”崔希丝不知为何感到一丝恼怒,硬邦邦地答道:“但既然身为这个团队的一员,有些话我必须要说,团长可以停下来等待其他人,但却没有人会停下来等我们。”
方鸻闻言微微一怔。
少女最后补充了一句:“我没有什么好不满的,至少跟着你们运气很好,这几天下来拿了不少经验,可好运气总不会一直眷顾我们。”
“这个星门背后的世界,并没有那么温情脉脉。”
爱丽莎看着妖精工匠小姐离开的背影,莞尔一笑:“看起来她对‘团长大人’的行事风格有些不满。”
方鸻回过头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思索了一下,但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她肯这么说,至少是已经将自己当作我们当中的一员了。”
“还可以这么看?”爱丽莎略感惊讶。
“好了,别调侃我了,”方鸻道:“有什么事么?”
“岛民们打算举办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来迎接女神的使者,也就是我们,”夜莺小姐见方鸻逐渐皱起眉头,忍不住笑了起来,“团长大人先不忙拒绝,我们还要在这岛上停留一段时间,而这是个有效增进关系的机会。”
方鸻挠挠头:“有这个必要么?”
爱丽莎规劝道:“自然有,团长大人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请帮帮忙让我更好在人群中拿到情报。之前我们的到来为他们带来了不少物资,在岛民和选召者中建立了不错的初步印象,但这时候反而不宜表现得太过疏离,否则只会前功尽弃,给人留下高人一等的傲慢。”
她又道:“但那其实并不是我们的真实想法不是么,何必为了一些不必要的矜持而造成误会呢?”
“好吧。”方鸻叹了口气,他对这些实在不太擅长,总觉得有些麻烦,但又不想拂了夜莺小姐的意。他也知道,对方也是在为七海旅团着想,何况这时候的确不宜在岛上的选召者之间留下猜疑的种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面对着共同的敌人,流落于这座岛上的这些选召是他们天然的盟友。
方鸻又询问了每个人的意愿,出乎预料的是,大多数人都同意了,连崔希丝也没反对。她的看法和爱丽莎出奇地一致,认为这是一个拉拢当地选召者的好机会。
只有妲利尔自愿留下来看船,猫人小姐似乎对一切不必要的社交活动都保持着必要的距离,天蓝戏称布偶小姐只喜欢在船上的那个‘小窝’,就和猫一样——结果吃了一记暴栗。
船上还要留下一个法师长的位置,因此姬塔也没下船。水手长也声称自己这老胳膊老腿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他在空海上见过了太多风浪,反而看淡了这些。
剩下的人都下了船。
岛民们在山谷中央的空地上堆起巨大的柴堆,在入夜时分将其点燃,明亮的火光映亮了每一个人的面庞,连周围的森林也皆在火焰之中舞动。
令山谷也镀上玫色。
梅伊见到这一幕忍不住问起,这不会引来那些黑暗生物的注意么?
但伊恩一行人告诉他们,这片山谷还算安全,娜迦一族还未深入圣山之中,也看不到这么远的火光。
岛民们拍打着奇怪的乐器,奏出充满了异域风情的乐声,围绕着篝火唱起古老的赞美诗,为他们所信奉的奥黛莎女神奉上赞颂与热情。
他们中又走出一些妙龄的少女为‘神的使节’奉上礼节,那些有着麦色肤色的女孩,正举着鲜花与空海中出产的奇异水晶,走到人前来。
原住民似乎仍认为方鸻一行人是女神所选出的,前来拯救他们的使节,少女们几乎不太敢抬头去看这些人,只羞涩地将礼物交到七海旅团的每一个人手中。
那些鲜花与水晶其实并不具有什么价值,但希尔薇德将其接过时,还是微微一笑温柔地将其收好。
她看向面前的岛民少女,那少女瞎了一只眼,漆黑柔软的长发半遮住了那只紧闭着的眼睛,微微侧过头,面对着舰务官小姐的目光,显得有些不安。
“达妮埃尔!”
金盏花看到那个少女,牵着对方的手,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有些怜惜地看对方失去的那只眼睛,才向其他人解释道:“她叫达妮埃尔,是我、伊恩还有百灵鸟的朋友,她是个可怜的姑娘,在上岛时我们就认识她了。”
“……那时她还不是现在这样,但后来在娜迦的入侵时,她和姐姐、父母走失了,只剩下她一个人来到这里。”
方鸻看着那些上来为他们献上礼物的少女,其中大多都留下各式各样的残疾,为了照顾好他们这些‘神的使节’,岛上一定已经精挑细选过这些为他们奉上礼物的少女。
娜迦才抵达这座岛上不久,但那些残忍嗜杀的生物已经深刻地改变了这儿的一切。
其他人没想到这之间还有这样的故事,不由想起了之前在奥特里克港所见过的那一幕——那个被刺瞎了双眼、割断了喉咙的男人,尸体被钉在高墙之上风干。
连爱丽莎看着这些少女,一时都显得有些沉默。
天蓝更是悄悄扯了扯希尔薇德的袖子,“希尔薇德姐姐。”
“不要给团长增加压力,我们会尽可能帮助这些人的,”希尔薇德叹了一口气,“我们要带回来的那些流落在外的人当中,说不定达妮埃尔的父母、姐姐就在其中。”
天蓝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亚克叔叔让我来的,”但名叫达妮埃尔的岛民少女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反倒没有多悲伤,只小心地看了方鸻一行人一眼,小声说:“他告诉我你们回来了,还和神的使节在一起。”
“他们不是什么神的使节,只是外来的客人而已。”金盏花解释道,“他们和我们一样,是来帮助你们的。”
女魔导士一边看向方鸻等人。
见方鸻轻轻点了点头,她才继续说下去:“他们说不定能帮你找回姐姐,还有你父母。”
达妮埃尔却摇摇头:“我的眼睛,是女神给予我的,现在我将它还给女神大人,这本是应当的。不必为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而感到悲伤啊,艾黎尔,这一切本是女神大人的恩许——”
“就像是姐姐,妈妈与爸爸,如果他们真的没能回来,也只是回到女神大人的怀抱而已,这一切都是注定的,”达妮埃尔道,“是我们一族的宿命。但艾黎尔,你们能回来,我真的很高兴。”
伊恩向方鸻一行人解释,‘艾黎尔’在原住民的话语中其实是圣选者之意,但他们并不会使用这个称谓来代指每一个选召者,那是一个相当亲密的称呼。
达妮埃尔似乎真为伊恩三人的回归而感到由衷的开心,正扯着金盏花的手在一旁低声询问着,并不时向方鸻等人投来一瞥。
金盏花很快将她带了过来。
少女又羞涩又害怕地看着方鸻,低头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一礼:“神使大人。”
“岛民们认定你们是女神大人选出的使节,”女魔导士叹了口气,看向他无奈道:“她非要我带她来见见你。”
方鸻哭笑不得,只好送了对方一件纪念品。他手头其实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最后找出一件自己改造过的发条妖精,算是独一无二。
达妮埃尔十分惊喜地收下礼物,很快带着它回去向其他少女炫耀了,引起一阵阵惊叹声。
整个篝火晚会都在这样的氛围下度过,正如爱丽莎所料,他们和岛民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接触,落后与蒙昧令原住民们与他们之间产生了一层隔阂。
除了达妮埃尔之外,原住民都不太敢接近他们,毕竟他们是奥黛莎女神的神使,无论是引下震怒,还是引起‘大人物’的关注,都不是他们承受得起的。
但选召者们则没这个认知,互相了解之后,双方很快就拉近了关系。方鸻也了解到,岛上的选召者大多是来自于第二赛区,少部分来自于第四赛区与外海。
但奇怪的是,没有一个来自于第一赛区和第三赛区的选择,看起来那些传送门并非是偶然的,而是有一定选择。
选召者们也向方鸻一行人介绍了岛上的情况,无论是中央山脉内部,与外围地区,包括奥特里克城一带,还有遗失在外的那几座村落,与娜迦一族上岛之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伊恩三人也和他们讲过这一切,但从不同的视角听来又有不同的收获。
不过那些交际活动大致分成几个圈子,帕帕拉人、箱子两人最受欢迎,与其他人打成一片。梅伊也有几个好奇者,有来自罗塔奥的选手认出了她古训骑士团的出身,围着她问东问西。
骑士小姐虽然不擅交际,但也认真地回答着别人的问题。
爱丽莎倒是在不同的圈子里游刃有余,看得出来她从一开始就认识了不少人,许多人都向夜莺小姐打招呼,向她询问关于七海旅团一行的问题。
仿佛这位夜莺小姐,才是那个七海旅团的代言人一样。
方鸻甚至看到崔希丝也在打听情报,对方表现得第一次与他们相见时那桀骜不驯的样子截然不同,她在不同的人群之中表现出相当的谨慎与认真,正仔细试探着每一个话语。
然而他自己实在忙不来这个,偶尔有人找上门来也说不了两句就冷场,直惹得一旁的希尔薇德忍不住掩口直笑。
所有人似乎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反而是他这个团长在一旁显得格格不入,篝火边只剩下两个孤单的影子,他,与一旁的希尔薇德。
木柴在火焰之中噼啪作响,烧灼着无声的寂夜。
分开的人群那一刻仿佛将整个世界隔绝开来,贵族千金在一旁默默看着自己的船长,问道:“我们的团长大人,在担心什么吗?”
“我……”方鸻摇了摇头:“其实也谈不上。”
“船长大人不妨与自己的舰务官分享一下,”希尔薇德认真道,“让我猜猜看,是洛羽的事么?”
方鸻有些意外地看着对方。
希尔薇德莞尔:“船长大人真以为大家没发现么,再说男人们的心事可瞒不过枕边人,但艾德真认为那是自己的责任么?”
方鸻轻轻摇了摇头,他还没那么脆弱。
“……希尔薇德,其实我真正担心的是谢丝塔小姐。”
帝国的剧变,汇流的线索皆归向七百年前三个天才身上,在坎帕,阿德妮带来了关于杰德拉姆遗产的下落。
而今,在这座岛上他们又见到了一个与谢丝塔同名的女神,还接到了如此诡异的一个任务线,甚至可能与整个艾塔黎亚的命运,第三世界的门扉息息相关。
那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条线,牵引着这个古老人类帝国的命运,而那些纷乱的线头又都流汇向二十年前所发生的种种,莱拉,奥黛丝,原型机。
他已隐隐察觉到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的一端正引向团队中的女仆小姐。而谢丝塔在奥特里克城内,还有在女神奥黛丝面前的表现皆绝算不上是正常——
但谢丝塔绝不会欺骗希尔薇德,而如果连有女仆小姐都不清楚的缘由在其中呢,二十年前——杰德·拉姆,艾什爵士与那位海盗王威廉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七魔导士家族,与导致林恩家族覆灭的真正缘由又究竟是什么?
至少莱拉的存在,就证明了昔日的真相绝非表现出的那么简单。
而今洛羽与莱拉至今下落不明,也让他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感到有些不安,身份的变化早已化为重重责任,压在他的肩头上,令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将七海旅团带向歧途。
但留下来是每一个人的决定,他们也不太可能对一个世界任务线视而不见,可那一切要是是错的呢?方鸻知道自己不应当举棋不定,那也不符合他的风格。
可他还是忍不住会去考量。
希尔薇德闻言看向不远处的女仆小姐,眸子里也闪过一丝担忧,两人虽然名为主仆,但实际上感情深比姐妹。
可她想了一下道:“谢丝塔她从小其实就是如此,心中有什么话不会轻易对外人说,即便包括我也是一样。”
“但我知道,她其实并不像外在表现出的那么坚强与冷漠,她对自己的出身一直怀有芥蒂,她很清楚自己与普通人的不同,我也很清楚,因此我从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个。”
希尔薇德看向远处。
“我希望她能自己走出来,她其实与我们一般无异,无论是想法,举止,还是情感。只要我不说,没有任何人会认为她是人造物,不是么?其实纵使是我们自身,偶尔也一样会对自己产生怀疑。”
“后来我们遇上了莱拉小姐,”希尔薇德道,“船长大人,你认为莱拉小姐不是人类么?”
方鸻摇摇头。
“所以正是如此,”希尔薇德道:“船长大人或许不必太过担心,眼下的一切对她来说说不定是一个契机,谢丝塔或许对这里真的很熟悉,而这里的一切说不定与她的出身有关。”
她话锋一转:“其实自从洛羽失踪以来,船长大人就一直装着心事,除了我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也看得出来。天蓝也和我说过不止一次,所以她虽然一直都担心洛羽,但从来没在你面前表现出来过。”
方鸻楞了一下,意外地抬起头来,没想到诗人小姐还有这样一回事。
希尔薇德轻声道:“所以船长大人明白了么,七海旅团是特别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大家决定留下,就是将信任交到你手中。我们也不止经历过一次危机,但没有人离开,并不是因为我们每一次都相信能够成功,只不过作好了绝不后悔的准备。”
她停了一下:“仅此而已。”
“这其实是姬塔让我转告给你的话,”舰务官小姐用手指拨了一下垂下的发丝,在火光中闪闪发光,“何况洛羽那边不还没有坏消息传回来么,他和阿莱莎在一起,那位龙后大人一定有自己的办法。”
方鸻轻轻点了点头。
他思索了一会,又看向希尔薇德:“那你呢?”
舰务官小姐披着一条长长的披肩,坐在篝火一旁,并拢了双腿,用一条长裙将之盖住,当注意到方鸻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才问道:“我怎么了?”
那弯弯的细长的眉毛下,湖水一样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火焰。
“我是说下午的事,弥雅小姐说的那些……你没事吗?”
希尔薇德一怔,才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柔柔地一笑道:“没关系。”
她侧头去看着那篝火,开口道:“当然,我并不会坦率地说自己已经毫无芥蒂,毕竟谁也没办法真正放下那一切,我踏上这旅程正是为了寻找父亲的下落。”
“但至少,”希尔薇德浅浅一笑,看着他:“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它了。”
贵族千金长出了一口气:“世人皆说我是艾伯特家的长女,我自然也得承担起那份勇气,其实我也想过父亲会在暴风雨之中遇难,那是踏上这条路的人最终的归属,这并不意外,而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同样如是。”
方鸻听出她话语之中的决绝,却并未反驳。踏上风浪的人,又岂会没有这个觉悟,但最终的结果或许并不重要,因为在那之前,他也会在那里。
无论那路有多么漫长。
“父亲,其实并不希望我追随他的道路,”希尔薇德又道:“因为海上的风浪太大,对于女孩子来说过于艰辛——他不止一次这么对我说过。他希望我可以留在王国内,让他为我遮风挡雨,留在那安静与平和的港湾之中——”
篝火炸出火花。
希尔薇德说下去,“但那一切不过是虚妄的表象,我从来都明白,我是父亲的女儿,我不得不肩负起那些责任。就算我不那么去做,背后的那些力量也会推动我如此——”
“国王的政局变化,与我父亲有关系的人纷纷入狱,那位夫人的死,更是让我意识到了这一切。船长大人,您的舰务官小姐其实从不柔弱,也不会怯懦,她胆大包天,敢于为了自己的目的去掀翻一切。”
她用清澈的目光看着方鸻:“我一直都清楚自己的目的是何方,而哪些人又最终会留在我身边,就算是与船长大人的相遇,其实也只是计划的一环。”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很坏:“对不起,其实我很自私,可我一点也不后悔,将艾德卷进这场事端之中。”
那火苗摇曳着,照应着舰务官小姐的侧脸。
犹如纤细的藤蔓攀上大树,修长的手指与之交缠,她轻声答道:“但作为报答,我会陪船长大人去一切你想去的地方,只要你还没有厌倦,我就永远是您的舰务官小姐。”
方鸻哑口无言。
因为他还从未听过那么直白的情话,那沉默不言的伪装皆在一刻灼烧殆尽,让他又变回了那个大男孩一样的手足无措。
但舰务官小姐,却喜欢他这个样子。
……
谢丝塔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明亮的火光几乎要从窗棂外灼进屋内,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息,穿着灰色盔甲的骑士正与她交错而过。她看到那些人行走时佩剑与甲胄相撞,叮当作响,但目光仿佛看不到她,正目视前方,犹如穿过了一道无声的幻影
她跟着他们走了出去,但骑士不断在走廊间消失,三三两两转入某一条岔道中,留在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远处火焰已经攀上城楼最高处,火光燃烧着夜空,一片金红。
厮杀声从城堡之外传来,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正在入侵,更遥远的火光之外,一片漆黑之中似乎笼罩着一个梦魇。
谢丝塔忽然认出了那个地方——灰鹰之塔,城堡矗立在奥特里克山上,那些黑暗生物已经攻入了港口的最中心,一些遥远又陌生的信息闯入了她的脑海:
“联系上风暴号了么?”
“女士,我们现在已经很难突围了,帝国命令我们提前执行计划。”
“不行,平民还没来得及撤离。”
“通知……,我们去和舰长大人会合。”
那个女骑士回过头来,用一双温和且坚定的眼睛注视着她。
对方伸出手来,那是一只冰冷的手,如同幽灵一般贴上谢丝塔额头:“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带你们到安全的地方。”
她感到那道目光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自己怎么变得如此之矮了?这是过去的记忆?但这并不是牡鹿公国,这是什么地方?
谢丝塔下意识想要开口,但一阵刺痛袭来,令她从那个梦境之中惊醒。
女仆小姐一下睁开眼睛,紫罗兰一样的眸子注视着清冷的月光,银色的月华从舷窗外淌入,落在她的吊床边上。她一只手抓住吊床的边缘,坐了起来。
刺痛像是幻影一样消散了,但那个梦境仍如阴影随行,她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的黑暗,仿佛有一道影子生成了她的模样,并站在跟前,看向她质问道:
“你记起来了?”
“但那不是你,不是么。”
“你心里清楚,你和她们不一样,她们拥有人类的情感,而你只是一台机器而已。”
“你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谢丝塔看向自己修长纤细的五指,很难想象它穿戴上厚重的臂铠时所能爆发出的力量。
“不,我不是。”
她轻声说道。
但万籁俱寂,女仆小姐却听不到那静夜之中起伏的心跳,心中只有一点温暖的注流,澎湃有力的以太能量从核心之中迸发,流经全身,在指尖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辉。
……
第一天与第二天皆十分顺利,七海旅人号在黎明时分就起程,升起银色的风帆,驶向山谷外。昏暗不明的晨光与苍翠群山的背景形成天然的掩护,让他们可以顺利避开娜迦一族的视线,抵达那些散布在岛上各处的藏身处。…
奥黛莎早已示下神谕,岛屿外围的土著皆已抛弃了原本的聚居点,就近躲避。但仍有一部分选召者留在那些地方,肩负起与山谷之中联络的任务。
藉由他们与伊恩之间的联络,七海旅人号很容易就找到了正确位置。不过在正午到傍晚之前这一段时光,空海上的能见度最好,方鸻也不急于一时,皆令塔塔小姐将船降低高度,停泊下来,并施以伪装。
都是为了尽可能地减小暴露的风险。
并借着这个时间,将附近地区的幸存者集合起来,分批次运回山谷之中。一般他们在早上和傍晚可以行动三次,每一次都可以带回上百人。
七海旅人号并不是一条大船,舰务官小姐尽量将它的运载能力控制在极限范围之下,以免出什么意外,何况他们还
要留出余地预防可能发生的战斗。
不过即便如此,两天功夫下来他们还是搬空了两座村庄的幸存者,按金盏花女士的说法,岛外应当还剩下两处幸存者聚集地,不过其中一处已经失联,多半已经凶多吉少。
方鸻打算先去还联系得上的那一处,至于剩下那一处也得去看看,算是给奥黛莎一个交代,他们尽心竭力地完成任务,那位女神大人总不好敷衍他们。
何况娜迦上岛对于这些原住民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风暴将至,那时这些山民又将何去何从?
因此若用得上七海旅人号,他倒不介意帮这些可怜人一把,船上的其他人大多也是怀着同样的看法,至于帕帕拉尔人、箱子可能不太在意,但至少也不会反对。
那位才上船的妖精工匠小姐,崔希丝的目的略微功利一些,寄希望以此博得奥黛莎的好感,而夜莺小姐也多多少少怀着这样的想法,不过,终归大家的看法还是一致的。
方鸻也没忘了代表那些选召者向星门港方面求援,他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知了白葭,但就算是人道主义援助,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抵达。
远水解不了近渴,归根结底还得靠他们自己想办法。
“你也别抱太大希望,”白葭在光屏另一边显得有些严肃,对他道:“帝国方面对于坎帕的情况并不太看重,连那位皇帝陛下的目光也只放在南方的大雨林中,帝国可能对这边并不太在意。”
“第一赛区呢?”
“你还不了解超竞技联盟么?”白葭反问。
方鸻抬头看向天空,阴沉沉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那说明奥黛莎对于这座岛屿的庇护正在进一步减弱,如果她的力量没有消退,结界内的天气应当风和日丽才对。
他看着天边汇聚的风暴,黑色的云层已经在短短两天内扩张到了整个风暴外海之上,天际皆是阴沉沉的乌云,几乎密不透风,似乎预示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雨将至。
方鸻隐隐有些不安。…
阿德妮说距离风暴来临还有一周到半月不等的时间,但才过去了不到四天,风暴就已经汇聚到了可怖的程度,很可能已经在风暴外海之上肆虐了。
“风暴要形成了,”白葭在光屏那一头也看到了这一幕,提醒了他一句:“你们得尽早离开那个地方,辛塔安北境的风暴潮不是说着玩的,什么宝藏也比不上自身安危重要。”
方鸻点了点头,他自然分得清楚轻重。但任务已经进行到一半,无论如何他都得进行一次尝试,或许今天就可以将剩下的工作完成,还剩下的时间他们可以尝试去探寻海盗王的宝库。
但如果错过了那个时间,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在三天之后离开这个地方。七海旅人号决不能被卷入那场空前的风暴之中,更不用说,风暴之中可能还裹挟着娜迦与巨人。
至于岛上的一切……
他叹了口气,也只能最后再想想办法。
但方鸻清楚,自己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真到那个关口,他也只能尽可能地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只希望奥黛莎没有骗他们所有人,她真能在风暴之中庇护此地。
他环顾着甲板上的情况。帕帕拉尔人和罗昊正在卷起船帆,一旁箱子还和他打了个招呼——他看向对方手中的魔剑,‘格温德斯在剑鞘之中难得安稳。
姬塔和妲利尔也在甲板上,学者小姐在测量气压与空海中的风元素活跃程度,天蓝则看着妲利尔将一块跳板从船舷上丢了下去,忍不住为猫人小姐的力气发出一声感叹。
梅伊在另一头接过那跳板,并将它固定在临时的栈桥上。
然后她向上面招了招手。方鸻向其颔首示意。
他又看向远处,阿德妮正在与几个选召者在交谈,原住民站在他们一侧,铸匠小姐在和几人说了几句之后,又吩咐选召者们将一批材料搬到栈桥上——
他们在那里建起了一个临时的码头。选召者们还希望在这里建设一处冒险者公会分会,并立起一座水晶塔,试图介入辛塔安的水晶网脉之中。
在短短半个月内,选召者们便与这里的原住民建立起了很深的联系,在对方的帮助下,他们才得以对中央山脉的遗迹进行探索。而今岛上遇上麻烦,选召者们却希望在这里长驻,帮原住民们抵御外敌。
他们的力量或许远远不够,但选召者们清楚,在风暴海另一端的大陆上,还有他们自己的力量。
只要告知冒险者总会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定会有源源不断的冒险者到这座岛上。
他们寄希望以这样的方式,去对抗即将到来的风暴。
阿德妮重新爬上那里的梯子,口中衔着钉子——她虽然是铸匠,但也有一些别的手艺——她一边指挥着选召者们干活,让他们搭建起一个大厅的框架。
方鸻默默看着这一幕,那位铸匠小姐对谁都表现得不信任,但却能和这些选召者相处融洽,她来这座岛上的目的本来只有一个,便是找回其父的手稿。这些多余的事本应与她无关,但这里每一个人的热情无疑打动了这个少女。…
“船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阿德妮走过来时注意到他的目光,忍不住解释了一句,“我也只是找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建起这条临时的栈桥,如此一来七海旅人号运人回来停靠时,也能省下不少时间。”
方鸻没指出那座大厅的事,只道:
“我明白,阿德妮小姐。”
阿德妮轻轻吸了一口气,她的另一重身份在帝国境内十分敏感,那些鬣狗从来也没放弃过对她这个杰德-拉姆的女儿的追踪。
她早已见惯了那个灰色的世界,昔日的同僚因为现实的分歧而离去,有一些甚至选择了背叛,对她亮出獠牙与刀刃,久而久之,心灵之中自然而然形成了那样坚不可摧的防线。
她很少人对真正放下警惕,但在七海旅人号上的这段时光,却算得上是她想得最少的一段时日。
虽然这船上有几个人显得十分古怪,比如那个一天到晚拽得和什么一样的少年。对方几乎从来不与她打招呼,但在阿德妮看来那近乎幼稚得可笑。
但却说不上什么威胁。
她很难在这样的一群人身上感到什么城府与深沉,就是他们的船长——阿德妮看了方鸻一眼,摇了摇头。她那天正好听到了崔希丝与对方之间的交谈,甚至觉得那个小姑娘的话并没说错——
人可以保持这样的纯真到哪一刻呢?或许他们可能一时幸运,但这个世界不会一直庇护这样一群幸运的人。
阿德妮忽然觉得有些可惜。
那是一种对将要失去之物的惋惜,她对方鸻道:“帝国从不安好心,还记得那座港口么?它的来历一定有蹊跷,说不定连娜迦都与帝国人有关系,艾德先生,小心一些。”
方鸻看了看她,点了点头。
他又看向那搭建了一半的大厅,事实上里面耸立的水晶塔也是出自他之手,毕竟他自身也是水晶工匠,那算是他的老本行。
只不过水晶塔立起来之后还没来得及与水晶网脉产生联系,还是空白状态,那是一个相当复杂的工作,需要先注入充足的魔力,才能完成与以太脉流的共鸣。
一般只有专精于水晶和以太理论的工匠才能胜任这个工作,他还需要有足够的建造大型魔导设备的经验。
通常来说,冒险者协会有专门的工匠干这个,外人一般将之
称之为网脉工匠。但当百灵鸟和选召者这之中剩下的另一位工匠听说方鸻也会这个时,都忍不住流露出惊讶之色——
而后一位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
“你是网脉工匠?”那人问。
“不,”方鸻摇摇头,“我不是,只是对水晶领域有些研究而已。”
“可你会构造大型设备么?”
“略懂。”
方鸻心想,这里恰巧没有第一和第三赛区的选召者,不然说不定有认得出他的人。…
现在社区上对于他在大型设备上的造诣评价很高,甚至有拿他与微语相提并论的,但他事实上只是一个战争工匠,而后者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结界工匠。
真正擅长的领域正是大型设备。
“但我需要时间,”他对其他人说道,“这个工作本质来说和骇入工匠协会的水晶网络之中相差无异,我们得做好准备工作,而且在介入之后必须尽快向工匠总会报备。”
他又看向其他人。
这个报备工作当然不能由他来完成,工匠总会位于艾音布洛克,他目前在那里可没什么好名声。
想及此,方鸻不由微微一怔,他忽然想起自己正在干的事情,似乎与当初在艾尔帕欣上演的那一幕类似。他不由想起那个被白葭带走的年轻人,邪教徒,影人几个词汇在他脑海之中翻腾。
他忽然记起另一件事,军方让他来调查当时最后一座水晶塔的下落,但那个任务他当时其实只完成了一半。那个年轻人被带走之后,关于那座水晶塔的下落也不知所踪。
他倒是深入伟大晶脉之中,调查到了帝国人在干什么,但身下的一座水晶塔与影人的消息,却好像没存在过一样。
还是说他调查的方向出错了,最后那座水晶塔本就不在帝国?
这个想法只从他心思之中一闪而过,因为他现在正在干的事情,其实本质与影人们曾经干的事情无异。他立起这座水晶塔接入网脉之中,工匠总会那边也立刻会察觉。
方鸻先让其他人往水晶之中充能,让他们将从岛上找来的魔力水晶收集到一起作为后备能源使用,而一旦水晶充能完毕,作为以太网脉的节点,将来其他人反过来还可以通过这个水晶节点向自己的魔导炉之中导能。
事实上,这也是一个地区冒险者公会或者是工匠协会中水晶塔存在的最大意义,到了那时候,他们就用不着抠抠地到处收集天然魔力水晶来为自己的魔导炉充能了。
正因此,其他人看方鸻的目光都有些不大一样了,一个炼金术士,一个能建立水晶塔的大工匠可不可同日而语。就是方鸻自己,其实也是因为在银之塔之中预演过了一遍,才能有这个信心。
要不是银之塔幻境中的经历,他可不觉得自己能搭建起一座完备的水晶塔来,现在想来,当初在银之塔之中的赛程本质上也是一种磨炼。
幻境中的工作要比在现实中简单许多,但却可以作为现实中的参照,也难怪历届参与了大陆联赛并拿到过成绩的选手,大多都在超竞技的历史上留下了名字。
不过方鸻不可能留在这里等着水晶塔充能完成,在黄昏之前七海旅人号还可以再起航一次,他必须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将一切准备工作完成,然后前往中央山脉之中一探究竟。
他打算在今天之前前往最后那个聚居点,据说那里剩下的人不多,应该可以一次将所有人带回来。然后再借着夜色前往那个失联的村庄,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样一来,他就能空出明天白天的时间,他担心前往海盗王宝库的时间不够,但如果能留下两天的空余,时间上就显得绰绰有余多了。
妲利尔、罗昊和帕帕拉尔人正通
过跳板将物资运回船上,其实主要是补充的为盖伊发生器充能的水晶,那种东西在空陆上到处都是,但就像淡水一样,需要停靠才能补充。
然后是维修用的资材,给幸存者带去的食物和水,以及必要的药品。
这两天时间长期在低空航行,而复杂的地形条件下停靠,帆船都不知道损坏了多少面,幸好船上还有蜘蛛丝,他们只需要补充一些岛上特有的魔法木材。
他们大概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将一切物资补充完毕,方鸻回到船上,他正等待爱丽莎带着其他人返回,但却先接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那个叫做达妮埃尔的岛民少女带来了奥黛莎的神谕,但说是神谕,其实是那位女神大人对他们的通知。
“有别的人到了岛上,”少女在栈桥上,仰头对他们说道:“他们有船,和你们一样的船。”
“风船?”
达妮埃尔点了点头,“女神大人说,是两拨人。”
她比划着,“其中一拨人是海盗,另一拨人和你们一样,是耶艾黎尔——按你们的说法,他们是,圣……选者。”
方鸻微微一怔,但立刻反应过来。没有圣选者会在此刻的风暴外海上停留,而在这一带空域追着自己一行人的,怕不是普罗米修斯的人?
对方居然这么快也登岛了?他们又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至于海盗,他倒没怎么,风暴群岛本来就是灰白海盗的大本营,海盗王威廉以这座岛作为他的基地,也会有其他海盗登上这座岛也说不定。
他听了达妮埃尔的话,忍不住问道:“女神大人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么?”
少女摇了摇头:“女神大人让你们小心。”
……
39314419
...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