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危机感沿着背脊升起的那一刹那,方鸻手上的动作反应甚至比脑子更快,一道湛蓝的光从指间迸射出,从那里按压着的信息化水晶中直指向前方,投射向地面。
那蓝色的光束描绘出构装体具体的形象,从内部的结构,到外壳,最后凝聚成高大的框架,刹那之间成形。一束火焰从方鸻身上射出,溢彩的流光在那一刹那映亮了四周翻涌的雾气。
犹如一道金红的光矢,超过音速掠过低空所发出的低啸,连空气也磨擦着发出焦灼的气味,气流分开黑雾,仿佛一柄割开稻草的镰刀,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威压。
连弥雅也收住脚步,回头看向这个方向,当她看到那道升起的黑影,二话不说立刻将手中的星匕首投了过去。
“龙魂?”
敏米尔完全呆滞住了,先是被那位海之魔女吓了一跳,继而又为那黑雾中升腾的阴影吸引住了注意力,那阴影带来的压迫感竟让他都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这可是第一世界。
但恐惧的错觉不过转瞬即逝,从方鸻身上迸射出的赤焰立刻让他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气息——龙魂,而且这个龙魂的强度,敏米尔张了张嘴:
“总部这帮混蛋……”
“……提供的信息简直像是在放屁。”
不仅仅是海之魔女在这里,单单是这台至高者他就不好对付。
而高大的构装已经投射完毕,这台未命名过的龙骑士半成品正从地面上站立而起,金色的流焰正穿过它的每一条输送魔力的管道,并在魔导炉之中溢出夺目的光芒。
金属的表面显露出犹如淬火过后黑沉沉的光泽,它举起手——融入其中的龙魂,方妮妮正缓缓张开眼睛,其下正流露出一缕金焰,眸子中攫着如火焰一般的虹膜,瞳孔深处正闪烁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兴奋:
如同一个小女孩拿到了所中意的玩具。
“妮妮,保护!”
她奶声奶气地下命令。
高大的构装体向前一步,拦在方鸻面前,笨重地扬起重重尘埃,右手一把抓向那黑雾之中的阴影。
而翻卷的雾气之中正射出一道漆黑无华的刃光,由升腾的阴影所铸,长达十数米,那轮月华撞击在至高者的右手上,一面金红的力场盾随之浮现,方鸻脑海中才浮现出塔塔小姐下达命令的声音:
“力场——”
龙魂为龙骑士构装提供意志与法则的力量,但计算力仍需要所契约之人负担,何况这还是未完全体的龙魂,在那一刹那之间方鸻完全没反应过来——他毕竟不是真正的战职者。
但所幸,他的龙魂小姐在一刹那之间接管了操控权。
“塔塔小姐!”方鸻冷汗都下来了。
“不客气,骑士先生,”妖精小姐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但带着一丝凝重,“集中注意力对付敌人。”
方鸻点点头。
他抬头看去,当阴影之刃与力场盾撞击,皆寸寸碎裂,碎裂的阴影如同一片片锐利的尖刺,飞散着与构装体发生碰撞,在金属的表面上迸射出一片火星。
但至高者完全挡住了他的正面,将那片火花拦了下来,而这片刻的拖延,令其他人也看清了那黑雾之中的阴影,确切的说——方鸻发现视网膜中,那阴影上标注出了一行细小的银色的文字:
熵魔。
“那是什么东西……”方鸻见状微微一怔,系统能描述其名字,说明这东西在系统认知范围内,但他却从没听说过这类怪物。艾塔黎亚不是没有异界生物,光海之上还有其他界域,元素层,灰界。
拜龙教徒和暗影之蛇的信徒时常会与黑暗之中的那些存在沟通,召来一些来自于下界的生物,里面有一些能被称之为恶魔,异怪。
但面前的这个东西……与他所见的黑暗魔物皆不太相似。
它看起来似乎更像是——一个照进他记忆之中的梦魇,如同他在那个灰暗的梦境中所见,在艾尔帕欣上空漫卷的火焰之中的所见到的那些噩梦一般的存在。
阴影生物。
但它并不是影人,也没有冠以任何以阴影为名的称谓,方鸻忽然想起,系统也从未为影人命名过,那是它们在这个世界上约定成俗的称谓,或许它们另有其来历呢?
此时一道青色的流光贯入那升腾的阴影之内,又从另一边洞穿飞了出去,没入远处的雾气之中。
弥雅微微一怔,那正是她所投出的星匕首,但物理攻击似乎没有其实际意义——狼少女微微抖了一下尖耳朵,可她的星匕首并不是一般的武器,而是苍之辉的映射,那东西竟然可以无视?
不过她动手的同时,妮妮可没停着。
金色的烈焰又从至高者身上升腾而起,沉沉的视觉水晶中绽射出赤色的光芒,高大的构装体正腾空而起,一拳向那团阴影造物砸了过去。
众人几乎同时感到升温了好几度,以至高者的钢铁巨拳为中心,灼热的空气排干了周遭的一切黑雾,如海的雾气分开来,竟形成一条空旷的通道。
通道的这一端是至高者,而另一端则是那头被称之为‘熵魔’的存在,然后高温才从通道之中升腾而起,尘埃之下蹿升出火焰,灼热的风几乎焚尽一切——
升腾的烈焰化作火海。
敏米尔都看呆了,他意识到自己这时最好是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但一时竟然挪不开目光,龙骑士的法则,火焰的权能也分等级,可元素域毕竟是最常见的一类,元素龙骑士通常是最弱的那一类龙骑士。
尤其是火焰。
但这真是火焰吗?
他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漆黑的巨龙升空,从遮天蔽日的双翼下扇出灭世之炎,犹如闪闪发光的星辰坠入尘埃之中,将整个世界点燃,烧尽成一片灰暗之地,令云海变成灰与火的国度。
那是龙之力。
黑暗巨龙的灭世之焰。
可从来没听说过火焰中还有这样的权能……那不是大反派的能力吗,来自于苍翠,还是他看错了?
火焰贯入那团阴影之内,似乎终于对其造成了影响,那团阴影之中竟也升起一对羽翼,那双翼同样由黑雾与烟云构成,变幻不定,又像是龙翼。
它扇动了一下双翼,试图飞上天空,但那时候方鸻已经反应了过来,心下一沉,举起魔导手套向那个方向一指,一台闪光的构装体出现在半空中——三对羽翼彼此相接形似圆环,高举起双手剑向下一斩。
炽天使的巨剑斩中了升腾的雾气,如方鸻所想的一样将其中的一只翅膀斩了下来,但出乎他预料的是被斩下的羽翼忽然在半空中化作一只爪子,竟反向向向他的炽天使抓了过来。
方鸻心思如闪电,反手切断炽天使上盖伊发生器的魔力输送。
失去升力的异体构装向下一坠,刚好让那阴影巨爪挥空,同时炽天使羽翼上的风元素推进亮起,在它坠地之前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然后将它重新拉起。
但盖伊发生器的再启动至少需要一分钟时间,因此炽天使笨重地飞出一段距离之后又重重落在地面上,方鸻比划了一个手势,令其举起大剑插入灰尘之中,向后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堪堪停止。
他心中有些讶异。
炽天使的巨剑本身就是一件专用的魔导战具,上面附着的力量其实是光以太,为了能使用他还专门学习了几个骑士相关的插件知识,那一剑可以视作是一个四十级大骑士全力出手的审判之剑。
但竟然毫无作用?
先前至高者的攻击更是使用了一部分龙骑士域的能力,虽然是未完成品的龙骑士,但这头阴影造物完完全全吃了一击竟然没什么受影响,这是什么等级的怪物?
这还是第一世界吗?
方鸻一恍神的当口,塔塔小姐的声音再度响起:“小心!”
说那时迟那时快,被切断翅膀的阴影忽然化作无数的尖矛,向他直贯而来。
由于速度太快,方鸻只来得及让炽天使挡在那尖矛的必经之路上。
于此同时,那团阴影似乎化作了一只巨大的海胆,同时用长满尖刺的身体向妮妮所控的至高者发起攻击,由于变故实在来得太仓促,第一时间在场竟没人反应过来。
一束长矛‘砰’一声洞穿了炽天使的胸甲,而那一刻妮妮所控的至高者也同样被几束长矛击中,失去平衡。
接着更多的长矛击中了炽天使,巨大的力道将它掀飞起来,向着方鸻的方向坠来。
高大的构装体形成一片阴影,眼看着越来越近,但方鸻忽然感到有人在后面拽了自己一把,他回过头,只看到一双坚定的、银色的眸子,与那对长长的,尖尖的耳朵。
海魔女一个箭步拦在方鸻面前,举起一只手,一道无形的力道推动着雾气向前,托住半空中的炽天使,将其停下。她轻轻将手向旁边一划,轻描淡写地将其放置在地上。
与此同时,谢丝塔一拳击飞了一道射来的尖矛,令其偏折向一侧,刺入一旁的雾气中。她收回手,手微微有些发抖,巨大的臂铠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你保护好他。”弥雅看了她一眼,有些严肃地道,然后将手中的方鸻推了过去。
女仆小姐点点头。
狼少女放下手,手中再一次出现了那把翠色的星匕首,但正是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几人身后响起:“你们对付不了它,你们先离开,这里交给我。”
方鸻回过头去,才发现开口的正是女神奥黛丝,其目光正盯着那片氤氲的阴影,待到那怪物再一次用无数尖矛向这个方向发起攻击时,一片光华忽然从这位女神身上显现。
柔和的白光霎时间驱散了黑暗,当阴影之矛触及光芒时如同冰雪消融,化作一缕缕烟尘,当光进一步前进,不但连那头‘熵魔’感受到了恐惧,连四周的黑雾也滚滚后退。
这还是方鸻第一次看到这团阴影造物产生如此反应。
奥黛丝回过身来,伸手一指,将一点光芒送入他和谢丝塔体内,然后才道:“这是祝福,如同方才我施加在你的发条妖精上一样的,它可以维持半个小时,足以让你离开这个地方。”
然后她又看向一旁的弥雅:“我会帮你们拖延足够的时间,但我需要有人留下来协助我,请你身边这位女士出手。”
方鸻看向不远处,那熵魔并未退去,而是躲在阴影之中等待机会。他问道:“我没猜错的话,奥黛丝女士,那是太阳时代一位圣者残存的意志?”
奥黛丝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只是其中一部分,太阳王德尔坎,它是这个国度的王者,也是太阳众神中一位次级神祇。”
方鸻点点头:“我能留下来么,让其他人先走?”
“你不行,”弥雅开了口,“你和你身边这位女仆小姐实力都太低了,不用担心我,这东西奈何不了我,一个次级邪念碎片而已。”
“次级邪念碎片?”方鸻咀嚼着这个新名词,“它很普通?”
“在渊海下并不罕见,黑暗众圣也不是没在凡世显现过,银色维斯兰还和它们交过手。”海魔女看向那团阴影,轻描淡写地描述道。
那就是黑暗的神祇在这个世界上残存的一个意念?但它为什么被称之为‘熵魔’,弥雅和奥黛丝对它们的称谓又各不相同,而且它的形态实在是太像他曾经见过的那些东西。
它和影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方鸻还想再说什么,但奥黛丝已经将手一推,一道无形的力量包裹住了他:“等——”
他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出口,眼前的景象便一阵变幻,一阵剧烈的晕眩感袭来,方鸻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站稳,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传送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回头向那个方向看去,远处的雾气中闪烁着爆鸣的光芒,他的确有些担心那位狼一样安静的少女,宛若在黎明之星那时的心绪又重新浮上心头,但有一位女神在那里,应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吧。
方鸻明白此刻自己再返回去也没什么意义,相较于弥雅来说,他的实力的确太差了一些,连那个普罗米修斯的银之阶都比不上——想起那个银之阶,方鸻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些什么东西。
他赶忙向四下看去,那家伙早趁他们与熵魔交手之时拔腿跑了,当时也没人在意这个细节。不过他并没找到那家伙的踪影,倒是发现了不远处的女仆小姐。
谢丝塔正从一片断墙残垣之间站起来,也正好看到了他这边。
“谢丝塔。”方鸻向那个方向招了招手,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帝国和娜迦一族提前抵达,而且还混入了事先没料到的第三方势力,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先去确认罗昊、希尔薇德那边的状况,与其他人会合。
女仆小姐点点头,并未言语,但从神色之间仍看得出来她也有些担忧。
方鸻又在心下呼唤了几声,很快得到了龙魂小姐的回应,这让他安下心来。他询问了一下妮妮那边的状况,但却没想到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好消息,妖精小姐告诉他——方妮妮带着自己的大玩具找到了那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他跟丢的那个普罗米修斯的银之阶。
方鸻不禁有些喜出望外。
那家伙认出了弥雅的身份,放他在外面乱跑指不定惹出什么乱子来,最好是将对方在这里控制下来,这儿正好是死寂区,对方落在他们手上应当不敢轻易造次。
塔塔联系上在前面的小丫头,有妮妮引路,方鸻与女仆小姐很快追上了那个来自于普罗米修斯的银之阶。
对方似乎是在先前与弥雅的争夺之中受了伤,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连伪龙骑士也收了起来,但因为黑雾阻碍了对方的判断,他似乎一直在一片断墙残垣之间兜圈子。
这个发现不禁令方鸻心下一凛,这些死亡的星辉对于选召者的限制实在太大了,连银之阶也只不过只能在这个地方自保而已,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对方受了伤的缘故。
但听说各大公会进入渊海之时,大都会有漫长的准备周期,从向渊海下寻找方尖碑开始,星门方面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但也只从渊海下发掘出少量的石板而已。
如果渊海下的环境与此类似,甚至还要更加恶劣,那么一切倒也说得通了。
只是他还是有些疑惑这些死亡的星辉是从何而来,如果辛萨斯的蛇人真的召唤来漆黑之星,太阳时代的众圣也是因此沦入黑暗之中的话,这些死亡的星辉为何没有如同影人的世界一样吞没整个艾塔黎亚?
元素层下方的渊海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他还想起另一件事来,众公会所寻找的渊海之下的方尖碑,但无论是银色维斯兰也好,还是弑神者也好,其实最终都一无所获,那座方尖碑却在机缘巧合之下为自己的舰务官小姐所得。
希尔薇德也和他说过渊海之下的环境很恶劣,但她和谢丝塔当时是怎么进入渊海下的,他当时不太了解,但现在想来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方鸻有心开口问问一旁的女仆小姐,不过最后还是按捺住了,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而是前面的敏米尔停了下来,那个来自于普罗米修斯的银之阶似乎发现了什么——
方鸻知道自己的实力其实远不如一个货真价实的银之阶,要想制住对方必须得出其不意,还要依靠这里的环境,他和谢丝塔有奥黛丝的祝福,而对方只能依靠自身的龙骑士域压制死亡星辉的侵蚀。
但对方毕竟只是一个银之阶而已,并不具备货真价实的法则域。
见对方察觉有人在跟踪,方鸻也不废话,直接通过塔塔小姐与至高者产生连接,举起魔导手套下令攻击,那边妮妮兴奋应声,立刻从雾气中杀了出来。
方鸻以为那个普罗米修斯的银之阶会拼死反击,但没想到敏米尔看到雾气中杀出的至高者反而吃了一惊,下意识向后退去,然后才召唤出自己的伪龙骑士构装——
在灰色的光芒中,一台高大的、仿佛骑士一样的构装体显现出身形,使用一柄双头剑迎了上来,它仿佛有些仓促,背后喷射出青色的光矢,举剑架堪堪住妮妮的一对拳头。
但没想到甫一接触,方鸻就察觉出不对来。
伪龙骑士虽然带个伪字,但银之阶毕竟也接近了龙骑士的门槛,至少具备一部分的龙骑士的域能力,但那台构装体表现得过于离谱,竟然被妮妮一拳砸下去身上就冒出大量的火花来。
而妮妮可不知道什么叫收手,见对手踉踉跄跄后退,立马追上去左一拳右一拳将那台构装体打得凌空飞起,还兴奋得哇哇大叫起来,“妮妮,强!”
但方鸻已经意识到危险接近,与他共享感知的妖精小姐也在同一时刻产生反应。但有人反应更快,只听一声巨响,他身边的女仆小姐忽然向一旁退开,就在那一刹那之间,她已经和那个方向雾气之中浮现出的高大灰骑士进行了一轮交手。
“制造幻影的能力。”
方鸻脑海之中立刻浮现出这个概念。
龙骑士的域能力中能制造幻影的能力很多,有一些甚至是最上位的能力,他看了一眼妮妮正在攻击的那台灰骑士,制造实体分身的能力起码也不会低于幻想域的水平。
普罗米修斯派来的这个银之阶竟然还不是一个庸手,方才看他被弥雅处处压制,看来还是因为海之魔女实在凶名在外。
艾塔黎亚乃至于整个第二世界虽然真正的上位龙骑士并不多,但银之阶、金之阶还是泛泛,尤其是在超竞技领域,能在那些大名鼎鼎的明星选召者之中夺得一个头衔,无一不是在某一个领域走到了极致的人。
谢丝塔与那台灰骑士一交手,同时向后一退,而那时,方鸻举起自己的魔导手套,一台闪烁着银白光泽的构装体已经浮现在他面前。
那正是炽天使。
这台异体构装方才虽然被刺穿了胸口,但并未伤及根本,那些高级的异体构装往往都是作为精良的作战兵器投入到战争之中的,通常拥有无与伦比的抗损能力。
当然方鸻并不指望它可以挡得住一台货真价实的伪龙骑士,他的至高者都不一定有这个水平,但对方受了伤,伪龙骑士构装或许也在方才与弥雅的战斗中受过损,同时还要在这片星辉死寂区之中压制侵蚀。
只要拖延时间,他和谢丝塔总会有机会。
那毕竟只是个银之阶而已,银之阶II级——他忽然想起了白葭对自己的提醒,这应该就是公会联盟那边派来对付自己的那个家伙了。
方鸻是如此想的,但没想到事情却并未如他想象的那个方向发展,当他的炽天使甫一出现的刹那,敏米尔忽然举起手来,“休战!”他向这个方向大声喊道。
方鸻本以为对方有什么诡计,但才发现自己面前的灰骑士身形正在渐渐淡去,与此同时塔塔小姐也在心灵的世界中提醒他:“对方的龙骑士域消散了,骑士先生。”
方鸻疑惑地点了点头,他可以不相信对面那家伙,但塔塔小姐一定不会骗他。
然后他才看向那个普罗米修斯的银之阶,想看看对方又在耍什么花招。
“……小家伙,我突然想到,我们没必要对立,”敏米尔举着手道,仿佛也丝毫不为自己作为一个银之阶,向一个还不到四十级的小家伙举手投降而感到有任何的羞耻:“我现在相信你的话了。”
“我的什么话?”
敏米尔抬起头,向着这座古城最上方那座熠熠生辉的方尖碑努了努下巴,“我相信那座方尖碑是真的了,你们没必要骗我。”
方鸻狐疑地看着这家伙,思忖着对方一百八十度转变的原因,“为什么?”
“首先是没必要,既然海……那个女人和你们在一起,你们完全可以拿我当空气,”敏米尔尴尬地笑了笑,在心里将总部的人——尤其是战术和情报部门的那些家伙骂了个遍,“更重要的是,就算你们在这下面找到了真正的方尖碑,方尖碑不会被摧毁,也不可能会消失,我们早晚也会找得到……”
“是么,但你为什么不好奇,”方鸻哼了一声,“我们对上面的方尖碑不感兴趣?”
“这太好猜不过了,先前实在是我晕了头,”敏米尔讪讪笑了笑,“像你们这样的自由冒险团队,寻找方尖碑也没什么意义,何况说不定你们早就将上面的信息拓印下来了,然后呢……你们总不可能打着独占这座方尖碑的心思吧,我猜你们也守不住它。”
方鸻冷笑一声,这家伙先前可不是这个态度,这会儿学会冷静思考了?但他很清楚这绝不是对方妥协的核心原因,这些大公会出身的精英他太熟悉不过了,但凡可以不讲道理,对方就不会和他讲道理。
在他目光注视下,敏米尔耸了耸肩,“好吧,我承认在这里和你拖下去不是办法,你们身上有那个女人给予的……祝福?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原理,但我在这里和你们战斗太过吃亏了,我也不想这样无缘无故平白浪费时间,所以我们何不先休战停下来谈一谈呢?”
方鸻摇了摇头。
他淡淡地开口道:“真正的原因是你的龙骑士在方才与弥雅的战斗中受了损,如果继续战斗下去,你根本不是我的至高者的对手。你方才试探性地想要先对我出手,发现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结束战斗,所以才立刻选择了折中的办法对吧?”
这其实并不是出自于他自己的判断,而是塔塔小姐刚才告诉了他敏米尔的灰骑士前后两次出现的变化,妖精小姐自身就是最擅长于计算与分析的龙魂,对方释放龙骑士时魔力细微的变化也被她捕捉在眼中。
这番话一锤定音。
敏米尔一下变了脸色,下意识后退一步,一只手按在自己的信息化水晶上,警惕地看着方鸻:“这个玩笑可不好笑,我承认你的……至高者,有些独特,但它毕竟不是真正的伪龙骑士。小家伙,我要是放手一搏,你可未必能讨得了好。”
方鸻抬起手来,示意对方少废话。
他忽然摊开手掌,那里平躺着天蓝的那枚魔力水晶,只是这枚水晶眼下已经失去了光泽。不过片刻之间,不远处雾气忽然翻卷起来,竟有一只银色的怪鸟从那里飞了出来,平稳地落在方鸻的手掌上。
确切的说,是落在那枚水晶上。
方鸻看了一眼那怪鸟,仿佛接收到了什么信息,他微微一挑眉,眼中不由露出惊喜的神色来。片刻之后,他才抬起头来,但目光之中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那是什么?”敏米尔皱了皱眉头,显然认出了那只怪鸟的来历,“传讯隼,不……这是个法术,这道法术怎么能进入到死寂区中?”
但方鸻并没有回答他疑惑的义务,这只传讯隼是从天蓝她们那边过来的,但船上当然没有饲养传讯隼——只养了几只箭尾鵟——硬羽都还没长齐那种。
但这只魔法传讯隼是由博物学者的能力生成的,它并不是真正的造物,甚至算不上是一道魔法传讯,因为博物学者的魔力只寄托在魔导书上,而其生成的造物就是真实存在的。
只要魔导书上的魔力尚未消散,它就可以进入任何区域。
罗昊和天蓝那边已经重新建立了联系,因此姬塔才会放出这只传讯隼,情况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希尔薇德那边没什么大碍,只有天蓝在逃亡的过程中崴了脚。
成为了唯一的伤员。
方鸻在心中默默为诗人小姐哀悼了一下,然后才重新看向敏米尔:“你想和我们达成什么样的协议?”
“这很简单,”敏米尔终于松了一口气。
方鸻之前其实说中了他最担忧之处,那位海之魔女实在是比外面传闻更可怕,那差点把他秒杀了的一击其实倒没对他的骑士构装造成什么影响,但却弄坏了他的魔导炉。
他的魔导炉在超载状态下展开护盾才挡住那一记手刀,其后又强行投射了骑士构装,前后两次超负荷运作损坏了魔导炉的一组水晶,眼下他其实不具备长时间作战的能力。
敏米尔吞了一口口水,“我的目的并不是来找你们的麻烦,而是找到方尖碑,既然你们对方尖碑没什么兴趣,不如把信息卖给普罗米修斯,我们会开一个合适的价格的。”
这家伙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眼下即便是确认上面那座方尖碑是真的,但要在帝国和娜迦众目睽睽之下靠近神庙之巅,实在是有些超出他的能力,尤其是在他现在的状况下。
当然,只要不是娜迦一族占据了这个地方,帝国执剑之庭的人也不可能独占方尖碑,何况帝国本身就和各大公会关系甚密,最多不过就是一番利益交换之后,方尖碑的信息还是会落在第一赛区各大公会手上。
但那样一来,这个任务就与他没有关系了,敏米尔当然明白,公会的归于公会,个人的归于个人的道理,任务由谁来完成,这才是对于他来说最关键的因素。
不过他笃定方鸻一行人肯定拓印下了方尖碑上的信息,这也算是理所当然的推测,七海旅团的人是最先抵达这处地下世界的人,不可能放过那么显眼的方尖碑。
这些人眼下既然甚至有闲暇对这片地下遗迹的其他区域展开搜索,从正常的逻辑去考量,也能推理出对方肯定早已经完成了对方尖碑信息的记录。
什么,你说这片遗迹中可能有比方尖碑更重要的东西,因此将探索方尖碑排在其后也是有可能的?这位来自于普罗米修斯的银之阶自然是直接排除了这个天方夜谭的可能,什么东西能比方尖碑更重要?
四圣物吗?
但四圣物的下落早就明确,包括精灵圣杯也是,它们几乎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敏米尔摇了摇头,自以为自己应当是掌握了事物的真相,他好整以暇地看向方鸻,等待着对方的决定,“你们肯定不会和帝国人联手,娜迦一族更不会站在凡人这边,你们将方尖碑的信息卖给谁也是卖,还不如卖一个更好的价钱。”
“换句话说,我们说不定还可以有更深入的合作,你们在这里应当还有些别的什么目的吧,看起来帝国人和娜迦两边的实力都要比你们更强,你们完全可以选择一个中立的第三方联手。”
“中立的第三方?”
方鸻有些好笑,他才不会信这个家伙有什么好心,帝国和超竞技联盟目前看来不过是一丘之貉,而且这家伙掌握了弥雅的信息,难保不会起什么别的心思。
敏米尔见他沉默不语,一时不由有些慌张,这里可是死寂区,就算他是银之阶,但在星辉面前众生平等,也没什么特权。他犹豫了一下道:“我们两败俱伤于你们而言也没什么好处……”
方鸻不语,只用目光示意对方——何以见得?
敏米尔轻轻咳嗽一声:“好吧,我们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把我干掉。你说得对,这里是死寂区,我当然是完蛋了,但结果呢,不出一刻钟我就会回到星门那边。”
“你知道,这场魔力风暴切断了从这里到外界的两界通讯,但如果我回到星门之外,就可以立刻将你们的信息传递出去,”他摊摊手道,“相比之下,你们还不如把我留在这里,至少在风暴结束之前,我可以保证你们的信息不会走漏到外界。”
方鸻默然,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还是挺能说会道的,让他当个一线的战职者真是屈才了,普罗米修斯应该让这家伙去当外交官的。
不过对方说得的确不错。
这是他当下最好的选择,弥雅的信息早晚会走漏,他也没想过能一直谨守这个秘密,超竞技联盟不是吃素的,只要那位狼少女还留在船上,这就是迟早的事。
毕竟认识那位海之魔女的人实在太多了。
不过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帝国总不能通缉他们两次,考林—伊休里安那边和通缉也差不多了,反正他们也回不去,就算再加上一个超竞技联盟——七海旅团也不是没上过灰色通缉令。
但眼下的问题是,尽量延缓信息走漏的时间,他可不希望当七海旅人号离开风暴群岛的时候,帝国和联盟的舰队已经在外面团团环绕了,这里是帝国的地盘,他们最好是能逃到奥述人的眼线之外。
敏米尔看方鸻的神色缓和,总算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在心中再将情报部门的那些人骂了一遍,要不是信息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又怎么用得着在这里低声下气向一个三十多级的小家伙求情。
这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而且他还不敢将这件事说出去——开什么玩笑,最好是永远也没人知道这场交易的细节才好。
方鸻点了点头:“我同意了,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您说。”
这位堂堂的银之阶语气都低了三分,要是在其他地方,他绝不至于如此,但偏偏这里是死寂区。
“不用装出那样一副口气,这只是平等交易而已,”方鸻叹了口气,“我会要求你想罗曼女士定下契约,当然,商业女神的契约也只是一方面,毕竟契约无法违背,但绕过的方法还是有的,无非是付出多少代价而已。”
他停了停,“我的要求很简单,对你来说也并不为难,我要求你保守秘密,直到风暴平息的那一刻,然后我才会将我所知道的,这座方尖碑上的信息交给。”
敏米尔微微一怔,他略微思忖了片刻,便有些意外之喜地立刻点头同意下来。这个要求对于他来说的确并不复杂,甚至可能正是他所想要的,对方甚至没有要求他一直保守秘密——
而他也不可能做得到这一点。
但如果只是等到风暴平息之前的话,那倒是没什么问题,反正他也得等到两界通讯恢复之后才能向外界传递消息不是么?
“很公平。”敏米尔道。
“的确。”方鸻轻轻点点头。
他甚至有点同情地看着这家伙,毕竟他可没告诉这家伙,其实自己压根就没见过那方尖碑上有什么东西,等于是空手套白狼就套住了对方一个承诺。
他不仅仅是担心敏米尔会将弥雅的信息传递出去,同时也担心对方会将信息传递到普罗米修斯在这地下的其他成员那里,毕竟一个伪龙骑士可能会舍不得自己的星辉。
但一个普通成员却未必。
如果对方通过死亡复活的方法,或者别的什么手段,说不定总有将信息传递出去的方法。
但用投鼠忌器的方式先拖住这家伙,说不定会让对方存有侥幸心理,如果可以用更少的代价去获得一件东西的话,人一般是不会轻易铤而走险的。
方鸻默默与这位普罗米修斯的银之阶交换了罗曼女士的契约,心中忍不住想到,自己在希尔薇德、夜莺小姐言传身教,耳熟目染下,好像也变坏了不少。
然后他才看向一旁的谢丝塔,开口道:“传讯隼是姬塔送来的,希尔薇德她没事,她们找到了一条通向神庙区内部的路,那里似乎有一条道路通向更深层的区域。”
女仆小姐默默点了点头。
方鸻这才向身后黑雾之中看了一眼,这个方向上几乎已经很难看到弥雅和奥黛丝女神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她们和一位亡神的意志碎片战斗有没什么危险,奥黛丝虽然自身也是一位自然神祇,但她也说过太阳时代的众圣的力量不是她可以轻易企及的。
那不是他可以插手的纷争,他看了看手上那只银色的怪鸟,姬塔显然还在等待他的回信。
方鸻想了一下,开口道:
“让天蓝她们继续向下,避开娜迦和帝国人,你们去和她们会和,暂时不用管我们这边……”
他停了停,看了看一旁的敏米尔,然后才再次开口:
“因为我有一个想法。”
……
回到遗迹中层,方鸻收回火箭飞拳,一手抓着街道断层边缘攀附上去,不远处女仆小姐几个纵跃轻轻松松跳上断裂的岩层,落在中层区街道上,来到这边,向他伸出手来。
方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用帮助,他爬了上去,回过身去,正好看到敏米尔轻飘飘从下面飞上来,停在远处,看向这个方向,点评了一句:“你这飞爪还挺好使的。”
方鸻一阵无语,这话怎么听着不像好话,火箭飞拳再好使还能比得上飞的么?
但除了具有风元素适性的人之外,能自由飞行只有成为龙骑士或者伪龙骑士一条路可走,魔导士固然也有一些能让人飞上天的法术,但不仅是持续时间短,而且也很难称得上——‘自由’。
“好了,废话不必多说,”他摇摇头道,心知回到死寂区之外,对方心中难免会生出一些多余的想法,“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不败的钢之刃先生。”
敏米尔讪笑了一下,方才才败在那位海之魔女手下,后来又不得不向一个三十多级的‘小家伙’妥协,还能算得上是‘不败’么?不过他的头衔是来自于某场对抗,他心知肚明对方故意点出这一点是在威胁自己。
“你想说什么,”敏米尔摊开手道,“我倒想听听看,但那个名号就大可不必了,管我叫敏米尔就可以了,或者‘鸫鸟’也行,那是我以前的代号。”
“不过‘小家伙’,我们是合作,可不代表我对你有什么义务,如果你对执剑之庭的人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如果感兴趣的话,我会同意与你们联手,但若我不感兴趣,那我们有缘再见——”
“当然放心,”他补充道:“我会保守你们的秘密到最后一刻的。”
方鸻看了这家伙一眼,一个字也不打算相信对方所说的,不过还是问道:“普罗米修斯难道与帝国有什么过节,为什么你那么想要对付执剑之庭的人,你们共同的敌人不应当是娜迦一族么?”
敏米尔倒也不打算隐瞒。“明面上是执剑之庭的人,实际上是..D的狗腿子们,我们和他们可不是一路人,至于娜迦——”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拿你们第三赛区举个例子,你认为彩虹同盟和弗洛尔之裔会在一起刷怪么?”
方鸻算是明白过来,那位魔法皇帝对北境不闻不问大约是因为这里原本在计划中就是要被抛弃的,但联盟和选召者也如此,大约是把风暴群岛当做一个大型刷怪区了。
娜迦一族在他们眼中就像是怪物一样,或许有些威胁,但还上不了台面。相比起来,同处于联盟之中的另外两家公会联盟,显然威胁还要更大得多。
这倒也符合他对这些人的认知。
但黑暗生灵真的如此么,娜迦一族明显是有所谋划的,艾塔黎亚也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游戏世界,选召者也不具备无限的资源。灾变到来之前一切尚还好说,但力量的对比一旦超过某个临界点呢?
事情真的还会如预期中发展?
艾塔黎亚的世界并不是风平浪静,黑暗中还潜藏着未知的敌人,无论是那些失败的昔日的对手,还是密谋的黑暗的众圣。
遁入黑暗的神祇觊觎着云海之上世界的一切,它们曾引诱托拉戈托斯堕落,令芬里斯几乎沉入渊海之下,用一具遗骸与石板引发凡人帝国之间的争端,甚至还想重新夺回信仰。
娜迦掀起的这场风暴或许对于整个艾塔黎亚来说不算什么,但加上即将降临的第三祸星呢?
再加上潜藏在暗中的昔日之敌呢?
一部分人对此还一无所知,另一部分人或许有所察觉,嗅到了风暴来临之前不同寻常的安静,但却又更多地为第三祸星的降临转移了注意力。而只有亲眼见证了这一切之后,才能隐隐察觉到那背后的一丝联系……
在考林—伊休里安,就连最乐观的人也必须承认此刻的南境正如同一个火药桶,但只有少数人意识到贵族与选召者的对立之中隐有不同寻常的影子,而大多数人则乐于看那位幼稚的国王陛下的笑话。
而至于北境,古塔从未有一日安宁,宝杖海岸更是局势叵测,古君猎手还只是一个古老的传说,而蜂起的叛军背后当然有那些游离于王国之外的力量的影子。
他在艾矛堡时有幸或是不幸得见一段那片冰雪覆盖的王国下的历史,当然清楚那背后同样有不同寻常的力量插手,与在多里芬见过的昔日之景如出一辙,重重阴影维系于同一只幕后黑手上。
他原本以为那是龙魔女。
但北境的一场大战,则将另一道阴影呈现在这片大地上。
影人。
他至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调查这一点来到帝国,但却在这里见到了更多的东西,从数个世纪前一直到此刻,到艾什·林恩家族的惨剧。
这个凡人文明的策源地而今表面上看来欣欣向荣,但背后积累着重重的矛盾——由三位天才所串联起的历史,像是一根又一根的线,将他所见的那些潜在的危机一一联系在一起。
娜迦正在创造一个时机。
影人们也同样。
那些藏身于黑暗之中的一双双眼睛,似乎正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世界的敌人们早已预见到一切的结局,正等待着那最后的狂欢一刻。
但方鸻并不打算和对方说这些废话,他知道说了对方也未必会信,除非亲眼见过,他也不见得会有这样的想法。包括他自己——也从来不认为自己可以当什么救世主。
自己难道还能将第三祸星给推回去?
不过理清这些纷乱的线头,至少可以让他看到背后的那些动机,当每个人的动机在这些线索之中流淌,然后他才能看清其后的真相,当了解了那一点之后。
他就明白自己应当如何去做。
“我听说,在突破了五十级之后,会有另一套升级的体系,”方鸻忽然道:“因此甚至有一种说法,只有在人的位阶之后,才算是完成了星门的初始考验,而在那之前的经历更像是一个漫长的新手期。”
“是有这种说法,”敏米尔点点头,“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想向我打听一点第二世界的信息?倒也不无不可,毕竟你未来很有潜力,值得我的投资,不像某些人连‘新手期’都过不去就被淘汰了。”
方鸻摇摇头,忽略了对方那种特有的精英式的傲慢,“星门的意图,是令它所选中的人去参与改变这个世界,在正式成为圣选之后,铜之阶与银之阶之后的升级是通过对这个世界的改变的参与度决定的?”
“是那位海之魔女告诉你这些的?既然你了解得如此详细了,何必再多此一举开口询问,不过倒没这么玄乎,五十级后选召者不能再获得见闻经验,我们是通过事件来积累世界指数——”敏米尔忽然怔住了。
他正瞪大了眼睛,看着浮现在自己视网膜上的一行行银色文字,一时间甚至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眨眨眼睛,“孤海灯塔……前往海盗王宝库,寻回失落的以太节点,平息风暴,拯救北陆……世界……任务?”
敏米尔回过头来:“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方鸻答道:“汇聚的风暴将彻底席卷以太的海面,并掀起滔天的怒浪,娜迦一族会借此摧毁整个北陆坎帕地区,而平息风暴,便能拯救帝国北境——”
“这应当算是参与改变了这个世界的进程吧?”
敏米尔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沫。
世界任务并不罕见,但大多冗长,在众多的支线之中纵使通过一点点改变修正了世界发展的方向,但一个人往往并不能在其中占据重要的部分,纵使是龙骑士。
“有多少人接了这个任务?”他下意识连声音都轻了几分。
“不多,就我船上的人。”方鸻答道。
“你船上的人是多少人?”
“不超过二十人。”
“包括那位海之魔女么?”
“包括。”
“好,我接了,”敏米尔咬咬牙,“别让帝国人的参与进来,不,别让任何其他人再参与进来了。你还需要我另外再和你们签订一份契约么,我可以保证不透露你们的秘密——”
他停顿了一下,一狠心:“即便是在风暴之后。”
“不必了,”方鸻摇摇头:“我现在不相信空口无凭的承诺,反正早晚都会出卖,又何必让自己背上一个背叛者的骂名,我们公平交易,对大家都好。你要是真介意,不妨把违约的补偿定高一些,毕竟我们还蛮缺钱的——”
敏米尔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开始真的有些欣赏你了,小家伙,那也行,反正违约金也是公会出,我犯不着帮俱乐部那些有钱佬省钱。”
他伸出手来:“合作愉快。”
方鸻瞪着他:“其实你也并没比我大多少,你可以管我叫艾德。”
“我是银之阶,”敏米尔不在意道:“在我看来,你就是个三十多级的小毛头。”
方鸻一言不发。
敏米尔只好投降:“好吧,亲爱的艾德先生。”
方鸻这才点了点头,伸手与对方再一次交换了契约文书。
“所以我们眼下该干什么,亲爱的伙计?”敏米尔立刻换了一副口气,“要不去帮帮那位海之魔女,她和你是什么关系?把她们解放出来,我们对付帝国的把握就大多了。”
方鸻心想这家伙究竟是多想对付自己人?但他摇了摇头:“我们的目的并不是那边,不过在那之前,先把你的东西交出来。”
“东西?”
“魔导炉。”方鸻道。
他方才自然不可能主动提出这个问题,因为那时候敏米尔还和他们是敌非友,一纸契约对其约束力有限,他必须保持对方的战斗力不会超出自己太多。
但眼下敏米尔作为一个银之阶的助力,他自然要让对方发挥全部的实力,七海旅团可是分出一个宝贵的任务名额,他自然要最大程度地榨干对方的‘价值’。
“你会修?”敏米尔有些喜出望外,但随即才想起对方之所以出名的缘由——可不是因为他是战斗工匠,而是在大陆工匠联赛上出尽风头。但他交出自己的魔导炉时仍有些半信半疑,毕竟那可是伪龙骑士——
不,几乎已经可以算作是龙骑士的魔导炉了。
上位的魔导炉要参与对主构装,伪龙骑士甚至是龙骑士的同调,里面的复杂程度可不是普通魔导炉可以比拟的,即便是五十级最高等级的专家魔导炉也是一样。
他们在公会的魔导装具都是由大工匠专业维护,而魔导炉和水晶工匠又是其中最复杂的一项,大多数选召者工匠在前往第二世界之前可能根本就没见过真正的为龙骑士供能的魔导炉是何构成的。
但方鸻也懒得和他废话,接过魔导炉三下五除二拆开外壳,不就是为龙骑士供能的魔导炉么,确切的说是与圣水晶同调的水晶结构,他每一台魔导炉都是如此的。
有什么好大不了的?
不然他怎么和塔塔小姐沟通?
遗迹上方轰鸣声不断,那是帝国人正在向娜迦一族开火,黑暗之中不时传来魔法的辉光,爆炸的范围逐渐靠近,显然战况十分焦灼,执剑之庭与娜迦一族谁也奈何不了谁。
在不断的闪光的映照下,敏米尔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方鸻行云流水地将自己的魔导炉拆成零件状态,然后麻利地换下那一组损坏的水晶,又重新装了回去:“等等,那是什么水晶?”
“魔力水晶而已,大惊小怪干什么,各种型号我都会备一些,储法水晶对于等级又没要求。”
“真的?”
“假的,你运气好,这些备用水晶是弥雅小姐用的,要不是如此谁会没事带这么高级的水晶。”
敏米尔眨眨眼睛,但也有些心悦诚服,至少专门为他配备的工匠,是肯定没有这个流畅度的。
短短几分钟就把魔导炉拆开来维护完毕,那可是魔导炉啊,魔导装具中最复杂的一类,如果带着这样的工匠上战场,他岂不是可以在战场上完成维护甚至是换装?
敏米尔甚至有些羡慕起来:“你们团队接不接受外面的雇佣?我有一场比赛……”
“好了,少废话。”方鸻打断了这家伙的奇思妙想,就算是对方真开得起价,那他也得去得了才行。等弥雅的事走漏了消息,他都不敢相信这些公会会拿自己如何。
敏米尔讪讪一笑,大约也知道自己只是开了个不那么好笑的玩笑。
方鸻又来到谢丝塔一旁,帮后者检查了一下那只受损的臂铠,但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严重,那连炽天使也可以洞穿的攻击几乎令那只臂铠整个碎掉。
方鸻也是在检查时才发现女仆小姐受了不轻的伤,裂开的手甲下面谢丝塔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你受伤了?”方鸻吃了一惊,不仅仅是惊讶于女仆小姐的淡漠:“怎么不早说?”
谢丝塔一言不发。妖精小姐这时出现在方鸻一侧,方鸻马上道:“塔塔小姐,帮忙检查一下她的伤势。”
塔塔点点头,但后者闻言皱起眉头,后退一步,护住自己的手,淡淡答道:
“我没事。”
“你这叫没事?”方鸻一阵无语,那手断掉了才叫有事对吧?
他看着抗拒的谢丝塔,开口道:“别忘了,希尔薇德让你来时,答应过我,你得听我的命令。”
女仆小姐沉默不言,既不认同,也不反对,也不让他靠近。
方鸻无奈,毕竟这位女仆小姐对自己一贯是这个态度,他叹了口气,将一卷绷带交给一旁的塔塔小姐,又拿出一瓶恢复魔药:“至少包扎一下。”
谢丝塔犹豫片刻,才默然从塔塔小姐手上接过绷带,也不作清洗,就这么缠绕在自己手上,一圈又一圈,看得方鸻眼皮直抽,差点产生了幻痛。
最后,她才接过方鸻递来的恢复魔药,默默倒在一圈圈绷带上,最后才抬起头来,静静看向这位船长大人。
方鸻叹了口气:“其实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女仆小姐点点头。
方鸻目光看向四周,目光所及之处是纵横交错的断裂带,残存的墙垣,以及消失在黑暗之中的街巷的尽头,“你对这个地方有印象么?还是说仅仅对奥特里克港有印象?”
谢丝塔摇摇头:“我从未到过这里。”
“我明白了,”方鸻看向一旁的塔塔。龙魂小姐此时正处于幻术状态加持下,除了七海旅团的成员之外,不远处的敏米尔并不能注意到她的存在。
而面对方鸻注视的目光,两人心灵相通她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骑士先生的含义:“妮妮她没事。”
方鸻哭笑不得,那小丫头在操控至高者时精神头十足,但他事实上并不能真正为一台接近于伪龙骑士的主构装体供能,何况妮妮也不是完全体的龙魂。
她操纵至高者时有多嚣张,现在有多萎靡,看着小丫头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他也忍不住又好笑又心痛。那时候之所以同意敏米尔休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为此。
他对于至高者的控制事实上是建立在妮妮作为龙魂超负荷付出的基础上的,这样的状况短时间内还好,但时间一长是会伤及龙魂本身的,妮妮自己兴高采烈浑不在意,但他却不得不考虑。
“骑士先生的担忧不无道理,”塔塔轻声道:“以妮妮的状况,每一次启动至高者的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一分钟。”
一分钟已经很恐怖了,方鸻不知道是自己的龙魂小姐太过天赋异禀还是怎么样,他其实专门去查过,大多数龙魂都并不具备自主操控龙骑士的能力。
有一些强大的自然龙魂可以做到,但也只能生效在极短的时间内,但龙骑士自身不具备驾驭龙骑士的能力,但龙魂却可以负担起龙骑士构装的计算力需求这样的情况。
历史上好像也没有过。
但偏偏他不止是妮妮可以做到,塔塔小姐好像也能做到,至少七海旅人号的计算力可不是由他负担的。
方鸻一时间也想不通这个问题,只好苦笑道:“那也得她能听我得才行。”
一方面妮妮过于强大自然是好事,但反过来说自己的龙魂自主性也太强了一些,竟然还存在因为太过兴奋而叫不回来这样的状况,更不用说她和爱丽莎干的那些好事。
他叹了口气:“我再想办法吧,妮妮她……其实还算是个听话的孩子。”
这话连龙魂小姐听了都有些忍俊不禁。
方鸻考量了一下,又道:“塔塔小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妖精小姐一怔:“那么艾德想要问什么?”
“我想问,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被压制认知或感知能力?”方鸻思索了一下,问道。
“有些法术可以做到,比如幻术、精神类的法术干扰认知,”龙魂小姐仔细想了一下,安静地答道:“神力也能做到,比如光明之主和公正女士的诚实之域。”
“那么塔塔小姐,你在这里能联系上七海旅人号么?”
“能,”塔塔点点头,“虽然地层会削弱感知能力,但是我还是能勉强感应到七海旅人号,并且能让它升空,或者调动那里的构装体,骑士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方鸻摇了摇头:“不必了,不过感应能力也算是一种感知能力么?”
“那自然,”妖精小姐飞了起来,轻轻落在他肩头,跪坐了下去,看着他道:“因为感知能力本身就包括了感应,而下达指令则是更进一步,因为那包括了信息的传递。”
她抬起头来,用翠色的眸子中闪着光:“骑士先生想到了什么?”
“只是有些猜测。”
方鸻抬起头来,忽然看到巡逻了一圈的敏米尔正从不远处返回,对方正收回半空中的灰骑士,走过来开口道:“我去附近看了一圈,小家伙,我得提醒你一下,帝国人正在向这个方向靠近,你不想撞见他们的话,我们最好是快一点行动起来。”
他看了看四周:“我们是不是要找到那处海盗王的宝库,找回那个失落的以太节点……我好像听说过这回事,无论是海盗王的秘宝,还是失落的以太节点,那好像和安德琉斯那个地方还有点关系。”
敏米尔停了停,又道:“不过这和这个任务究竟有什么关系,我们要怎么平息风暴,拯救……”
这家伙轻轻咳了两声,他对这个任务描述有点不太感冒,拯救北陆,听起来有点高大上。但在他看来实在是没什么实感,那不过就是一个任务而已,不过如果真的可以办到,倒是可以留下偌大的名声吧?
名声其实不关键。
关键是名声越大,对于事件进程得改变就越大,参与度越高,他获得的世界指数就越多。那个东西相当于五十级之后的经验值,但它们只来自于一个个独立事件。
那些细枝末节的事件有些可能连0.001个世界指数都难以提供,听说圣约山浑浊之域的一战最知名的那几个人也不过才拿了2-3点指数,而他不知经历了多少场比赛与对抗才来到今天的银之阶II级。
但这个任务的基础世界指数就有5,但世界的任务的基础奖励往往是最薄弱的一环,真正丰厚的奖励往往来自于事件之后的发酵,敏米尔已经开始有些浮想联翩。
这些事敏米尔自然没打算告诉方鸻。
他很清楚世界任务的奖励列表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在没有达到五十级之前,一般都是转化为等量的见闻经验——老实说,敏米尔都觉得有些浪费。
方鸻看了这人一眼,一眼看穿这家伙心中的小九九,开口道:“等到了那个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不过眼下不是时候,正如你所言,我们必须赶在帝国人和娜迦之前找到目标地。”
“那地方在下面那片黑雾之中?”敏米尔回过头去,“难怪你们连方尖碑都不在意,不过既然如此我们之前就不该回来,你和你的小女友抵抗不了死寂区的侵蚀,但我可以帮你们的忙。”
‘砰’一声响,女仆小姐一拳砸了过来。
敏米尔赶忙退开,用手挡开飞溅得石子,连忙道:“别介意,只是开个玩笑。”
“少废话,”方鸻没好气道,当然知道这家伙是在调侃自己。不过他目光默默扫过那片黑雾氤氲的下层区,似乎想到什么,开口道:“帮忙?凭一个失去了魔导炉的银之阶?”
纵是厚脸皮如敏米尔也忍不住脸一红:“那是特殊情况,有几个人是海之魔女的对手,何况她是龙骑士,我只是银之阶,这算是以大欺小。”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年纪好像还不如弥雅小,忍不住闭上嘴。
“好吧,”他道:“我们换一个话题。说正事,你之前说过你有一个想法,我倒想听听那个想法。”
敏米尔看向方鸻:“还是说,其实你对这个任务已经有眉目了?现在想来你故意将这个任务透露给我,总不会是为了平白无故分我好处,应当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吧?”
方鸻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由高看了这家伙一眼。“或许,”他答道,并不打算透露太多信息,银之阶可不是街上的大白菜,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往往都有过人之处,“不过眼下的确是需要你帮一个忙。”
“但说无妨,”敏米尔学着第三赛区的选召者的口气道,“我的伙计。”
“你有感应装置么?”
“你说的是风元素发生器?”敏米尔丢出一个球来,让它悬浮在半空中,“当然有,在地下探险这可是必备品,怎么,莫非你们没有?”
方鸻没好气地看着这个家伙,有些咬牙切齿道:“你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么?”
“一两百万里塞尔吧,也不算多,”敏米尔答道:“这可是大型浮空舰上的风元素探测仪的缩小版本,贵一些是理所应当的……”他逐渐在方鸻杀人一样的目光下降低了音量。
“好吧……这个,我确实没想到你们这么穷……”
“我们只是三十多级的团队,可不是高贵的银之阶,而且就算我们买得起,也没人能驱动它。”
“那海之魔女——”
那正是问题所在,弥雅虽然名义上是龙骑士,但她穿越世界之门从第二世界回到第一世界,除了作为海林水晶的载体的星匕首之外,几乎什么也没带回来,连龙骑士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连她的魔导炉都是回到七海旅人号上后再配置的,不但没给七海旅团带来任何收益,事实上还花了一大笔资金。而对方实力大不如先前,至少也有三分之一是装备的因素。
敏米尔拿起那只小球:“你想用这个来寻找那座海盗王的宝库?那我得提醒你一下,这东西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它是可以作为一个立体地图,但本身并不具备探测能力,是依仗于持有者帮它绘制地图的。”
“简单来说,”方鸻问道:“这就是绘制地图的工具?”
“差不多,”敏米尔点点头,“不过是龙骑士专用的,因为只有域能力能驱动这个装置,而我带着它一路下来,因为要追踪你们,可没走多少弯路,你要指望它能给你提供多少信息可办不到。”
“没关系,”方鸻摇摇头:“不过风元素发生器稍微有些问题,它只在第二世界的云海上好用,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是土元素或者火元素的感应装置更精准一些。”
当然更好的是希尔薇德的大地感应能力,如果舰务官小姐在这里的说不定可以提供事半功倍的帮助,只可惜他现在并不能指望上。
不过方鸻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面前的敏米尔又从口袋里拿出三只小球来,一只铜色的,另外两只分别是赤红与黑色,“没关系,我都有。这只这是土元素的,红色的是一种异体的火元素感应装置,应当也能用,你看哪个更好用一些,不必客气,还有——”
“把黑色这只拿过来。”
敏米尔在方鸻杀人一样的口气下,将黑色的小球递了过去:“这只是矿物勘探用的……”
“我知道。”方鸻没好气道,心中恨不得把这该死的有钱佬给干掉,好把那些东西都据为己有。他从来都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但从来没想到这种差距会比人和狗还大。
“你将它激活,”不过他显然并不能这么做,因为只有龙骑士的域能力才能激活这些精密的装置,妮妮大约也可以——不过只能持续不到一分钟,“剩下的交给我。”
“交给你?”敏米尔微微一怔,不过还是依言而行,托起黑色的小球——高大的灰骑士的虚影浮现在他身后,霎时间,一片幽蓝的光芒从那小球只上浮现。
那像是一片狭小弯曲的路线,如同迷宫一样向下延伸,方鸻看了一眼,便找到敏米尔下来的那条路——果然与他们不同,这位普罗米修斯的银之阶应当是从东北面的某个地方进入地下的。
一层层的幽幽蓝光正形成一片立体的地图。
但这种装置其实原本并不是用作地图绘制的,它具有与风元素探测仪差不多相同的原理,扩散的元素粒子会在一定范围内产生回波,并通过描绘出一定距离内沾染元素粒子的一切事物、地形。
它原本的作用是用在冒险之中以侦测可能存在的潜在的敌人,就像是它们在风船之上那些大体型的同类装置的缩小版,但后来人们发现这东西其实并不好用,因为元素粒子并不具有太强的穿透性。
而复杂的地形条件下,往往没有空海环境下那么空旷,厚实的墙面、岩石,都有可能让回波折返。
倒是冒险者们逐渐发现这东西在绘制地图上的作用似乎更大,因此逐渐改变了它的用途,并让其成为第二世界冒险团的标准。
你问为什么是第二世界?
因为元素感应装置是基于龙骑士的域能力启动的。
方鸻看着那片蓝光,忽然之间问了一个问题:“你带了这么多感应装置,不怕弄丢了么?”
敏米尔道:“也还好吧,所以才要多带几个。”
“弄丢了会赔钱吗?”
敏米尔差点被这个匪夷所思的提问干懵了,好一半天才反应过来,答道:“不用……只要别太过分了。”毕竟元素感应装置一般只有龙骑士才会使用,而银之阶以上的选召者几乎都是各大公会精英之中的精英。
他们这样的顶尖的俱乐部倒也不至于连这点钱都要斤斤计较。
方鸻点点头:“那你想办法把这个也弄丢。”
敏米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好半天,他才目光古怪地看着这家伙,吃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领会了意思。敏米尔其实也不是差了这一两百万里塞尔,只是实在想不出在这个环境下应该说些什么好。
不过方鸻倒是颇为开心。
毕竟白嫖到了一个好东西,这东西别人不能用,但弥雅可以用啊,那位狼少女眼下就是一个穷光蛋龙骑士,对方打定主意留在船上,那他赶紧想办法将其武装起来才是正经。
至于手段,就没那么多要求了。
赚钱嘛,不寒碜。
方鸻搞定了敏米尔,立刻与那元素感应装置建立了联系,这倒也不复杂,建立一个临时的团队将敏米尔拉进来就可以了。龙骑士是系统十分智能,这方面用不着他多费功夫。
然后他便开始召唤自己的构装体——
方鸻将手放在自己的信息化水晶上,然后就像是在身体周围打开了一道又一道幽蓝色的传送门,那些数不清的奇特的、银梭状的构装体,正从这些光门之中一一浮现。
敏米尔其实对于这位龙之炼金术士有所了解——他毕竟是追着七海旅团一行人来的,自然不可能没有了解过自己可能遇上的对手,情报部门的人就算再不靠谱,倒也不至于估错‘主目标’的水平。
但那些‘银蜂’——或者说索林之星。
从视频、截图之中见到它们,与亲眼看到面前这个少年一片片地将其投射在现实世界,并用手段操控着这些细小的构装体,使它们分成许多不同的方向升上天空。
向着四面八方飞散而去。
那种震撼是截然不同的。
在视频之中见到的发条妖精再多,但那些蜂拥成群的攻击,呼啸的俯冲,纵横交错的赤焰光束,认真说来敏米尔也并不是没有见过,作为一个银之阶,甚至更大的场面他也时常经历。
而构装体的数量,在战斗工匠达到一个层级之后其实也就算不得什么稀奇了。
否则的话,战斗工匠中最强的存在应当是构装领主,但事实是在第二世界的争斗之中,至高者、构装骑士和妖精使都各有千秋,而工匠十王也并不是构装领主的最强者冥。
而是灰之王FOX。
但当代的工匠在操控大规模的构装时,往往会采用迅捷战术——冥开创的迅捷战术是这位构装女王个人的特色,但事实上这门古老的战技一直都存在,简而言之就是用数量换取精细化。
但敏米尔此刻看到的是每一只银色构装体——那些优雅如蜂一样的构装在升上天空之时,每一只似乎都具备独立的意志,令它们看起来根本不像是灵活构装。
而是具有生命的构装生物。
敏米尔霍然而立,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但一片银色的光点很快就散入夜空之中,像是点点星光,坠入整座遗迹之间。他立刻意识到什么,回过头,果然看到那悬浮感应装置之上——
幽蓝色的光芒正在迅速扩张,一束束曲折的街巷正在延伸,宛若生长的菌丝一样蔓延,很快构成一个立体的、复杂的迷宫,那光束生长的边缘,闪烁着得明亮的光点。
显然就是一只只发条妖精。
敏米尔眨眨眼睛,回过头去:“你想用这样的办法找出那座宝库?”
方鸻摇了摇头。
敏米尔注视着那感应装置上迷宫成长的速度,想了一下才答道:“的确还是太慢了一些,除非你能确定那座宝库在具体某个区域,你这个办法太笨了一些。”
他问道:“所以你已经确定那位海盗王的秘宝就在中层区了?”
但方鸻仍是摇头。
敏米尔有些不解:“那你想找出什么,而且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如果你真能操控发条妖精找出那座宝库的所在,那其实根本不用记录它的位置,只要我们直接过去就行了。”
方鸻被这个聒噪的家伙搞得有些头晕脑胀,一个人怎么可以有这么多废话的,他还以为银之阶至少都是些靠谱的家伙。
“都不是,”他摇摇头开口道:“我只是在确定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看就是了,”方鸻答道:“不过你说得对,这样的确太慢了一些。”
他掀开风镜,看向一侧,于此同时,一台奇特的构装体出现在了那个方向——接着是第二台,第三台。
方鸻转过身去,开口问道:“我有一个问题,视觉装置是不是绘制地图的关键,还是说域能力只要沾染上元素尘埃就可以了?”
“是后者,”敏米尔正疑惑地看着这些鹦鹉螺一样的构装体,答道:“元素感应装置可管不了你看到了什么,它只是不断通过你的感应前端散发元素微粒,并通过回波描绘出地图而已。”
他停下来,最后问了一句:“所以这是什么?”
方鸻停顿了一下。
“一个可以让我们看到一切的东西。”
……
方鸻之前为罗昊、妲利尔改造了两台海妖构装,他自己所使用的海妖构装自然也进行过改造,毕竟相对于其他职业的海妖型构装的复杂构造,符合战斗工匠自身需求的海妖构装则要简单得多。
他用极少的时间便改造了五台,其中两台在崔希丝身上,剩下三台则在这里。而由敏米尔所见到的这些被召唤出来的奇特的构装体,事实上正是经过方鸻改造之后的海妖构装。
不过那对后者来说区别其实不大,外界关于方鸻的海妖构装的信息极少,它只短暂地在伊斯使用过,不过那时由于过于不成熟很快又被封存起来。
其后再一次登场是在银之塔的幻境中,但幻境之中的海妖构装与它的原型有很大的不同,而且战斗职业的选召者一般也不会工匠的大陆联赛,银之塔幻境之中的比拼更不值得用于现实世界之中的参考。
方鸻打了响指,在他指令下三台海妖构装每一条触须的端点皆开始发光,描绘出事先储存在众星装置中的、不形态的符文——那些是努美林时代以来最古老的、富有魔力的字节。
现代炼金术将之拆解,再利用魔导装具重新赋与其神秘的力量,但事实上,它们的原本的形态是如此的:
‘Eaan’是地,是构成坚固躯壳的必要结构。
‘Gary’是风,是盖伊法则的灵魂,轻盈飞行的必要条件。
再加上‘成形’的塑造,‘火焰’的洗礼,以及最重要的——‘凝结’出‘核心’。
‘核心’就是水晶,是魔导技艺的灵魂,于是敏米尔看到地面在波动,黑暗中的街面液化成一池沥青,每一块砖石都正从沥青池中析出,腾空飞起,软化成一团泥沙。
泥沙又聚合形成一个大致的形状,长出外壳,伸出羽翼,烈焰在其中灼烧,在一闪即逝的金红色中凝聚出水晶一般的核心,残存的魔力又汇入水晶深处。
方鸻手掌向上轻轻一托。
那像是一场逆转的雨点。
点点滴滴从地面上升起,争先恐后地,重回空中。
塔塔小姐指了指它们,在她的视野中犹如有一缕缕银色的线正将之联系,依次点亮半空的星群,并赋予它们灵魂,让它们活过来,将璀璨的光投于她沉沉的眸子里。
方鸻感到那一刻无数个端点与自己相连,刹那之间将他对外界的感知升上一个更高的维度,就如同在世界之外注视着这个世界,但那种感觉并不好受,没有工匠能在一刹那之间处理如此之多的信息——
纵使是他也不能。
好在龙骑士系统立刻梳理了这些信息,处理能力接管了计算力的需求,方鸻感到自己的视野又从天堂跌回人间,忍不住一阵恍惚,他看向漫天的银星,仿佛只要随自己心念一动它们就会四散飞去。
塔塔看向他:“交给我吧,骑士先生。”…
她轻轻一挥手,半数的银星从方鸻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方鸻点点头,拉下魔导炉上一侧的拉杆,让翠鸟式的魔导炉构架进入稳定超载的状态,插入嵌口之中的魔力水晶骤然变得明亮,仪表上的计数器也在迅速下降。
但敏米尔并不能看到龙魂小姐,他只能方鸻的魔导炉进入了超载状态,那漫天的‘星辰’在他指令下飞散而去,消失在黑暗的源头,飞向那片废墟之中。
他手中元素感应仪上出现了生动的一幕,如同一个沙漏,尘沙纷纷落下,在其后留下一个庞大复杂的迷宫的地图,只在地图的前缘,那些闪烁的沙尘不断消失。
但在海妖构装的指令下,很快又一片雨点升起,飞上半空,那片沙尘再度亮起,地图的推进再一次变快。
如此反复,一片片‘雨滴’升上天空,敏米尔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好一阵子终于反应过来要拿出记录水晶拍下这一幕,心中的骇然难以言喻,那一刻只产生了一个念头:
一定要将这一幕记录下来告知旁人。
方鸻回头看了这个方向一眼,敏米尔吓了一跳下意识用手遮住自己的记录水晶。“不要把我拍进去。”方鸻道。
敏米尔一怔,但立刻点点头,马上又问道:“你不介意?”
方鸻摇了摇头,终究七海旅人号上的每一个人都会用上这门技术,暴露在外界的目光下也是早晚的事,他也犯不着多此一举藏着掖着,白费功夫。
何况他早就将创生术的秘密公开了。
敏米尔神色中闪过一丝意外,不由放下手中的记录水晶,“FOX,冥和其他几个人在第二世界组建了一个技术分享俱乐部,后来包括奥丁一些人也参与其中,没想到你还没到第二世界,就有这种想法了。”
“这是我的老师教我的,”方鸻答道:“另外冥姐,奥丁他们也教导过我。”
“你的老师?”
“你不认识他,”方鸻摇头,“他很早就退役了。”
“那曾经他一定很出名,因为大多数人都受眼界所限,往往不能认识到这一点……其实选召者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是外界所想的那样……我们,”敏米尔忽然摇摇头,“算了,前往第二世界之后你就明白了……”
方鸻看向他,没想到一位帝国治下第一赛区的银之阶会有这样的看法,就他所接触到的,还以为所属于联盟的一方的人从来不干人事。
“那你还要继续拍吗?”他问。
“当然,”敏米尔答道,“这对你也有好处,让其他人不对你的实力产生误判,以后你会明白的。”
两人不再言语,只是过了一会儿,方鸻忽然开口:“我好像看到帝国人了。”
他向那个方向抬起头。
被简单构造出来的发条妖精并不具备视觉能力,但仍旧可以通过魔力对外界产生感知,否则它们也不具备被操纵的余地,当黑暗中一缕黯淡的光芒从半空中浮过时,敏锐察觉到了气息的变化。…
“那个方向有东西,指挥官阁下。”
一名执剑之庭的帝国军士兵向那个方向看去,向一旁的指挥官汇报道。
指挥官也注意到了黑暗中一闪即逝的光芒,“把它打下来。”
士兵们举起魔导铳,调转枪口,向那方向打出一轮齐射,但第一轮射击并没有命中,接着又打了第二轮齐射,这一次命中了那东西。它从半空中坠落下来,在不远处的街口摔得粉碎。
一个军士跑过去将其捡了回来,发现那只是一些砂石。“石头也能在天上飞?”指挥官大感意外,他用手套摩挲着那些沙子,很快从中捡出一枚淡蓝色的水晶来:“等等,这是核心水晶。”
“辛萨斯蛇人留下的玩意?”指挥官眯起眼睛,向那个方向看去。
他拔出剑,指了指黑暗中:“去那个方向检查一下。”
但有人拦住了他,“请先等一下,指挥官阁下。”伊萨从前面走了回来,身后仍旧跟着那头高大、沉默寡言的‘灰鹰’,那位印第安裔居高临下地看了这些帝国军一眼,他们是从前线听说后面发生的事才回来的。
“哦?”帝国方的指挥官看向两人,“骑士长先生有什么意见?”
伊萨看着这个一头灰发,军装整理的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他和鲁德内虽然才是此次行动的负责人,但面前这人才是舰队的指挥官,据说来自某个名门望族,专业经验还算丰富,也不会轻易指手画脚,对方同时还指挥着船上的陆战队。
不过他对原住民的背景不感兴趣,回头看了看正在交战的前线,黑暗之中不断有娜迦一族的女战士挥舞着四柄弯刀从黑暗之中显现,执剑之庭的骑士用一排齐射将之击退。
他再回过头来道:“指挥官阁下,我们的任务是找到罗德里戈·德安里斯的遗产,眼下我们虽然还能与娜迦一族僵持,但比较有生力量我们远远不是对方的对手,拖延下去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我们对辛萨斯时代了解甚少,这里存在什么都有可能,去弄明白它们是什么对我们来说并没有意义,我们已经找到了深入遗迹内部的路,眼下我们最好是向着既定的目标前进。”
指挥官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我承认你说得没错,骑士长先生,”他从善如流地转过身去下命令道:“不用在意其他东西,把娜迦击退之后,继续向遗迹深处推进。”
方鸻虽然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发条妖精的损失,不过那根本微不足道。
由海妖构装所制造的发条妖精缺乏几乎一切必要的生存要素,甚至没有视觉回馈的装置,就算是没人攻击它们,这些简陋的构装体也可能因为一头撞在障碍物上粉身碎骨。
哪怕排除一切意外的因素,这些构装体也在以每分钟几十个的数量减少,一波次构装体往往会在不到一刻钟时间内消耗殆尽,唯一弥补的办法是不断地让它们升空,以新代旧。…
这些由沙子与石头构成的发条妖精几乎是在以前仆后继的方式,用尸体描绘出一个庞大的迷宫的路径,不过它们本来也是从砂石中来,最后也不过回到砂石中去。
忽然有那么一刻,方鸻感受到了什么:“找到了。”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敏米尔立刻站了起来,看向这个方向,“找到了什么?”
但方鸻并没有空回答他,只是那构成迷宫的沙盘上出现了变化,霎时间它不再向四面扩张,膨胀自己的体积,而是突然之间出现了一条垂直向下的通路。
“一条密道,你竟然真找到了!?”敏米尔有些惊喜地说道,他这会儿真有些佩服起来,会操纵发条妖精不算什么,但能大胆提出推论并验证推论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有些人会说,但不一定会做,尤其是在冒险团中这是难能可贵的本能,有决策能力的人放在顶尖的公会中也是罕见人才。但方鸻摇了摇头,这条密道根本不算什么。
或者不如说他早就知道它的存在,而他真正要验证的是别的东西。
他指了指那沙盘上的一个方向,敏米尔立刻看到另一道幽蓝色的光束垂直于那个沙盘延伸了下去,“又一条密道?”他微微一怔,但接着就看到了第三条、第四条,甚至更多……
经验总是适用的,找到了第一条就等同于找到了更多,敏米尔有些意外地看着那一条条向下垂直的线,越来越多,像是一线线垂落的水滴一样,而在某个极限的距离上,水滴似乎接触到了阻碍。
光芒停顿了一下,开始转为平行,无数光点迅速展开成一个平面。
“这是……”敏米尔头一次感觉自己的词汇如此匮乏,仿佛自己不是一个银之阶,面前的这个少年才是比自己经验更丰富的冒险者。在短暂的思维短路之后,他总算找到了那个合适的描述:
“在这这一层遗迹下还有一层?”
但方鸻仍是摇头,敏米尔一时有些抓狂了,在公会里可没人敢这么戏弄他,但在这里,两人之间方鸻显而易见地占据绝对主导地位,他可不敢轻易造次。
女仆小姐立于一旁,冷眼旁观这一切,忍不住看了方鸻一眼。
她反倒是比这位普罗米修斯的银之阶先看出了那是什么,那幽蓝色的光芒,在她紫罗兰般的眸子里淡淡地折射着一缕平静之色。
“你仔细看。”方鸻这才开口道。
敏米尔冷静下来,终于发现那一条条垂下的蓝光,最后都汇聚于同一个平面,闪烁的光点描绘出那个平面的边缘,虽然还不完整,但已经可以看出一个完美的圆形——
那几乎可以肯定是人工的产物,因为自然环境下的空间不可能做到如此精准。
敏米尔看着那圆形上放射状的一条条通道,忽然悟到了那是什么:“这是一个法阵?”…
方鸻终于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转过身,向遗迹下层那片黑雾之中看去,远远闪过一道沉沉的光——大约是奥黛丝女神、弥雅和那头熵魔仍在交手,但那个方向……他的目光又转向更远的方向。
在不同的角度上,犹如一个被等距分割的圆——
海妖构装升起最后一批发条妖精,在他命令下向黑雾之中飞去,它们很快被黑雾侵蚀消耗一空,但在坠落的最后一刻,在每一条放射状的线的端点上。
方鸻都看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
他拿起通讯水晶,并将之点亮——这是后续博物学者小姐用银隼送来的第二组通讯水晶,“团长你说,我们在听。”通讯水晶内传来罗昊的声音,与帕帕拉尔人吵吵嚷嚷的抱怨:
“你让他小心点,他那些发条妖精差一点就撞上我们了。”
“团长,我们刚才看到你放过来的发条妖精了,”罗昊道:“它们向下面飞过去了,下面是什么情况?”
“你们继续向下,”方鸻答道:“下面应当有一个法阵,不过我不清楚有没什么危险,你们小心一些,如果撞上死寂区,再退回来和我汇报。”
“一个法阵?”罗昊问道。
方鸻点点头,但并未解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每一层都有通道通向那个地方,天蓝她们应该已经找到了正确的路,你们可以想办法在那里和她们那一队汇合。”
他提醒道:“但下面空间相当大,道路也很复杂,你们可能会费一些功夫,等你们和天蓝她们汇合之后,再来找我。小心帝国人和娜迦,她们可能也至少找到了一条通路。”
“他们怎么这么快?”罗昊道:“我们都是无意间才找到这条密道,然后还是依靠团长你的探查能力才找出下面的情况,帝国人不是还在和娜迦一族交手么?”
方鸻摇了摇头,姬塔的银隼在第一次传递信息时便告知了他中层区域存在密道的事实,不过他也是联系到一些别的念头才确定了一些事。
不过,帝国人大概是有这下面的地图。
至于娜迦那边他就不太清楚了。
“如果没有什么事,”方鸻道:“我们就各自执行计划了,帮我转告一下希尔薇德,我现在没有天蓝的通讯水晶。”
“等等,”罗昊道:“姬塔小姐有话要对你说,团长。”
方鸻怔了一下,水晶中才传来那个有些不安的,细声细气的声音:“……团长大人,我们刚才遇上了影人一样的怪物,请你要务……务必小心一些。”
方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罗昊他们果然也遇上了相似的怪物,但这倒不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他握着通讯水晶好一阵,待到水晶上的光芒完全黯淡下去,仍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半晌才转过身来,看向不远处的敏米尔。…
“所以这些……”敏米尔开口问道,语气有些谦虚,他已经完全搞清楚了两人的状况,方鸻明显比他了解这座遗迹多得多,“是那位海盗王留下的?”
“不全是,”方鸻看向黑雾中,“他原名叫罗德里戈·德安里斯,曾经是帝国军人,你听过这个名字么?”
敏米尔摇了摇头。
“那就没什么了。”方鸻指着那沙盘上道:“这附近最近的地方有一条向下的通道,你能找到那个地方,并带我们到最下层那座法阵所在的空间去么?”
“这不是问题。”
敏米尔总算找到了一点自己可以帮得上忙的事,一挥手,将自己的灰色骑士召唤了出来。方才探查整座遗迹的时候,方鸻的每一步操作几乎都在他预料之外,搞得他堂堂一位银之阶都差点抑郁了。
但还好,总有一些对方办不到而自己办得到的事情,敏米尔忍不住心想。
“你们可以坐上去,”敏米尔对方鸻和女仆小姐道,“和我比起来,你们速度太慢了,我带你们下去节省一点时间,这样就能赶在帝国人前面了。”
方鸻听出这家伙口气中的自信,但也不反对。敏米尔的灰骑士带他们飞上半空,很快就来到那个入口处,罗昊他们是在无意识中找到那条密道的入口,而其他的入口大多也同样掩埋在废墟之下。
那个地方只有一个狭小的入口,并不能让龙骑士通过,不过这倒也那难不倒敏米尔,他直接令自己的灰骑士向下轰出一拳,便直接将密道的入口炸得洞门大开。
然后他收起灰骑士,一手一个提起方鸻与谢丝塔向下飞去,这一点上对方倒是没有扯谎,作为伪龙骑士,银之阶,敏米尔本身的速度可比方鸻快太多了。
方鸻几乎只感受到黑暗之中耳边萦绕的风声,然后很快就感觉到了底。
敏米尔一个急停,然后松开手,让方鸻落回地面。
方鸻稳住身,立刻拿起照明水晶,映出四下得环境——这里说是人工雕琢得环境,但其实只有一条草率的甬道,岩壁上有刀削斧凿的痕迹,但也只开辟出一条仅供两三人通过得狭长过道而已。
但想来也是,那位海盗王的目的若是在这下面修筑藏宝库,并不是修建什么庞大的工程,也用不着大兴土木,这条长长的甬道或许已足以满足其需求了。
他又看向一旁,本以为女仆小姐会有些抗拒这样的旅行方式,但没想到谢丝塔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握着自己受伤的手默默立在一旁而已。
敏米尔用手扇了扇,扫开弥漫的灰尘。
他打量着这个地方,才想起问那个问题:“这下面得法阵是用来干什么的?”
“如此大的法阵只有可能是一个目的,”女仆小姐冷冷地开了口,她实在有些受不了这个家伙的无知,“那就是迷锁结界。”…
“迷锁结界?”敏米尔怔了一下,随即摊了摊手,“我又不是施法者,不了解这些也正常。不过这座迷锁结界是谁留下的?那位海盗王?结界的作用是什么?”
“也有可能是封印,也有可能是防护,也有可能是藏匿什么东西,”方鸻答道:“但这个法阵并不是它的全貌,或者不如切确地说,只是这座迷锁结界最核心的一部分。”
他仰起头打量着这个地方,这里的人工开辟的通道固然粗糙,但天花板上的水晶光路却整齐划一地共同汇聚向一个方向,其尽头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之中——
消失于他手上水晶的光芒的边际之外。
“最核心的一部分?”敏米尔回忆起在那个沙盘上所见到的那个下层平面,它几乎和这座遗迹一般大小,“最核心的一部分都如此大,那它的外围有多大?”
“等一下——”
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迷锁结界在外面的世界并不罕见,普罗米修斯的公会驻地就有一个防护结界,那个笼罩他们整个基地的迷锁结界,其核心法阵才不过一个篮球场大小而已。
这座迷锁结界的核心法阵就如此之大,那外围法阵岂不是笼罩整座岛屿,这是什么样的手笔?谁完成的?
但这还不是关键——
这种结界使用什么样的魔力源启动的?
凡人最顶级的魔力核心一般用在龙骑士上,其次是要塞的固定魔力引擎和风船上使用的大型乃至巨型魔力核心,但一般的龙骑士核心绝无可能能启动这样的结界。
除非是艾音布洛克移动要塞内那一颗冰长石核心,才有这个可能,但奥述人的骄傲是来源于上一个时代的遗馈,由努美林精灵、妖精和凡人们共同打造完成。
属于是独一无二的至宝。
方鸻听完敏米尔的话,也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但我也不知道答案。”如此庞大的结界只有龙骑士的核心才能启动,那它就一定配置着一个龙魂。
但那可能是阿德妮的父亲,那位大炼金术士杰德·汉姆的杰作,而且还不仅仅如此,这座法阵或许并不仅仅是来自于这个时代的遗产,它还连接着一些他所未知的东西。
他下来这个地方,自然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那位海盗王既没有将自己的宝库放在上层区,下层区或者中层区,而是在这座法阵的掩盖之下,只要解开了这座法阵的秘密。
说不定他们就有缘得见那位海盗王的宝库了——
但那之后呢?
方鸻从自己的背包之中拿出一件东西,黑沉沉的像是一块合金,拿在手中沉甸甸有些分量,这是那位海盗王给予他的钥匙。但那位海盗王在遗迹之中嘱咐,只有为他复仇之后,这把钥匙才能开启他的宝库。
但他并不知道那位名为罗德里戈·德安里斯的海盗王的仇敌究竟是谁,或许是帝国?但难道要将帝国覆灭之后,他才能得到这位海盗王的秘宝,那也未免太离谱了一些。…
阿德妮倒是说过她有开启宝库的方法,现在那位铸匠小姐正随希尔薇德一行人行动,他也只能先暂时相信对方了,只是不知道阿德妮见到这里的法阵之后。
是不是会察觉到什么,那位女士了解这座法阵的存在么?
正在方鸻如此思考之时,天蓝一行人正沿着神庙区中央区域——塔-阿卡的主圣殿内的一条密道拾级向下,诗人小姐先前崴了脚,正在妲利尔搀扶之下前进。
但猫人小姐脖子上的毛茸茸的乱发惹得前者鼻子发痒,忍不住连连打喷嚏,甚至抱怨起来:“妲利尔姐姐,你的毛该修剪一下了。”
妲利尔眯起眼睛,向这小丫头露出雪白的獠牙:“这话和我说也就罢了,等到了罗塔奥,可千万不要向任何其他荒野之民轻易谈论它们的毛发,小心它们剐了你。”
天蓝吓了一跳,连忙向后缩了缩,好像生怕骑士小姐一口叼住她纤细的脖子,畏畏缩缩地道:“真的吗,可大猫人从来不介意我们谈论他的鬃毛。”
“你都管他叫大猫人了,”妲利尔翻了个白眼,“瑞德大骑士长脾气好,可不代表别人也是一样……他其实……”
“他其实怎么了……?”诗人小姐闻到了浓浓的八卦得气息,好奇地追问。
妲利尔摇了摇头:“罗塔奥是个很荒僻的地方,生活在那里的自然子民被称之为荒野之民不是没来由的,所以那里的人会乘船前往巨树之丘寻找前途,我们大都是这样加入灰树圣殿的。”
“当然了,我是选召者,来去自由,可真正的荒野之民可不一样,”她答道:“尤其是大骑士长,我听说他过去在罗塔奥也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但他来巨树之丘其实另有缘由,应当是他的妹妹与仇人有关……”
妲利尔停了下来:“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大骑士长先生为人随和,不会和你们斤斤计较,但是你要是认为他好欺负,那你就等着倒霉吧,小丫头。”
天蓝眨眨眼睛,还想再问。
但爱丽莎已经回过头来瞪了她一眼:“小声一点,你以为是在旅游吗,前面有动静。”
天蓝一下闭了嘴。
诗人小姐天不怕地不怕,连团长方鸻也叫不动这位摆烂小姐去练级,而身为十王的老哥海尔希更拿她毫无办法,但她唯独害怕这位夜莺小姐。
别看爱丽莎平日里笑眯眯的,但整起人来的手段可是一点也不含糊,身为七海旅人号上的情报头子,精通一切必要或者是不必要的刑讯手段,还有那么一些见不得光彩得恶作剧。
君不见帕帕拉尔人昨天晚上还在那里哀嚎,自己的小金库怎么又不见了一小半——当然这些事情,妮妮是绝对也不会承认一点的。
于是天蓝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小声问道:“什么动静,又是那些身上长满鳞片的恶毒女人吗?”…
自从先前与娜迦一族遭遇,又在慌乱的逃亡之中崴了脚之后,诗人小姐就将那些滑腻腻的海族视作自己霉运的源头,也给她们取了一个不那么动听的外号。
爱丽莎摇了摇头:“总之你安静点。”
天蓝‘哦’了一声。
爱丽莎看向下方。希尔薇德手中举起的水晶的光芒正映出一扇大门,那扇紧闭的大门在阶梯的尽头,上面绘制着与此地一致的花纹,来自于某个久远的时代——
她回过头来。
那些图案大多是祭祀、战争与神话中的故事,其花纹已经斑驳,有些甚至连带墙体一起脱落下来,虫子横生,在水晶的光芒下四散逃窜,姑娘们看着这一幕脸色都不太好看。
只有阿德妮熟视无睹。
这位铸匠小姐走上前去,检查了一下那门上是否有陷阱,在确认安全之后用力一推,门发出一阵低沉的摩擦声之后应声向外开去。在她身后,希尔薇德手上水晶中流淌出的光芒,正顺着洞开的大门涌入后面空旷广阔的空间——
当天蓝看清那门后的事物,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在灰白的光芒的映射下,门后是一片苍白的枯骨,而那些亡骸正从层层积淀的灰尘之下复苏过来,‘咔、咔’地转动着头颅。
向这个方向看过来。
眼眶中一道道亮起的红色的光芒,齐刷刷注视向发出了惊叫声的诗人小姐,天蓝的叫声不由夏然而止,吓得声调都变了:“它……它们好像注意到我了。”
一旁的妲利尔与爱丽莎也没好气地看了这家伙一眼,正准备拔出武器,但一道身影拦在了她们前面。
“这是……”
崔希丝有些惊讶地走上前去,其他人这才注意到那些‘枯骨’有些特殊——它们的头颅上只有一只眼睛,那闪烁着红光的瞳孔,事实上安装在一只长长的尖顶盔之下。
“这是狩龙人?”爱丽莎惊讶道。
这些‘枯骨’显然并不是真正的亡灵,它们的躯体上同样也闪烁着淡淡的金属的光华,尤其是其造型,更是与他们曾经在雾海下遇上的那匹原型狩龙人几乎一模一样。
后入队的妲利尔可能还没反应过来,但夜莺小姐一眼就认出了这些构装体的身份,前面的希尔薇德更是后退一步,“小心!”爱丽莎喊道:“它们很厉害!”
但崔希丝伸手拦住两人:“你们认识这些构装体?”
“崔希丝小姐,这些是自律构装,”爱丽莎道,“就算没人控制,它们也一样能行动,并发起攻击,小心它们一些。”
不过崔希丝将手一招,已经从信息化水晶之中投射出一只轻盈的人偶——一旁的舰务官小姐看着这只人偶,对此十分熟悉,她手提箱之中有只一模一样的人偶。
那叫‘玫玫’,是罗真留给蔷薇家族的最后遗产,南境妖精使家族的瑰宝,其上有着妖精之心的设计思路,不过在塔塔小姐将七海旅人号作为载体之后,那只人偶就甚少再用了。…
崔希丝的这只人偶拥有不同于‘玫玫’的精细,一袭华丽的蓝色的长裙,圆头的小皮鞋上点缀着浅黄色的花蕾,她提着裙子轻盈落地,浅浅行了一礼,一头翠发如同瀑布般垂下。
“海蓝,”崔希丝将手向那些狩龙人一挥:“切断它们!”
只在以太的视界之中,一片银华从人偶身上扩散开去,她抬起头来,一双一金一紫的眸子看向那片尘封已久的陈旧构装,当银色的光华与之一一触及之时,狩龙人眼中的光芒一一熄灭。
它们随之垂下头去,仿佛失去了动力一般,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能切断它们的能量?”爱丽莎意味深长地看了崔希丝一眼。
崔希丝摇了摇头,“不,并非如此,没有人可以切断构装体与工匠之间的联系,妖精使也办不到。但你们不明白,这些构装体并不是通过它们的魔导炉供能的,没有哪一台魔导炉能待机如此长时间,因为魔力水晶的魔力是会自然逸散的。”
少女的口气微微有些异样,她不由抬起头看向大门后那片空旷的空间,“……你们或许看不出来,这后面是一个巨大的迷锁结界,而这里正是它最核心的一部分。”
“崔希丝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天蓝忍不住问道。
崔希丝并不作答,只是走过去将那些狩龙人翻转过来,爱丽莎这才发现这些构装体与他们之前所见果然还是有说不通——它们并没有单独的魔导炉。
“看明白了么?”崔希丝看向其他人,问道。
爱丽莎点了点头,“这些狩龙人没有魔导炉供能,那它们怎么……”
“正是这个结界在为这些构装体供能,但我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结界……”崔希丝小声答道。
“有什么说法么?”希尔薇德回身问。
“你们认识这些构装体?”崔希丝却反问道:“也就是说这些构装体是属于那位海盗王的遗产,这座法阵也应当是他和他身边那位大炼金术士留下的了,所以我们找对了地方?”
“这应当是我父亲的东西,”阿德妮怔怔地看着那些狩龙人,忽然开口道:“我、我好像见过类似的法阵,它并不是通常的能源驱动的,这里……”
“要构建这样的法阵,就没有‘通常’这个说法,”崔希丝道,“供能仅仅是魔导炉最简单的职能,但要启动众星装置,仍旧需要一位工匠下指令。”
她再一次看向其他人:“你们曾见到的那些狩龙人,它们可以自主行动,多半是因为有人对它们下达了最后的指令,它们的行动逻辑仍旧遵照着那个最后的命令。”
爱丽莎想起他们在雾海之下的经历,不由点了点头。
“但这些狩龙人不同,”崔希丝面色郑重地看了看那后面广阔的空间,“它们并不是受工匠命令而行动的,而是有一张无形的大网连接着它们,正是由背后的那个结界法阵在对它们下令。”…
她继续说下去:“我说即便是妖精使,也不可能切断构装体与其主人之间的联系,但我方才切断的,不过是暂时屏蔽了那个迷锁结界而已。因此你们才能看到,这些狩龙人失去了行动能力。”
天蓝听得云里雾里。
但阿德妮却已经明白了过来:“等下,这怎么可能?按照你的说法,这个结界岂不是可以有自己的意志……这,怎么可能?”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向四下看去,那黑洞洞的空间中,仿佛有一双无所不在的眼睛正窥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铸匠小姐的话让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颤——如同崔希丝的话是真的,那岂不是说明有一个无形的幽灵,正徘徊于此地,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听来还是让人忍不住不寒而栗。
“其实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如果用圣水晶来启动这个法阵,由一个龙魂掌握着整座结界就不是办不到,”崔希丝一字一顿,“只是那样的话,就不得不回答一个灵魂学派的终极疑问。”
“什么疑问?”爱丽莎提问道。
“完美的灵魂,是否存在。”
崔希轻轻摇了摇头。
自然龙魂桀骜不驯,只会认可那些他们承认的契约者,但完美适配的自然龙魂又太过罕见。
炼金术士们试图寻求完美的人工灵魂诞生的办法,却遇上那千古的疑题——凡俗斑驳的灵魂无法承受那法则之域的力量,但用人工塑造的纯净灵魂,又缺乏进一步的成长性。
即便有许许多多的人愿意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但仍旧遇上那无法逾越的叹息之墙。
来自于灵魂学派的终极之问,至今却也没有过答案。
希尔薇德和爱丽莎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塔塔小姐——而正是这个时候,爱丽莎手中的水晶亮了起来,她将之拿起,听了一会儿,然后才回头对众人道:
“罗昊那边发来的信息,船长大人回信了,或许各位没有猜错,这下面正是一个巨大的结界法阵。”她停顿了一下,“团长让我们想办法进入法阵中,去和他汇合。”
夜莺小姐看向众人:“各位对此有什么看法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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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绽开几团火焰,敏米尔还未有所动作,一柄大剑已横在两人面前,铅弹叮叮当当打在剑刃上,如同雨点坠向大地,溅开万千水花——星星点点的赤红之光。
“敏米尔,身后!”方鸻喊道。敏米尔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晃动的腥红之光,像是狼群行猎,摇摇晃晃的自律机械,正举起手中的帝国魔导铳。
他点点头——暗红的枪口正指向三人,但敏米尔身形一动——幻影似乎已经超出他挥出的一剑,剑光如灰色的月光一样没入狩龙人之间,从这些木讷的机器胸前呈现出一条分明的、金红色的分割线。
然后连同它们的手臂,传动装置,大大小小的零件与手中的魔导铳一起,如同下了一场机械雨一般散落一地。
敏米尔随后才出现在它们身后,回望了一眼,目光略过那些齐齐仰倒的狩龙人,看向方鸻那一边。方鸻已经指挥着炽天使干掉了面前的四台自律机械,另一边谢丝塔也提着最后一台狩龙人的脑袋将它狠狠向墙上砸去,令它脑袋怪异地弯折向一旁。
敏米尔点评了一句:“水平不错,不过有些太过暴力了,我能有幸得知这位小姐芳名么?”
谢丝塔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方鸻心想这家伙简直就是在自讨没趣。但敏米尔又回望向方鸻这边,目光注视向他身后那台高大的构装体:“炽天使,我认识它,事实上我曾经与它交过手——不是说之前,而是它还在FOX手上时。”
方鸻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你和灰之王交过手?”
“当然,我和他是同一个时期进入星门的,但每个时期都有夺目的天才,”敏米尔欲言又止,仿佛自我调侃:“我也算是佼佼者,不过与那位一比就什么也不是,他早早就出名成为了万众目睹的灰之王,而在下说不定银之阶就到头了。”
“你还想和工匠之王比?”方鸻对此嗤之以鼻。
“没想到这里还有FOX的小粉丝。”敏米尔哈哈大笑。
方鸻脸一黑正要发作,但敏米尔立刻反问:“那你呢,难道你不想比比?”
他看着方鸻的目光道:“我知道有不少人是慕名走上这条道路,因为自从联盟成立的那一刻起,规则就是如此制订的——后继者踏着先行者的道路,仰慕着那重重光环,并立志于将它拿在手中。”
“但只有少数人能真正攀上那巅峰,成为下一个时代的传奇,联盟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的传奇,你呢?难道你不想夺得下一任工匠之王的桂冠?”
方鸻一怔。
他不由沉默下去,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他当然明白自己与冥、Virus还有FOX那些天才工匠们的差距犹如天堑,可这差距是实力意义上的呢,还是时间意义上?
敏米尔比他早五年进入星门,FOX是六年,冥则是四年。
六年对于选召者来说就是两个世代,尤其是在有塔塔小姐,在妮妮两个龙魂的帮助下,掌握了海恩、帝国三位天才与精灵创生术一众遗产,要是他到不了那个高度,他都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这一切。
他倒不担心联盟会从中作梗。
十王是一个由星门港,大陆诸国与联盟共同认可的头衔,那顶桂冠的来历意义有些特殊,并不仅仅只在联盟之内。并不是联盟赋与其意义,而是联盟需要一个公正的头衔来证明其含金量。
敏米尔看着方鸻黑沉沉的眸子闪烁的光芒,忍不住笑了笑:“你水平还不错,当然远远比不上FOX,但FOX使用这台异体构装时,等级可远远比你高多了。我给予你一个公正的评价,你还是很有机会的,但有机会的可远远不止你一个。”
他不由想起了之前所见的那一幕——那漫天飞舞的,怪异的构装体——但这个世界上的天才太多了,他们从无数繁星之中脱颖而出,剩下的那一些,皆可以被称之为‘奇迹’。
方鸻摇了摇头,他可不需要别人来评价,塔塔小姐总是会给予他最客观的评价,他的龙魂小姐历经时光,见过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时代的天才,她从来也不会鼓吹,更不会妄自菲薄。
只会准确指出他还有什么不足。
“所以保护好你家的小主人,”敏米尔哈哈大笑,忍不住向一旁的女仆小姐调侃道:“美丽的小姐,因为说不定未来有一天他会成长到十王那个高度。”
谢丝塔看了方鸻一眼。
这是希尔薇德精心选择的人选,用以继承家主的那条道路,作为妖精之心的第一任——同时也是最后一任主人,十王在她看来并不算什么,大团长的实力远在那之上。
那不过是圣选者之间的头衔,那个头衔每十年之间大概就要轮替一次,作为原住民,她见过太多次新星崛起,又转瞬即逝,相较于时光的长度,圣选者们璀璨的一生实在太过短暂。
但这不是她见过第一个对方鸻另眼相看的人了,虽然敏米尔在她看来不值一提,但相同的事物之间总有其联系的规律,女仆小姐轻轻垂下睫毛,心想小姐果然还是要比自己有眼光多了。
“主人。”她轻声开口。
搞得方鸻一阵手忙脚乱,“谢丝塔,你可别听他胡说。”
“哈哈,”敏米尔忍俊不禁,“原来谢丝塔是这位美丽的女士的名字,不过我可不是胡说。”
谢丝塔用冷冰冰的目光看着他,让敏米尔只好闭上嘴巴,耸了耸肩。
三人经过那些狩龙人的残骸之间,敏米尔注视着那些被自己斩开的钢铁,也不由有些惊讶于其构造,“所以这些构装体名为‘狩龙人’?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是没什么威胁了……但正如你所言,放在适合的等级它们的确有些可怕……”
他将一台狩龙人的脑袋捡起来,提在手上,左右晃了晃,“如果你所言属实的话,这东西普及开来,对于战斗工匠们的实力将会有一个翻天覆地地的提升。”
那会深刻地改变艾塔黎亚的力量对比,影响到的就不仅仅是炼金术士们而已,包括他在内,每个人都会被迫接受这场变革带来的剧变,直至力量体系被重新改写。
直至每个人适应自己新的生态位为止。
这时红光骤然亮起,已经被斩首的狩龙人目光看向敏米尔,但后者也不在意,提剑一剑将之刺穿。那狩龙人的视觉模块闪了闪,又重新黯淡下去。
“不错的韧性——”敏米尔评价道。
“这就是冥、FOX他们正在研究的东西,那个什么余量技巧,”他回过头来问道,“既然这些狩龙人是那位海盗王的遗产,那么你们应当是为此而来的吧?”
方鸻点了点头,这里到处都是狩龙人,它们体内的众星装置也不是什么秘密,帝国人想要弄明白总能找到,但单纯的众星装置没什么意义,关键是杰德·汉姆留下的遗产。
他再一次想到了艾什·林恩留下的那一套众星装置,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与那位大魔导士合作的炼金术士就是阿德妮的父亲,但初代众星装置与这些狩龙人身上的仍有不小差距。
在艾什·林恩去世之后,阿德妮的父亲究竟又完成了一些什么样的工作,第一代的众星装置到后来的流水线成品之间又经历了什么,还有莱拉、谢丝塔与那位大炼金术士又有何关系?
他正思索间,忽然敏米尔伸手拦住了他。方鸻抬起头看向后者,这位普罗米修斯的银之阶伸手放在嘴边,向他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有东西在我们附近。”
对方压低了声音说。
方鸻停了下来,女仆小姐也在后面止步。敏米尔手一弹,一道指风击碎了方鸻手上的水晶灯,四下沉入黑暗之中,一时间,似乎只剩下三人轻微的呼吸声。
方鸻什么也没听到,在黑暗中等得有些焦躁,有心想要放出自己的发条妖精——那就像是一个职业本能一样。但女仆小姐在一旁压住他的手,她的目光看向一个方向。
方鸻这才注意到,敏米尔似乎也正看向那儿。
终于,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划过地表,发出滑腻的细响,窸窸窣窣,犹如无数爬虫漫过地面。那个声音开始极为低微,但渐渐变得明显,甚至有些洪亮起来,有如一道洪流,正从地下穿过。
方鸻终于捕捉到那个声音的方向,向那个方位看去,但那里为一道墙壁所阻挡——洪流的声音响彻了大约几分钟之后才才低沉下去,又复归安静,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响动。
敏米尔这才松开拦在他面前的手,示意他们过去看看。
这位普罗米修斯的银之阶收回剑,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方鸻跟了上去,问道:“那是什么?”其实他心中已有答案,那蛇一样滑行的声音,在这里只有一种生物可以发出来,那是大海之中的族裔——娜迦。
但娜迦一族不是在上面和帝国人交战么,她们怎么会进入到这地下空间中来,数量还如此之多?
但敏米尔并未作答,只是绕过前面的甬道,地下的空间在那里变得开阔起来,形成层层叠叠蜂巢一样的结构。
方鸻与谢丝塔看着这一幕,对此自然的奇观并未表示什么意外,这下面本来就有大量的空洞,或许曾经有地下河流流经此处,其后又干涸,留下这四通八达的孔道。
想必那位海盗王在修筑这个地下法阵时,也是利用了这些自然的地下空间。
由于他们之前就经过了一些类似的地形,因此此刻也见怪不怪,但孔道之中留下了许多残存的痕迹,那蛇一样的尾巴在地上摩挲前行,留下黏稠的液体,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敏米尔伸出手,在地上起里粘一片什么东西,即便在黑暗中,那鳞片也闪烁着如同月华一般的光芒。
“深海海族,湛碧近卫,”方鸻看到那鳞片大吃一惊,“这是娜迦之神娜尔苏妠身边的禁卫,其地位类似于影树圣殿的禁卫圣殿骑士,罗塔奥众星之柱的古训骑士大骑士长,通常她们只与神随行……娜尔苏妠来了?”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疑惑,这些娜迦又是什么时候到的?
但来的不应当是银月一族么,奥黛丝应当……不会感知出错,毕竟她也是……
方鸻忽然意识到什么,骤然间转过身,从背脊升起一股寒毛直竖的感觉,他在那个方向放出警戒的发条妖精一瞬间失去了联系。
“她们过来了!”
但敏米尔抓住他,“冷静点。”
他摇了摇头,向那个方向看去,“不必太过担心,我没有感知到她们靠近,”敏米尔宽慰了一句,“要是那位娜迦之神真的在那里,我早应该被发现了,她们没有发现我们,说明那位黑暗至圣并不在这里。”
“不过你说得对,”敏米尔背对着两人,目光中也有些郑重其事,“一位神祇,一位黑暗的至圣,娜尔苏妠可能没到,但湛碧禁卫到了,海渊一族是娜迦一族之中的至高族,她们离开风暴海眼,来到这个地方,说明那个以太节点对于她们来说至关重要。”
他回过头来,“不过我有些好奇,区区一个以太节点真能引起海渊一族的注意?在我印象当中海渊一族从未离开过她们的圣座,湛碧禁卫到了这个地方,她们的主母说不定也到了,那至少是一位龙骑士的实力。”
“……那是娜尔苏妠在凡世的代行人,我上一次听说她离开圣座,还是在拜恩之战,那可是事关可能复苏的夜蜥人神祇,另一位黑暗众圣,而能吸引一位黑暗至圣的目光,至少也得是同等级的存在。”
方鸻沉吟了片刻,但摇了摇头,他对娜迦一族也所知甚少。关于帝国与那个以太节点,奥黛丝只告诉了他们关于那场风暴的事,与那些淹没在历史当中的真相。
不过他沉吟不言,心中的确也翻卷着一些念头,那些猜测之中有些东西还有待验证,但有些东西已有所眉目,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问道:“方才地面上的那场爆炸?”
“那是枯骨娜迦的仪式魔法,”敏米尔答道,“它们的大主母也来了,当然,比不上娜尔苏妠的女侍,一对一我说不定能想办法干掉她,但在那些施法者之间就不好说了。”
枯骨娜迦也来了。
娜迦其实一共只有三大支系,除了至高族深海一族之外,银月娜迦从属于闪鳞一族,也是在空海之上最常见的族系,她们时常与海盗、巨人勾结,豢养海怪,袭击过往船队。
然后就是枯骨一族,这支娜迦族裔事实上是亡灵,平日在死寂之海活动,它们与其他的娜迦并不和睦,但仍听从于至高主母——娜迦之神女侍的号令。
它们来了,也从侧面说明娜尔苏妠的女侍抵达了岛上,银月娜迦可指挥不动这些亡灵——
不过方鸻看了敏米尔一眼,第一次对这位银之阶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对方竟然可以做到和一位娜迦大主母一换一,他方才与之交手,还有些看轻了对方。
“那么看我干什么?”敏米尔有些没好气道,“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我对手吧,我承认你那台来历不明的至高者是有些门道,但你自身太弱了,我要是全力出手你甚至都反应不过来。”
方鸻信都不信这话,对方当时要有这个机会,岂会和自己一个三十多级的小新手妥协。在魔导炉损坏的情况下,那对于对方来说也是必然的选择。
“我可真没开玩笑,”敏米尔道:“不然你以为凭什么以上面执剑之庭那么点人,能和娜迦们五五开,还不是因为有伊萨和鲁德内两个银之阶,银月一族和枯骨娜迦的仪式魔法可以牵制住他们,但两个主母也很难说拿得下对方。”
“帝国方有两个银之阶?”
方鸻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执剑之庭那边的情况。
“三个,”敏米尔翻了个白眼,“你不要擅自把我开除帝国籍了,虽然我和..D的那些人尿不到一块儿去。”他停了停,又想起一些什么:“不过银月一族和枯骨娜迦是拿不下执剑之庭的人,但加上湛碧禁卫就不一样了,如果至高主母在这个地方,再加两个伊萨和鲁德内也不是她的对手——”
“加上你呢?”
“加上我也一样,”敏米尔答道:“这正是令人疑惑之处,银月一族和枯骨娜迦为什么要将帝国人……呸呸,被你绕进去了,为什么要将执剑之庭的人牵制在那上面,难道说这下面还有什么玄机?”
他看向方鸻,方鸻也陷入沉吟之中。
敏米尔问道:“和这座法阵有关?”
方鸻点点头。
“那你是该和我好好说下这座法阵了,”敏米尔道:“我是你的合作者,或许我们是来自于不同的势力,但眼下我们有共同的利益,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我帮你分析分析?”
方鸻看了这家伙一眼:“我并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有些东西我自己也无法确定,但如果娜迦是冲着这座法阵来的,那我们必须要在她们之前解开这座法阵的秘密。”
“我们要拆掉这里?”敏米尔问道。
“不,”方鸻斩钉截铁地摇摇头:“我猜真正的秘密在这座法阵的核心部位,这些娜迦或许正是在寻找那个地方,她们好像也有些顾忌,否则没必要拖延执剑之庭的人。”
“我猜……”他沉吟道:“她们担心执剑之庭的人掌握着一些手段,进入这个地方,因此她们必须抢先在那之前,先掌握这座法阵上某个至关重要的节点。”
敏米尔听他描述,忽然之间意识到什么:“所以你找到了,那个节点?”
方鸻看向对方,缓缓点了点头。如果不是从一开始就确定了法阵的核心所在,他又怎么可能自信让七海旅团的所有人进入这个地方。
他在遗迹上层的一切准备,所消耗的那些发条妖精,并描绘出这地下的地形图,岂能是在做无用功。从意识到那个法阵存在开始,他其实就已经在着手准备一切了。
敏米尔的目光一下亮了起来,用一种无比奇异的目光看着方鸻:“我现在有些明白你的名声从何而来了,所以那个地方在什么位置?”
“我们一直在正确的路线上,”方鸻答道:“但要抵达那个位置,恐怕还有一些波折,不仅仅是要小心娜迦,你没发现一路上的狩龙人越来越多了么?”
“交给我就行了,”敏米尔自信满满,夸下海口:“一堆破烂而已,那些娜迦也不算什么,就算是娜尔苏妠的女侍也不是不能过两招,只要不正面与那位娜迦之神对上就行。”
方鸻颔首。
……
随着愈发进入遗迹深处,所遇上的阻碍明显变多了起来,当然不止有方鸻几人感受到这一点而已。
妲利尔一行人正穿过这片空旷的大厅,尘封的空间之中一切似乎都沉寂于停滞的时间下,一排排覆满灰尘的狩龙人,只有视觉模块之中闪烁的红光不断黯淡下去。
崔希丝维持着自己的‘海蓝’,但早已大汗淋漓,浸湿了的头发柔弱地贴在额前,连脸色都显得有些苍白,但少女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一旁的妲利尔都有些担忧地看着这一幕。
猫人小姐回过头去,用眼神示意一旁的爱丽莎。
“崔希丝小姐,”希尔薇德柔声道:“其实我们用不着这么着急,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下。”
崔希丝放下手,抿着嘴唇平复了一阵呼吸,才摇了摇头:“我只能短时间内切断它们与这个结界之间的联系,要是我们停下来太久,后面的狩龙人为赶上来。”
她看了看其他人,“我知道妲利尔小姐和爱丽莎很厉害,但如果我们一开始就选择杀进来或许还有机会,可我封印了那么多狩龙人一旦它们苏醒过来,一拥而上,我们没有机会的。”
崔希丝摇了摇头:“很抱歉,这都是我的失误。”
“这不关你的事,”爱丽莎道:“这是我们一致同意的,尽快去与艾德汇合,不能因为现在进退两难就将责任推卸到你一个人头上。我来作决定吧,停下来休整一下,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还有四次完整的复活次数——”
“我也可以,”妲利尔插话道,“不用这么看我,我是临时留在七海旅人号上,但这也算是我的职责。留下来断后对于圣殿骑士来说不算什么,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这么干了。”
崔希丝听了两人的话,不由有些沉默——由谁下的决定,就有谁来承担责任,至少在圣礼公会精英团队的一贯规则是如此的。如果责任可以推卸,那就等于人人都不用为失败负责。
但不得不说,那样的压力时常让她感到难以承受,她只是有些麻木地习惯了,因为自己承担着太多的期许与愿望。可直到此刻,她意识到自己竟不愿意反对,只沉默着点了一下头。
崔希丝第一次感到自己有些软弱。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抗争一下,但不得不说,这种软弱似乎也还不错……
阿德妮看着三人,她只是一个铸匠而已,没有什么战斗力,在这样的条件下帮不上什么忙。她或许曾经见过这个法阵,但也并不知晓其原理,她毕竟不是一个炼金术士。
何况昔日父亲留下的东西,与在这里见到的这一切,根本不值一提,她很难想象是自己的父亲在余生的时光中建造了这一切,难道这座法阵也算是他留下的骄傲么?
这宏伟的遗迹,真的是出自于胁迫之下所完成的杰作么?
他为什么要答应那位海盗王的要求?
她靠坐在一旁,一时竟有些迷茫了。
只有天蓝显得有些窘迫,“对不起……”她忍不住说了一句,头一次感到要是自己平日里再努力一些,这会儿大家说不定就不至于落入如此的境地。
现在想来,艾德哥哥让她加入这个队伍,与其说是指望她发挥什么作用,不如说是让爱丽莎、妲利尔和希尔薇德照顾她,她本身也没什么本事,早知道还不如留在船上。
“现在知道了?”爱丽莎白了这小丫头一眼。
“对不起嘛……”
“算了,”夜莺小姐摇摇头,“想要变强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现在有这些感悟,但说不定过一会儿就忘了。你就好好管好船上后勤工作,对于我们的帮助也不小。”
“真的?”
“差不多吧,”爱丽莎点点头,“要不你还是问心有愧,待会要是遇上怪物,你想办法拖住它们,也算是发挥一点余热了。”
诗人小姐瞪大眼睛看着后者,像是听了一个可怕的故事。
希尔薇德看了看两人,忍不住微微一笑,独自一人悄悄走到一旁,放出自己的元素感知——那个来自于元素君主的祝福,像是蛛网一样迅速向四面八方延展开去。
但忽然之间,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的光芒,下意识向一个方向看去,那里的阴影之中如同浮动着一层尘埃,但忽然之间,一道若有若无的巨大阴影,从那个地方显现——
但那并不是什么狩龙人。
而是一位高大的,无比艳丽的,美貌得不可方物的女性,她的影子似乎笼罩了一切,令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之中,并于那片阴影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少女。
那眼眸之中的温柔,仿佛包含着整个世界一般。
犹如一位母亲,正注视着自己的女儿,只若非环绕在她身边,八只浑圆的手臂——
与那套着镶嵌宝石臂环的、纤细的手,指尖捧着一枚散发着夺目光彩的宝钻,那宝钻之内璀璨的结构,仿佛可以吸引这世间的一切目光,沉溺于其中。
不再醒来。
舰务官小姐脸上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血色,正变得煞白,她下意识想要转身去提醒所有人,但喉咙里一时间只恐惧得不禁发出一些无意识的、咯咯的声响。
但一刹那之间,希尔薇德的意识还是压过了恐惧,让她清明过来,仿佛低声向其他人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快……逃……”
那是一位神祇。
黑暗的至圣。
风暴的女儿,与狂暴大海的母亲,漩涡的主宰者,娜迦们至高无上的神——娜尔苏妠,她正用温柔的瞳光,注视着这位少女,用自己的虚影,静静地开口道:
“你很特别。”
“愿意成为我的女儿么?”
……
面对那双变幻莫测、美艳不可方物的眼睛,希尔薇德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腥咸的锈铁味瞬间在口腔内弥漫开来,那一刹那的刺痛感终于让她清醒过来。
希尔薇德立刻后退一步,有些后怕地看着面前这头高大的娜迦女性。娜尔苏妠并不在意面前这些卑微的虫子的小动作,她只等待着后者的答复。
希尔薇德面上展露出一个带着些许苦涩又不失优雅的微笑来,努力向她摇了摇头,答复道:“对不起,恐怕不能使你如愿。”一道身影从她身后出现,那正是爱丽莎。夜莺小姐高高跃起,向黑暗至圣高大的虚影掷出手中的匕首,娜尔苏妠举起一根手指,轻轻一弹,那把匕首便随风
化作齑粉。爱丽莎来不及心痛自己的魔导具,便一把抓住舰务官小姐的肩膀,带着后者使两人向后一滚。正在那一刻崔希丝举起手中的魔导手套来,向悬浮在一侧的人
偶‘海蓝’下了指令:
“解除!”
一刹那,这个尘封的世界中,黑暗里亮起无数双红色的眼睛,齐刷刷向这个方向看了过来。狩龙人慢悠悠举起手中的魔导铳,瞄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然后激发法阵,一道道火焰从螺旋状的枪膛内涌出,火光带着金焰——妲利尔也放出了海妖构装,挥动着幅度惊人的大剑,叮叮当当挡住了大部分攻击。
但土石构成的巨剑也很快残缺不全,最终土崩瓦解。那一刻天蓝在众人身后立下一道‘壁垒之歌’,卷起音浪也挡住一部分子弹,“撤!”猫人小姐说道。
天蓝点点头,拉起一旁的阿德妮便向另一个方向逃去。铸匠小姐也并未反抗,因为明白以自己的实力留在这里也只是拖累而已。在此的狩龙人并不具备真正的思考能力,自然无法认得一位神祇、一位黑暗的至圣,但后者是在场最为高大、也是最显眼的目标,因此在第一时间大多数的
狩龙人其实锁定的是她。但娜尔苏妠冷哼一声,仿佛是这个哼声令周遭的狩龙人炸开来,化作一片零件飞散开,粉身碎骨,形同雨点落了一地。但乘这个时机,爱丽莎已经抱着希尔
薇德滚出去老远,抓着舰务官小姐的手爬起来,目光看向一侧的洞窟,立刻拽着后者向那个方向逃去。
娜尔苏妠看向这个方向,也不在意向另一边逃走的天蓝等人,慢悠悠向那个方向游了过去。妲利尔远远看着这一幕,露出獠牙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她有心想要追上去,但四周的狩龙人又再一次围上来,看着那些晃动的、星星点点的红光,连身后
都是,她无奈只能后退一步,向一个不同的方向逃了出去。爱丽莎抓着希尔薇德的手在黑暗中前进,四周的景物在飞速地后退,舰务官小姐不时抬起头来,告诉她向左或者向右、保持直行、或者避开突如其来的钟乳
石柱,与黑暗之中的坑洼凹陷。
但她逐渐听出后者有气息不稳的声音:“再坚持一下。”
希尔薇德轻轻点点头。
可爱丽莎明显感到后者踉跄了一下,她马上回身一把扶住对方,咬了咬牙道:“抱紧我,希尔薇德小姐。”希尔薇德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那湖水一样的眸子在一片漆黑之中有些明亮,但她也并不矫情,伸手环绕住对方的脖子,将头靠在爱丽莎身上。夜莺小姐感
到一具热气腾腾的身体裹住自己后背,有些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她心下一怔,联想到对方的样子,也不由叹了一口气难怪船长大人会被迷得团团转。她反手将一把匕首掷入地面,然后启动了阴影之舞的能力,连同两人一道化作一道阴影,融入黑暗的环境之中快速向前穿梭,在几个呼吸之间便越过数个洞
窟。
但魔力终有尽时,何况还是携带着一个人。
爱丽莎很快再一次显露出身形,阴影从两人身上尽皆褪去,夜莺小姐几乎向前摇晃了一下才停止下来,面上几无血色,形同一张白纸。
希尔薇德在后面松开前者,后退一步,看向她,关切地问:“没事吗?”
爱丽莎强压住气息,摇了摇头,她转过身去,打开魔导炉的插销,让几块几乎发热成暗红色的魔力水晶弹了出来,落在地上,高温使空气发出兹兹的声音。
“魔导炉过热了,”希尔薇德看着这一幕道:“换我的,铳士的魔导炉虽然和夜莺有所差异,但也能用——”
爱丽莎犹豫了一下,但眼下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舰务官小姐是船上的绘图师,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自己才是更强的战斗力。
她点了点头,两人迅速交换了魔导炉。
“我们甩开她了吗?”爱丽莎气息微微有些不稳,一边更换魔导炉,一边轻轻出了一口气问道:“那位娜迦的神祇?”希尔薇德闭上眼睛,将心思沉入地下,如同神经电信号在末梢之中前进,对于大地的感应能力将地下不同的甬道、分支与岔道一一呈现在她思绪的迷宫之中
她的感应随着空间迅速向前,很快便令她看到了那不想要见到的一幕。
希尔薇德轻轻皱了皱眉,这一幕落在夜莺小姐眼中,立刻意识到什么,“所以她还在后面?这也难怪,那毕竟是一位神祇,即便是暗面的那一类。”
她拿出一枚通讯水晶交了过去,“我去引开她,这是罗昊他们那边的通讯水晶,你拿着它去通知艾德。”
但舰务官小姐轻轻摇了摇头:“她是冲我来的。”“你是原住民,”爱丽莎盯着对方道,“我们就算真的失去所有星辉,也不过是回到星门另一边而已,何况我还有复活次数。另外艾德将你交到我手上,我就
保证你的安全,你是非战斗人员,我是战斗人员,没听说过非战斗人员保护战斗人员的。”
希尔薇德忍不住轻轻一笑,“夜莺可以标记阴影,你之前留下那把匕首,便就是想着将我传回去吧,爱丽莎。”
爱丽莎微微一怔。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面色一变低头看向自己的魔导炉。两人之前已经更换了魔导炉,她的标记阴影里应当是锚定原本的魔导炉的,但此刻那个技能的插件却
好端端装在希尔薇德这一台魔导炉上。希尔薇德轻轻摇了摇头:“但你骗不过她的,那是一位神祇,黑暗的至圣——她是冲着我来的,而我大致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何况刚才她已经注意到我
了。”
爱丽莎忽然面色大变,抬起头去:“希尔薇德……”
“我出身自工匠之家,”希尔薇德正向她嫣然一笑,“除了艾德,你们似乎都忘了这一点,虽然会得不多,但耳熟目染之下多多少少也学会了一些,不是么。”
她将手一松,令通讯水晶抛回了爱丽莎手上,开口道:
“影锚启动。”
由于战技早已被启动,再返回只需要一句口令而已,何况那插件还是由她亲自安装上去的。爱丽莎来不及反对,只化作一道阴影,顷刻消失在了原地。
待到夜莺小姐完全消失,希尔薇德才沉默下来,她有些忧虑地向一个方向看去,同时拿出了一枚照明水晶,令水晶的幽光向洞窟的深处探去。
但她才没走两步,忽然之间停了下来。一道幽影从黑暗之中浮现,很快在背后汇聚成一个高大的影子——娜尔苏妠正看向少女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开口道:“意识到了?逃走并无意义,你应当清
楚凡物与一位神明之间的差距。”
她看了看远处,“你将那个人类女孩送走了?其实大可不必,我并不会加害她们。”希尔薇德这才缓缓转过身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抬头看向那双闪烁着七彩光芒的眸子——那内里仿佛包含着万千的情感,有时候是温柔,有时候是怜
爱,最后全化作微微一声叹息。
娜尔苏妠幽然道:“如果我要对你们出手,方才你们就不可能逃得掉,那些破铜烂铁能挡得住我么?”
“当然挡不住,”希尔薇德答道,表现得有礼有节,“谢谢你放过其他人,娜尔苏妠女士。”她内心中挣扎了一下,化作苦笑:“但在您眼中我不过只是一介卑微的凡人而已,不知道又有什么令你感兴趣的地方,让你如此苦苦穷追不舍。而今我就在这
儿,也并无什么反抗能力,所以一位尊敬的神明想要对我做什么呢?”
“我感到你在害怕。”娜尔苏妠叹了一口气:“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我选择你作为我的女儿,那对你来说只会是一件好事。这是神明的恩赐,又何必在乎力量来自于什么地方,无论
是海渊之下,还是天穹之上,对于凡人来说并无本质不同。”她娓娓而谈:“事实上即便在你们凡人的世界,也有许多人祈求黑暗众圣垂意,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我们浪费时间,那些愚信之人所求得的大多不过是那
些最次级的邪念的注视……”“那些存在大多喜欢玩弄人心,操纵阴谋,营造出一出出惨剧,好从凡人的死亡与恐惧之中汲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信仰。可我们和它们不一样,但是对于我
们这样的存在来说,只有那些最特别的人才值得我们多看一眼。”
她的目光默默注视着舰务官小姐,仿佛注视着一件珍宝。
希尔薇德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只轻轻咬着嘴唇,呼着气,胸口一起一伏。
她早听说过欧林众圣并不需要真正的信仰,它们不过是这个世界法则的象征,与神职融为一体,其力量来自于对自身理念的践行。那些黑暗众圣之中也有许多这样的存在,就像亡神笛卡,操纵死亡与阴谋本身就会令它变得强大,如果让伊斯众国化为灰烬,那么它一定能从死亡的火焰之
中复生。只不过那一步为方鸻所阻止,因此那位来自于死亡国度的神祇也只能哀嚎着重新落回那条时间静滞的灰河之中——那个灰色的世界界,亡者的国度,渊海之
底。
不过神祇是不会真正死亡的。只要那个概念——或者属于它们的神职仍旧存在,那么终有一日它会再度重生,只是重生的神也未必是笛卡,就像死亡联系着衰败,阴谋操纵着邪恶一样
或许同样执掌着类似领域的神祇,也会从灰烬之中诞生,彻底取代后者。
因此神其实也惧怕被替代。娜尔苏妠操纵着风暴,娜迦一族,和那些死亡过一次的亡神不同,是随着苍翠而来的原初的黑暗神祇,希尔薇德看着正注视着自己的对方,心中也默默思考
着这位娜迦之母究竟是为何而来的。娜尔苏妠游动着尾巴来到希尔薇德面前,伸出纤细的指头挑起少女的下巴,令希尔薇德与她对视:“它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更加美丽,让你的身上长出漂亮
的鳞片,美丽的鱼鳍,让世间的每一个人都为你迷得神魂颠倒——”
“如此,你会不喜欢这个礼物吗?我的女儿?”
希尔薇德微微动了动下巴:“我可以拒绝吗?”
“不可以,”娜尔苏妠微微一笑:“你太美好了,我可不会让你逃走,你必须是我最美的那个女儿。”
她举起一只手来,手边氤氲的冰雾形成一片白色的虫子,那些虫子像是冰雕一般,晶莹剔透,但在她掌心中活灵活现地蠕动着。
希尔薇德看着这一幕心头一紧。她一言不发,但内心害怕得几乎颤抖起来,可娜迦之母两支手指钳住她下巴,令她动弹不得。她眼睁睁看着这位黑暗的至圣将手掌送到她身边,令一片冰冷
的寒意覆上她肌肤。她甚至想过要自杀,但对方显然察觉了她的意图:“别想着无谓的逃离,我可是连你的星辉都能将它们收回来,不要浪费你宝贵的生命,那可是欧林众圣对你
的祝福——我可爱的女儿。”
希尔薇德心沉了下去。
她忽然感到一阵天翻地覆的剧痛从体内传来。舰务官小姐忍不住哆嗦起来,闷哼了一声,甚至连身体蜷缩了起来。一阵刺痛的寒意钻入她皮肤之下,舰务官小姐几乎可以感到那些蠕动的虫子沿着血管前
进,汇入她心脏的部位。
她毕竟只是个柔弱的女子,剧痛让她垂不住掉下泪珠来。
“坚持住,我喜欢坚强的孩子,”娜尔苏妠道:“不要抗拒它们,那不过是我力量的一缕,它们会予以你真正的祝福,你一定会成为最得我宠爱的那个女儿。”“希望海渊一族的大主母听了您这么说,不会感到太……呜……伤心,”希尔薇德咬着嘴唇哼了一声,她忽然发现自己跟着方鸻这么久,似乎也学到了一些对
方的性格:“她毕竟跟了你这么久……”
“我的女儿遍布于风暴之下,”娜尔苏妠道:“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我所选中的,她不过只是我的侍女而已,还谈不上我最中意的那一个,但你不一样。”
“我有什么……唔……不一样?”希尔薇德眯着眼睛答道,她忽然之间意识到了对方的目的——娜尔苏妠真正的目的是她体内的元素祝福,那沉睡于她心脏之中的土元素的力量,她感知大地
的能力。
娜尔苏妠看着她一言不发,对方显然从从一开始就察觉了这七种始源力量之中的一种。但这位娜迦之神忽然面色一变,一下松开了抓住她下巴的手,一道寒芒从那里凭空显现,从上至下斩了下来,刚好落了个空。希尔薇德看到这一幕吃了一惊
,下意识以为是那位夜莺小姐又回来了。但爱丽莎根本不可能让娜尔苏妠退让,纵使只是一道投影,但一位神明的力量也不是眼下的他们可以匹敌的。希尔薇德向那个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一头银发
白衣的少女,手持锋利的星匕首,从黑暗之中显出身形。那正是弥雅,长着尖尖耳朵的狼少女一抖耳稍,挡在希尔薇德面前,拦住这位娜迦之神,抬头看向对方,同时另一只手握住舰务官小姐几乎覆了一层霜的手
臂。希尔薇德立刻感到一道温暖之意汇入体内,那像是流淌的星辉,瞬间驱散了一切寒意,“双生之协?”她抬头看去,但下一个刹那,一种奇特的感受忽然从她
体内升起。那沉睡于她身体之中的力量,好像一刹那之间被激活了,令她仿佛坠入一个无边的黑暗的世界之中,在那里生长着一株苍青色的巨树,巨树熠熠生辉,散发
着湛碧的光芒。
希尔薇德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
苍之辉。
方鸻身上就有这样的力量,而面前的这个少女,也同样拥有。而在她的目光接触到那些苍青色的光彩的一刹那,她体内的元素祝福也同时复苏,来自于元素界的始源力量立刻沿着她的心脏向四面八方扩张,那正沿着她
血脉前进的寒冰虫子立刻在这温暖的光辉之下冰雪消融。
不远处的娜尔苏妠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脸向后退去,她的手掌和脸上的肌肤像是被灼烧了一样,皮肤大片大片地脱落下来,立刻显露出狰狞可怖的形态。
但这位娜迦之神根本不在意这些,只狠狠地盯着拦在希尔薇德面前的狼少女,尖叫道:“你是谁?将我的女儿还给我!”“区区一道投影而已,”弥雅看着那东西冷冷地道:“要是我力量还在,我直接将你打到粉碎,不过苍之辉对付你也够了,辛塔安的元素祝福也岂是你可以觊
觎的?”娜尔苏妠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失去了太多的力量之后她已经难以维持这道分身,最后狰狞可怖的神态化作扭曲的影像,最后连同那片烟雾一起也消失得无
影无踪。
“等我进入这个世界……”
“你们……逃不掉。”
她的最后声音回荡在地下的甬道之中。弥雅看着对方烟消云散,才收回手中的星匕首,但匕首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纹,并‘咔嚓’一声从中断开来,落在地上。狼少女怔了一下,不由叹了一口气
,苍之辉的力量太容易消耗了,以后能不用还是尽量不用。这把匕首,也只能再交给方鸻维修一下了。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与方鸻接触时的情形,那时候也是委托那个愣愣的家伙帮自己修自己千疮百孔的星匕首
,那家伙当时还埋怨了一下自己怎么能将魔导具使用成这个样子。
但那可不怪她。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才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去。舰务官小姐背靠着一根钟乳石柱上,与娜尔苏妠的力量对抗几乎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心力,让她只能有
些虚弱地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
“多亏你了,弥雅小姐……”
希尔薇德努力使自己挤出一个尚且能看得过去的微笑来。“你没事吧?”弥雅看着柔弱无力的少女,“苍之辉其实并没办法消除对方的力量,正如她所言,那其实是一种祝福,如果你接受那种祝福,自然会变得和她
们一样了。”“但你体内的元素祝福起了反应,那毕竟是七种始源力量之一,娜尔苏妠正是觊觎这股力量,不过我用苍之辉解除了她对你的钳制——你体内的始源力量自
然反击。”“元素祝福的反击削弱了她的力量,再加上她本来就只是一道分身而已,失去了对力量的维持能力,自然失去了维持这道分身的可能性,”狼少女看了看一个
方向,“但她应该距离这里不远,我们的危险的确并未解除。”
舰务官小姐虚弱地点了点头,“能扶我起来吗,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狼少女并未作答,银色的眸子安静地注视着对方——娜尔苏妠的祝福其实仍旧产生了作用,希尔薇德湖绿色的眸子里产生了类似于娜迦一般的变化,内里似
乎蕴着一丝迷幻的色采。
贵族千金手上也生出淡淡的鳞片。
但那并不丑陋,闪烁着漂亮的彩光,反而更衬托出对方的魅力——仿佛湖中的水妖。
希尔薇德也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常,她感到自己的体温正在升高,头也有些昏昏沉沉的,眼前的狼少女仿佛一下子分成了两个影子,又彼此重叠在一起。
“你体内还是有些残存的力量,”弥雅道,“那毕竟是一位神祇的赐福,我们想要完全对抗是不太现实的……我帮不了你太多,剩下的得靠你自己的意志了。”
她停顿了一下:“你也不想变成那样的怪物吧?”“……如果我变成那样的怪物,艾德就交给你了……”希尔薇德有些迷迷糊糊地答道,她意识仿佛有些游离,断断续续地问:“……我……我已经变成怪物了吗…
…弥雅小姐……”
弥雅一言不发,她自认自己并不比对方逊色,但用不上这样的手段。狼少女将手中的匕首丢到一边——这一切都要怪那个讨人厌的娜迦之神。
“并没有,但别乱动,”弥雅一只手按住对方,低下头去,一口咬了下去——舰务官小姐一下瞪大了眼睛,湖绿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位同性给占了便宜,仿佛触电一样,她反应过来绷直了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对方一把推开。
“你——”希尔薇德红着脸正想要说什么,但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清醒了不少。她抬起头去,却看到狼少女如诗如画一般的眸子正盯着自己,而那雪白的獠牙之间正叼
着一只扭动的冰虫。
她张开口,轻轻一咬,便将那虫子咬得粉碎,化作一片弥散的冰雾。
舰务官小姐一下怔住了。
“真是个美人胚子,我也不算吃亏了,”弥雅道:“你体内仍残存着一部分力量,得想办法找到对抗它们的办法,不知道艾德那家伙有没什么想法。”她看着对方,俯下身去将希尔薇德抱了起来,将手穿过对方的腿弯,将贵族千金轻轻托起,横抱起来。她才没那个闲心去扶着一个没行动能力的人千金,这
样就方便多了。希尔薇德不由沉默了下去,身在同为一个女性的怀中让她有些不太适应,更不用说对方与她还是那样的关系,但她也明白自己虚弱无力的样子,根本不可能
有行动的能力。
与其说提那些毫无意义的要求,不如说安静地一言不发。
但她低着头,还是低声道:
“谢谢。”
……爱丽莎从一片阴影之中显出身形,她起先有一丝迷茫,但很快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匕首正好端端地插在那里的岩石之上。夜莺小姐不发一言,弯腰去拔出那
把匕首。她用力握了握拳头,方鸻将希尔薇德、天蓝和阿德妮一行人交到她和妲利尔手上,她自然明白这是一种无言的信任,那是娜迦一族的神祇,在这样的情况下
身为原住民的舰务官小姐落在后者手上要危险得多。
但她也明白希尔薇德将自己送离并不是矫情,娜尔苏妠是冲着舰务官小姐而去的,她留在那个地方说不定也没什么意义,而她离开,却可以联系上其他人。爱丽莎犹豫了一下,马上拿出那枚通讯水晶,由于两界通讯阻断,地下的通讯条件并不好,以太只能在网脉之中传播,通讯水晶的联络距离在这里大大缩短
了。
不过她也只能祈祷罗昊等人在附近,用拇指点亮水晶,令她欣喜的是水晶立刻亮起红光——但里面传来的不是罗昊的声音,而是姬塔的:
“爱丽莎姐姐,我们遇上了娜迦一族,她们数量很多……罗昊和箱子他们正设法挡住对方……打不我们没什么时间,你们那边如何了……?”
爱丽莎一怔,通讯水晶中的声音十分清晰,让她一下意识到罗昊一行人可能距离她并不远。
打不姬塔一行人看起来遇上了麻烦,不过联系到娜迦之神娜尔苏妠都在这个地方,那想来也不算什么意外。只不过罗昊等人可能没时间与自己闲聊,与其等对方甩开了娜迦一族,还不如自己先过去与他们汇合。爱丽莎立刻道:“姬塔,我应当就在你们附近,向我发
送一只魔法银隼,引我过去和你们汇合——”
她停顿了一下。
“我这边出了一些事,希尔薇德可能有危险,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希尔薇德小姐?”姬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好的,我明白了,我马上就向你发送魔法银隼,爱丽莎姐姐,需要我先通知团长大人那边么?”
“如果你联系得上的话。”
爱丽莎收起通讯水晶,立刻向一个方向赶了过去。……
那像是黑暗之中张开了一双眼睛,绿松石一般的瞳仁,内里包含着温柔,正注视着那方小小的世界——一座岛屿,环绕着风暴的阴翳,漩涡与海涛皆尽在那双眼中倒映,正流溢着七彩的光,犹如虹彩的碧玺。
狭长的瞳孔微张着。
女神收起细长的眼眸,将如同蛇一样的目光注视向更远的方向,乃至于将整个风暴的群岛、坎帕与帝国的北境皆尽收入眼底,世界犹如一个巨大的棋局,她纤细的手指捻起其中一枚棋子置于棋盘之上。
“而你们,都将是我的。”
那一刻云海之上似乎变幻了风云。
猛烈的风暴正于视线之中似乎将安德琉斯的一切吹上天空,树木、瓦砾、屋顶、乃至于城墙上的石砖,店铺的招牌在哐当作响,连天接地的大雨遮蔽了视线,将海天一线的尽头化作一片迷惘。
士兵们冒着风雨登上墙头,而塔楼之中的火光正忽明忽闪,男人们拿出武器走屋门,刺骨冷风立刻扑面而至,令房间之中变得一片阴冷无比,“快上墙去!”
队长欧多姆高声喊道。
中年男人一面将手中的盔甲依次递出去,一面看着面前的这些人,排队的男人们大多沉默寡言,目光坚定,“愿欧力保佑你们,帝国会庇护我们的。”
“欧多姆先生,我们身后便是妻儿老小,我们会设法坚持到他们撤离那一刻的,”男人们冷笑一声,“至于帝国,还是庇佑那位执政官阁下吧。”
欧多姆罕见地没有反对,只默默点了点头。
他回头看向城头上,在那里卫兵盔甲上闪烁着水光,如同笼着一层雾气,那些士兵大多一手按着剑,另一只手握着长矛平放在垛头上。
弓箭手在他们后面准备,正在调试自己的长弓,但即便是在魔导弓在这样的天候下也发挥不了太大作用,雨水汇聚在弓臂上流下,如同一道道溪流。
平顶盔檐下也垂下水帘,反手一抹全是水花。
反倒是火枪手们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受太大影响,因为魔导铳的击发阵不像是另一个世界早期火器那样会受潮,只是对于魔导炉要求更高,于个人实力有一定要求,因此安德琉斯并没有配备多少火枪射手。
而那个獐头鼠目的执政官还带走了大部分,留下的不过一个小队。
年轻人擦拭着枪筒上的雨水,用灰色的眸子注视着地平线上如山一般高的云墙——云层上升了几十米,如同海啸一般席卷而来,倒灌向港口之内,人们注视着这一切的视线之内,很快出现了几道白色的浪线——
那一束束银色的浪线越来越多,像是云层之中的鱼群,正用鱼鳍分开水面,汇聚而至。
娜迦们来了。
“是娜迦!”
“风暴来了,娜迦们来了!”
“所有人加把劲,务必坚持到所有人撤离那一刻!”
“为了帝国!”
“为了安德琉斯!”
人们齐声高喊。
哪怕那位执政官已经丢下他们,哪怕他们心目之中的帝国已经放弃这一切,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也不会再多看这些人一眼,但人们心中第一时间仍旧回应着那个口号,这并非是因为荣誉或忠诚——
而是因为身后即是故土。
安德琉斯仍留有年轻人,其中多半是半大的男孩,他们中的许多人在此一刻也承担起男人的责任,守护着至亲或者姐妹;在此之前这些年轻人们大多从未经历过任何战斗,此刻眼中要么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要么忧心忡忡——
那卷曲的黑发上挂着水珠,苍白的面庞上仍留有紧张之色,有人甚至下意识举起怀抱的魔导铳,但被一旁的老兵制止,“别开枪,等她们靠近一些。”
海面上已经浮现出尖锐的鱼鳍,娜迦在风元素层中如蛇一般游动,她们一排排浮上海面,从背后抽出投矛,在百米之外便向港口方向用力一掷,投矛飞上半空,形成一片黑点。
“小心遮蔽!”
哨塔之上传来高喊声。
半空中传来呜呜的风声,投矛借着风暴之势飞过上百米的距离,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向城头方向落下,士兵们架起大盾,木盾上立刻震动不住,形同雨点击打在上面一样传来沉闷的铎铎的声。
投矛甚至贯穿厚达几公分的木盾,在木屑飞舞之间从另一端刺出,立刻有人受伤倒下,发出惨叫声。
“反击!”
老兵高喊。
年轻人们拉开大盾,举起魔导铳,早已按捺不住的其他人则一一扣动扳机,垛口之间绽放出一片火花。战斗于此拉开帷幕,血花同样也从海湾之中娜迦一族的女战士身上绽放。
但这些伤势往往难以致命,受伤的娜迦立刻潜入风元素层之中,替代的娜迦则随之浮出海面,然后又进行下一轮的攻击——
一支投矛正划过长空,正中一名卫兵胸前,令其一声不吭从利基亚姆高耸的灰色的城墙上滚落下来。
但周遭甚至都没有人在意这一幕——利基亚姆,北境最大的港口之一,甚至可以说是赛提的行政中心也不为过——然而作为大陆的北缘,这片银色巨城所守护的土地连同南方的坎帕一起,共同遭受了这场令人为之色变的风暴第一轮洗礼。
而在瀚瑞那,一个人所共知的事实是——
娜迦就是风暴,风暴就是娜迦。
作为风暴的主人,漩涡的母亲,娜尔苏妠的女儿们从来与那令人恐惧的自然伟力是联系在一起的,当云海之上掀起巨涛,这些带鳞的女妖们就必定一道如影随形。
但在利基亚姆,场面甚至比安德琉斯更大。
一支娜迦的主力进攻了这里,天边云海之上正浮着娜迦们的八爪鱼飞船,她们昔日的同盟,风暴巨人的后裔正乘着飞龙向利基亚姆高达三十米的银灰色巨墙发起攻击。
龙翼甚至遮蔽了天日,投矛如同雨点一般落下,人类的守卫架起大盾,用魔导弩炮进行还击。银盔的骑士在城头之间穿梭,工匠协会也派出了所有的战争工匠,在那些炼金术士们的指引下,一批批闪烁着青光的构装体正从城墙之上升起。
但天空中的争夺仅仅说得上是僵持——
“——银辉骑士随我来!”
骑士队长在瓢泼大雨之中高喊着,用手击打了一下胸甲,“她们上了西面的尖塔,为了奥述,将那些带鳞的雌兽赶下去!
“为了奥述!”
骑士们推开大厅的大门,鱼贯而出,在城头之上形成一道银色的洪流,而洪流所至之处,一切望风披靡,娜尔苏妠的女儿们才刚刚在西面城墙之上杀尽了这里的人类守卫建立起防线,此刻立刻土崩瓦解。
银盔骑士将娜迦一族倒推回墙下,将尸体从城头之上丢下去,雨水之中只留下一片片血污,血水沿着溪流在城墙上横淌,令银灰色的城墙染上了一道道赤红之色。
利基亚姆的太阳圣殿建立在整座城市最高处,圣殿的三角状拱顶嵌入山体之中,其下是三十二道石柱,二百四十级雪白的大理石阶梯通向下方灰色石基所筑的广场。
广场上有一株白橡树,那是欧林众圣所共同钟爱的树,也是森林女神艾梅雅的象征,而利基亚姆的大主教此刻正立于树前,风雨浸湿了其银灰色的主教长袍,但他浑然不觉,正面色肃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随着第二艘、第三艘娜迦的八爪鱼飞船降临,风暴逐渐在云海上织起一道如山峦般的巨浪,如同一面巨大的墙,正向着利基亚姆倾覆下来。
云墙的阴影遮住了大半个天空,如同整个天空都坍塌下来。
利基亚姆也是建立在空海边的港口城市,它的港口深入海湾,最外围的一道城墙便矗立在陆缘山脉的万丈悬崖之上,那道巨浪首当其冲,向着城墙而来。
所有人都不由得抬起头去,看着这宛若世界末日的一幕。
而那巨涛之后,风元素层之中更影影憧憧全是娜迦一族的影子,这些海妖如同驾御着风浪,正层层列队,随着巨浪向着港口袭来,一旦防线告破。
就是她们大开杀戒之时。
“打开城市结界!”
工匠们尖叫着,一部分人手忙脚乱地冲向各个控制节点,试图开启城墙之上的防护结界。
但在那之前,大主教法里班克轻轻举起手中的权杖在广场中央,圣树下轻轻一磕,一道柔和的白光从欧力的圣殿上冲天而起,化作漫天光雨落下。
光雨形成一道透明的壁障,令那道巨浪撞在光幕之上,笼罩整座城市的幕墙轻轻一闪,山峦一般巨大的浪头立刻四分五裂,后面驾驭风浪的无数娜迦也在顷刻之间化作齑粉。
但光幕一闪之后立即消失得无影无形,但风浪平息之后还有第二道、第三道,甚至是无数道巨浪,法里班克抬起头,看着阴云覆盖的天空,风暴的阴翳几乎笼罩了整个瀚瑞那的外海之上。
黑色的云层正在千里之外形成一道缓慢旋转的云墙,正一点点向着大陆靠近,而这才不过是它的先锋而已,足以摧毁一切的风暴会在那之后扫平它所席卷的一切。
利基亚姆真的可以抵挡么?
法里班克仿佛看到那片风暴之后,那双绿松石一样的眼睛,正用散发着七彩的光芒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世界,注视着她早已觊觎的一切,昔日的众圣正从黑暗之中复归,谋划着这个本属于它们的世界。
他收回权杖,在心中默默祷念,但回头看去,身后的圣树寂然无声,圣殿的方向也没有半点回应,反倒是另一位神灵的气息回荡在这场大雨之中。
雨水冲刷下橡树的树叶,在广场之上散落一地。
一行低级神职人员默默立在这位大主教身后,法里班克回头看向这些人,终于开口道:“去通知执政官阁下吧,我们不得不向帝国请求援助了。”
一个信使依言而去。
法里班克默默看着后者,“帝国放弃了坎帕,但这一次又会放弃赛提么,大风暴来得比想象之中还要猛烈,光海熄灭之后,一切就无法再回到过去了。”
“欧力在上,”他心中默念了一句:“利基亚姆这道银色的墙也挡不住那位娜迦之神觊觎的目光了,但我们究竟还要后退到什么时候,今日的众圣,请给予你的信众们一个答案……”
“还是说,这一切难道都是值得的?”
……
娜迦们使用海渊之石——一种发光长石照明,水晶的冷光显得幽寂,散发着黯淡的蓝光,瓦丝塔娜看着幽蓝的光芒中,女神的圣像上蓦然流下两行血泪,不由陷入狂热的情绪之中。
这位娜迦一族的大主母回过头来,面向所有人,挥舞着手中的刀刃,有些欣喜地说道:“伟大的娜尔苏妠我们挚爱的母亲,天空与海的女主人,她已经下达了神谕,令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去干,去达成她的旨意。”
“她发怒了。”
“那怒火必将令整个空海都掀起波涛,伟大的母亲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听到了吗,我的众女儿们,去发动那个魔法,令那些无信之人坠入地狱。”
她将刀刃指向前方。
那刀刃像是在面前的一众娜迦之中分开出一道无形的道路,在这位主母的指引下,娜迦们立刻陷入了同样的狂热之中。先是银月一族的娜迦,接着枯骨一族,亡骸娜迦,海渊一族,皆转身向一个方向游去——
在大主母银色的刀刃所指的方向,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空旷的广场,娜迦们正来到广场的四周,围绕着广场一圈圈游动着,接着高举起手臂,用匕首割开自己纤细的手腕,令血花从中漫流而出。
但血并未流向地面,娜迦们正齐声赞颂,尖锐悦耳的声音在地下广阔的空间之中一层层回荡,在那古怪的音调声之中,整个地下空间似乎震荡起来——血珠在振动之中浮向空中,然后向着广场中央而去。
无数的血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球体,悬浮在广场半空,而血珠连成一条条弯曲的线,一头联系着那球体,一头则联系着众多娜迦高举的手腕。
瓦丝塔娜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她这才游动到那广场的中央,然后高举起六臂,抬头看着半空之中流转的血球,张开口,从口中发出一个古怪的音节。
而正是那一刻。
整个地下世界都微微震动了一下。
而就在广场的不远处,四周蜂巢一样的地下洞窟之中,帕帕拉尔人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一个狗啃泥。他赶忙用手扶住旁边的石钟乳柱,有些愤愤不平地看着远处这一幕:
“发生什么了,地震了?她们在干什么?”
“仪式魔法。”
罗昊还未开口,一旁的博物学者便已经忧心忡忡地答道:“那是娜迦的大主母,应当说是海渊之下仅次于娜迦之神娜尔苏妠的存在,她们在准备一个仪式,我说不太好那是什么法术……但总觉得有些……不太安全……”
“塔塔小姐你也有认不得的法术?”
罗昊有些意外地问道,他同时再回头看了一眼那广场之中发生的一切。不久之前他们耗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甩掉了娜迦一族的追兵,但却没想到反而陷入到这个重重的包围圈之中。
越往外围,娜迦一族搜寻他们的兵力就越重,反倒是向内,对方的防范反而要薄弱一些。于是在阴差阳错之下,他们竟然一路向里来到这个地方,这个莫名的广场上。
塔塔摇了摇头:“世间的法术虽多,但大都都记录在魔导书上,魔导书可以说就是一座活的魔法图书馆,这的确不假。但仪式法术却有些不太一样……”
仪式魔法千奇百怪,来源也大都不尽相同,除开魔导士们研究的那些仪式魔法之外,就是星与月之塔的术士们最擅长仪式法术,但这些法术大都来源于奥术魔法的施法体系。
它们最早来源于辛萨斯蛇人或者努美林精灵们,后来又为奥述人所继承,由最早的那几代魔法皇帝推广并传承下去,由各国魔导士继承。
而除此之外,各个神祇的信徒也有自己专属的仪式法术,甚至古老林地之中的德鲁伊们,也掌握着不尽相同的神秘仪式。更不用说那些叫不上名字的众多邪神们,它们的信徒们也掌握着许多根本未曾公诸于众的邪恶仪式法术。
要将这些千奇百怪的仪式法术统一起来,本就是一个不可能的工作。
传说中更有一些仪式法术,根本不需要动用到水晶与以太的力量,就可以产生效用,那些来自于蜥人一族的石板上的远古知识,时至今日还是为人们所无法探究的领域。
听了她的解释,罗昊才释然:“……不过你说得对,这个仪式怎么看都不太对劲,放任这些娜迦在这里准备这个法术,我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等等,”帕帕拉尔人立刻打断他:“你不会是想要去阻止她们吧?那可是她们的大主母,瓦丝塔娜,你没听她方才说的么,那是仅次于娜迦之神的人物。”
他赶忙阻止道:“我反对,换而言之,娜迦一族的大主母说不定至少有龙骑士的实力,我们中有任何一个人是她们的对手吗?就是银之阶我们也对付不了,更不用说她周围还有那么多那些带鳞的怪物。”
“但如果我们不想办法,我们也离不开这个地方,”罗昊道,“外围搜寻我们的娜迦总会发现不对劲,她们开始向内一层层收缩兵力的时候,我们谁也逃不了。”
他踩踩脚下坚实的沙土,“刚才你也感受到了,那地震一样的动静,这还仅仅是这个仪式法术的开启时产生的动静,等她们准备完成了你以为我们还能有个好?”
他摇摇头道:“现在我们出去,说不定会死,但死了还能复活。可谁又知道那些娜迦的法术是什么效果,你敢拿你的星辉去赌吗,帕克?”
帕帕拉尔人一时愣住了:“好吧……我承认你说得有一定道理,但真就有这么巧合的事?万一她们的法术没那么强呢,说不定我们不会死呢?”
“说得好,万一,所以万一总是有两种可能,”罗昊摊摊手,看了看其他人,“所以你的意思是坐以待毙?”
“那倒也不是……”帕帕拉尔人瘫了下去,接受了对方的说法。
“所以你同意了?”罗昊问道:“好吧,那我们来投票,我的意见是爱丽莎小姐刚好也被堵在了对面,我们如果不出去闹一闹也没办法和她会和。”
他目光一一看向所有人:“和夜莺小姐会和,然后再设法联系上团长,还有希尔薇德小姐那边,要不要搏一搏,来投票吧。”
姬塔犹豫了一下,但罗昊提到艾德之后,她还是举起了手。
箱子在一旁可有可无,举了举手中的魔剑格温德斯。
最后罗昊自己也伸出手,然后目光看向一旁的帕帕拉尔人,帕克两手一摊,没好气道:“你们都同意了,我还能怎么办呢,好吧,你说得对,等死可不是帕帕拉尔人的习俗,让我们想办法给那些带鳞的怪物加点戏。”
罗昊这才看向一旁的姬塔道:“姬塔,你继续设法联系上团长大人。如果联系上了,看看他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意见,如果在那之前银隼还没回信,那我们就按原定计划准备。”
他指了指那个方向,“我去给爱丽莎小姐发信,我们看看能不能声东击西想办法干扰那些娜迦的法术。”
姬塔轻轻点了点头。
……
方鸻和敏米尔步入一片幽暗的空间中,抬头打量着四周,女仆小姐同样尾随在二人身后,正抬起头来,目光淡泊地看着这面前的景色——连续不断的地下岩洞群构成了一个无比广阔的空间,形同一座凭空出现的广场,跃入三人的视线中。
那四下里未经修饰的自然岩壁向上延伸,形成开阔且深邃的空间,在上方聚合成穹顶,一片辉光石矿倒悬在岩石上,这种荧光物质水晶散发出的幽光将四周石壁的轮廓钩勒了出来。
在一片阴影之中投下晦暗之色。
通向不同方向的隧道如同动脉上支张的血管,像是蛛网一样遍布整个地下世界,最后汇聚于此,来到这个法阵的核心上,方鸻甚至不需要去测量,便已明白到达了目的。
塔塔小姐还是飞了出去,将细小的手贴在地面上,灰尘并不能真正染上她雪白的柔荑,如同植物细小的枝芽,扎根于土壤之中,但凭借着二人心灵相通,方鸻的心思已汇入那片魔力之网中,睁开眼睛,犹如看到了一个世界。
然而魔力只是浮于以太之海上的表象,那幻象转眼如沙砾消逝,令方鸻又重回现实之中,不由一阵恍惚,只不过眼前所见的一切已经截然不同,令他看到了地下的脉络,以太流动产生的路径,整个结界不说是一部已经打开的书任他阅读,但至少目录已经一览无遗,它的目的,它的机制,他已尽知。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座结界一定是为罗德里戈·德安里斯——那位海盗王所设立,它的目的就是为了掩盖这之下的表象,守护住海盗王的宝库的真正入口,它的缔造者有可能是阿德妮的父亲,但也有可能是许许多多的其他工匠,这里的工程量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它一定耗时耗力建设了许久。
他回头向女仆小姐看去,谢丝塔向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仍未见过这个地方,不过经由敏米尔的一番话后,她对于方鸻的态度明显比之前改观了不少,至少不再冷淡。只是方鸻考量的是另一方面,谢丝塔是林恩爵士与阿德妮的父亲在幼年时代托付给马魏爵士的,她的命运与来历很可能与艾音布洛克的那位少女——莱拉类似。
甚至,可能比后者诞生还要更早,是真正意义上的原型机——
但究竟是什么的原型呢,那位大炼金术士为什么要创造她?
笼罩于女仆小姐的身世更像是一个谜团。
林恩与杰德·汉姆在探寻什么,狩龙人、众星装置、龙骑士构装还有贤者石似乎都不重要,而皆不过只是那条路上的其中一个环节。现在想来,连一贯不过问众圣之事的商业女士罗曼也不得不出手为其屏蔽命运,用一枚银币掩盖了整个山谷。
在他们到来之前,将一切编织入银色的迷雾之中。
这是否隐喻了什么重要信息呢?
方鸻手头已知的信息已经有很多,但其中大多数都指向七百年前帝国那三位旷古烁今的天才,三人所追寻的道路其实不过是同一个目的——妖精龙魂。
在这条路上走得最稳的无疑是海林威尔,他是三位天才中最恭顺温良的一位,与世无争,只继承其老师的道路设计出了无属性魔导炉,得以承载海恩·帆姆留下的遗产。
而最激进的弗里斯顿留下了灵魂学派,这个学派在银之塔之中的另一支脉最终沿着这条道路走了下去,并成为了人工龙魂的推动者,他在银之塔的幻境之中见证其历史,并得见那封印龙魂的尖塔。
银之塔最后几近成功,或者不如说已经抵达了终点——
虽然关于塔塔小姐究竟是如何苏醒,又如何到弥雅手上,时至今日之间仍旧欠缺了最重要的一块拼图,但至少阴差阳错之下,他与她的确是找到了海恩·帆姆留下的另一条路。
并成功让这个世界上诞生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妖精龙魂。
在私下里,方鸻向自己的妖精小姐交谈:“但这其中仍欠缺过程,我们所未知的那一块拼图,以至于从技术上无法复现,理智上我不希望这门技术止步于此,因为它投射了太多人的愿望……”
“而从情感上,我也不希望塔塔小姐独一无二,因为那样太孤独了。我希望有许多与此一样的诞生,令人们可以接受它们,记住它们,并永远记得那第一个为此作出牺牲的人。”
“但我并不是第一个为此作出牺牲的人,骑士先生,”妖精小姐仰起头来平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包含着智慧的内涵,“甚至连我的母后也不是,在那之前还有更多无名的人。”
不仅仅是妖精,更有人类、矮人甚至是精灵。
可她可以成为那些人的象征。
因为独一无二往往意味着不解,与随之而来的非难。
妖精小姐当然明白方鸻话语之中的‘孤独’是什么意思,而阿图什、法瑞夫和她对于人工龙魂这条道路的期许,也意味着掌握这门技术的人——方鸻必须要作出属于自己的决定。
当然,他仍旧是这门技术的继承人,主宰者。
如果方鸻作出决定,无论如何,且不管银之塔会如何看待,而她作为他的龙魂,皆会无条件地遵从自己骑士先生的意愿。
但方鸻的话还是令她心中生出一丝别样的情愫,一如两人所相遇的那一刻一样,从那时候起,她眼中那个以清澈的目光看待炼金术的少年,就令她明白自己遇上了那个期许已久的契约之人。
那个志同道合的同伴——
“但舍弃意味着你不再是世界上唯一个妖精龙骑士,骑士先生,意味着你可能会失去你现有的于其他人的优势。”但出于自己的职责,妖精小姐还是提醒了一句。
“我的优势从来不是这个,其实我学东西很快,你没发现吗?塔塔小姐,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天才,”方鸻自信满满道:“如果我的优势要借助于外物才能显现,那在没有遇到塔塔小姐之前我岂不是一无是处,塔塔小姐会选中那样的我吗?”
塔塔目光闪了闪,或许在她单纯的人生当中还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但她沉思了一会,还是认真点了点头:“的确,骑士先生本身也足够优秀。”
想起这段回忆,方鸻不由莞尔,他正对上妖精小姐的目光,两人心有所感显然想到了同一件事,龙魂小姐对他相视一笑。
最后是三位天才中最神秘的那一位,在与弗里斯顿发生争执之后杰尔德姆便从此杳无音信,没人知道至此之后他花费了半生时间去干了什么,只知道后来其成为了火焰工坊的创立者。
然后是更加神秘的阿德妮的父亲,火焰工坊的继承人,众星装置、林恩爵士的技术遗产,甚至可能连杰尔德姆带走的那枚翠之心皆在其手上,时至今日方鸻对于此人还是只闻其名而已。
但他与林恩缔造的技术可能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狩龙人——
深入了解之后方鸻就明白对方所追求的绝不仅仅是众星装置,就算是众星装置对于杰尔德姆来说也不过是只是第一道门槛而已,而在这里,狩龙人也不过只是宝库的看门人。
而那份真正的遗产,其前置产物,很可能便促使了莱拉与谢丝塔的诞生。
所以那位海盗王口中所言的,留给后人的真正宝物究竟是什么?
是方尖塔之下所藏的秘密?娜迦一族与帝国人所争夺的那个以太节点?还是那更加重要的,甚至可以决定三位帝国天才留下的技术路线的命运的产物?
方鸻记得清清楚楚,希尔薇德第一次在船上提起谢丝塔的出身时,说过女仆小姐的第一个名字其实是叫奥黛丝,与那位女神同名,而女仆小姐也的确曾来过这里。
至少她记得奥特里克城,记得这座岛上的一些细节,但她又对那位女神毫无反应,也从未来过这座地下遗迹,如果说奥黛丝对他们还有可能隐瞒什么,但女仆小姐没有理由不说真话。
敏米尔拔出长刀敲了敲地面,发出叮叮的声音,证明地表下是实心的,并没有藏着什么——那把长刀是他随手从狩龙人身上夺来的,因此毫不加以爱惜。
他回过头来看向方鸻与女仆小姐二人,由于看不到不远处的塔塔小姐,这儿在他看来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地方,“这里就是你说的,法阵的核心部分?”
方鸻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你可以从这里开挖,下面就能看到阵基的部分。不过法阵的广阔远超你我想象,就算你破坏这一部分,与整个法阵的运作也影响不大。”
敏米尔半信半疑,立刻用手中的长刀开挖,一片银灰色的光芒覆盖在刀刃上,如同切豆腐一样插入岩石中,三下五除二便划出一条深深的沟壑来。刀刃很快触到一层异样的表面,纵使他反应很快立刻抽手,但还是将之切开,敏米尔收回刀来,才发现那是一条铜质的管道——
一条用来输送以太魔力的管道。
看到这一幕,敏米尔便不再怀疑,这就是艾塔黎亚的迷锁结界的核心法阵——它从来不是什么玄乎的神秘事物,或者不如说是一套精密运作的魔导装置,一台巨大的装置位于核心处,通过管道与以太回路将魔力输送往各节点处,通过以太发生器来塑造结界。
他抬起头来看向方鸻,忍不住伸手竖起一个大拇指。“你怎么猜出它在这个地方的?”
方鸻看向塔塔小姐,通过他自己的龙魂可以沟通以太网脉,塔塔小姐与地面接触时,其实就已经连通了这下面的装置的核心魔导炉,如同工匠检查魔导引擎一样,这也没什么难的。
不过他自己大致也推导出了这个地方的位置,炼金术士们的杰作万变不离其中,或者换一个别的选召者来可能还会有些麻烦,但对于任何一个在以太理论上有所建树的人来说这都不算什么。
当然,他对于这方面的事物的确要比一般人来得更加敏锐。
敏米尔看着那条暴露在外的铜质管道,上面已经切开一条口子,但由于压力计的变化会促使整套装置从端点切断与这条管道的联系,因此以太并未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只有些淡蓝色的魔力像是烟雾一样弥散。
这也是为什么方鸻会说切断这条管道于整个迷锁结界影响不大,这套巨型的魔导装置留有巨大的冗余,损坏其中一个边角只不过会使其缓慢失效而已,魔力的平衡在长期的变化之中缓慢流逝,或许不知要几个月,甚至是几年才能影响到这座结界的运作。
敏米尔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是普罗米修斯的银之阶,也不是什么对世界观毫无了解的小白,轻轻收回刀来,看向方鸻道:“既然你能找到这里,也一定能找到这座结界的核心处吧,只要关闭了魔力核心,就可以解开这座结界了。”
但方鸻却摇了摇头,这座结界没这么简单,掩盖与防护只是它最表面的部分,是罗德里戈建立这座法阵的目的,但法阵本身并不全是由阿德妮的父亲所建的。
或者不如说,它是建立在一座更古老的法阵上。
他们一路走来时方鸻其实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或者在更早的时候,他心中就已经有所猜测。杰德·拉姆并不是建设了这座法阵,而是补全了这座法阵。
在辛萨斯时代蛇人们留下的基础上,建立了另一座法阵,并改变了原来那座法阵的一部分用途,借助于原来那座法阵的一部分权能,创造了这座可以掩盖秘密的、覆盖整座岛屿上的巨大结界——
如此一来一切也就逻辑通顺了,那地下四通八达的自然洞窟,原本就不是那位海盗王开凿的,不如说是后者发现了这个地方的秘密,因此它们才能存在如此之久的年月。
洞穴中斧凿刀削的痕迹甚至都已失效,留下更多的自然的风貌,那位海盗王和阿德妮的父亲发现了此处,意识到这里的用途,并利用这里的条件建立了他们的藏宝库。
而这座法阵还有另一重意图,大约是它本来的效果。
那位大炼金术士在重建这座法阵时也同样补全了这一部分,甚至加固了封印,只利用原本那座封印法阵的边角料,重新赋予了结界掩藏与守护的权柄。
是的。
这曾经是一座封印法阵。
而这也不出他所料,方鸻抬起头看向一个方向——那里不过只是一面墙而已,但穿过那面自然的岩壁,他的目光仿佛可以看清那里的端点,在黑雾之中的那座高塔。
这座法阵所延伸出的每一个方向上,都应当有一座一模一样的尖塔。
“我可以解开这座法阵,”方鸻这才答道:“但不能用那么暴力的方法,待会我会带你们前往这座法阵的核心处,但还需要给我一些时间,在此之间不能有任何人打扰我。”
敏米尔抄起手来:“只要娜尔苏妠不亲自,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能打扰你。”
“那位大主母呢?”方鸻疑惑地看向此人,心想这家伙口气怎么这么大了。
“十分钟。”
敏米尔咬咬牙:“即便是那位大主母,我也可以帮你争取十分钟时间。”
“十分钟够了,”方鸻点点头,他要的就是一个准确的答复,而不是模棱两可地胡吹大气。
他并不是第一次进入太阳时代的遗迹之中了,辛萨斯时代的蛇人曾经拥有一个统一的帝国,拥有一致的信仰与建筑风格,在见到那座尖塔时他就已经心有所想。
而那之后的一切不过只是验证而已,从发现这座法阵起,他心中就产生了一个明确的想法,而同意敏米尔的要求,带对方来这个地方,都只不过是那个目的的一部分。
当然,交易首先是公平的,如果他们真能进入那座宝库之中,他不介意与敏米尔分享其中的一部分收获,只要对方认认真真遵地从契约所约定的话。
两人向前走去,但正是这个时候,地面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一只银色的隼从洞窟之中飞下,落在方鸻手上。方鸻还来不及去看那只姬塔的传讯银隼,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敏米尔抬头看去,才发现前面出现了一群帝国人,首当其冲的是两个老熟人——伊萨与其身后高大沉默寡言的印第安裔——灰鹰鲁德内。方鸻将手中的银隼一收,化作一封银色的信笺收入怀中,举起魔导手套,但敏米尔伸手拦住他。
伊萨这时候自然也注意到了大厅内的三人,他先是一怔,随即面露喜色:“敏米尔,你怎么在这个地方……也好,先帮我和鲁德内一个忙。”
这个年轻人随即看到了一旁的方鸻和谢丝塔,目光中露出了然的神色——执剑之庭有自己的任务,但他们当然也听说过三大公会与七海旅团一行人的恩怨。
只是两方居然追到这座岛上来了,这么巧合?
伊萨忽然联想到上面那座方尖碑,不由恍然,深深看了敏米尔一眼——他和鲁德内原本以为普罗米修斯是在无用功,没想到对方比所有人都看得远,还真让他们找着了。
要不是执剑之庭正好也来了这个地方的话。
方鸻自然也看出了伊萨心中所想,不过他并不打算解释这个误会,让圣礼公会、普罗米修斯和灰色领域互相猜疑也好,省得这些大公会一天没事干找别人麻烦。
他虽然和圣礼公会有些私底下的协议,但明面上谁也不会承认这份协议的有效性。
这时候方鸻也注意到了帝国人并不是独自而来的,确切的说,这些人是在逃亡。在帝国人抵达之后,周围的甬道之中很快出现了影影憧憧的娜迦一族的身影——
帝国人的骑士们立刻列阵与那些娜迦一族的先锋厮杀在一起,猎兵们在后方组织起一条火力线,暂时维持住了战线。
伊萨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方向,这时候才再一次开口道:“敏米尔,如你所见,我现在没工夫和你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这是执剑之庭的任务,我需要你帮忙一起对付这些怪物。”
见敏米尔无动于衷,伊萨才苦笑了一下:“放心,见者有份。何况这些怪物可不会和你们讲道理,总之一切都等到解决了她们的威胁再说。”
“我对执剑之庭的任务毫无兴趣,”敏米尔这才道:“我又不是他们的人,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是以为我逃不掉吗,伊萨?”
他怀抱着双手看着这些人,言语之间不乏讥讽之意:“何况你们之前在上面不是和娜迦一族打得有来有回么,怎么一会不见就这么狼狈了?”
“娜迦一族对这下面的东西势在必得……那座方尖碑,”伊萨犹豫了一下道,“她们的三个主母全来了,甚至连那位大主母也在,我和鲁德内可不是那位大主母的对手。”
他看了看敏米尔与一旁的方鸻:“不过有你们在,我们或许可以有一战之力。”
敏米尔听到瓦丝塔娜的名字,才严肃起来,回头去看方鸻——伊萨和鲁德内以为他对这里的秘密一无所知,只是冲着方尖碑而来的,但事实上他很清楚这两方的目的是什么。
但要不是方鸻的话,说不定他还真被对方蒙在鼓里了,毕竟方尖碑在他看来的确是如此重要,不过现在……对方的提议对于他来说可以说是毫无意义。
有方鸻在,无论是宝库还是方尖碑,他都可以拿到手——至少是其中一部分,可如果..D联盟的人参与进来,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何况那背后还有执剑之庭,这意味着帝国也会分一杯羹。
不过这里是法阵核心,对方至少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娜迦一族可不会和他们讲道理,其他的大主母他可能自信还有一战之力,但瓦丝塔娜不一样,那是娜尔苏妠的侍女。
何况连伊萨与鲁德内都如此狼狈,他再有自信也不敢说自己一个人可以以一敌二。
不过伊萨是何等敏锐的人,能走到银之阶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敏米尔一转过目光,他立刻捕捉到这个细节——他原本以为方鸻不过是敏米尔的俘虏,这也符合他对于实力的认知。
但现在来看,似乎另有内情?
伊萨眯起眼睛,看着两人。
“这位是艾德先生?”
方鸻当然明白敏米尔将自己推到前台,是为了逼自己站队,看起来这位普罗米修斯的银之阶已经一心倒向了自己这边,他反问道:“伊萨先生和这位也是银之阶?”
鲁德内想说什么,但伊萨阻止了后者,点了点头。
方鸻看向两人问道:“你们两位银之阶加上执剑之庭的人也不是这些娜迦的对手,就算加上我和敏米尔先生,就一定能对抗那位娜迦一族的大主母了么?”
众所周知娜迦一族的主母都有银之阶的实力,而那位大主母更是龙骑士一阶的存在。
因此伊萨听了毫不奇怪,坦诚道:“如果只有那位大主母或许我们还有一战之力,但要是加上另外几位主母,还有女战士长,我们肯定只能败下阵来。坦率地说,加上你和敏米尔也一样。”
“那为何——?”
“原因在这个地方,”伊萨这时也看到了方鸻脚下的魔力管道,“想必你们也发现了,这下面是一座巨大的法阵,这下面其实掩盖着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对于我们,对于帝国来说都很重要。只要能拖延时间,解开这个地方的封印,我们就能进入到下面的宝库之中——”
他停顿了一下:“那下面的东西我们可以和两位分享,我来不及解释整个前因后果,你们也看到了,娜迦一族可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但只要我们进入了那座宝库之中,就暂时可以将娜迦一族隔绝在外了。”
“暂时?”
伊萨犹豫了一下,显然意识到这件事关系到什么,但他明白自己必须争取面前这个年轻人——其实他背后敏米尔的支持,不得不斟酌了一下道:“娜迦们在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那件东西是她们驱动这场风暴的动机,但没有那件东西,她们就无法维持这场风暴太长时间,所以……”
“所以只要我们抢先一步拿到了那件东西,”方鸻答道:“娜迦一族就只能暂时退去?这就是平息风暴,拯救整个北境的方法,这就是执剑之庭的任务?”
“对,”伊萨下意识点点头,但立刻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露骨了一些,解释道:“平息以太节点不仅仅是令娜迦一族退去这么简单,它也起着维持整个帝国北境元素边疆稳定的重要作用,因此那位至高者才会如此重视。”
“所以你们在找的东西,”敏米尔忽然道:“是安德琉斯遗失已久的以太节点?”
伊萨看向这位普罗米修斯的银之阶,显然明白已经瞒不过后者,大家都是来自于同一个层次的人物,自然对于那些传闻有所耳闻。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方鸻同样一言不发。
他没想到另一重真相会以这样一个方式向自己飞奔而来,他试探性的询问得到了一些预料之外的信息,但帝国人的言论与奥黛丝女神自相矛盾,这说明两者之间至少有一方是在说谎。
不过谎言本身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谎言中的大部分可以互相印证,所相悖的只不过是以太节点在这一系列事件之中的真正作用是什么,如果帝国试图阻止娜迦一族扬起风暴。
那历史上的那些消失的以太节点,又作何解释呢?
在那重重矛盾的真相之中,那个最终的答案对于他来说,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艾德先生,”方鸻仍在思索,但伊萨已经不得不开口道:“我们需要你的答复。”
“先试试看好了。”
方鸻抬起头来,如此答道。
……
“你真要和他们合作?”敏米尔私下里将方鸻拉到一侧,压低声音问道:“我可告诉你,..D可没什么好人,你别看那小子人模人样的,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原来你很好说话。”方鸻差点笑出声来,要不是见过这家伙飞扬跋扈的样子,他几乎都要信了。不过他也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不想让..D的人来分一杯羹,兼之第一赛区三大公会之间互相也缺乏信任的基础。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考量,相比起..D,他同样也不信任普罗米修斯。敏米尔想要让他站队,但他可不想凭白无故惹上麻烦,普罗米修斯在这里是一个银之阶,但别忘了对面可是有两个。
“不然呢?”敏米尔没好气道:“还要我一个银之阶对你一个三十多级的小菜鸟毕恭毕敬?你在坎帕把‘谜团"的人耍了一通,那些人好歹还算是我的同僚,要没这档子事你以为俱乐部的人会让我来追查你们一个未晋升的小冒险团?”
“不是为了方尖碑?”
“……好吧,是有这方面的因素,”敏米尔道:“但总归我们在第一面之前的关系是敌对的,你对待对手也不会如沐春风对吧?但现在我们是合作关系,你也没必要对我这么警惕,在不涉及切身利益之前,我们第一赛区还是……比较讲契约精神的。”
“在没有涉及‘切身利益"之前,还‘比较"?”方鸻莞尔,不过这家伙还是比较实诚的,看来确实是想拉拢自己,想来也是..D的两个银之阶让他感到了威胁。
方鸻这才答道:“我答应他们也是没办法的,不然你觉得你再加上一个‘才三十多级的小菜鸟"是打得过对面的两个银之阶?我没记错的话,伊萨的排名要比你高很多吧?”
“也没高多少,才银之阶二级而已,”敏米尔吐了一句槽,“不过你明白就好,待会打起来我们找个机会溜走,或者你想办法解开这里的结界,能不能将帝国的人隔绝在外?”
“你方才不也说了,你不也是帝国的人?”方鸻斜眼瞥着这家伙。
“我是说执剑之庭的人,少废话!”
方鸻摇了摇头,迷锁结界就是迷锁结界,又不是讲故事,还能临时加设定的。魔导装置在安装好之后其功能性就已经固定,他可以打开解开结界,但很难排除执剑之庭的人。
何况要在两位银之阶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我们可以另想办法,”他想了一下答道,“核心法阵也不只有一个中心节点,我们可以去更远一些的次要节点,但我担心娜迦们已经占据了那些地方。”
“那就行,”敏米尔对他使了个眼色,“我们找机会开溜,娜迦再难对付也比不上..D的人,何况她们的主母都在这个方向,剩下的不过是些臭鱼烂虾而已。”
说罢,他转过身去——
空旷的大厅有多个入口,帝国人大约是从北边过来的,并带来了尾随而至的娜迦一族,执剑之庭的骑士列阵拦住了那里的两个入口,猎兵用魔导铳暂时击退了娜迦一族的攻势。
但马上又有更多的入口出现了娜迦女战士的影子,伊萨和鲁德内其实也不指望方鸻与敏米尔可以和他们并肩作战,但他们只要帮忙封住其中一个入口,缓解他们的压力就可以了。
方鸻看到那个沉默的高大个子一个人就挡住了其中一个入口的娜迦的攻势,而伊萨也一样,不过后者的伪龙骑士是银白色的,半悬浮在空中,像是一位带翼的天使。
天使的羽翼是翠绿色的,如同光翼一片片绽开。
而后者也正使用一柄翠绿色的长刀杀入娜迦阵中,形如
细叶切开咽喉,掀起一片异常艳丽的血浪,看得方鸻一阵出神,这就是银之阶,他虽见过龙骑士,但大都是远远一瞥。
鲁德内的伪龙骑士则要厚重得多,充满了工业的美感,有些类似于帝国人的风骑士,但更加有棱有角,手持大盾立在洞窟之中犹如一面厚墙。
他在排行榜上被称之为‘猎鹰",但使用的却是地元素能力,抬起手臂,操控一面土墙挡住娜迦,再利用尖岩刺穿那些黑暗生灵的躯体,洞窟中充斥着凄厉的尖嚣。
而后方鸻看到一只茶隼从黑暗中飞来落在鲁德内肩头上,带着长长彩羽,那是梯安隼,奥述的国鸟——方鸻方才明白对方头衔的来历,那是一位游侠,一位猎手。
至于敏米尔也召唤出了自己的伪龙骑士,那台主构装方鸻早就见过,一台手持长矛的灰色骑士,敏米尔直接使用灰色骑士的幻象杀人,手中的武器也变幻不定。
有时是一把灰色的剑,有时是一张灰色的弓或者一面盾,长枪。
诸般武器在对方手上皆应用自如,不禁令方鸻刮目相看,在成为银之阶之前,此人的经历一定相当丰富,难怪说每一个银之阶都是一个传奇,而龙骑士则更是如此。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还是看轻了对方。
而敏米尔果然去的是与伊萨、鲁德内不同的方向,不信任只是其中一个方面,而方鸻知道对方是在找机会离开,娜迦一族的几位大主母还未出现,但敏米尔可不想和她们硬碰硬。
一旦瓦丝塔娜出现,他们想要离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方鸻悄悄向那个方向走去,只是目光时不时看向那座法阵的中心,他其实并没完全对敏米尔说话,他是没办法在排除执剑之庭的人的情况下解开这座法阵,但却有一定机会可以获得其操控权。
这座迷锁集防护与藏匿于一身,它藏得住一座海盗王的宝库,自然也藏得住他,何况它还联系着这儿可能有上千台狩龙人,它们可能不是一位银之阶的对手,但一拥而上也能给对方造成一些麻烦。
谢丝塔紧跟在他之后,也留意到这一幕,停下来用目光询问他是否需要自己帮助。
但方鸻摇了摇头。
他意识到伊萨并没有想象中这么放松对他的警惕,那个高大的印第安人视角的余光一直在注视着这个方向,令他只能先向敏米尔那个方向走去,看看能不能另想一些办法。
那里敏米尔的灰骑士正直飞入娜迦阵中,那些艳丽的黑暗生灵纷纷退让,但前者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从构装体身后显出身形,灰色的领域在他手中化作一柄长刀,一斩而下,令几头娜迦身首分离。
敏米尔落在地上,还向他勾勾手,示意他跟上去,两人找机会突围离开。
方鸻视角余光中看到一头高大的娜迦女战士长从黑暗中浮现,正欲开口提醒,但灰骑士已经举起长矛架住女战士长手中的长刀,黑暗之中‘当"一声火花四溅。
敏米尔回头看去,冷笑一声,如同影子一样掠过女战士长另外两条手臂中挥舞的银色刀轮,然后将手向上一扬。
一条血线从女战士长额头上浮现,并从那里裂开来分为两片。
方鸻闭上嘴。
女战士长大约三四十级的实力,的确不是一位银之阶的对手。
“这里有女战士长,”敏米尔手中灰色的刀刃上滴着血,回过身来对他说道,“她们多是亲卫,这些是闪鳞一族,她们的女族长多半在这附近。待会我找上她,并想办法引她离开,我们毕竟拦住一位娜迦主母,执剑之庭的人应该不好说什么,不过你记得跟紧我。”
“要是瓦丝塔娜呢?”方鸻问。
“那我们
就带着她去找..D那两位呗,还能怎么办?他们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对付那位大主母吧,我也不是这一位的对手,”敏米尔耸耸肩,“要是他们不管,那我们也只好逃之夭夭了。”
方鸻听他说得胸有成竹,就知道对方还有逃走的办法,他有些担心他们在一位真正的龙骑士级的对手面前能讨得了好,不过敏米尔只要心里有底就行。
他当然也不敢完全将自己的安危系于旁人身上,只是正是这个时候,他手中的通讯水晶忽然一亮——
团队中原本的通讯水晶早已在不久之前娜迦一族引爆超环法术时就已经损坏,后来一套还是后来姬塔托传讯银隼又送来的,它的两个终端一个在罗昊手上,另一个则在妲利尔手上。
只是因为两界通讯中断的原因,这通讯水晶时灵时不灵的,只有在靠近到相当的距离内才有机会联系上另一边,因此最近一段时间学者小姐都是用传讯银隼在和他进行联络。
方鸻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封方才银隼送来的信,只是这时候也来不及去细看,只先低头看着手中闪着暗哑红光的通讯水晶,看看究竟是哪边联系上了自己。
是罗昊与箱子他们过来了?
但没想到水晶中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艾德先生!”
“阿德妮?”
方鸻正要回答,却感到自己被人猛地拽了一把,敏米尔正拖着他的肩膀将他扯向一边,一支颤动着的羽箭落在他原
他回过头,才看到女仆小姐也正护在自己一侧,用手挡住了另一支箭矢。
“小心点,别走神!”敏米尔提醒道:“后面来敌人了,这些该死的带鳞畜生怎么越来越多了。”
方鸻顺着对方的提醒回头看去,才发现居然从大厅后方的入口中不知何时也出现了娜迦的踪影,但那边的与这些美艳的银月娜迦不同,它们都是高大的盘卷的枯骨,深陷的眼眶中闪灼着绿色的磷火。
发黑的肋骨暴露在空气中,如同复生的亡灵,手持骨弓,用锋利的骨箭箭矢指向这个方向,目光中闪动着冷峻的光芒。
是亡骸娜迦。
“我们走!”敏米尔拉着他说道,“大厅待不下去了,执剑之庭的人自顾不暇,应当管不了我们这边了。”
方鸻不由向那个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奥述人收缩了防线,之前还游刃有余的伊萨和鲁德内也靠在了一起,对方显然也没想到娜迦一族会从后面出现。
“他们没料到亡骸娜迦会跟下来?”
“他们没料到的事多了去了,”敏米尔道,“我现在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是个陷阱,执剑之庭的人还没搞明白状况,我们方才看到的那些东西,你猜他们有没有想到?”
方鸻一怔,忽然反应了过来:“海渊一族?”
敏米尔点点头,一边说一边将面前的一头黑暗生灵斩于马下:“那些才是娜尔苏妠真正的女儿们,方才我们看到的那一批几乎全是圣殿卫士,你猜亡骸娜迦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个地方?我猜是执剑之庭的人将她们引来的,但如果只是这些臭鱼烂虾还好,可要是娜尔苏妠的亲卫来了,我们麻烦就大了。”
方鸻有些意外:“我们方才不是避开了她们了,何况伊萨不是早知道瓦丝塔娜在这里么?”
“瓦丝塔娜算个屁,”敏米尔臭骂了一句:“我担心的是娜尔苏妠,圣殿卫士们有让她亲自降临这里的能力,不然为什么我们要避开她们,而现在我越来越觉得这一切都是计算好的。”
方鸻不由沉默下来。
在此之前他的心思几乎都在这座法阵上,但这一刻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确忽略了一些看起来似乎不那么重要的事。
娜尔苏
妠可能没有发现他和敏米尔,但娜迦一族岂会不知道执剑之庭的人在这里,她们尾随帝国人而至,肯定不是来春游的——何况现在春天早过了,帝国人知道这座法阵,而为此掀起风暴的娜迦一族岂会对此一无所知?
银月娜迦来了,亡骸娜迦也来了,娜尔苏妠真正的亲族又岂会不在这附近?
如果她们都来了,那么对方显然是故意放帝国人——甚至是放他和敏米尔来这里的。
他起先以为自己避开了海渊一族圣殿卫士的耳目,但现在不由对这个念头产生了动摇,要是娜尔苏妠并不是没有发现他和敏米尔呢,而是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他们呢?
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令方鸻不由有些毛骨悚然。
他和敏米尔的交谈不过转瞬,而通讯水晶之中仍反复传来铸匠小姐的焦急的声音:“艾德先生?艾德先生?能听到吗?我们这边遇上了麻烦,是娜迦,我们看到了……希尔薇德小姐她……”
敏米尔问道:“你的属下?”
水晶中传来的声音时断时续,方鸻不由打断前者:“阿德妮小姐,希尔薇德怎么了?”
但那一头似乎并不能很好地听清楚他的传讯,阿德妮只在反复告知自身的情况,那些断断续续的语句几乎很难听出含义,最后只糅杂出几个固定的词句:
“……妲利尔……大量娜迦……正在向……娜迦女神……”
“娜迦女神?”
敏米尔眉毛都皱在了一起。
而正是这个时候,幽暗的洞窟之中忽然爆发出一道明亮的闪光,闪光传来的方向并不是帝国人所在那边,敏米尔和方鸻皆向那个方向抬起头去,然后看到火光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弥雅?”
“海魔女!”
敏米尔吓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然后才想起自己的立场,有些不安地停了下来,看了看一旁的方鸻。
但狼少女根本没多看他一眼,她甚至目光都没过多停留在方鸻身上,只浅浅向方鸻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然后便转过身去,用严肃的目光看向一侧。
星匕首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而就在那一刻,方鸻和敏米尔两人心中皆同时感受到了有一种事物降临到了这个空间中。
那种感觉很难用言语去形容——
就仿佛你明明好像什么也看不到,但偏偏能触及那一个层次的存在,空无一物的、漆黑的地下空间之中,忽然之间多了某个事物,人类的正常感知——视觉、嗅觉与听觉无一不告诉你,那里并没有任何事物。
但第六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那个东西"就在那里。
是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这方地下世界的每一个人。
方鸻感受到那道温柔的目光,差点以为对上了希尔薇德的视线,恍惚之中向前一步,但一旁的敏米尔伸出手,拦住他。
敏米尔的这个细微的动作令方鸻一怔,下一刻胸前的金焰之环一阵发烫,那青色的光芒汇入他思绪的世界之中,如同苍翠的光在黑暗世界的熠熠生辉。
令他一下清醒了过来。
方鸻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抬起头去。
而那些帝国人同样正顺着那道目光抬头看去,但他们不如方鸻幸运,大多数人立刻着了魔,丢下手中的武器,像是发了疯一样向那个方向跑去。不远处伊萨和鲁德内同样都是内心一凛,立刻冷静下来。
两人互相看了看,同时展开龙骑士域,令身边的人同时脱离了那幻境。
但更多的人,尤其是较远的地方的帝国猎兵们,则没那么走运,那些人正神志不清地摇摇晃晃走到空旷的大厅的中央,然后抬起头去,
用一种茫然的神色注视着黑暗的空间中。
下一刻,他们的眼眶,口鼻处忽然涌出大量的血液来。
那暗红的液体如同泉水一般,泊泊而下,他们的血肉也一点点分离,作为化作一具具白骨,血水与骨骸一并飞上天空,最后汇聚成一位人身蛇尾的女神。
敏米尔的声音在这一刻忽然卡了壳。
如果可以的话他几乎忍不住要大骂自己一声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他以为自己至少要先看到那位娜迦一族的大主母瓦丝塔娜,没成想事情往坏的一面发展的速度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但那道温柔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就令他立刻动弹不得。
敏米尔那一刻只感到自己寒毛直立。
那可不是什么龙骑士。
那是一位神祇。
黑暗的至圣之一,娜迦们的母亲,娜迦之神娜尔苏妠。
但娜尔苏妠只不过瞥了这位圣选者的银之阶一眼,而她的目光甚至也没在面前的少女身上多作停留,而是径直看向了不远处,敏米尔身畔的那个少年。
她默默注视着方鸻,那如水的眸子里闪烁着奇异的彩光,从温柔到狂热,最后化为一种痴迷,仿佛在看着什么稀世的珍宝一样。
“是你——。”
这位女神第一次开了口,并不高亢的声音在广阔的地下世界中传播,无论远***等地令每一个人听到几乎一致的声调,像是平静地阐述,又像是在耳畔低语呢喃。
“没想到我们会找到你,艾德……不,圣选者方鸻。”
方鸻瞪大了眼睛。
他身上是有不少秘密,从妖精龙魂到金焰之环,甚至是苍之辉,但都从来没有如同这一刻这么令他感到震惊,这一切都仅仅是因为对方叫出口的那个名字。
一位黑暗的至圣怎么会认识自己?
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星门之后的那个名字?
就算艾塔黎亚的神无所不能,也不能超越星门的法则吧?
弥雅也正回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向他,脸上不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但就在那之前,她又转过身去,握紧了星匕首,向着娜尔苏妠的分身直刺了过去。
娜尔苏妠并不在意,只向方鸻伸出手来,两者之间虽然明明相距很远,但方鸻却感到整个空间似乎都向自己压了下来,这位黑暗至圣雪白纤长的手指像是从不同的维度上正编织出一张网。
那张无形的网上,如同等待狩猎的寡妇蛛,正注视着自己的猎物作茧自缚。
而方鸻感到自己正是那个逃无可逃的猎物。
娜尔苏妠的手像是一道虚影一样穿过了弥雅手中的星匕首,狼少女微微吃了一惊才转过身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娜迦之神已经出现在了方鸻面前,一把抓向对方。
就算是在等级更低的时候,方鸻感觉自己面对来自于月尘公会的那位龙骑士那时也没现在这么无助,仿佛现实世界的法则在顷刻之间与自己剥离了,无论是流动的以太还是元素,皆无法启动。
甚至连他自己身体的控制力也失去了,一位神祇的伟力似乎单独将他的思维世界与整个物质界隔离开来,他还能思考,但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向自己靠近。
最后一点点失去对整个世界的感知,只剩下那双美好的、温柔的眼瞳。
方鸻极力向身侧看去,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稍稍帮他一个小忙,干扰一下娜尔苏妠,让他可以想办法调动身体内的苍之辉,他觉得自己也不是没有反抗的能力。
但偏偏敏米尔在一旁一动不动,只用歉然的目光看着他,显然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虽然海盗王的宝库
很重要,但再重要也不值得搭上自己的小命,正如他所言,两人只是合作关系而已。
“这个该死的混蛋!”
现在方鸻总算知道什么叫切身利益了,虽然弥雅正在赶来,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塔塔小姐也帮不上什么忙,妮妮更是还在沉睡,何况就算小家伙醒来面对一位神祇也无济于事。
他拼尽全力试图与身体内的苍之辉取得联系,但娜尔苏妠似乎早已料到这一点,温柔地看着他开口道:
“别白费功夫了,你得感谢她提醒了我,双生之协——”
方鸻看到狼少女听到这一句气得咬紧了牙。
但那也是他最后所见的了——少女转身从那个方向赶过来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娜尔苏妠的手温柔地抚向少年的颈项,切断了他与这个世界的最后感知,令一片黑暗笼罩了后者。而也正是那一刻方鸻隐约感到,身后的女仆小姐终于选择了出手,“别——!”
他心中一急,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还是有些双重标准的,不过谢丝塔的实力确实与那位普罗米修斯的银之阶差了一个量级,她出手和后者出手的含义是截然不同的。
娜迦之神甚至看都没有多看女仆小姐一眼,后者便已发出一声闷哼倒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一侧墙上,方鸻听到谢丝塔受伤的声音,不由怒发冲冠。
女仆小姐才刚刚对他改观一点。
“你他……”他虽然被封住了意识,但还是气得忍不住想要从自己的思绪世界找出一句经典国粹,让这位女神大人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圣选者的桀骜不驯。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奇异的想法从他的心灵世界之中产生了,他忽然意识到禁锢自己的那道力量产生了一丝松动。
“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鸻一愣。
那绝不可能是因为女仆小姐的出手,谢丝塔的实力和他相差不了多少,连域能力也没有的她绝不太可能撼动一位黑暗至圣的神力。
但他来不及多想,因为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给了他一个绝佳的还手的时机——方鸻猛地一挣,忽然挣脱了娜尔苏妠对自己的束缚,他睁开眼睛来——看到的并不是那位女神‘温柔"的目光。
而是璀璨的苍青之火。
那熊熊燃烧的烈焰从他眼瞳之中产生,一直烧灼到娜尔苏妠握在他脖子上的手上,令她惨叫一声,下意识缩回手去,而就在方鸻看向这位黑暗至圣的一刹那——
他却看到了预料之外的场景。
娜尔苏妠闷哼一声,一片白色的霞光从这位至圣胸口刺了出来,那并不是弥雅的星匕首,而是属于另一位神祇的神力。
方鸻这一刻终于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他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了在洞窟另一边看到了那位庇护他们的神灵——手持长矛,正冷冷注视着这个方向的女神奥黛丝。
娜尔苏妠的语气有些发冷:
“一个伪神?”
但她一愣,又转而带上了一丝诧异:
“不……这是……”
她有些奇异地看着奥黛丝:“有意思,这同样是苍翠的力量。”
但奥黛丝一言不发,只将手中的长矛指向这位黑暗的至圣,矛尖闪烁的寒光如同夜空的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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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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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尔苏妠见状发出一声冷笑:“你以为你能对抗我?”她抬起手臂,构成这具分身的污血立刻化作一道血浆长矛,向奥黛丝刺去。但奥黛丝将手中光矛一挥,立刻将这支血矛击得粉碎。
她又举起手来,发出一道柔和的光波,将方鸻从娜尔苏妠身畔推开。娜尔苏妠面色一变,反手抓向方鸻,但这个时候敏米尔在旁边猛然拽了方鸻一把,令娜尔苏妠抓了一个空。
她抬起头来,刚想要追击,但一旁的奥黛丝将手中的光矛掷了过来,令她不得不避开。而一眨眼的功夫,敏米尔就拖着方鸻逃出去老远,娜尔苏妠冷冷地看着这一幕,胸口的血污蠕动着,弥合着先前奥黛丝造成的那个伤口,并转过身去看向后者。
这时候大厅中的娜迦一族得到指令,又行动起来。不过帝国那边早已戒备着这些黑暗生灵,骑士们举起盾,伊萨一声令下,一场大战再次拉开帷幕。
方鸻这边看着黑暗之中浮现出七八位四臂的蛇女——从她们身后,银月一族六臂的女族长,一位大主母正浮现出身形,对方手持蛇状长弓,一箭向这个方向射来。
敏米尔轻轻‘啧’了一声,挥刀将箭矢斩开——黑暗中划过一道火花,箭矢一分为二,绽开的碎片刮得方鸻脸上生痛。而敏米尔已经一把松开他,反手一刀向那位大主母斩了过去。
他刀上的灰质犹如化作一条线,银月一族的主母用手中蛇弓一挡,蛇弓一分为二。而敏米尔的身形仿佛也随着那条线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大主母身后,手中的刀已化作剑,一剑直刺。
大主母扭转身形,另外一条手臂上持着的弯刀向后一舞,刀尖挡住长剑,再次绽开一片火花。她双手一架,同时架住另一边浮现出的灰色骑士,然后张口发出一声尖啸。
四周的七八位女战士长得到她指令,立刻发起攻势。
敏米尔马上感到棘手,一个闪身退了回来,向自己的灰骑士下达命令,令灰色的领域延展开来,从地面上升起无数的尖矛,暂时阻挡住娜迦们进攻的路线。
他一把抓起方鸻:“去救你的小女仆,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方鸻回头看去,发现弥雅和奥黛丝已经与娜尔苏妠激战正酣,她们一位海岛众民的庇护者,一位龙骑士,海之魔女,但仍不是那位娜迦女神一具分身的对手,仍落在下风。
只是弥雅手中的星匕首不时闪烁着苍青的光芒,令这位黑暗的至圣有些忌惮,一时连那具血污所构成的身体都受苍之辉所影响,形体显得有些涣散。
但三人都克制着力量,否则这座小小的地下大厅还经不起她们折腾的,三人当中反倒是弥雅更放得开手脚,而娜尔苏妠对这片地下世界有所求,反而束手束脚。
她脸色也正一片阴沉。
另一边执剑之庭的人也正自顾不暇,另外两位大主母出现在了那个方向,她们正指挥麾下的女儿们发起进攻,并亲自缠住了伊萨与鲁德内,令帝国人一时间压力陡增。
两位大主母中其中一位混身嶙峋的骸骨,眼眶之中闪动着碧火,它与它麾下的亡骸娜迦尤其擅长死灵魔法,给帝国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但不知怎么的,这位大主母忽然之间好像注意到了方鸻这个方向,转过头来,眼眶里幽绿的火苗兴奋地一闪,然后向这个方向举起弯刀,几头四臂的亡骸娜迦立刻游动着骸骨尾巴游了过来。
方鸻见状心头一股无名火升起。
他用手擦了擦脸颊上的灰尘,真当自己好欺负了?他举起手来,一片幽蓝色的光门从半空中显现,宛若星辰,然后方鸻将手向下一压,那片光芒中浮现出的构装体立刻如同蜂群一样向亡骸娜迦飞去。
伊萨视角余光恰好瞥见这一幕,见状一个激灵,连忙高喊一声:“俯身,举盾!”
那一刻火巨灵的蜂群刚好落入亡骸娜迦阵中,奥述的骑士们下意识举起手中长盾,接着一片爆炸的闪光闪过,轰鸣声不绝于耳,冲击波在地下世界中反复回荡,震得所有人脑子嗡嗡作响。
然而烟尘尚未散去,一台高大的构装体就一剑劈开雾气,将首当其冲的一头亡骸娜迦女战士长一分为二,再一拳击出,将另一头亡骸娜迦打飞出去。
剩下四位亡骸娜迦的女战士长这才反应过来,两位举起刀挡住炽天使,而另外两位则向方鸻的方向游了过来。
但黑暗中忽然亮起一道红光,那两位女战士长还没反应过来,只感到雾气中地面战栗——下一刻一排重装骑士从中一跃而出,马蹄轰鸣之中,骑士手持长枪,一枪将其中一位女战士长高高挑了起来。
而另一位女战士长举刀就挡。
但重装骑士在马上回转身形,马身两侧的魔导装置悬浮而起,其上光路闪烁,它轻轻一指,女战士长立刻不受自己控制地从地上浮起,连带着其身畔的一片碎石一起。
“反重力——”
然后方鸻的声音才后发先至,他抬起手的魔导手套闪烁着荧荧的蓝光,向半空中的亡骸娜迦女战士长一指,半人马举起长枪,枪尖金红之光交织,然后一道炽焰将之洞穿。
方鸻喊道:“塔塔小姐。”
妖精小姐也飞上半空,翠绿的眸子里银光闪动。
另一边从岩石中破土而出的八爪鱼一般的构装体一跃而起,用勾爪锁住其中一位女战士长的咽喉,将之绞得粉碎,无力地跌倒在地上。
她一出手,剩下一位女战士长则再无力抵挡炽天使,被方鸻以手成刀,向下一斩,炽天使高举起大剑,一剑枭首。
亡骸娜迦的大主母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发出一声恶毒的尖啸,她丢下帝国人和伊萨,转身向方鸻这边游了过来,但方鸻只默默看了她一眼,然后打了个响指。
岩洞顶上一片暗红的光芒闪过,早已潜藏在那里的火巨灵依次起爆,在轰鸣声中破碎的岩柱夹杂着大量的砂石覆下,立刻遮住了两方之间的视线。
“塔塔小姐,快!”
方鸻抬头喊道。
接二连三遇上超位格的对手,要么不是银之阶,要么就是一位神明的分身,这些人还真当他手无缚鸡之力了。一想到谢丝塔也为自己而受伤,他早憋了一肚子气。
妖精小姐点了点头,飞向下方,她所去的方向正是这座法阵的中央,大战一起,就再没人注意那里了。
方鸻这才向谢丝塔的方向赶过去,才发现女仆小姐并无什么大碍,虽然几头银月娜迦围着她进攻,但谢丝塔耷拉着一条手臂迎战,丝毫不落下风。
方鸻指挥人马歼灭者三下五除二将那些娜迦干掉,才赶到对方身旁,看了看谢丝塔负伤的手臂,有些关切地问道:“谢丝塔,你没事吧?”
女仆小姐看了看他,摇了摇头。
方鸻拉起她的手:“你跟我来!”
他回头看去,敏米尔正拦住银月一族的攻势,那家伙虽然先前表现得不够义气,但在一位黑暗至圣面前其实也没什么好横加指责的,换作是他也不一定会出手。
毕竟两人原本仅仅只是互有所图的利益关系而已。
何况最后敏米尔还是拉了他一把,也算是履行了约定。
他拖着谢丝塔向广场中央跑去,女仆小姐倒是没有什么忸怩,只显得平静,任由对方拽着自己的手,尾随在后面。
来到广场中央,塔塔小姐已经布置好一切,她一双小手按在地面,一圈圈光环已从岩石地表上依次亮起,形成复杂的图案——她正抬起头来,看向方鸻:“骑士先生,接驳。”
方鸻点了点头,一片银色的光华在他面前展开,形成一个广袤的星空世界,诸多星辰彼此相连,构成一副绚烂壮美的图景,而那图景方鸻并不陌生,仿佛早有所料。
那是这座魔导结界的核心魔导炉。
“这片星空的节点与我们所见的几近一致,因为它可能用同一个逻辑构造,每个天才的创意,都究其底层逻辑往往都会遵循相似的经验,只要它仍是人的造物,就脱离不了人的窠臼。”
塔塔冷静的声音从世界之外传来。
那片星空与方鸻所见的众星装置几乎一致,但仍有一些细微的差异,它或许对于常人来说显得陌生而繁复,但尤其是其初始的部分,对于方鸻而言却早已驾轻就熟。
无论是在钥匙之章上,还是从狩龙人体内的那些众星装置之上,或是阿德妮的父亲、林恩爵士留下的那个疑题上,他都不止一次见证,也不止一次去找寻那个问题的答案。
“塔塔小姐,看来我们所料是正确的。”
方鸻开口道。
妖精小姐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但像是在认可:“但这个结界的结构远比想象之中更复杂,为了保险起见,骑士先生最好不要去深入它的核心部分。”
方鸻不由想到了在诺兹匹兹地下所见过的那个由杰尔德姆所留下的问题。
那个问题的答案十分简单,它被留在那台最原始的众星装置上,仿佛轻易就可以为后人所解开。
阿俄娜用那个问题来刁难他们,但为他轻松用‘钥匙’打开‘门锁’,而那把‘门锁’——此刻就悬挂于这扇在他们面前展开的巨大的‘门扉’上。
像是一个巧合,但更像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邀请它昔日的见证者,再一次上前来。
方鸻抿着嘴,他心中虽然早有所料——但这一刻还是忍不住微微起了些涟漪——他们摸索着那条无形的线,一点点找到此处,并终于将那先后七个世纪的传承,于此串联在一起。
他回过头去,目光短暂地从这片星空之中退了出来,看向不远处的奥黛丝,与身畔的谢丝塔。
目光在那位女神的身上稍作停留。
当他再一次转过身时,于是重新拿起昔日的那把‘钥匙’,再一次打开‘门锁’,并推‘门’而入,当门扉打开,那片星空与他的魔导炉相连之时,整个地下的空间之中都产生了一层震荡。
黑暗之中,一团团腥红的光芒蓦然亮起。
正带着阿德妮向前逃亡的妲利尔忽然停了下来,意外地看向那些拦住自己的狩龙人,她放下手中的大剑,那些黑暗之中的构装体已经转过了枪口,指向了她身后的一众娜迦。
开阔的地下空间中,奥黛丝微微一怔,像是感应到什么,目光闪动着,看向了方鸻的方向。
在她不远处那位娜迦的神明,娜尔苏妠也停下手来,意外地回过头——
在两人的目光中,那片弥漫的雾气中,亡骸一族的大主母终于分开了烟尘,出现在方鸻的面前,她高举起长刀,向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人类少女一刀斩下。
而就在那一刻。
方鸻忽然抬起头来,迷茫的目光之中恢复了清明,那闪烁的星光也在顷刻之间从中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这位亡骸一族的大主母。
然后下一刻,大厅便猛然之间震动起来。
那震动是如此的猛烈,以至于除了在半空中的奥黛丝、娜尔苏妠之外,所有人都立足不稳,连伊萨、鲁德内与敏米尔也东倒西歪,只有狼少女足尖在地下轻轻一点,离地飞了起来。
她银色的目光正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而亡骸一族的大主母同样失去了平衡,手中的刀刃也跟着偏转方向从女仆小姐一侧斩下,与之失之交臂,接着这位大主母连连后退,陷入脚下开裂的地面之中——
那里裂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仿佛下面直通深渊,亡骸娜迦的大主母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坠入那里的滚滚云雾之下,消失于深渊的另一头。
同样的场面在整个大厅之中上演着,一道道口子沿着法阵的中央向外延伸,岩石像是具备了生命一样向后退去,有的地方形成万丈的深渊,而有的地方则形成一道道阶梯。
全场之上,除了在广场最中央的方鸻与谢丝塔之外,也只有寥寥数人还能站在地上,其中就包括了不远处正与银月一族对峙的敏米尔。
不过这时对峙其实也失去了意义,因为大部分的银月娜迦第一时间皆为深渊所吞噬,只剩下银月一族的大主母来得及逃开,远远地忿恨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敏米尔转过身来,有些庆幸地看了他一眼:“还好你没把我也算进去。”
他又看向伊萨和鲁德内那边,帝国人受损也很轻,一个方面是他们本来就在广场外围,另一个方面是伊萨与鲁德内出手救下了不少人,但眼下局势大变,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看向了那道螺旋向下的阶梯——
以及阶梯的尽头,深渊裂口之下浮现出了一扇宏伟壮观的门扉。
所有人都明白那是什么。
海盗王罗德里戈的宝库。
执剑之庭的任务,帝国人所苦苦追寻的东西,娜迦一族所觊觎的那风暴之下的秘密,此刻终于第一次向世人展露真容。
“崇高的宝库就在那里!”娜尔苏妠第一个反应过来,下达了命令:“去找到它!”
娜迦一族闻风而动,亡骸一族虽然才刚刚失去了她们的大主母,但她们的母亲,她们的神灵仍在这里,这并不妨碍她们听从这位风暴的女主人的指令,她们甚至即刻从女战士长之中推举出了一位新的主母。
银月娜迦一族也立刻放弃了与帝国人纠缠,向着阶梯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帝国的朋友,”方鸻向那个方向喊了一句:“拦住她们!”
伊萨闻言微微一怔,但他看向方鸻,立刻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也不犹豫,只向方鸻点了点头,转过身去高喊一声:“骑士们,列阵,拦住这些怪物!”
帝国人与娜迦一族本就是世仇,骑士们闻言立刻举起长盾。
“我来拦住银月一族,”敏米尔不等方鸻开口,便立刻答道,“你带着你的小女仆去打开宝库,这上面交给我和伊萨,还有那位——”他看了一眼半空中的海之魔女。
弥雅这会儿又重新戴上面纱,帝国人一时半会并未注意到这位突如其来的援手,伊萨和鲁德内或许大约察觉到对方实力非凡,心中产生了一丝疑惑,但一时之间也没往第二世界发生的事去猜测。
敏米尔向方鸻比了一个向下的手势:“分赃的事我们待会再说,先把这些带鳞的怪物送回去。”
方鸻点了点头,立刻带着谢丝塔向下跑去。
娜尔苏妠在半空中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她身形一动,但弥雅立刻拦在她面前,而另一侧奥黛丝也再一次举起手中的长矛,拦住她。
娜尔苏妠心中当然明白,这些凡人是不可能让自己前进半步的,那些人或许有诸多图谋,各自本身的立场也并不一致,但至少在他们面前,自己与麾下的娜迦一族都是共同的敌人。
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一位神祇——就算出言挑拨,这些凡人也不太可能放着她这样一个威胁不管不顾。因此方鸻一出言,帝国人就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双方迅速达成一致。
娜尔苏妠暗自叹息一声,要是自己不是一个分身,而是本体在此,根本用不着如此麻烦。但她现在的实力,压那些可怜的银之阶一头或许还不成什么问题,甚至一个龙骑士也不放在她眼里。
但偏偏——
娜尔苏妠默默看向举着长矛拦住自己的奥黛丝。
只是她脸上并没有太多失望之色,反而看着弥雅与奥黛丝从容地开口道:“别以为你们的盘算能如意,你们根本无法想象一个真正的神明的伟力。”
娜尔苏妠抬头看向天空——虽然那里不过只有黑漆漆的岩顶而已。弥雅忽然面色一变,转身向方鸻所在的方向飞射而去,而奥黛丝甚至比她还要慢半刻反应过来。
下方帝国人的战阵之中,伊萨与鲁德内也同时脸色一变:“空间法则……?”
那一刻四周的景物变化,众人只感到自己似乎被拉入了一个陌生的场景之中,四周波涛环绕,风暴在海面之上掀起万丈海浪,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海眼,将他们环绕在最中心。
片刻之前明明还是在地下,但这一刻无数的娜迦正从那漩涡之中跃出,她们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墙,来到众人的身边,执剑之庭的骑士的阵型一时间大乱,因为每个人身边都多了好几倍的敌人。
而正沿着阶梯向下的方鸻忽然之间警兆陡生,他抬起头来,只看到一柄银色的刀刃分开空间,迎头向自己斩来,那背后已经浮现出一位六臂娜迦高大的身形——
正是海渊娜迦一族的大主母,娜尔苏妠的侍女,瓦丝塔娜。
方鸻身后身影一闪,女仆小姐已举起双臂挡住瓦丝塔娜的弯刀,刀尖撞出一片火光,少女也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向后退去。
瓦丝塔娜冷冷一笑,她分开的空间裂隙之中,一只银色的巨手向方鸻直贯而下,似要一把将方鸻抓在手中。
瓦丝塔娜和谢丝塔的交手不过发生在刹那之间,而当巨手出现之时方鸻也完全没反应过来,战斗工匠自身的战斗力薄弱在这一刻暴露无遗,他之能眼睁睁看着那巨手将自己握在手中。
那一刻方鸻心下骇然——伊萨和鲁德内曾说过帝国人见过娜迦的大主母,但由于之前的战斗中她一直未曾出现过,以至于他和敏米尔都放松了警惕,但没想到对方会以这样的方式现身。
而且这里是法阵结界的封印之下,理论上对方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但一切都晚了,他甚至只来得及召唤出主构装的一臂,但要拦住对方已不太可能,巨手一握就将主构装半虚影化的实体抓得粉碎,又重新回到信息化水晶之中。
方鸻那一刻其实已经认出了那只手的主人——娜尔苏妠。
那甚至不是这位娜迦之神的另一个分身,而是她的本体,娜迦一族不知道通过什么样的手段,竟使那位神祇短时间内降临至此地,不但穿过了结界的屏障。
甚至穿透了法阵核心对于这片区域的绝对掌控权。
她们怎么做到的?
方鸻心中闪过一个奇特的念头。但正是那个时候,忽然他看到面前的瓦丝塔娜脸上出现了一缕惊怒的表情,接着她整张好看的面容上皆扭曲起来,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尖叫:
“你们在干什么!”
接着另一个又尖又细,甚至有些滑稽的声音从那裂隙之后传来:“给本大爷回来吧你!”
那个声音方鸻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他下意识叫出了那个名字:“帕克!?”
“咦,谁在那边?”
那个声音微微一愣,但接着就化为一声惊恐的尖叫:“你干什么,罗昊……死胖子,快救我!哇啊啊!”
半空中的瓦丝塔娜面容已经扭曲至极,她最后愤恨地看了方鸻一眼,接着整个身形就不甘心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这位大主母立刻之后,握着方鸻的巨手似乎也失去了控制,猛地松开向后一缩。
但这一缩就扫在了后面的岩壁之上,像是撞上了一层透明的壁障,令方鸻都听到了一片类似于玻璃破碎的声音——接着所有人都感到整个空间猛地一震,似乎有什么东西挣脱了束缚。
一声凄厉的哀嚎,竟从深渊下方的层层云雾之中传来。
“是那个被封印的东西,”塔塔开口道:“骑士先生,小心脚下。”
方鸻低头一看,脚下的阶梯竟已层层碎裂,仿佛整个地下世界都在向下坍塌;而此刻下方深渊之中正升起了一只漆黑的、巨大的爪子,爪子向这个方向挥了过来,刚好一下将他与女仆小姐之间的那段通路给撞断——
他立足不稳一下倒在地上,而同一时刻另一边谢丝塔正顺着滚落的石块向下跌去。方鸻抬头看着这一幕,脑子近乎停转,他想也不想,一个飞扑过去抓住女仆小姐的臂甲,握住对方的手。
他另一只手一把按在地上,魔导手套上的光芒亮起,在谢丝塔身下编织出一片光影,令一台枪骑士投影在那个地方。
“坚持住,”方鸻喊道:“我拉你上来。”
谢丝塔抬起头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而正是此刻,娜尔苏妠那只失去了控制的手臂,又重新回到了她的掌控之下——这位娜迦女神向下看了一眼,然后一爪向方鸻抓来,那只的巨大的手臂也随之而来。
只是这一次,奥黛丝拦在了她的面前,一矛挡开了她手上的动作,令那只银色的巨手也歪向一旁。
接着更多的空间碎裂声传来,深渊之下的巨爪也再一次升起,但这一次它的抓的不是方鸻与谢丝塔,而是另一边娜尔苏妠的巨手,“给我滚开!”娜迦之神怒道,同时一挥手击溃了那只巨爪——方鸻这才发现,那只巨爪竟是漆黑的烟尘与阴影构成的。
他抬头看去,娜尔苏妠已经怒意勃发,用巨手同时撞开了弥雅与奥黛丝两人,然后向他看来。
此刻整个地下世界已经层层坍塌,无数的沙土与裂开得岩石正从半空中倾覆而下,而那位黑暗的至圣便裹挟在这片坍塌的岩穹之中,向他直奔而来。
那一刻方鸻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只手握着谢丝塔的手在心中喊道:“塔塔小姐!”
妖精小姐与他心意相通,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骑士先生,接驳!”
方鸻眼中闪动着光芒,犹如两团熊熊燃烧的银焰,正抬头向半空中的奥黛丝看去。
“奥黛丝女士!”
他高喊一声:
“接着!”
……
奥黛丝微微一怔,转过头去,正有些迷惑地看向方鸻。但忽然之间她手上的动作一顿,“这是……”奥黛丝仿佛感受到脑海中多了一些什么,眸子里不禁绽放出奇特的光芒来。她回过身去,面向娜尔苏妠,抬起右手,指尖一点,绽出一道银色的光弧来。
娜尔苏妠布满漂亮鳞片的手一爪猛然挥下,正好按在那道光弧上,银色的弧光猛然之间爆发出强烈的光线,犹如在幽暗的地下世界之间升起一轮烈日。
耀眼的强光遮蔽了每一个人的视线,自然也包括这位娜迦之神的。“这是什么!?”她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叹,那只银色的巨手也在强光下溃散,光的海洋越过她的手,穿过她的身体。
但娜尔苏妠反而平静下来,绿松石一样的瞳孔中倒映出正在坍塌的地下世界,这位黑暗至圣的分身正变成一道淡去的影子,但她的目光落在奥黛丝身上,随后又落在方鸻身上。
那里玻璃一样破碎的声音正变得清晰,整个地下世界似乎都在发生坍落。
方鸻自然也被那强化刺得回过头去,无法注意到一位神祇的目光,而且他飞爪的功率几乎已经发挥到了极限,储能水晶金红发亮,正冒着烟。他低头看向下方的女仆小姐,忍不住道:
“你好重,谢丝塔小姐。”
谢丝塔看着他:“那你放开我。”
方鸻摇了摇头:“你还有复活的机会吗?”
“还有。”
方鸻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那一刻,两人下方的岩石忽然松坍,方鸻只感到自己身下一空,接着就被沉重的女仆小姐拖着拽了下去。
他还没来得及向自己的枪骑兵下令,然后就看着那台构装体被一片泥石击中,比自己还先一步坠入深渊下方,接着,从那些翻滚的岩石之间,忽然一道白光飞来。
包裹住他与谢丝塔。
方鸻最后看到的,便是那位女神向自己伸出手来。
……
“你这只该死的短手短脚的臭虫!”
瓦丝塔娜眯着一只眼睛,正鲜血长流,她一把将帕帕拉尔人从地上提起来,举到自己面前,正怒不可遏地注视着对方——圣仪为这些陌生的闯入者所打断,而她的女主人可不是一位善于宽宥人的女神。
一想到接踵而来的可怕责罚,瓦丝塔娜就忍不住混身发起抖来。
当然帕帕拉尔人并不服气,事实上后者也正气得够呛,破口大骂:“口不择言的老巫婆,该死的你说谁短手短脚?”
他甚至握紧了小拳头,想要给对面照脸来上一下子。但瓦丝塔娜显然并不会让他如愿,她伸出一只手来,掐住帕帕拉尔人的脖子,让帕克双眼一凸,奋力挥舞着胳膊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这时候罗昊却忽然出现在两人一侧,举起手中的大盾用力一掷,向瓦丝塔娜身前一位娜迦亲卫掷来。大盾拖着一道长长的青光击中那女战士长胸口,又弹射向另一边——
它在几人之间转折几次,将一众娜迦亲卫撞得东倒西歪,最后拖着长长的光束飞向漂浮于天空上的那个巨大的血球。瓦丝塔娜留意到这一幕,不由怒吼一声:
“你敢!”
她一把丢开手上的帕帕拉尔人,一闪身挡在那飞盾的路径上,举起弯刀,一刀劈下,将那面巨盾分成两片。
裂开的盾牌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儿,罗昊看到这一幕来不及心痛自己才刚拿到手的魔导盾,立马转身躲向一侧,闪身藏入一旁的岩柱之后。
瓦丝塔娜的目光随之而来,她冰冷的注视宛若具有实质的温度,所见之处气温骤降,几乎立刻覆上一层白霜,岩窟之中水滴还未从钟乳柱尖上垂下,便早已凝固成冰。
罗昊只来得及退后半步,还留在外面的右半个臂膀便已失去意识,他低头一看,只见右臂布满寒霜,护甲几乎已经冻脆开裂,表面布满碎痕,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接近龙骑士位阶的真实实力?
“没用的东西!”
瓦丝塔娜看向自己东倒西歪的一众亲卫,挥舞着长刀向那个方向一指:“去抓住这些闯入者!”
娜迦亲卫立刻以令行事,而瓦丝塔娜而转过身去,准备找回那只可恶的‘臭虫’,但正是这个时候,她眼前的阴影一阵晃动,忽然空间中分开出两道人影,手持利刃一左一右向她刺来。
但瓦丝塔娜看也不看,任由爱丽莎将匕首钉在自己面门上,只是那匕首好像刺中了光滑的大理石表面,竟滑向一边。她抬头看向少女错愕的表情,残忍地笑了一下,一把抓向对方。
只是正是此刻,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右胸传来,瓦丝塔娜低头一看,才发现一个装束奇特的人类少年,带着尖尖的巫师帽,明明是个施法者的装束,却手持长剑,并将那把漆黑的利刃刺入自己的胸口——
她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景象:
“这是什么邪恶的事物!?”
她伸手去抓魔剑格温德斯的刃锋,但箱子抬头一看,握着手中的剑柄用力一绞,瓦丝塔娜忍不住发一声惨叫,另一只手也不得不松开夜莺小姐,她用力一挣,将两人甩飞了出去。
“岂有此理,”魔剑格温德斯忍不住叨叨絮絮:“这只该死的老巫婆竟敢说它人是邪恶的事物?”
“在下可不屑于与这些卑劣的黑暗生物为伍,”它叫嚣着,“小子,快上,给她们一个教训,将我刺入她的心脏,让她永世受地狱烈焰的折磨!”
箱子将一支手指放在它剑刃上,示意它少废话,问:“地狱烈焰?”
“我随口一说,”格温德斯道:“你不用看我,我可没有封印灵魂的能力,不过我可以吸她的血,来增强自身——”
箱子没好气地扫了这家伙一眼,抬起头,正有些警惕地盯着不远处的瓦丝塔娜。
他是占了对方不认得这把魔剑的便宜,但那毕竟是一位接近龙骑士实力的存在,要是他们没什么后手,这一战可谓是希望渺茫。
瓦丝塔娜正捂着血淋淋的胸口向后退去,那把魔剑造成的伤有一种特殊的力量,令伤口始终无法愈合,她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压制住那股力量令其不能进一步侵蚀,然后才抬起头来看向面前数人。
帕帕拉尔人被丢到了另一侧,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来不及去管脖子上的淤痕,便手脚并用去抓起自己在地上的魔导弩,那上面由姬塔小姐附魔的龙之矢先前已被证明能伤到对方——
但瓦丝塔娜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帕帕拉尔人前脚刚摸到自己的魔导弩,便忽然感到身后一股巨力袭来,瓦丝塔娜挥舞着尾巴将他扫向一边,像是个皮球一样滚向大厅一侧。
而爱丽莎与箱子也正是在那一刻出手,少年魔剑士举起手中的魔剑,夜莺小姐在他面前化作一片漆黑的烟雾,遮住瓦丝塔娜的视线——这位娜迦一族的大主母对夜莺小姐的动作不屑一顾,但心中却对那把魔剑忌惮至极。
她正小心地感知那个方向,一边展开自己的感知领域——娜迦一族并不具备人类龙骑士的能力,但她们中的佼佼者却天生具有一种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或许来自于娜尔苏妠的恩赐,也有可能是对于元素与以太亲和的折射。
这让这位大主母拥有了类似于龙骑士的领域能力,或者不如说艾塔黎亚的法则殊途同归,力量在一定境界之上的表现皆具有趋同性,表现为元素,与法则。
她所掌控的寒冰的力量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说那时迟那时快,在一众娜迦亲卫为罗昊而吸引之时,而另一些主持仪式的娜迦又因为她们的主母受袭而被分散了注意,正是这个时候,一道不为人知的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后方。
那是一道有些矮小的人影。
博物学者小姐看着为瓦丝塔娜击退的帕帕拉尔人、爱丽莎与箱子三人,小心地将自己的魔导书铺在地上,然后轻声念出咒文:
“……在堆积如山的财宝之上,漆黑的大厅中,张开了一对金红色的眼睛……”
“……它展开翅膀,犹如遮蔽世界的羽翼……”
“金星之火,坠入尘埃;”
“昔日之敌,必将再临。”
那细微的声音无法为任何人所捕捉,除了感知敏锐的瓦丝塔娜之外,她忽然之间察觉出了一丝不对的意味,向着某个方向转过身去,幽暗之中博物学者小姐的身形轮廓如此不起眼,但落在她的目光中却如此分明——
那闪烁的、汇流的以太正从整个地下世界集中于一点,犹如一个漩涡,在黑白分明的世界中显得如此醒目,它们都最终汇入那本摊开在地上的巨书之中。
博物学者小姐抬起头来,扶了扶巨大的眼镜框,玻璃镜片折射着魔法的闪光,黑沉沉的眸子里倒映出那位高大的娜迦主母。然后她轻轻将手按在了自己的魔导书页上:
“……龙王利夫加德,我召唤你去攻击背叛你的眷裔。”
一声龙啸。
所有娜迦都看到一双巨翼从这座地下大厅的上空降临,它正缓缓张开了一双金红色的眼睛,用居高临下的姿态,冷漠注视着地面上的每一个人,然后一道赤红的烈焰,从上方席卷而下。
形同烧红的铁汁,化作火焰的瀑布,顷刻之间吞没了大厅之中的每一个人。
瓦丝塔娜面色大变,“利夫加德大人……不!?你怎么是托拉戈托斯……”她用变了调的声音尖叫了起来,同时支起一面冰盾,挡住奔流的烈焰,那头巨龙的形象正在她眼中发生变化——
从昔日黑暗龙王恐怖的身姿,逐渐变化成另一个熟悉的形象,那不是她暗藏于人类王国之中的盟友,绿龙托拉戈托斯的形象么?
那喷流的烈焰也远比她想象之中更加薄弱,本该融尽一切赤炎却被一面冰盾轻松抵御下来,火焰流淌过大厅之中的柱子,甚至都没有将那些普普通通的石头化作灰烬。
甚至那些逃得快一些的娜迦女战士们,都在这道焰流之中幸存下来。
瓦丝塔娜忽然之间意识到什么,转过身去,眼前已经展开一片漆黑的烟雾,一柄匕首从中刺出。胸前的刺痛仍未消去,她下意识向一侧避开,但立刻反应过来从雾气之中现身的只有一人而已。
“不好——”
这位娜迦一族的大主母终于意识到什么,这接二连三预料之外的变化打乱了她的计划,但对方真正的攻击目标是——她转过身去,刚好看到一道影子从半空之中浮现。
箱子拉开了一道次元门,从连接空间两端微微闪光的门中一步踏出,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蠕动的血球,然后高举起手中的魔剑,一剑直插了下去。
格温德斯发出一声兴奋的尖叫,接着那血球迅速地转动起来,犹如从内部产生了一个漩涡,它正以肉眼可见得速度变小,很快就缩小了近乎三分之一的体积。
“不!”
瓦丝塔娜发出一声尖叫,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惊恐。
但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整个地下世界就发出一声沉重的低鸣,像是一位巨人苏醒的叹息,那声音从极远的地方极快地传来,犹如一道地震的震波,迅速地扫过所有人脚下。
帕克才刚刚捂着自己的腰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咔嚓’一声巨响,一道裂痕从大厅另一侧产生,顷刻之间向着这个方向蔓延过来,横贯整个大厅。
他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道裂口将自己吞没。
罗昊目睹了这一幕的发生,但就在那个血球的下方,地面上的灰尘似乎亮了起来,一圈一圈,一环一环,一个巨大的古朴的法阵的每一个细节都随着这亮起的光芒呈现在每一个人面前。
他一下怔住了。
那神秘的字符,来自于一个甚至许多个时代之前的魔法符文,它们描绘出的不过是所见到的极为有限的一部分,他甚至顺着那个方向抬起头去,就连这法阵的一隅——也延伸向遥不可及的视线的尽头。
弧度因为距离而显得笔直,法阵的光纹指向一个更广阔的天地,罗昊的目光那一刻仿佛超越了这片地下世界,他看到了整个遗迹群,整座岛屿,乃至于环绕其外的风暴——
他看到那片风暴之下,一个巨大的法阵正在片片碎裂。
它发出犹如玻璃断裂的声音,一道道裂痕出现在其上,令它变得支离破碎,土崩瓦解开来。
然后结界消失了,天空变得无比阴沉,瓢泼的大雨侵袭着整座岛屿,暴风几乎要将岛上的一切掀开来,层层黑云之中忽然打开了一个通道,接着一双绿松石一样的瞳孔出现在了那里的天空之上。
那道目光正温柔地注视着这座岛屿,如同注视着狂暴海洋之中一枚璀璨的宝石。
罗昊看到那道目光向自己看来。
接着整个世界都变得支离破碎,仿佛一切皆在下沉,整个地下世界皆在崩解,下坠。
变得一片漆黑……
……
地下黑暗的世界中一片寂静,似远远地只有渗水的声音传来,水珠从岩间垂落,发出清晰的脆响。
方鸻醒过来时,便感到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那像是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带着一股温柔的气息,静静沉入意识的世界,带着一丝令人心安的气息。
在安定中他不由回忆起了过去的时候,他对于父母的记忆所剩无几,但似乎仍记得摇篮之中的歌谣,一双温柔且坚定的目光,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那便是那些模糊的、所剩无几的片段。
然后那道目光又变成了舅妈,舅妈张柔要远比舅舅唐笙对他和糖糖严厉得多,那是唐馨的小名,他的小名叫小鸻,据说那是父母留给他唯一的回忆——舅妈严厉,但护短,她也总是待他们如此温柔,对待他如同己出,与糖糖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知道舅妈对自己是有很高的期许的,不过他自己倒是淘气得很,从小到大闯祸不断,而这一次更是差一点闯下弥天大祸,还好最后能有一个尚好的结果。
“你不是说过吗,你父母也去过那个世界,难道你不也想去看看?星门之后的世界是一个迥异于我们世界,绝美的世界,你既然有着如此特殊的经历,看在我们聊得来的份上,哥们儿给你一个便宜价吧。”
“……可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它是不那么合规,但又不是没有过。而且责任是我背,他们不会对游客干什么的,充其量就是教育遣返。”
“我帮你查过了,你父母虽然不是什么出名的冒险者,但选召者的身份大多是公开记录的,他们也去过不少地方,你不想去看看吗,艾尔帕欣的云海,还有伊斯塔尼亚银色的沙漠?”
“一个前往星门的名额是很难得的,你应该清楚,我这里的门路算是最安全可靠的。”
那个声音的语调变幻起来,变成了苏长风严肃的语调:
“我们调查过了,带你进入星门那个人有问题……”
“你知道穿越星门的真正成本是多少么?”
“小鸻,有一件事不得不通知你一下。”
“那个人死了。”
“自杀,但仍留有疑点——”
方鸻猛然之间清醒过来,他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首先对上的是那位战士女神的目光。奥黛丝神色平静,正将一只手轻轻贴在他额头上,注视着他,见他醒来,方才收回手。
她手掌之间闪烁着白色的光华。
方鸻恍惚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他赶忙看向一侧,发现谢丝塔并无大碍,女仆小姐只抱着自己的胳膊,立于一旁。
但视角余光之中,方鸻才发现弥雅也在,狼少女正低头包扎伤口,她身边还有一人——仔细看去,方鸻才发现那是自己的舰务官小姐,只不过希尔薇德低着头,闭着眼睛,一副柔弱的样子。
他心中一突,看向弥雅正要开口询问。但后者抬起头来,轻轻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而躺在地上的少女这时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互动,才微微张开眸子来,她留意到方鸻的目光,看了过来,然后有些虚弱地向他一笑。
方鸻见她话都说不出的样子,连忙问道:“她怎么了?”
“我们遇上了娜尔苏妠,”弥雅停顿了一下,“——那个女人的分身。”
“是弥雅小姐救了我,”希尔薇德对身畔的狼之少女微微一笑,才虚弱地答道:“不过我中了她的诅咒,是弥雅用苍之辉的力量压制住了诅咒进一步蔓延。”
“诅咒?”方鸻有些紧张起来,“什么样的诅咒?”
“其实是祝福,”弥雅答道,“那道印记并没有什么别的负作用,反而能给予她的力量,只是会将她转化为娜迦一族,她显得虚弱,其实是因为苍之辉与娜尔苏妠的力量排异的原因。”
“那……不会有事吧?”方鸻不太确定地问道,那可是一位神明的力量,虽然弥雅说得信誓旦旦,但他有些关心则乱。
狼一样的少女用银色的眸子看着他,默默看了一会儿。
她抖了抖尖尖的耳朵,轻轻点了点头:“交给我好了,不会让她出问题的。”
“谢谢你,弥雅。”
“嗯。”这位海之魔女轻轻应了一声。
方鸻这才留意到狼少女手臂上的伤,问道:“弥雅小姐,你没事吧?”
但弥雅并未作答,黑暗之中一时有些沉默。
方鸻挠了挠头,一时间有些尴尬,他又好奇地看了看两人,他本以为两人关系不会太好来着,但没想到弥雅竟然会主动出手救下希尔薇德。
想起这件事他都有些后怕,虽然舰务官小姐还有复活的机会,但那毕竟是一位神祇,要是她真的将希尔薇德转化成了黑暗的生灵,他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想及此,他有些歉然地看向自己的舰务官小姐。
但希尔薇德倒并不介意,寻找海盗王的秘宝,是他们共同的决定,她是艾伯特家的长女,那位大探险家的女儿,又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儿,在那之前更凶险的状况她也不是没遇见过。
至少在这里,她还有真正可以信得过的人。
为了化解尴尬的气氛,方鸻又看向一旁的女仆小姐,谢丝塔触及到他的目光,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事。”
过了一会儿,她才补充了一句:
“船长大人。”
又过了一会儿,女仆小姐才找回最后两个字:
“谢谢。”
弥雅一言不发地看着两人,希尔薇德则在一旁偷笑,她一直试图于缓解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女仆小姐似乎总是对后者有些成见。
她其实大致明白谢丝塔心中所想,对方对自己的依恋其实与自己如出一辙,那种就像是小女孩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一样的心态,她多少能体会一些。
方鸻没想到气氛会变得更加尴尬,但所幸这里还有一个外人,他回想起奥黛丝方才所展现出的那种力量,忽然之间沉默了下来,连心中胡思乱想的心思都淡了不少。
他抬起头看向那位女神大人,忽然开口问道:
“女神大人,刚才那是……?”
奥黛丝看着他们,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她在黑暗之中静静地开口道:“在下降之前,我用最后的力量护住了你们所有人,但结界此刻已然消失,我的力量所剩无几,在最后我看到你们中的一些人掉去了其他的方向。”
黑暗中静了下来,静得落针可闻。
方鸻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开口问道:“……女神大人,其实很早之前我就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只是因为之前一直来不及开口。”
奥黛丝道:“我大概已经明白你们想问什么,你问吧,我说过,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因此在这件事上不会欺骗你们,只要你开口询问,我就会一定会给予你答复。”
方鸻得到许诺,却反而沉默下来,他在思考——在那个思维的世界之中看到了一道安静的目光,也看到那道目光的主人——塔塔小姐正安静地注视着他。
两人像是从目光中交换着意见,他们早已在那片星辉的世界之中见过了一切,因为以太不会说谎。
他又看向一旁的弥雅,法则也不会说谎,艾塔黎亚的一切元素最终都归于源头,力量的本质在它最原始的底层逻辑上总是呈现出最清晰可见的轨迹。
弥雅从他的目光中寻求到那个问题,沉吟了一下,也轻轻点了点头。
他曾经见过真正的神明的力量,那甚至还不是如同信徒见证他们的神明降下谕令,而是一位神祇亲自在他面前显圣,那不是黑暗的众圣,而是森林的女主人。
艾梅雅。
而他也见过奥黛丝施展力量,那种力量虽然强盛,但与光以太的属性是截然不同的,也不如娜尔苏妠那样的诡异,事实上在很早之前他就向弥雅确认过这一点。
在他们进入那片黑雾之中时。
但那时还无法确认,只不过在他心中留下了这样一个种子,而那枚种子事实上从他们进入这座岛上起,便在他心底生根,直至此刻,才绽出第一片细叶。
因为他和塔塔小姐,在那个结界的核心法阵之中,见到了那片星光之海,那海中漂浮着同质的力量。
为什么奥黛丝作为一位神祇,却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进入这个结界之中?
为什么她诞生于此,却偏偏对这座遗迹之下的一切所知似是而非?
事实上在那一刻,他就已经获知了明确的答案。
只不过——
这个答案仍旧需要确认。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道:“……女神大人,或者说奥黛丝女士,其实你根本就不是一位神明,而是这个结界的掌管者。或者说,你本来就是……这座法阵的——”
“人工龙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