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方鸻的话后,一旁的弥雅与希尔薇德都表现得平静,显然对此早有所料。只有谢丝塔抬起头来看着二人,显得有些意外,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眨了一下眼睛,眼中闪过一丝迷离的色采来。
奥黛丝轻轻点了点头,答道:“抱歉,这或许给你们带了困扰,但我并非有意在说谎,我应当是什么,一位神祇?这是那些为我所庇护的人的期许,他们为我建起庙宇,向我祈祷,如果这能为他们带来希望与信念,我并不介意担当起这个身份。”
她的黑发如同夜色,衬托着皎月般的脸孔,散发着一种无瑕的美:“但在你们揭开那个谜底之前,其实我心中并无真正的答案,我是谁?或许我曾经是奥黛丝·林斯特恩,凯旋号上的大副,但这一切都早已成为过去……”
方鸻看着这位‘女神’,“所以你都记起来了……女神大人?”
奥黛丝回过头去,看向正陷入迷茫之中的女仆小姐,眸子里闪动着温柔的光芒:“你长大了不少,谢丝塔。”
谢丝塔抬起头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茫然看着这位女神大人。这还是方鸻头一次在女仆小姐脸上看到如此剧烈不安的表情变化,就像是坚定的外表之下产生了一道裂纹,露出了柔弱的内在来。
方鸻看了看女仆小姐,低声向这位女神问道,“谢丝塔曾经应当也来过这座岛上,所以你曾经见过她么,奥黛丝女士?”
奥黛丝温柔地点了点头,“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当你将结界的核心权限交给我,我便恢复了过去的一切记忆,但那只是暂时的——结界已经残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方鸻像是一下子沉默了片刻。
他不由轻轻吸了一口气,心中回想起这一路上以来的种种,他其实同样已经得到了那个答案,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可是你说过,不会对我们说谎,不是么,奥黛丝女士?”
他抬起头来看着奥黛丝。
这位‘女神’闻言轻轻一怔,接着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弥雅与希尔薇德互相看了一眼,但皆显得平静,一言不发。
方鸻却继续说下去:“可你还是向我们隐瞒了最关键的信息,因为你其实早就清楚这下面有什么,那个结界的核心又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也更明白娜迦与帝国人因何而来——”
“你从一开始就明白那个以太节点在什么地方,它也从未在罗德里戈·德安里斯的宝库中,而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成功骗过了所有人,奥黛丝女士。”
“因为您就是它,它就是您,您一步步引导我们来这里,只不过是为了让那个以太节点靠近这个结界的中心。那是因为它——您,这个笼罩整座岛屿的巨大结界的人工龙魂,同时也是这座结界的能量源泉……”
方鸻轻声道:“……其实我早应该想到的,奥黛丝女士,如此巨大的结界应当依靠什么功能?作为以太汇流的节点,整个帝国北境的以太脉流皆汇聚于此,还有什么比这更适合的?”
奥黛丝先是怔了一下,但随后不禁一笑:“所以罗德里戈就是选中了你们作为他的后继者?”
她用手捋了捋腮边漆黑的发束,“他很幸运。”
方鸻抬起头来,有些意外地看向这位女神大人,那位海盗王是给予了他们一把钥匙,但可从未将他们选作后继者。
何况,谁会想成为一位海盗的后继者,这又何谈幸运?
但奥黛丝并不回答他这个疑问,而是静静地开口道:“所以你应该猜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作为结界龙魂的我无法靠近这个地方,因为我一旦靠近这里,这儿的封印就有了被解开的可能性,而那个至关重要的以太节点也会再一次出现在世人的目光中。”
“如果它落在那些不应当掌握它的人手上,无论是帝国人,还是娜迦,都会使昔日的惨剧再一次重演,甚至更进一步,令整个帝国北境不复存在,数十座城市,成千上万人化为齑粉……”
“昔日正是为了阻止这样的可能性,我才会自愿选择成为它的守护者,成为这座结界的灵魂,因为我曾目睹过一切的发生,所以绝不会允许同样的悲剧再上演一次。”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谢丝塔身上。
“但你还是回到了这里,奥黛丝女士。”
方鸻静静地开口道:“因为事实上,仍存在着另一个可能性——我猜您是为了‘容器’而来。因为以太的节点,人工的龙魂,都不可能会单独存在,它们一定会有一个容器,我猜那就是‘崇高’——”
——那件昔日,被从诺兹匹兹的地下最后带走的东西。
一枚璀璨的宝石。
苍翠的星辰。
奥黛丝的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意外之色,“你们……是如何猜到的?”
方鸻并未作答,只是目光平静地落在了自己的任务上——‘前往海盗王宝库,寻回失落的以太节点,平息风暴,拯救北陆——任务奖励:见闻提升2级,‘崇高’之属意。’
何为崇高之属意呢?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应该猜到的,哪有什么任务会给予人一次性提高一个等级,甚至是两个等级的奖励?艾塔黎亚的见闻与经验来自于知识与经历的积累。
智慧并不会凭空产生,但可以被给予,正如同圣选所代表的真正含义一样,选召者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他们可以获得这个世界的恩惠。
所以那哪里是什么任务的见闻?而不过是一位‘神祇’在分享给他们力量,当他们完成考验,其‘属意’自然降临于身,那么那位神祇,就是‘崇高’本身。
但为什么是‘崇高’呢?
他一开始或许还有所疑虑,但自从娜尔苏妠一口叫出罗德里戈宝库的名字之后,他其实就已经得到了一切问题的解答。
方鸻目光清澈,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唯一指向的可能:“因为那正是罗德里戈的宝库中,唯一真正的宝藏,那位天才杰尔德姆昔日所留下的无价的遗产。”
奥黛丝的神色先是显得有些复杂,但随即又释然,表情渐渐放松了下来。
方鸻看着这位‘女神’,继续说了下去:
“……同时,那也是帝国人与娜尔苏妠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因为一旦他们得到了那枚翡翠之星,那么无论是其中的节点,还是结界的所有权,都会掌握在他们的手中,他们将会以此来打开通往灰界的通道,或者掀起一场席卷一切的风暴——”
“只是,容器之中孕育着无限的可能性,而作为它真正的主人,奥黛丝女士,你其实还可以选择它的另一个归宿,对么?那就是湮灭,容器与灵魂一旦寂灭,那么用以塑造它的以太节点也会随之而烟消云散——”
他声音低了下去,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女神。
“因为那是自然的奇迹,只要它没有落在帝国一方或者是娜迦的手中,以太之海上终有一天会形成新的汇流点,或许是数十年,或许是一百年后。变幻无常的风暴与怒涛或许会持续侵袭帝国的北境,但终究不再会席卷一切。”
方鸻轻声问道:“你明白,直到一切都重新平复为止,而这一切至少可以为他们争取到数十年,甚至一个世纪的时间。”
“只是……”
这值得么?
没有人知道曾有人为他们付出了什么。
奥黛丝将要拯救的明明是她一直以来所要对抗的帝国,或许大多数人本就是无辜的,但要牺牲自己的人又何尝有罪呢?
奥黛丝看着他们,轻轻开口道:“我早就已经失去了一次生命,而今的我不过是作为一个人工的龙魂而存在,”她的的嗓音好似一层轻纱,笼罩着神秘的色彩,“此刻天平的一端是许多人的幸福,与我自身的诺言——”
“而与此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问道:“艾德,对吗?对不起,我从一开始的确有所隐瞒,因为我一直都明白应当如何终结一切,正是我一步步引导你们来这个地方……”
“但因为如果我们失败,那么不仅仅是这座岛上的所有人,包括各位也难逃一劫。我曾答应过要庇护你们所有人安全,因此我们或许也没有选择,不是么?”
这位女神向众人伸出手来,“各位,眼下我们还有最后一段路要走,我们已经到了这儿,那座宝库而今不过近在咫尺,请助我一臂之力,我猜帝国与娜尔苏妠不会轻易放弃它。”
她看向不远处的舰务官小姐,“希尔薇德小姐,我见过你的父亲,他是个真正的英雄一般的人物。”
希尔薇德一怔,猛然之间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什么,轻轻握了一下拳头,神色显得十分复杂。
方鸻与弥雅互相看了看,沉默的氛围在黑暗的地下萦绕,最后他才看向那位女神大人,向对方轻轻点了点头。
“你同意了?”奥黛丝看着他,问道。
方鸻轻轻摇摇头:“不,只同意了一部分。”
“一部分?”
但方鸻闭上口,不再作答,只沉沉的目光中闪烁着思索的色彩。
而女仆小姐怔怔地立于一旁,仍显得有些怅然若失。
……
天蓝抱着膝盖,目光有些担忧地看着不远处来来回回的那些人。
那里生了一团篝火,火焰的光芒只微弱地驱散了周围的黑暗,穿着帝国装束的执剑之庭骑士在那里巡逻,伊萨与身材更加高大的鲁德内则在和一个帝国人争执什么。
敏米尔站在一边,紧皱着眉头,这些人天蓝其实都不认得,不过敏米尔倒是认出了她来——或者不如说是认出了她海尔希妹妹的身份。
那个男人对她说:“我知道你是鸢尾花的小公主,放心,我和你们的团长暂时算是盟友关系,你们先暂且和我一起行动,我保证他们不会拿你们怎么样——”
他说一切等到与方鸻会和之后再说,天蓝对此将信将疑,阿德妮则完全不信任任何帝国人——但先前她们与爱丽莎、希尔薇德走失,不久之后又遇上了地下世界发生塌陷,一直落到这下面来。
她运气还好,受的伤连皮毛也算不上,阿德妮却摔断了一只胳膊,大猫小姐撞到了头,现在都还没醒来。
天蓝自己没什么战斗力,铸匠小姐自身看起来也不像是战斗人员的样子,唯一靠得住的妲利尔昏迷不醒,那帮帝国人看起来也不会轻易放她们离开,她也只好姑且先相信这个家伙。
那家伙既然认识她哥哥,那么相信应当不会拿她怎么样。
“团长究竟去什么地方了啊,快来救救我们啊,”天蓝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她一边担心希尔薇德和爱丽莎究竟有没有平安无事,一边又心有余悸地回想起那场大塌陷来。
诗人小姐至今都还不清楚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她抬起头来,目光看向不远处那扇紧闭的门扉——厚重的石门前是一个空旷的广场,帝国人的篝火与营地就在那个地方,紧闭的大门上绘制着来自于另一个时代的神秘花纹。
那些东西她倒认识,属于辛萨斯蛇人时代的神话。
姬塔不止一次和他们科普过这些知识。
天蓝心中隐隐有些明白,这或许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但竟然为这些帝国人捷足先登了,她暗自有点着急——要是还没有人来,这些帝国人可就要得逞了。
她又看向一旁的猫人小姐,看在敏米尔的面子上,帝国人倒是好心,为妲利尔作了简单的包扎,但他们也没有牧师,无法检查猫人小姐究竟伤势如何了。
妲利尔只是仿佛沉沉入睡一样,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快一个多钟头了。
“得想个办法。”
不过天蓝眼珠子一转,很快就想到了办法,我们的诗人小姐看着不远处的帝国人的营地,心思很快活泛起来。
那个地方不仅仅只有敏米尔,事实上阿德妮也被请了过去,伊萨正看向这位胳膊上打了绷带的少女,开口道:“没想到我们在这里又见面了,阿德妮小姐。”
铸匠小姐板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这些人,一言不发。
伊萨却摇了摇头:“好了,我并不是要追究你在帝国犯下的那些事,阿德妮小姐,执剑之庭也不管这个。无论是你攻击帝国的前哨站也好,和铁锈基金会的那些恩怨也好,都不关我的事。”
他又看向阿德妮:“不过我听说你还并没有加入七海旅团,因此就算是我和那位团长大人算是有些约定,但也保护不了你。阿德妮小姐,你在这个地方,应当有些缘由吧?”
“等等,等等,”敏米尔这时插了进来,“这位小姐……呃,她虽然不是七海旅团的一员,但也算是我的保护人,我答应了那位十二色鸢尾花的小公主,不然她们可不会和我一起来这里。”
伊萨看了前者一眼,目光又落在不远处那位帝国人的指挥官身上。
那个中年人留意到他的目光,才走了过来,看向一旁的阿德妮,上上下下将对方打量了一遍,开口道:“好吧,阿德妮小姐,看在普罗米修斯的同行的面子上……我可以代表陛下给你一个机会。”
阿德妮瞥了这家伙一眼,连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但中年人并不介意,继续道:“阿德妮小姐,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很清楚你来这里无非是为了你父亲的遗产,那枚真正的翡翠之星。”
他指向那道紧闭的巨门道:“而它就在这里面,在这扇石门之后,你应当很清楚我们只对那个容器里面的东西感兴趣,而非容器本身。那之后就是那位海盗王的宝库,昔日你父亲正因为与此人的恩怨而身亡,你没有理由为这样一个人保守秘密。”
他放下手来,摊了摊手道:“当然,我承认帝国昔日在这件事当中有一定责任,但我们毕竟也不是主谋不是么?帝国也不需要你的谅解,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他正要再说什么,这时候一行骑士带着人走了过来,为首的骑士附耳对他说了一些什么,中年人立刻皱起眉头来。
“还是打不开?”中年人皱着眉头反问道,“我们准备的办法都试用过了?”
“并不是办法行不通,大人,”那骑士摇了摇头道,“那门上不止一道封印,我们的办法是对的,但还有一道核心的封印我们打不开。”
“当然,我们也可以试试暴力的办法,”骑士又道:“但需要时间,术士们估计至少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
中年人皱着眉头看向远处的黑暗中。
那么长的时间他们可等不起,与娜尔苏妠一战耗尽了执剑之庭的全部力量,要是娜迦们再来一次,他们未必守得住这扇大门。
伊萨的判断是对的,这片海域之中的娜迦无穷无尽,但帝国人不可能在这里和她们空耗,尤其是在这场巨大的风暴潮之中。
他看向一旁的阿德妮,只见那位女士正一脸讥讽之色地看着他们,中年人眉头沉了下来,开口问道:“阿德妮女士,你的答复是?”
阿德妮讽刺道:“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们答案,那位海盗王曾许下承诺,只要你们为他复仇,自然可以开启这道大门。”
她看向伊萨和鲁德内身后的杜奥尔——那位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安德琉斯总督,笑了笑,“你们这不是把人带来了么,这个曾经背叛过罗德里戈的人,只要你们把他杀了,把他的血涂抹在大门上,说不定门就开了呢?”
伊萨与鲁德内回头看去,那位安德琉斯得蠹虫涨红了脸,愤怒地尖叫道:“简直是一派胡言,这个世界上还没听说过这么荒谬的解除封印开门的方式!”
他又有些惶恐地看向伊萨与那位中年人,“大人,你们可不能听这个罪人之女胡言乱语……”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阿德妮用未受伤的一只手不知从那里拔出一只魔导铳,指向对方,“你说谁是罪人?”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枪,一旁的鲁德内就伸手夺过她手中的魔导铳。“管好你的保护人,”高大的印第安裔看向一旁的敏米尔,随手将魔导铳丢了过去。
敏米尔接过枪,看了看阿德妮,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还没见过脾气这么大的女人。
还是个原住民。
而从阿德妮拔枪,再到鲁德内夺过枪一切不过发生在刹那之间,而她瞄准的目标显然被吓了一大跳,竟慌不择路地后退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见到阿德妮手中的魔导铳被夺走,后者才反应过来。
杜奥尔哆哆嗦嗦地指着阿德妮:“她……她……”
伊萨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一幕,他倒是大概知道一些这位安德琉斯总督的来历,心中从一开始就没看得上这个家伙,但也没想到会扶不上墙成这个样子。
倒是中年人保持着涵养,看着阿德妮道:“阿德妮女士,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仔细想想看,这个合作条件已经相当宽裕了。如果我们再在这里浪费时间,无非是让随后赶到的娜迦一族得利而已。”
他停顿了一下,“你真的希望你父亲的遗产落在那些黑暗生灵手上么?”
阿德妮不为所动,反而冷笑一声:“佩里特公爵,你以为没人认得你了么,作为计划的总执行人,罗德里戈也不过只是你手上的一颗棋子而已。棋子跳起来咬了你一口,让你丢了天大的面子,也失去了那位皇帝陛下的信任,时至今日,你竟然要亲自到一线来了,真是讽刺。”
佩里特一怔,不由皱起眉头。
阿德妮却看着此人,如同要将他看穿一样:“说得真不错,二十年前你们丢失了那个以太节点,时至今日才终于找到它的下落。但它落在你们手上,又和落在娜迦们手上有什么区别?”
“奥特里克城的惨剧,消失的拜安港,锈地,从七境低地到洛特里安的所有人,成千上万因为这个计划而付出无辜生命的人,他们又应当找谁寻求正义?去述说自己的遭遇呢?”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帝国人:“帝国的银盔,执剑之庭的圣剑,那些曾经象征着奥述人正义的事物,而今不过沦为了自私和贪婪的温床,你们还当得起昔日的称谓么?”
伊萨一怔。
他正要开口说什么,但阿德妮也看向他们,“你们也是,圣选之人,我曾见证过你们最光辉的一面,也曾见过你们之前的那些人,但不是现在。你们受谁所选,又当得起这个名字么?”
少女冷笑:“呸,各位不过是那位皇帝陛下的走狗罢了。”
“口出狂言!”佩里特脸色终于沉了下去,然而不等他开口,两个骑士便已经冲了上来,将阿德妮压了下去。
这位公爵大人摇了摇头,“将她带下去,等娜迦来的时候,她自然会明白过来的。”
伊萨默默看着骑士们带着这位铸匠小姐离开,张了张口,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正如对方所言,他们是选召者,对于这个世界的一切遭遇并无什么发言权。二十年间帝国对于北境遭遇的漠视,早已使这里的每一个人离心离德,而这位铸匠小姐不过是其中比较激进的那一类而已。
他其实早已听说过她的大名,那位大炼金术士的女儿,帝国的叛逆者,与她之前所干的事相比,眼下的口出狂言其实都算不上什么惊世骇俗了。
但帝国有选择么?
灾难将临,帝国只有一条路可走,他们又何尝也不是选择拯救许多人的生命?那是正是联盟所告诉他们的一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了解当下的处境,但作为那些人中最杰出的一辈,他们必须肩负起责任。
他看向一旁的鲁德内,但高大的印第安裔对此并无什么感想。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明白帝国的选择,”佩特里公爵回过头来,看着伊萨道,“伊萨先生,作为圣选者,你们掌握着更多的信息,应当更能理解陛下的苦心。”
伊萨轻轻摇了摇头,“但她其实说得对,二十年前我们还是孩子,根本就没经历过这一切,更无权对他人经受过的痛苦评头论足。而作为亲历者,她无疑比我们更有资格去评判这一切。”
“但那并不是你们的错,而是我的责任,”公爵叹了一口气,“要不是我识人不明,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但阿德妮小姐其实并不明白,我出生在锈地,那里也曾是我的故乡。”
伊萨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看向他:“公爵先生?”
“没什么,”佩特里摇摇头,“我已经学会去直面过去,而今我只想为陛下办一点事,我曾经犯下错误,只希望这些错误而已能导向一个更好的结果。于我自己的名誉,倒并不重要——至少,帝国仍旧存在。”
他看向三人:“帝国会记得圣选者的事迹,正如同历史会如实地评判我们每一个人。”
“但这扇门怎么办?”敏米尔忍不住问道:“要是我们打不开它,我们是不是就成历史的罪人了,那位小姐看起来不像是想和我们合作的样子?或许我再去找找其他人,比如那位十二色鸢尾花的小公主好像更好说话的样子?”
他话音还未落,忽然之间一团火光升起,在这黑暗的地下如此明亮的光辉在一刹那之间映亮了每一个人的脸。
伊萨、鲁德内和敏米尔皆向那个方向看去,接着一声轰鸣才从帝国人营地方向传来。
一团耀眼的火光升腾而起,将诗人小姐所在的帐篷,与周围的几顶帐篷一起炸上了天。
……
佩里特公爵面色阴沉地看着一片狼籍的营地,几顶帐篷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无声叙述着某位小姐的杰作,巨大的爆炸从营地最中央产生,并在那里留下一个直径数米的深坑。
爆炸从浓密的雾气间引来几头孽生物,那些浓稠得像阴影一样的怪物徘徊不去,形态各异,其中一头形同巨大的、缓慢爬行的爪子,指甲残破,或几只猎犬一般的生物,然而身体部位残缺不全。
它们正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向佩里特公爵发出呜咽声。
一众骑士如临大敌,拔出利剑团团围绕在公爵身边,但佩里特公爵自身却不为所动,分开人群走上前去,张开口,发出一阵奇特的腔调。
那像是一段祷文,在晦涩难明的音调中,阴影孽生物竟缓缓向后退去,转头消失在不远处的黑暗中。
“公爵大人,那是什么?”骑士们质问他。
佩里特公爵答道:“不过是被封印在这下面的东西罢了。”
骑士们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公爵看起来能与这些东西交流究竟是好是坏?但众人不敢多问,这时书记官才上前来汇报损失——“爆炸没有产生人员伤亡,大人,但人质逃走了。”
“那个诗人救走了自己的同伴,用音波共振的方式引爆了营地中的灰水晶,那些是魔导炮的后备引信,防护严密,不知道她是如何一下找到共振的频率的。”
“另外……那个女人也逃走了,她袭击了看守的两个骑士,唯一的伤亡也在这上面产生,一死一伤,随后她带着另外两人从东面离开了这个地方,要追吗,大人?”
书记官合上记录本,向佩里特公爵看来。
佩里特公爵一言不发,一旁伊萨开口问道:“物资被付之一炬,如果这时候娜迦一族出现,可能会比较麻烦。”
“不用去管她们,”佩里特公爵摆了摆手,目光注视着远处弥漫的黑色雾气,开口道:“一切仍按计划推进,我们仍有一个办法,那个结界不止一重封印,尖塔下面还镇压着一些东西,它说不定能让我们……”
敏米尔微微吃了一惊,“等等,那是……”
“这是陛下的命令,”公爵答道,“在某个过程中我们必须作出决断,有的鸟儿或许会爱惜自己的羽毛,但你会吗,圣选者先生?”
他的目光看向敏米尔,又看向一旁的伊萨。
敏米尔重新沉默下来。伊萨看向这位公爵大人,只耸了耸肩。
他目送两人离开,才回过头向自己的同伴道:“你怎么看?”
高大的印第安裔转身用灰褐色的眸子注视着他,问:“你说谁?”
“自然是那位公爵大人,”伊萨看着佩里特公爵的背影,说道:“他说他来自锈地,但你认为方才那位小姐对他的评价如何?”
鲁德内摇了摇头:“他的确出身锈地,他的家族在星落之年前后曾经统治过那一带地区,但那里的居民不一定会对此而对他有多感谢,帝国从不缺乏严酷的镇压者。”
“他作出抛弃那里的一切的决定时,最多不过会落下一两滴鳄鱼的眼泪,方才不过是表演罢了。传言正是在那之后,一些人走上了反抗的道路,他们中的一些后来成为了帝国的对手、敌人,且是最危险的那一类,比如方才那一位——”
伊萨有些惊讶:“连这段历史你也研究过。”
“研究过历史才不会轻易上当,伊萨。”鲁德内沉默着答道。
“嗯,但我不行,”伊萨摇了摇头,轻浅一笑,“我已经看不进去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有你作为我的搭档就好了,不过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上面的任务。”
鲁德内简单地回复了一
句。
伊萨一怔,随即轻轻一笑,“这倒也是。”
……
阿德妮用一把细长的匕首割开天蓝手上的绳索,那把匕首整体呈暗红色,如同在血中浸了一遭,锋刃轻灵,像是一尾游鱼,又像是一条露出獠牙,择人而噬的毒蛇。
天蓝感到手上的束缚松脱开来,但却有些害怕地看着后者,她亲眼看到阿德妮就是用这把匕首刺入那两个执剑之庭的骑士体内,对方挣开那两个骑士的束缚,反客为主,一刀一个放倒两人。
像是干掉了两只鸡。
但那并不是真正的鸡,执剑骑士脱胎于圣剑的看守人,在巨人之战中他们是为魔法皇帝佩剑之人,是皇帝的亲卫,正如同巨树之丘的率光骑士,甚至地位还要比银盔圣卫更高。
时至今日,执剑骑士也是内庭近卫,其选拔严格,虽然仍掺杂进了不少贵族纨绔,但在外执行任务的这一支不一样,他们平均等级起码也在二十五级以上。
这或许在方鸻等人看来或许不算什么,但阿德妮可是一个没有战斗力的铸匠。
何况还是在受制于人的情况下,套在她手上的镣铐好像软泥,押解她的骑士仿佛手无缚鸡之力,被她轻松挣开来,然后反杀。
天蓝不是傻子,当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对方身手了得,却装作生活职业者藏身于七海旅人号上,所图为何?她噤若寒蝉,因为按照一般的情节预演,接下来对方是不是要杀人灭口了?
阿德妮看着诗人小姐畏畏缩缩看向自己的目光,不禁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只是临时登船,但并不是你们中的一员,你们可以容忍那位来自于圣礼公会的小姑娘,却不能容忍我?”
天蓝结结巴巴地问道:“……阿、阿德妮姐姐,你、你不杀我?”
“我为什么会杀你?”
“可是……你你……我……”
“就因为你看到了这个?”阿德妮抛弄了一下手中狭长的匕首,“我是暗影会的猎手,但也是铸匠不假,我在其他方面并没有欺瞒你们,我父亲与那位海盗王的关系,我是为何会来这个地方?当然,那只是我其中一个目的——”
她好像变了一个人,语气变得锋利而自信起来,像是从那潜藏的暗影之中走出来,眯着眼睛,目光有些危险。当然这危险并不是针对面前的诗人小姐,而是黑暗中的那些人。
“暗影会?”
“你没听过?”阿德妮有些意外,“就和它的名字一样,我们是狩猎暗影的人,潜藏在阴影之中的一切生物,都是我们的敌人。”她手指一弹,将手中的匕首掷了出去,钉在一段阴影上。
那阴影孽生物发出一声惨叫,接着化作雾气退回黑雾之中,一切都消弭于无形,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天蓝吓得一个哆嗦,有些担惊受怕地看着那里,“那些是什么?”
她并不是才看到这些东西,爆炸从深渊下弥漫的雾气中引来了这些孽生物,她们一路逃到这里,而这些东西如影随形。妲利尔又昏迷不醒,而她手无缚鸡之力,直到阿德妮出手,才让这些东西退走。
“阴影之中的生物,我原本以为你们认得,”阿德妮走向自己的匕首,回答道,“你们在艾尔帕欣和它们一战,不是应当早见过这些东西了么?”
“艾尔帕欣……艾尔帕欣,阿德妮姐姐,你是说影人?这些东西和它们有关?”天蓝楞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
“不全是,”阿德妮摇了摇头,“影人随祸星苍翠而来,它们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上自然不止有影人,也有巨龙,巨人与娜迦,那个世界原本和我们的世界一样,有花草树木,飞禽走兽。”
“当世界沦
陷时候,生活在那个世界上的野兽也随之为阴影所吞没,就变成了如今你所看到的样子,我们将它们称之为‘阴影生物",但这些类似,并不完全一致。”
“为什么?”
“因为它们来自于一个黑暗的梦境,是一个巨大意识分裂出的孽生物,你可以将它们理解为一位黑暗中沉睡的神明意识的残片,那些残片碎裂一地,有大有小,小的可以细如尘埃……”
阿德妮抬起头,看着这一方黑暗的世界:“你们和那个女人同行,我原本以为你们应该知道这一切,在船上她或许是唯一认出我身份的人,当然,你们的团长或许也因此知道一些什么。”
“……我、我还是没太听明白,”天蓝有些云里雾里,“总而言之,阿德妮姐姐你不会杀我了对吧?”
阿德妮叹了口气,“你都管我叫姐姐了,我当然不会杀你。”
天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阿德妮姐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阿德妮轻轻摇了摇头,一时也没想好,“其实本来如果不是受到威胁,我也不会轻易暴露身份,不过帝国人对我十分了解,因此倒也无所谓了。”
她又看向昏睡之中的妲利尔,“至于救你和她不过只是顺手为之,因为我仍旧认可我们之间这一层约定。”
“我们的目的仍是一致的,那就是进入罗德里戈·德安里斯留下的宝库中,我并没有欺骗你们那位团长,我的真正目的不在宝库本身,你们仍可以得到一切——”
她走到匕首旁,弯下腰,拔出匕首。
但忽然之间,她直起身来,将那匕首握在手中,指向一个方向:
“谁在那里,出来!”
阿德妮的语气一下变得冰冷,吓了天蓝一跳。
诗人小姐还以为这位铸匠小姐弄错了什么,但忽然,那里的雾气背后竟然走出一个人来。
天蓝微微一愣,那个人穿着水手的装束,容貌是个帝国人,稍微有些苍老,但她却认不得对方——或许是帝国人船上的水手?但怎么会有这么老的水手,她忍不住心想。
但阿德妮的目光却微微变化,“等等,你是……?”
苍老的水手用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年迈的面容上不由松弛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能一眼认出我来,阿德妮小姐。”
“赛内夫·阿加特,”阿德妮口气冰冷,“昔日那位年轻的帝国海军将领最忠实的属下,但你当日并没有随他而去,与我父亲和那人之间的瓜葛也没有关系,我不会找你的麻烦,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是他们带我来的,”赛内夫再叹了口气——这位老哨兵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待在安德琉斯,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注视着这片交织着雨幕的岛屿——在他们昔日离开的地方。”
“所以帝国还是找到你了,他们要你干什么,打开这里的大门?”阿德妮问道,“但你只是一个背叛者,罗德里戈·德安里斯不可能会信任你,在最后的时刻你甚至都没有和他在一起,他们能指望你知道一些什么?”
“我知道得并不多,”赛内夫答道,“但也不会告诉帝国人,我自身是帝国人,却再也不会相信那个帝国,我只知道,阿德妮小姐,有一天你一定会回到这里。”
他叹息道:“只是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会面,我们能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一切或许都是注定好的,众圣从未放弃注视北境,它们用无形的意志促成了这一切。”
铸匠少女微微一怔,看着对方,“赛内夫,你是什么意思?”
但老人并不作答,只默默以手抚胸,弯腰向两人行了一礼,“
阿德妮小姐,我来带你们前往他真正的宝库,德安里斯大人还有你的父亲,他们有一些东西留给你。”
他随后转过身,对两人道:
“二位请随我来——”
……
黑暗中弥漫着无声的寂寥,而细碎的脚步声正沿着开阔的地下空间行进,水晶中苍白的光芒逐渐勾勒出这个由石灰岩、钟乳石柱与高大的蕈类所共同构成的世界。
方鸻注视着这个地下世界,如同注视着一头怪兽巨大的口腔内部,平坦的岩石构成它的腭顶,尖锐的岩柱形成蜂拥的獠牙,深处一根石灰岩柱垂下,仿佛倒悬的雍垂体。
水晶的光消失于那其后,黑暗中像是一条通向咽喉深处的小径。
弥雅举着水晶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水晶的柔光逐渐映衬出一对银色的尖尖的兽耳,在银灰的长发间竖立,它不时警惕地折向四周,显得柔软,内里生满了一层细密的绒毛。
那水晶与其说被她举在手中,不如说是悬浮在半空,狼少女一只手将之微微托起,令水晶的光辉洒向四面八方,苍白的光划出一道又一道阴影,她在复杂的侵蚀岩层之中如履平地,时不时回头看向其他人。
希尔薇德在一具狩龙人怀抱中,高大的构装体将她横抱起,如同抱起一位娇弱无力的公主,方鸻一边赶路,一边分心控制自己的构装体,那台狩龙人也是他改造过后的版本。
结界失效之后,他就再不能控制这下面的狩龙人。
弥雅静静听完方鸻讲述前面的故事,才答道:“太过冒险了,敏米尔未必是真受制于你,你有些太过小看那些淌过星海的人,他真要对你出手你可能未必有还手的余地。”
方鸻这才收回视线,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料到了一些,但他作为普罗米修斯的银之阶,怎么可能会不对执剑之庭与.LI.D的人混在一起感兴趣?何况他的借口太过拙劣了,或许是临时想出来的,方尖碑就在遗迹上层,却看也不看一眼就跟我们下来了,所以我猜他也想弄明白帝国人在计划什么。”
“这正是我认为你太过冒险的地方,”弥雅尖尖的兽耳抖动了一下,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一切计谋都要建立在与之相匹配的实力上,你和对方的约定好像一纸空气,他随时有绕过的方法。”
“当然,在一切的答案揭晓之后,”方鸻答道,“不过我也没指望对方可以信守承诺直到最后一刻,在那之前他可以帮我很大的忙,你和奥黛丝女士都被困在那下面,没有他出手,我可能很难抵达那个法阵的中心——”
弥雅沉默了下来,面前这个少年成长了许多,尤其是在两人分别之后,她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自己的因素,但以她的性格当然不会主动问起,只会默默记住。
方鸻却再问道:“弥雅小姐,人们将接触这个世界最基本的法则,称之为进入星海,那些淌过星海的人,也是第一世界之上的存在,掌握法则的人,他们究竟有多厉害?”
弥雅用皎如银华的眸子平静地看向他:“你终于想起来向我询问这个问题了。”
方鸻有些心虚,要不是敏米尔和他提起,他甚至都忘了——但要说真没想到或许也不一定,也可能仅仅是本能的抗拒,或者不好意思,让他根本不愿意向这位狼少女请教。
那让他又回忆起过去,方鸻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羞恼于曾经的表现,还是对于弥雅对自己的欺骗耿耿于怀,总让他在单独面对对方时,下意识地产生逃避心态。
甚至有些如坐针毡。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何况他之前仍认为七海旅团距离第二世界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要不是接二连三地遇上更高位格的敌人,让他不得不重视起这个
问题来,或者说至少——
应当对对手的力量的层次有所了解才对。
弥雅停下来,伸出手指轻轻在方鸻额头上一点。方鸻一怔,抬头看向这位狼一样的少女,弥雅却又回过身去,问:“你三十级了?”
方鸻一愣,随即点点头。
弥雅伸出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弥散在她手心中,那像是苍之辉,在她指尖轻轻旋转着,但又与之并不完全一致,它有时形成一束,如同她一贯所使用的星匕首一般,但时而又弥漫开来,变幻无形。
“从三十级到四十级之间,人们会第一次接触来自于这个世界最底层的规则,他们会看到星光形成一片海洋,看到世界的深处所闪耀的辉光,穿过这片星海的人,就度过了凡人黑铁的幼年,推开了那扇门扉——”
“这就是上位者,淌过星海的人,铜之阶,银之阶,金之阶,怎么称呼都无所谓,但有些人无法看到星海,有些人则永远无法理解力量的本质,他们都迷失其中,最终也无法跨过门槛。”
“你不一样,”弥雅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手有些冰凉,“你见过苍之辉,那是更本质的力量,这一切对你来说不是什么秘密,你应当早就见过星海了。”
“我见过星之海?”
方鸻愣了愣,他有R这个老师,对于更高层次的力量倒不是完全一无所知,所以他知道进入星海,也知道那些淌过星海的人会经历什么。
但他有些不太明白,弥雅会什么会这么说。
“你没见过?”弥雅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我明白了,那看起来和工匠们见到的这个星辉所构成的世界差不多,但你没有奇怪么,他们需要借助行星炉才能见到的东西,你却可以随时沉入那个世界。”
方鸻呆滞了一下:“等等,那就是星之海?”
“不然?”
弥雅反问:“工匠们本来就比一般人更能理解星辉的本质,讽刺得是,他们无法成为龙骑士。但往往能成为伪龙骑士的工匠,都要比其他职业者强大得多,也正是因此。”
“可那不是龙骑士的能力么?”
“龙骑士可没有这样的能力,否则岂不是每一个龙骑士都可以成为工匠?”弥雅看了他一眼,“塔塔小姐没有纠正你,这很正常,因为她也并不是龙骑士。”
“可……”
方鸻完全呆住了。
弥雅轻轻将手从他脑门上拿开,“还记得么,我说过会给你一个补偿,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推开大门,进入这个世界。但双生之协和苍之辉会给你这个机会。”
方鸻还是没明白过来,有些不理解地看着这位狼少女,“为什么是我?”
“没有为什么,我喜欢,”弥雅答道,“你帮我修好了星匕首,但我那时却不能给你相应的报答——”
一把星匕首有那么重要么?方鸻沉默下来,叹了一口气,不由想到了丝卡佩小姐、魁洛德团长还有其他人:“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这些。”
弥雅摇了摇头。
在将答案抓到手中之前,她那时绝不可能会再相信任何人。
但她并不打算辩解,只继续说了下去:
“人们将门扉之后的力量,称之为龙骑士域,不同的域能力,则来自于不同的法则,这是凡人对于力量的认知,不能说全错,因为它们的确来自于艾塔黎亚最底层的法则。”
她将那力量散去,然后竖起一指,“但有两点,第一,高位的力量与低位力量之间其实并不存在严格区别,”她竖起第二指,“第二,域能力也并不是只来自于第二世界,虽然的确,在第二世界我们才能完整地容纳它,但在第一世界,也有许多法则力量的实例。”
“譬如神力,亦是法则的一种,甚至更加纯粹,众圣将祂们的力量恩赐于信徒,让信徒也可以使用它们,那也是法则力量在第一世界应用的实例。”
“其次是龙骑士,龙骑士并不是第一个在第二世界被发现之后才诞生的概念,早在巨人战争之前,最早的龙骑士就活跃在凡人与苍翠之间的战场上。何况龙骑士只是人类的概念,妖精、精灵与巨龙他们都存在着一些同位格甚至更高位格的存在,这些力量都存在于这个世界几千甚至上万年之久……”
弥雅一边说,一边向前走去,令手中水晶的光芒照出更深的区域,方鸻则尾随其后。
希尔薇德正蜷缩在狩龙人怀中,看着这两人互动却并不感觉到懊恼,反而觉得有些有意思,抿起嘴角微微一笑。
这些她都听过,在这个世界上也算是常识,一般人可能未曾听闻,但作为艾伯特家的大小姐,马魏爵士的女儿,她并不陌生。
艾塔黎亚的力量是从高向低被塑造的,犹如一颗倒着生长的大树,越往根部,力量的表现越单一、越纯粹,万千的法则被统合为一,只剩下最原始与古老的几类。
而越往末梢,力量的表现越纷杂,战士、工匠、游侠、夜莺、魔导士,凡人之中不同的职业者使用着截然不同的力量,就算是在魔导士手上,魔法也依旧被分为风、火、土、冰各个元素门类。
弥雅停顿了一下。
“但这些都是被人为划分的,在法则的领域中并没有战士、工匠或者是游侠之分,高位的力量尤其如此,在到达一定位阶之后,职业的区分其实更多来自于凡人利用魔导炉产生的差异。”
而在自然界——
体格强健擅长近身搏斗的巨龙,也可能是一位法力高强的施法者,超环法术在它们手中信手拈来,这些都是现成的例子。
方鸻点了点头,他自然也听得明白,或者说其实R也早已告诉过他,力量的本质是趋同的,职业是施加于凡人魔导炉上的桎梏,而不是对力量本身的。
弥雅告诉他这些,是让他理清关于力量本身的头绪,龙骑士的域能力都是来自于艾塔黎亚最底层的法则,它们与来自于职业自身的能力或许有些联系,但逻辑却截然不同。
如果拘泥于前者,则可能完全无法理解后者。
简而言之,这是另一个体系的力量。
弥雅再一次伸出手,五根手指纤细而修长,“所以这就是力量的源头,它们来自于‘树"的根部,来自于这个世界最原始、最古老的五个法则,分别是‘知识",‘元素",‘生灭",‘命运"与‘以太"。”
“其后诸多的法则都不过是在这五大法则之上的延伸,譬如我,”一把星匕首浮现在她手上,“他们称我为海之魔女,是因为我的星匕首是光海的化形,它可以穿过以太之海上的任何一个节点,攻破这世上一切坚不可摧的防线。”
方鸻点点头。
世人都认为海之魔女拥有类似于穿梭空间一样的能力,但力量的本质对于外人来说是绝对的秘密,一旦知道了力量的根源,也就有了应对与克制的方法。
弥雅愿意告诉他这些,就是绝对的信任。
“这世间一切力量皆来自于五种最始源的力量,但表现则各自相异,我的力量来自于‘以太",”弥雅道,“在淌过星海之时,我见到那片闪着光的海洋向我展露真容。”
“光海?”
方鸻忍不住问道,这个描述让他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称谓。
弥雅轻轻点了点头,“是的,光海之力就是我的法则,只要以太网脉仍存在的地方,我就可
以任意穿梭,甚至借助于一些手段往来于两个世界之间。”
“但另一方面,‘光海"代表着以太,以太却不一定代表着‘光海",龙骑士域能力中的第二个大类,幻想域也同样来自于‘以太"法则,其中敏米尔的‘灰界之力"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灰界之力"并不独特,那只是幻想域下一个很普通的能力,当然普通并不意味着弱小,‘灰之王"FOX你应当听说过吧,他也同样是‘灰界之力"的掌握者。”
“以太法则一共有四大延伸领域,我是光海的魔女,FOX和敏米尔是幻想的骑士,此外还有魔术师,守门人,最初始的光海的力量不过只能让我洞见以太网脉之中的一切真实,所有与魔法相关的障眼法在我眼中皆消弭于无形,而至于现在——”
弥雅伸出手,下一刻星匕首从她手掌之中消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数十米之外,插入那里锐利的岩石从中,将一头阴影的生物钉死在岩柱之上。
后者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声,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弥雅向前一步,整个人消失在方鸻面前,而下一刻她又重新出现,那把光海化形而成的星匕首正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手上。
方鸻几乎都看愣了,弥雅和他们说过,她的龙骑士正处于沉睡状态,而在第一世界她本身也不可能施展全部的实力,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一样可以轻易办到这一切。
那在全盛状态下,一个龙骑士真正的力量究竟是怎样的?
“那敏米尔呢,”他忍不住问道,“那家伙又有什么样的实力?”
“‘灰之王"FOX全力全开的时候,他可以用灰界的力量幻想出一个真正的世界,用灰色的影子来构造并不真实存在的龙骑士,”弥雅答道,“他不是龙骑士,但胜似龙骑士,工匠十王的头衔绝不是浪得虚名的。”
“就类似于姬塔小姐魔导书的力量?”
“殊途同归。”
弥雅点了点头,“至于敏米尔,我没太过这个人,不过他是银之阶,域能力也是分等级的,幻想骑士与幻想骑士之间亦有差异,空间传送能力分为几个阶段,传送物体,传送自身,隔空取物,直至禁锢他人,在不同的世界之间打开通道,灰界之力其实也是类似。”
“最早他们可以用灰界的影子塑造兵刃,盔甲,直至自身,伪龙骑士的分身,甚至投影敌人,界域,幻想中并不存在的事物,最后乃至于一个世界,我想以敏米尔的水平最多到投影敌人这一步。”
那也足够可怕了。
方鸻见过敏米尔投影自己的伪龙骑士,但对方对自身的实力有所隐藏也是可想而知的,敏米尔要是可以一比一复刻敌人,只要在与娜尔苏妠对战之时投影出那只手臂,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足够对方干很多事情。
只是正如他所预料——
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敏米尔还是选择了隐忍。
..D那边的情况应该也差不多,从敏米尔的口气来看,伊萨应该比他还要强,而按帝国一般的行事原则,原住民中应当至少还有一个银之阶,他当时也没有太过注意,也不知道是不是执剑之庭一方的那个指挥官。
他不由有些庆幸,幸好自己当时选择了克制,要是太过看轻这些银之阶,当时倒霉的指不定就不是娜尔苏妠,而是自己了。
不过他随即又有些担忧,而今在这里的可不止有帝国方的四位银之阶,还有娜迦一族的几位大主母,她们虽然不被称作是伪龙骑士,但事实上也是银之阶的实力,同样掌握着法则的力量。
而且那些法则,还不为他所知晓。
眼下所有人虽然都被困在这地下,但想必那些人的目的也仍旧和自己一致,也就是找到那座沉睡于此的海盗王的宝库,但在这两方势力之间,七海旅团可以说是最弱小的一方了。
他们唯一的优势是掌握着一些对方还不知晓的情报,但在下坠之前,他远远看到了那座宝库的大门,只是而今奥黛丝却带着他们走向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方鸻不由回头看去,想从那位女神大人脸上看出一些什么。
“不必担心,”奥黛丝留意到他的目光,才开口道:“那扇大门不过是他留下的一个障眼法,而并不是崇山宝库真正的入口,他一贯是个谨慎的人,在这座结界之下亦留下许多遮掩的方式。”
“我们所走的这条路深入地下,那里才是宝库真正的入口,而且其实那座宝库并不只有一个入口,但都需要正确的钥匙方能打开,那把钥匙而今就在你身上,在他选择你作为他的后继者的那一刻就交给你了。”
奥黛丝继续说道:“当然,仅仅凭借钥匙是无法打开大门的,真正的关键是他的认可,那个考验在你们听来模棱两可,但在我看来却十分分明。”
“考验的核心,其实就是得到我的许可,”奥黛丝看了众人一眼,“当我重新掌握了这座结界之后,昔日的回忆也回到了我心中,在我看来,没有比各位更适合继承他道路的人。”
方鸻听得不由愣住了。
“奥黛丝女士……”他忍不住问道:“你好像真的记起了一切,但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位海盗王与你之间的关系,他让我们为他复仇,可其实好像我们什么也没做?”
奥黛丝摇了摇头。
她目光不由看向一旁的女仆小姐,“那的确与我的过去有关,但也与谢丝塔有关。”
“谢丝塔?”
女仆小姐微微一怔,不由抬起头来,看向这个方向。
她的目光落在这位女神大人身上,显得有些迷惑,奥黛丝找回了自己的记忆,但她对这里仍旧一无所知——她记得一些关于奥特里克城的景象,但也仅此而已。
“……你对这座岛上的一切感到熟悉,是因为你的确曾经出生于这里,谢丝塔,”奥黛丝轻声开口道,“而这也正是你原本的名字。”
方鸻从女仆小姐眼中看到一丝迷茫。
而在他的印象当中,谢丝塔也是马魏爵士给予的名字,他告诉希尔薇德——谢丝塔需要隐姓埋名,在考林—伊休里安生活下去,在那之后,她就一直以此为名。
而奥黛丝继续说了下去:
“你父母皆是岛上的居民,不过他们是帝国人,你的父亲曾是一位帝国学士,名叫海尔斯,母亲则是奥特里克的港务工作人员,名为瑟妮黛儿,在帝国下令放弃这里的那一天,我接到命令,护送他们离开——”
这位‘女神大人"像是回忆起了二十多年前那场暴风雨,目光一时间有些悠然,那个风雨交加的日子与今时的当下如出一辙,一切仿佛昨日的重现。
“而我,我是奥黛丝,奥黛丝·林斯特恩,凯旋号上的大副,罗德里戈·德安里斯最信任的副手,执剑之庭‘风暴"舰队的舰务官,执剑骑士,而那个命令,正是由我的指挥官下达的——”
“我的指挥官阁下,舰队的舰长,罗德里戈·德安里斯爵士手令的原文,是令我在娜迦一族攻陷奥特里克之前,转移城内的居民;”
“并将一切无辜者,迁移到安全的地方,令舰队的目标,转移至事先定好的隐藏处——”
“这其中,就包括了你的父母,谢丝塔。你父亲海尔斯学士正是节点的总负责人,按照命令,我原本将护送他们离开
,但事情在最后发生了巨大的变故……那个原本应当被封印好的节点,出乎所有人预料地提前启动了……”
奔流的、漆黑的光束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出——
作为节点的负责人,海尔斯爵士由于最为靠近那个装置,第一时间为漆黑的光流所吞没。
得到命令早已离开奥特里克工匠协会的赛内夫·阿加特在港口之外回过头,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那灰褐色的眸子里倒映出的,正是末日一般的惨景。
那纯净的光流正直冲天际——
将拱卫此地的骑士,与从外面攻入奥特里克工匠协会的娜迦一族一起化作齑粉,犹如从深渊之中升起的一张巨口,同时将两方的星辉所吞没,令他们永远化作白骨,定格于此地。
一条横亘天宇的裂口,出现在天空之上。
仿佛一个从死亡之中苏醒的世界,正缓缓降临。
那漆黑的光芒映照着整个战场,霎时间令战场上的双方皆化为石雕,奥特里克城内的数万人口,与驻扎此地的上千帝国海军、执剑之庭的骑士皆在那一刻化作虚无。
娜迦的攻势夏然而止。
只有死寂的风穿过每一条街巷,令万物静滞于时光的尽头。
但瀚瑞那海上狂乱的风暴并未平息,在大海停息起愤怒之前,元素将日复一日侵蚀着港口的石基。
于漫长的岁月之中,藤蔓重新缠绕墙垒,细芽穿过碎石,生命再度覆盖城内的街道与瓦砾,只不过瓦砾之下,昔日的盛景与值得追忆的过去都早已荡然无存。
只余下这个不为人知的战场的一角。
老哨兵正引着阿德妮、天蓝向前走去,昏迷着的妲利尔正趴在铸匠小姐的背上,沉沉入眠,他的目光不时越过那些古老的遗迹之间,那些来自于许多时光之前的辛萨斯蛇人时代的庙宇……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许多年之前。
“赛内夫,你先带他们过去。”
奥黛丝转过身来,看向他,她是那位大人的副手,他们最信任的女士,那双褐色的眸子中,总是充满了英气勃发的正直,精力充沛,勇敢而善良,就和他们的舰长大人一样。
他点了点头,收起那些东西,然后默默离开。
那是他与第四分队所有人的最后一面。
他忽然之间停了下来。
老哨兵抬起头默默看着面前那灰色的石壁,高耸的石墙,像是原野之上一面耸立的峭壁,但这里是地下世界,这面峭壁将整个地下世界的空间分割开来。
前面已是一条死路。
但他默默看着墙上那个依稀可见的印记,忽然之间像是有人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令他发不出声来。
赛内夫默默转过身去,看向身后得三位女士,声音有些沙哑地开了口:
“阿德妮小姐,两位女士,我们到了。”
阿德妮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向石壁之上的那个印记。
那是一把匕首。
穿过一只翩然飞舞的蝴蝶。
……
39314865。。
...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免费阅读
敏米尔正默默看着那座尖塔,尖塔的风格迥异于当下,也迥异于它建立之后的每一个时代,辛萨斯蛇人正用它们最独特的审美塑造这儿的一切。
因此蛇状的高塔矗立于此,盘绕其上的蛇鳞纹理显得异常美丽,但张开的獠牙却显得阴冷,整座尖塔充斥着一股疯狂、邪恶与死亡的气息。
敏米尔回过头去,对身边的其他人说道:“你们相信吗,帝国所讲的这个童话?”
他问话的是普罗米修斯的其他人,正如他所预料中一样,和他一起来的人中也有人幸存了下来。其中一部分人收到了他留下的信息,前来与他会合。
活下来的人并不多,但够用。更多的人已经返回了复活圣像,停泊地正在受娜迦一族的侵扰,至于那些人会如何,其实与他关系不大。
众人听得有些迷惑。“老大,我们本来是为了方尖碑而来,是不是不应该卷入这些无意义的争端之中?”
无意义?敏米尔看向自己的任务,犹如孤海中的灯塔,那个任务仍停留在那里,任外面暴雨狂风萦绕,但都无损其分毫。要怎么才算是平息风暴,拯救北陆呢?
拯救北陆这四个字在他眼中明晃晃的,刺得他眼皮一跳。
敏米尔伸出食指指尖,一滴灰色的血雨从他指尖飞出,挣离了来自大地的束缚,向着不远处的尖塔飞去,像是一束银色的光,分开了翻涌的漆黑雾气。
伊萨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点了点头,他原本担心这个来自普罗米修斯的银之阶会破坏计划,但对方比想象中更好说话,敏米尔或许另有意图,但他并不介意。
伊萨回过头去,“还有两座,这里其实一共有七座尖塔,象征着辛萨斯时代的七个王座;不过我们只需要破坏其中的四座,其中一座已经损毁,再加上这一座——”
鲁德内难得主动开口:“我不相信他。”
伊萨愣了愣,他知道这个沉默的老伙计事实上不相信任何人。“普罗米修斯也在联盟内。”
“联盟可以统辖下属的公会,但下属的公会不一定能统辖每一个人,人心如深渊,伊萨。”
“但我们不能将他排除在外。”
伊萨回头看了一眼那尖塔。
灰色的世界正随着水滴行进,像是倒映在一面镜子中的世界,水滴最后穿过镜面,击中了那座尖塔,并在镜面上激起一层涟漪,银色的波纹一圈圈荡漾开去。
“我倒要看看,这场风暴下又隐藏着什么秘密?”敏米尔一言不发,一层邪念侵入他的思绪,恶毒阴冷的思维渗入他的心神中,他记起那个提示,沉下心来任由那思维掠过他的浅层意识。
阴冷的气息果然很快散去。
敏米尔出了一身冷汗。
那种感觉犹如被一位神祇所注视,一道有若实质的目光曾停留在他身上,随后又移开视线。他曾在娜尔苏妠身上感受到同样的气势,两者近乎一致。
“这见鬼的玩意儿真能帮得上忙?”
虽然佩里特公爵是这么告诉他们的,但敏米尔心中并不信任对方。
他听到几声惊呼,抬起头才发现尖塔上已经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灰色的水滴命中的地方开始融化,产生了一条裂缝,裂缝一直延伸至塔底,沿着地面打开了一道深谷。
那深谷如同一道灰色的门扉,门扉之后是一个镜花水月般的世界。
敏米尔看向那个世界,堆积如山的金银并不让在他在意,他在意的是那个犹如炼金术工坊一样的大厅,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器皿。
“海盗王的宝库!”人们忍不住低呼。
它竟真的在这里?
但敏米尔却在那镜中看到了一些奇特的画面。
那是一座屹立于孤海之中的城市,经历了如晦的风雨,为了争夺一件物什,人类与娜迦于此厮杀,并血流遍地。
那时空海之上扬起的狂风与巨浪一如今日,风暴笼罩了整个北境,一支执剑之庭的舰队,正停泊于此,帝国的军人抵御着娜迦一族的入侵,但无济于事。
在战争最紧要的关头,一个封印被人为地触发了,黑色的浪潮席卷了整座城市,将战场化为坟茔,将交战的双方化作累累白骨,令漫长的时光定格于此。
然后他看到了一枚夺目的宝石。
一枚翡翠,一个封印于其中的世界,脉脉汇流的以太,风暴交织,于其中所形成的节点。
敏米尔却猛然之间清醒过来,忽然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二十年间关于北境的传说一一从心中浮现,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他也有所耳闻,但正如后来进入星门没有亲历这一切的每一个人一样,难辨其真假。
帝国,舰队,封印与消失的城市,背叛的人,海盗王,最后……
“是安德琉斯失落的那个以太节点。”
敏米尔目光动摇,忍不住喃喃自语:
“以太节点……以太节点……原来是这么个以太节点……”
原来,这东西竟在这里——
大雨之中那蔓延生长的古木,直刺向天空,苍白的树干中,生命早已流失一空;而持斧的哨兵回头遥望,望见的不过是庭院之中汹涌而出的卫士。
但滂沱的雨水于天空中降下,于天空与地面连成一线,但古老的以太汇流早已不在此处,在十年前,在二十年前它就已经遗失,那支黑漆漆的船队驶离港口之后——
空海之上便日复一日扬起风暴。
波涛冲击城市的基石,侵蚀着文明的痕迹,聚落一座接着一个座消失了,有人对此不闻不问,但亦有人奋起反抗,他们扬起长帆,垂下灰色的旗帜,以不同的面目,行于骇浪之上。
灰色的墙垣之下。
赛内夫正抬起头,他注视那符号片刻,将手放在冰冷的石基之上,灰色的石板发出低沉嗡鸣的声音,纷纷向着两侧退去,犹如一道分开的浪花,犹如一道分开的海面。
石墙在四人面前,形成一条宽阔的通道。
天蓝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她想要知道这是怎么做到呢?这也是炼金术的伟力么?
但阿德妮摇了摇头,“它来自于时光之前,是辛萨斯蛇人对后人的邀约,在他到来之前,就已是如此了。那下面封印着一些不可见的事物,而我正是为此而来。”
“可我……”天蓝开口道:“我好像在那里见过那个符号。”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
敏米尔猛然间睁开眼睛,他终于想起拉那个过去是什么,关于奥特里克的传言,关于这座港口,关于那封印之中的一切。
他看向自己身边的人,看向执剑之庭的骑士们,怒吼一声:“别过去!”
他回过头,闪灼着怒火的目光如同要将空间焚之一炬,最终定格在那里的佩里特公爵身上,但公爵只是远远地冷漠地看着每一个人,然后点了点头。
“你这……”
一只巨大的眼球出现在了那门内,它令人心悸地左右晃动了一下,然后消失,一只爪子从门后伸出,打断了敏米尔的后半句脏话。
它以无匹的力量横扫而过,将那些正变得惊恐、想要逃窜的人,与正纷纷后退的骑士,还有普罗米修斯的一众人一起卷入爪下,在敏米尔惊怒的目光之中,将一切拖回门内——
“你们——!”
敏米尔转过身去,看向那位公爵大人。
他一把向对方伸出手去。
灰色的世界从敏米尔身后越空而出,一只同样的灰色巨手从那空间之中伸出,直奔佩里特公爵而来,那只巨手在一片惊呼声之中抓向公爵,但只有公爵自身不为所动。
他静静地看着那只手来到自己面前,定格在距离自己不到几寸的地方——
公爵伸出手来,轻轻一弹,那个灰色的世界也随之土崩瓦解,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片片碎裂开来,‘娜尔苏妠’之臂亦如风中沙砾,消逝于无形。
那巨大的爪子则已再一次从门后探出,这一次抓向了半空中的敏米尔。
敏米尔却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幕一样,只目光冰冷地与佩里特公爵对视了片刻,“我记住你了。”
“这是帝国的计划。”公爵答道。
“好一个帝国的计划。”
敏米尔冷笑,六根细长漆黑的手指缠绕住他,但那一刻,一道耀眼的青光出现在了他手心之上。那一刻佩里特公爵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他目光剧震,紧紧盯着这一幕——
“苍之辉?”
“公爵大人,我们——后会有期。”
敏米尔一字一顿,转身一把将手中的火焰贯入那怪物的爪子上。
阴影中的巨兽发出一声长嗥,巨爪立刻溃散于无形,敏米尔在那里打开一道空间之门,进入之前回头看了在场所有人一眼,像是要将这些人一一记下:
二十年前奥特里克城屹立于此,但二十年后一切只余下一片废墟。
帝国与娜迦在这里争夺那个信标与节点,并在战争的末尾打开了那扇大门,其后所发生的事已不言自明。
三十年间这些人将北境每一座城市的消失,归罪于海盗,归罪于黑暗的生灵,但风暴之下,其实掩藏着更加深刻的秘密,他是普罗米修斯的高层,也同样接触过那个计划。
于是当然明白那门扉之后通向什么世界。
那么这一座座港口的消失,也就有了可信的原由。
“你们……”
那些可是活生生的人啊,帝国竟然用他们来献祭星辉,用星辉汇入那个死寂的世界之中,以换取那个世界的通道再一次降临的可能。
那数十万条生命虽然与他关系不大,但敏米尔忽然感到有些不寒而栗,帝国人究竟在干什么?联盟究竟知道这一切么,他不由想到..D的人,那么伊萨与鲁德内知道这一切么?
“……可真是该死!”
门扉打开,敏米尔冷冷地留下一句话,身形消失于其内。
巨兽正抽回断裂的爪子,尖啸的声浪形成一道风暴,席卷而至,烈风吹得所有人都站立不稳,执剑之庭的骑士纷纷向后退去。
只有佩里特公爵默默看着这一幕,苍之辉……苍之辉,他心中浮动着最后所见的那个场景,那个人身上会为什么也会有苍之辉?那是计划之中唯一的一个意外,但却让他微微有些心悸。
他忽然记起来。
那是一把星匕首——
……
方鸻忽然之间抬起头来。
他听到一声悠远的尖啸响彻地底,不由向那个方向看去,但黑暗之中只有一片幽暗,光影交织着一方深渊的边界。他看到弥雅也正回过头来,少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星匕首,上面火焰闪动了一下。
仿佛一束星光从遥远的天穹降下,汇入其中。
“看来不出我们所料。”
方鸻开了口,“弥雅你给敏米尔的星匕首被动用了。”
“我们都知道帝国在召唤渊海,”希尔薇德在一旁说道:“而这下面的东西明显与之有联系,风暴,以太节点,二十年前战场的遗址,娜迦一族拿到它是为了扬起风暴,帝国又是为了什么?”
“这毕竟不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行事了,”方鸻点了点头,“在艾尔帕欣,他们就打开过一次召唤门,太像了,历史上奥特里克城的经历与此太像了。”
“事实上,”弥雅道:“在看到雾气之下那个东西的时候,我和奥黛丝女士就已经有所猜测了。”
希尔薇德问:“所以你们认为那是影人神祇?”
“不一定,但至少与黑暗至圣有一定关系。”狼少女轻轻摇摇头。
“影人们是随苍翠而来的,”方鸻忍不住问道,“但这下面的封印至少一定与辛萨斯时代的太阳王朝有关,蛇人们的神,又与影人有什么关系?”
三人互相看了看,包括弥雅在内,对此都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方鸻看向不远处的奥黛丝。
女神大人仍在讲述着那个故事,“谢丝塔,在匆忙之际,我也只来得及保护住你和你的母亲,但以太乱流仍重伤了你与你母亲;你母亲只是一个普通人,在星辉流失之下当即殒命——”
“但在临死之前,她将你委托给我,”她看向女仆小姐,目光有些柔和,“……我仍旧记得那一段经历,黑暗的浪潮席卷奥特里克,一位黑暗神明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个渺小的人,大量的孽生物从地底爬出……”
“而我下定决心,谢丝塔,我要将你们每一个人带出去,保护好你与那些幸存下来的人们,履行我最后的责任。”
她讲述着那段挣扎求生的经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死在了冲击之下,仍有人侥幸存活下来,他们团结起来与那些孽生物搏斗,然后杀出重围。
帝国的舰队来了,但并不是向他们每一个人伸出援手,而是将冰冷的炮口指向了这座城市,女战士抱着奄奄一息的少女,看着天际线上那一面面曾经熟悉的旗帜。
她胸膛里的血冷了下来。
“那之后呢……”谢丝塔看着面前的这位女神,怔怔地有些木讷,“奥黛丝女士,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来了。”
奥黛丝抿着嘴唇。
“罗德里戈·德安里斯,指挥官阁下下令向友军开火,他们击溃了来自于安德琉斯的舰队,并救下了你们每一个人。”
方鸻听得一怔,不由自主停了下来,他仿佛听到了那位海盗王的过往,但与他想象之中不同。帝国宣布了那支舰队的背叛,他一直猜到那段历史可能另有隐情,但没想到最后会是如此。
那个故事的结尾甚至有些老套。
奥黛丝·林斯特恩,战死于奥特里克城一役,但这位女战士却舍弃自己的生命从废墟之中保护下来一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就是学士海尔斯的女儿,她的名字是谢丝塔,为了挽救星辉流失、生命垂危于一线的少女,女战士的恋人,丈夫,大炼金术士杰德·汉姆赋予了她另外一段生命——
而那,就是故事的开头。
方鸻默默看着女仆小姐,心中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所见的第一个众星装置,那个装置甚至称得上有些简陋,安装在狩龙人的身上,也只能让它们实现一些简单的命令而已。
它一定无法实现这样的奇迹。
但杰德·汉姆又是怎么办到的呢?
杰德汉姆究竟为他的后人留下了怎样的遗产?
方鸻心中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了那个答案,这一切或许都正与那第一个灵魂的诞生有关。
“你的来历?”
奥黛丝也听了女仆小姐的提问,不由温柔一笑,“我的丈夫其实很早以前,就在研究灵魂如何被塑造……他曾与林恩爵士合作,首先否定了传统灵魂学派的道路——因为斑驳的灵魂往往难以承载纯净的以太;”
“或许正因为我也是龙魂,所以记忆中也有了这些知识,”奥黛丝继续说下去,“他从此走上了研究人工灵魂的道路,发现通过某种逻辑结构,也可以一定程度上模拟这个世界的最底层法则——星辉。”
“星辉是生命的来历,自然也可以塑造纯净的灵魂,他们将那称之为众星实验,所诞生的装置也就是你们所见到的——众星装置。”奥黛丝道:“但这类装置其实并不是由我丈夫所发明的,而是来自于许多年前的三位天才。”
“他们分别是弗里斯顿,海林威尔与杰尔德姆。”
方鸻沉默不言。
阿德妮的父亲,林恩爵士,弗里斯顿,海林威尔,杰尔德姆,这些早已是他耳熟能详的名字,一个个再次从他记忆深处浮现。
“只是我丈夫的实验与三位天才一样遇上了许多共同的困扰,水晶的法阵之中容纳不下一片太过复杂的星海,因此即便是那些最复杂最精密的众星装置,往往也难当大任。”
方鸻皱起眉头来,这也正是他遇上的困惑,狩龙人的众星装置已经是他见过最复杂的一类,但要达到工匠们所预期的效果,它仍旧也还差得远。
甚至可以说计算力上,是几个数量级的差距。
“然后呢?”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然后我的丈夫去了诺兹匹兹的地下一次,”奥黛丝答道:“正是从那之后,他就为帝国内的某些人所盯上,甚至可能奥特里克的计划,也是这其中的一环。”
“他的至交好友,林恩爵士也受那些人的打压,在我离开公国之前,曾听说马魏爵士去见了他最后一面。后来你父亲又找到我们,并将谢丝塔从我们手上带走。”
那是一条隐约的线,仿佛描述了二十年前所发生的一切,奥黛丝正将之娓娓道来:“不过也正是那之后,我丈夫似乎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道路,因为他从诺兹匹兹的地下带回了一种‘水晶’。”
方鸻屏住了呼吸——一枚水晶,他其实已经猜到了那是什么。所以说,难道弗里斯顿所认定的禁忌,最后会为杰尔德姆留下的遗产以另一种方式打破?
三位天才的遗产,能否真正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闪耀呢?
杰德·汉姆又是如何越过那道最后的门扉的?
法则域是如何产生,可以成长的生命是否可以被塑造,如果这一切都可以诞生,那么是否也就意味着塔塔小姐的存在也就成为了可能?
他其实已经看到了这一切问题的答案。
“……他从那里带回了一枚翠绿的宝石,但那枚宝石已被一分为三,”奥黛丝讲述了下去,“名为银之心的那一枚,被置入你的体内。”
“名为星之纱的不知所踪,而最后一枚裂开成两半,指挥官阁下将它们分开,一枚命名为天空与大海,而另一枚则象征着众星与山川,大海的那一枚为我的丈夫带走,而至于众星的那一枚……”
“众星的那一枚就在这里,”方鸻终于开口道,笃定得像是亲眼所见那一切的发生,“它就是风暴的载体,也是你的容器,奥黛丝女士,奥述人用众星与山川来赞颂知识之神安吉那——”
“因为,那就是崇高的属意。”
“那是……苍翠之星。”
“一位神明的注视。”
而祂,也确实注视着此地……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在那精灵遗迹的地下,正是在那位知识之神的注视下,与自己的龙魂小姐缔结契约,一切冥冥之中的巧合,命运的垂意,皆汇聚于此。
奥黛丝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你当然是你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她轻声答道,“银之心只是为了你塑造了星辉,而你的灵魂与记忆皆源自于本来的那个自己,你是那个由我亲自救下来的小姑娘,你的名字叫做谢丝塔。”
女仆小姐此刻也微微一怔,不由沉默了下去。
方鸻却问出了那个最后的问题:
“所以,奥黛丝女士,你是阿德妮的母亲?”
奥黛丝并未作答,或许她成为龙魂的那一刻,就注定守护于此的命运,在找回一切的记忆之前,她忘记了许多,自己的过去,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女儿。
她随后一笑,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方鸻默然不语。
“苍翠之星本无属性,其中皆是寂灭的元素,然而死寂之中反而可以诞生出最纯粹的星辉,一个灵魂,是因为有一个祸星的意志长眠其中么,它的碎片自然而然编织出一个世界的法则——”
当深渊与这个世界结合在一起,从而诞生出了崭新的可能性?
方鸻一愣,他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没有见过类似的新生。
他抬起头,目光与旁人所不能见的龙魂小姐交织在了一起,在对方的眼中同样看到了那个令人震撼的可能性——
妮妮。
小丫头正在沉睡,但方鸻却可以从她体内感受到那磅礴的生命力,她也正是从尼可波拉斯漆黑的愿望之中诞生,同样是那来自于深渊与漆黑之中的力量。
但妮妮诞生的契机究竟是什么?
方鸻自始自终也没想明白过,只是忽然之间,一道灵光从他脑海之中闪现,正如那苍翠之星的碎片,在他的意识世界之中闪灼摇曳的夺目青光一样……
苍之辉。
自己体内的苍之辉,正是来自于海林王冠,苍翠之星的碎片。
他忽然之间僵在了原地。
以至于希尔薇德和弥雅都回过头来看着他,舰务官小姐有些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方鸻整个人像是被水中捞出来一样,大汗淋漓,他忽然看向前方:“我们……到了?”
地下的空间至众人前方夏然而止。
高耸深邃的宫殿在石灰岩柱之后展露真容,堆积如山的宝物倒映着水晶的光辉,散发出无边的幽光,几乎映亮了整个广阔的地下世界,而在那高高的山上——
是一座祭坛。
祭坛之上,苍翠的宝钻占据了所有人的目光,它其上所散发出的光辉,几乎掩盖了眼中一切的色彩,那像是一枚至美的星辰,从天空中坠落,落至此地。
令深渊掩盖了它的光芒,令世人为之所沉醉。
“众星与山川,”奥黛丝喃喃自语,“崇高之属意……”
“我……终于又见到它了。”
……
“奥黛丝女士,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方鸻看向奥黛丝,奥黛丝轻轻点了点头,缓步向那祭台上走去。
看着那如山堆积的金银财宝,方鸻忍不住心想,要是帕帕拉尔人在这里,一定已经高兴得一蹦三丈高,尖叫着‘发财了’,然后一头扑在上面。连他也忍不住有些心动,只是他现在更多的心思却在那位女神身上,看着她走上台阶,一步步靠近祭坛上的翠绿宝玉。
他这才转过身去,开口道:“娜尔苏妠女士,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地下的空间中一片寂静,仿佛只剩下他的声音在回响,犹如石子投入黑沉沉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但片刻,一个巨大的虚影浮现在舰务官小姐上方,汇聚成人形,人身蛇尾,美艳如蝎,女人正平静悲悯的目光注视着在场每一个人,正是娜迦之神娜尔苏妠。她用蛇状的棱瞳看向方鸻,用一种夹杂着咝咝的轻柔声音开口问道:
“凡人,你什么时候猜到的?……你就不怕我对你的女人不利?”
“你大可以试试看,娜尔苏妠。”方鸻走了过去,抓着希尔薇德手将她与那台狩龙人拽了过来,并并肩站在自己的舰务官小姐身侧。
希尔薇德眯起眼睛看着他,看着他仿佛从稚气未脱成长为现在这样一位真正的船长,就像是她父亲那样,顶天立地,她仿佛从那只手中感受到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
方鸻抬起头看向这位黑暗的神灵,答道:“当苍之辉扼制住你的‘祝福’之时,牢笼就已铸就,你此刻在此显形,我相信你在此之前不会没有亲自尝试过?”
不远处奥黛丝停了下来,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一幕。她看着忽然出现的娜尔苏妠,露出警惕的神色,一伸手,一支光束成的长矛出现在她手中。
“艾德?”奥黛丝开口问道。
但不等方鸻回答,她忽然之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娜尔苏妠给与舰务官小姐的‘祝福’不仅仅是祝福,而是一道监视的印记,她一直都和她们在一起,并窃听了他们的一切交谈。
娜尔苏妠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态,但显然为方鸻说中了,她不是没有尝试过,但她在这里的毕竟不是本体,而只是在希尔薇德身上留下的一道神念,那无处不在的天青辉光像是一道牢笼,令她动弹不得。
但娜尔苏妠却并不着恼,只一笑,那面容上青色的花纹反而使她的笑容平添了几分神秘的美。她开口道:“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凡人,你应该清楚岛上的迷锁已经消失,再拦不住我,我的本体很快就会到,你们能对抗我么?何不选择与我合作?”
她用充满了魅力的眼睛看向方鸻,又看向希尔薇德,只是那眼中流露出灼热的目光来,又流转着一丝阴谋的意味。“苍之辉,大地的祝福,你们和那些庸碌的凡人本不相同,又何必和他们混为一谈呢?我可以许诺给你们一切,力量,财富,甚至远离疾病,永葆青春的健康。”
娜尔苏妠又对希尔薇德道:“你应当很喜欢他吧,我可以赐予他永生,我的女儿,我会让你们永远在一起。”
希尔薇德笑了笑,她仍有些虚弱,只能躺在方鸻的狩龙人怀中向着这位神灵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无偿的赠予,也没有什么恩惠是没有代价的,何况当星光流淌在艾塔黎亚之时,这个世界上还没有神明,可纵使是星星亦有熄灭的那一天。”
“我所出身的家族有一句古老的箴言——时光如水流逝,智慧与日俱增,只有愚人才会追求那些纷扰,炼金术士们寻求的是短暂的刹那,在世界变迁的那一瞬间寻得真理与秘密。”
她微笑着看向这位神祇,答道:“我并不需要漫长的永恒来见证我与他之间的意义,短短的人生已足以铭刻下我们之间的故事。”
娜尔苏妠不由一怔,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一番回答,她还很少在凡人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态来。方鸻也向自己的舰务官小姐看了过去,希尔薇德感受到前者的目光,只脉脉回应对方,并报以一笑。
狼一样的少女看了看背向自己的狩龙人怀中那位舰务官小姐,不由轻轻折了一下耳朵,她忽然有些觉得,自己当初离开这个少年去办自己的事,并不是一个那么明智的决定。
“收起你那套吧,娜尔苏妠。”方鸻对这位娜迦之神要不客气得多。
他当然清楚那平和的表象之下是什么,她是那些嗜杀的黑暗生灵的神灵,从瀚瑞那到坎帕,每一桩屠杀与血案背后都少不了这位娜迦之母的身影。
“合作?你又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风暴群岛,安德琉斯还是整个坎帕?将所有人淹没在风暴之下,用无数生命献祭给黑暗的众圣?”方鸻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帝国,恕我办不到。”
“所以你也清楚帝国人没你们想象中那么可靠。”娜尔苏妠一笑,挑拨道:“留给你们的选择有多少呢,将它交给我,我可以控制风暴的范围,但如果崇高之心落在他们手上,等他们召来他们想要的东西,整个世界都会化作炼狱,天平的哪一边分量更重,我相信你分得清楚。”
奥黛丝看着这位妖言惑众的神灵,正要开口,但娜尔苏妠深深看了她一眼,打断道:“你们想说还有第三种可能,可惜并不然,如果你们湮灭了这个以太节点,只会将这个法阵下面封印的东西放出来。你们可能会拖延帝国人一些时间,但意义并不大,他们终归还是能找回这个节点——”
“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你,娜尔苏妠?”方鸻反问道。
他话音刚落,一个响亮的嗓音从黑暗之中传来:“你的确不能相信她,年轻人。”
女仆小姐向那个方向看去,一个穿着金红色战袍、身披甲胄的中年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佩里特大公身后跟着伊萨、鲁德内与执剑之庭的骑士一行人。
“不管帝国做了什么,但帝国始终代表着文明一方,我们的目的是相通的,都是为了存续这个世界,”佩里特大公道:“我并不打算避讳帝国是做了一些不必要的恶,也不会假惺惺说这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但我们同为人类,年轻人,你是愿意相信我们,还是这个从黑暗与疯狂之中诞生的怪物之母么?”
“怪物?”娜尔苏妠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了这些不速之客一眼。“我们是怪物,可我至少不会对自己的女儿们下手,至于你们呢,帝国人,你们来得倒是快,可惜我们可远远不如你们冷酷。”
佩里特大公抬头看向娜尔苏妠:“可惜,这个年轻人他是人类,不是你们,他是我们的一份子。”
他看向方鸻,但谢丝塔本能地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一丝厌恶,她仿佛从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大义凛然’的态度,而那模糊的记忆又从她心底浮现,令女仆小姐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
她看向方鸻。
方鸻留意到女仆小姐的目光,只默默地看着这些帝国人,仿佛并没有因为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有多意外的样子,毕竟他早从敏米尔那里得到了消息。
而在此之前,奥黛丝和他们讲述的那些关于帝国的故事正一一浮现心头。
那风暴潮之中所发生的一切,不仅仅是娜迦的残忍,同样也有帝国的冷漠,或者不如说正是这些人,亲手缔造了那一切,听到佩里特大公的话,他摇了摇头开口道:“恐怕我并不和你们是一路人,公爵先生。”
戕害同类,漠视生命,亲手令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但却没有一丁点愧疚,生而为人,他可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更不可能和这些人同流合污。
娜尔苏妠讥笑一声:“看来自诩神圣的帝国也并不那么令人信服。”
佩里特大公脸上露出措不及防的表情来,但那表情很快变得惊讶:“你在说什么,年轻人,我明白了……的确,帝国或许在执行正义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偏差,忽略了一些诉求。”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在艾音布洛克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误会,我可以向你保证,年轻人,一切都会过去,你会成为帝国最真挚与尊贵的座上宾,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身为凡人的同胞,这总比让那东西落在那女人手上好不是么?”
方鸻一言不发。
佩里特大公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那祭台之上的翡翠宝钻,马上平静了下来:“你是怀疑这座岛上发生的一切,那座废弃已久的城市?”
“你仔细想想看,年轻人,不要轻易听信那些惑众谣言,”佩里特大公循循善诱道:“别忘了她是娜迦之母,那些带鳞的怪物的话从来都不可信。”
“那场战斗本来不该发生,要不是正是这些怪物造就了这一切,那个封印也不可能会被启用。别忘了帝国才是那场战争的受害者,而它们不过是加害人。”
他向方鸻伸出手来,循循善诱:“快,趁那她本体还没到,将那个以太节点交给我们,年轻人,只有帝国方能与一位黑暗的神明对抗,我们是一道的,只有这样才能拯救北境。”
只是方鸻不为所动,只默默地看着这些人表演。
然后他低下头,平静地拿出一枚通讯水晶来,当佩里特大公看到那枚水晶的一刹那就变幻了神态,不同大公会的通讯水晶都是制式的,普罗米修斯的通讯水晶上雕有一只银翼,象征那位盗火的神祇。
而银之阶的通讯水晶,有三面羽翼,那正是敏米尔的通讯水晶。
佩里特大公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一通,脸色一下冷了下来,语气狰狞道:“原来如此,原来你竟和敏米尔那家伙勾结在一起,这么说来,你是不愿意将以太节点交给我们?”
“勾结?”
方鸻甚至被气笑了,这家伙变脸的速度还真是不一般。“帝国就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圣选者和银之阶的么?”
他的目光看向一旁的伊萨和鲁德内,但可惜那两人脸上看不出什么,这点小小的挑拨离间对于两位精英圣选者还起不到什么作用。
方鸻又看向这些帝国人,开口道:“所以如果我回答是——”
他一字一顿:“各位是不是要动手抢了?”
他语气不由有些失望。
几曾何时,他还曾对这个凡人文明当中塑造了炼金术的国度充满了向往,奥述是他离开考林—伊休里安之后的第一站,就因为这里曾谱写下凡人炼金术的最辉煌的一页。
这里是许多英雄与传说的诞生之地,也见证了凡人最初的文明在此翻开一页页崭新的历史,努美林精灵正是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将传承文明的重任交到人类之手。
而它,也曾写下对抗黑暗与巨龙最可歌可泣的故事。
但他而今所见的一切皆令他感到大失所望,如果说大陆联赛之中的种种,还是只是令他对帝国工坊、工匠总会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而感到失望的话,那么眼下所见的一切——
则令他感到有些齿冷。
他看着面前这位惺惺作态的公爵大人,然而事实上奥黛丝、敏米尔早就告诉了他关于这位公爵大人的身份,对方不仅仅是这次计划的执行人,同时也是二十年前奥特里克港惨剧的始作俑者。
甚至还不止如此,这三十年间在风暴潮之中消失的每一座城市,每一条人命,如果说作为娜迦之神的娜尔苏妠应当为其负一半责任,但另外的一半责任则在帝国身上。
皆在这位大公爵身上。
甚至他们本来才更应该为此而感到愧疚,为那些为他们所放弃的,本来应当是由他们所守护的人,为他们所丢下的荣誉感,以及他人对他们的希望与信任而羞愧。
但这些方鸻从这位公爵大人脸上都看不出来,有的只是大义凛然,义正辞严,仿佛他们才是那恪守正义的人,而这二十年间的一切都从未曾发生过。
“抢?只是物归原主罢了。”佩里特大公道:“那个风暴节点本来就属于帝国,只不过一个无耻的窃贼盗走了它,何况我本来也不需要和你们这些泥巴一样的化外之民说这些,这个世界上归根结底还是靠实力说话,你们不会以为自己会是银之阶的对手?”
这时候被忽视已久的娜尔苏妠终于忍不住不满地冷哼一声:“银之阶?”
佩里特大公抬起头看向对方,娜尔苏妠语气中正充满了不屑之意。“看来有些些帝国的丧家之犬还没弄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还以为自己仍在帝国境内,你们以为你们那些可怜的欧林众圣在这里还能庇护你们,与我为敌?”
“一个投影而已。”佩里特大公冷冷地讽刺道:“娜尔苏妠,你就算是在全盛时期也不过是众圣的手下败将,帝国既然制定计划,自然就有对付你们这些带鳞片的怪物的手段。”
他将手一挥,令一个骑士带上来一座半身圣像。他又看向一旁的方鸻,方鸻一眼认出那是欧力的光明圣像,不由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娜尔苏妠的面色则凝重起来,她当然明白帝国人不可能会无备而来,但如果欧林神系中最厉害的那几位降临在这里,她的本体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
佩里特大公这才对方鸻开口道:“年轻人,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应该学会撷选出优胜的那一方来,而不是与失败者并肩而立,你真要站在那个黑暗的怪物一边?”
方鸻听了一愣,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你特喵的究竟哪只眼睛看到我站在娜尔苏妠一边了?
但他也懒得理会这些不可理喻的帝国人,因为另一边奥黛丝与伊萨、鲁德内已经交上了手。
她一出手,佩里特大公就认出了这位女神大人的身份来。“等等,你是……?”佩里特大公目光微微一闪——当伊萨与鲁德内一个闪身冲向那祭台之上时,奥黛丝一转身,将手中的长矛向两人掷来——那光之矛从她手上飞出,瞬间化作万千雷电,射向伊萨与鲁德内两人。
两人同时目光一凝,在第一次对付娜尔苏妠的投影之时他们其实不是没有见过奥黛丝,但那时候局势紧张,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因此他们也没预料到对方竟会如此之强。
这是法则之力?
这里居然还有一个银之阶?
两人没预料到奥黛丝的真实身份,只当对方至少也是和自己同一个层次的银之阶,因为结界破裂之后,奥黛丝自身的力量也下降了不少,很难维持原本的等阶。
但佩里特大公盯着奥黛丝的身影,越看越是眼熟。“奥黛丝·林斯特恩,你是罗德里戈的副手?”他终于忍不住不可思议地喊出声来:“你怎么会没死?”
奥黛丝回过头来,冷冷地看向这位公爵大人。
她一头浓密的漆黑长发,形同夜空,与佩里特大公想象之中那个褐色长发的女战士大相径庭,两者的面貌如此相似,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曾经和那位执剑之庭的舰长打过多次交道,对于对方身边的那些人了若指掌,这二十年间他不止一次从噩梦之中惊醒,冷汗淋漓地记起那些在梦中来取自己性命的人。
幸运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已经死了。
但这张美丽的面孔,他的记忆尤为深刻,作为罗德里戈·德安里斯身边最信任的人,如果不是战死在了奥特里克城一战当中,他这二十年间恐怕真的难以睡得安稳。
但奥黛丝也仅仅只是看了这位大公爵一眼而已。
她心中早就已经没有那些所谓的仇恨,所有的,也只有守护这片海域的信念,她转过身去,眼中只映出那枚散发着光芒的翡翠宝钻,伊萨与鲁德内又从后面攻了上来,两个银之阶的缠斗让她应付起来已经有些吃力起来。
但快了……
但她只要靠近那枚晨星一样的宝石,就可以终结这一切,或许有朝一日这片云与海所覆盖的世界会再一次扬起怒涛,但至少在那之前,她已经为那些人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方鸻回过头去,正好看到黑暗之中的一抹亮光。
那是弯刀的折映——
半空中的娜迦的神灵似乎静静地等待着,并不着急参与这场争夺,她在等待自己的底牌,她的女儿们,她最信任的侍女,瓦丝塔娜已经从黑暗之中游动着显现出身形。
仿佛是出乎所有人预料之中,这位拥有金之阶实力的大主母一现身,就立刻扑向那高台之上,以近乎于一位龙骑士实力的身手,直奔那枚翡翠的晨星而去。
但方鸻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他还记得,当奥黛丝询问自己是否同意她的计划时,他的回答是:
同意了一部分。
而他不同意的那一部分,正在这里。
方鸻举起自己的魔导手套,高喊一声:
“崔希丝!”
一道影子,骤然出现在了那位大主母上方。
在她细长的、带鳞片的手指接触到那翡翠宝钻的那一刹那,那枚宝石的影子仿佛晃动了一下,犹如水中的倒影一般,闪烁了片刻之后消失不见。
……
瓦丝塔娜的手抓了一个空,骤然之间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来,那环状的瞳孔一层层收缩,手心之间忽然升起一道苍青的火焰,刺得她尖叫一声,赶忙缩回手。
但那火如同具有生命一般,竟朝着她烧了过来。
“——苍之辉!”这位大主母不由脸色骤变,再顾不得头顶上的东西,卷曲着尾巴向后一弹,反落回祭坛下方,抬头一看,这时半空中那道影子才堪堪落下。
乃是一具符文人偶。
大厅另一侧,崔希丝此刻才从阴影之中显出身形,而少女目光正转向祭坛之上,抬起手中的魔导手套,一条以太银线牵向那人偶,她一指,符文人偶便伸出一臂,从苍青的火焰之中拿出一枚宝石——
正是光芒流转的翡翠之星。
瓦丝塔娜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镜—像—者。”
她看向少女身际的那台奇特的装置,通常这些炼金术士的障眼法对她不起作用,但那幻象之中蕴含着苍之辉的力量,两者之间的气息如此近似,这才骗过了她的眼睛。
何况瓦丝塔娜无法相信这些凡人竟能在母亲大人面前施展这些戏法,她难以想象有任何事物与诡计能逃得过那洞悉一切的目光。
这位大侍女不禁回头看去,却发现娜尔苏妠不过目光低垂,面色仍显得十分平静。
“你怎么骗过她的?”弥雅这时回头向方鸻问道。
她显然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其实早察觉到了崔希丝到了附近,并尾随了他们好长一段距离,但一直没有靠近。不过方鸻一早便给了她暗示,因此她也一直没多问。
“希尔薇德想到的办法。”方鸻答道:“她意识到娜尔苏妠可能在那个祝福之中做了手脚,祂能时刻监视我们,也就意味着娜迦一族离我们并不远。”
“但我们不可能在那个地方对上海渊一族,而苍之辉可以将娜尔苏妠的气息封印在希尔薇德体内,自然也可以屏蔽她对于外界的细微感知,她在此之前没有意识到我们已经察觉,因此我们才有将计就计的机会。”
“祂并不着急,是因为结界已经失去作用,但降临仍需要时间,留给我们的机会还有很多。”方鸻看向不远处的娜尔苏妠。
弥雅也向那个方向看去。
那位娜迦一族的女主人同样看着两人,冷冷笑了笑:“你很聪明,但没有意义。”
娜尔苏妠的确并不着急,她高大的身形正立于自己的国度之中,目光默默注视着面前这座小岛,那温柔的视线正如同轻柔的羽翼抚过一件希世的珍宝。
犹如凝视着自己的囊中之物。
她探出手去,轻轻向这座翠色的岛屿伸出指尖。
大厅轻轻摇晃了一下,方鸻抬起头来,心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立刻向着大厅另一方开口道:“崔希丝!”
崔希丝心领神会,微微将魔导手套轻轻一拨,符文人偶向这个方向转过身来,举起手中的宝钻,试图将它用力一掷,试图令那苍翠的星光划过一道弧线。
向着方鸻所在的方向飞来。
但有人反应比他更快。
苍之辉囚禁了娜尔苏妠的分身,但可没有影响另一边帝国一方,事实上伊萨与鲁德内一早就察觉到了藏身在一侧的崔希丝,只是一开始没太在意这个小姑娘。
而崔希丝一现身,并指挥自己的符文人偶夺下翡翠之星,两人立马反应过来,并马上抛开祭台之上的奥黛丝,转身向崔希丝所在的方向激射而来。
而高台之上奥黛丝见状微微一怔,事件的发展有些超出了她的预计,但这位‘女神大人’微微一皱眉,立刻举起光矛向两人一掷,光束从伊萨与鲁德内之间穿过,令两人速度一缓。
高大的印第安裔马上回过头,与自己的伙伴对视一眼,两人早已有多年的默契,他一言不发主动留下来,拦住奥黛丝。
而伊萨则迅速脱离。
他事实上一眼就看出那是个妖精使,而战斗工匠的迅捷构装无穷无尽,只有制住对方本体方是上策,任务目标近在咫尺,他自然也是毫无保留,银之阶的实力在这一刻完全爆发了出来。
那犹如一道银光穿过整个整个大厅,崔希丝只看到一只修长的手在自己的视野之中骤然放大,几乎转瞬之间就到了脖子前,她呼吸轻轻一滞,下意识闭上眼睛,并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高台上的符文人偶将手中的宝石用力向前一投。
但伊萨本就防着这一手,银之阶可不会轻易被人戏弄,他指尖还未碰着崔希丝的颈项,而一股寒意已经掠过少女的身子,如同刀锋从后者身上刮过。
一道以太电弧已从少女身后的魔导炉上绽射了出来。
崔希丝只感到目镜之中链接的视线一黑,霎时间失去了与符文人偶之间的联系。
高台之上符文人偶手上的动作一顿,手中的苍翠之星亦脱手飞出,只是中途之间变幻了一个方向,向着另一边飞了出去。
在那里鲁德内正避开奥黛丝投下的光矛,顺势一转身,折向这个方向并一伸手,试图在半空之中接住向他飞过的那枚璀璨的翠绿宝石。
“你们!”
但这时被忽略了的瓦丝塔娜正忍不住尖叫一声,又惊又怒,她羞恼的是这些小虫子竟如此目中无人,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更令她在母亲的注视下出了个大洋相。
她怒吼一声:“你们以为你们的把戏会奏效?给我过来——”同时举起六条手臂中的一条,五指向着半空的翡翠之星张开——一道无形的力量将它牵引得一偏,向自己的方向飞过来。
可宝石还未入手,正此刻,一点寒光映入瓦丝塔娜视野之中,
那三棱状的刃尖像是一支锋利的水晶,闪烁着点点星芒。
这位娜迦的大主母心下微微一惊,另一只胳膊下意识反握住弯刀下意识向上一挡。
而这下意识的举动救了她一命,虽然雪银的长刀像是斩中了一道水中之影,只令那匕首只晃动了一下,并仍穿过刀刃刺向她心口,但这迟缓的一刹就足以改变一切。
瓦丝塔娜寒毛直立,从那刃锋之间的寒意之中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不得不收回手双手一并,在掌间形成一道汇聚的浪花,如同漩涡一般封住了那柄直刺而入的匕首。
一柄由水晶构成的星匕首。
弥雅见着这一幕不由叹息一声,可惜了,要是自己实力全盛,这一刀就不会失手——这个在场唯一的金之阶,龙骑士,要是对方失去战力,那么接下来七海旅团的战斗会顺利许多。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她立刻停下来,向后一纵身远远地落下,同时漩涡之中的星匕首也随之消散成一片星辉。
瓦丝塔娜这才猛然间抬起头来,眼眸之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看着面前狼一样幽然的白衣少女——她向前一指,下一刻水元素形成一道坚冰,形成无数冰棱,向着弥雅刺去。
大主母冰冷的目光所及之处,犹如一个冰封的国度正蔓延开来,大地银装束裹,雪花漫过森林,形成一个冰雪覆盖的世界。
一束束冰矛正从大地上竖立而起,形成一柄冰晶交错的荆棘林地。
那个幻想中的世界才刚一靠近弥雅就消弭于无形,狼少女轻轻将手向下一压,冰晶的森林就化作粉碎,飞散出一片淡蓝色的光芒,冰雪犹如被解离,恢复了其元素的本质。
瓦丝塔娜微微一怔。
以太重构?
她并不好奇这里会有一个同等级的对手,方才那把匕首足以让她意识到这一点,但龙骑士与龙骑士之间亦有不同,这一刻瓦丝塔娜才终于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海魔女。”
魔女并不是一个特定的称谓,它是指那些可以任意穿行于以太之海中、掌握特定法则力量的人中的一类,古早的时代人们认为编织以太的能力来自于命运的少女伊莲,因此将这一法则域称之为魔女之域,或者女巫的国度。
在一个相当久远的年代,早先人们的确将这一类银之阶或者金之阶称之为女巫或者男巫,但直至后来有一个人重新定义了这个域,风暴的魔女罗塔。
“那是我老师的老师。”
弥雅曾与方鸻讲起这个故事:“那是来自于欧盟的退役选手,大姐与她的学生是好友,那也是我进入这个世界的契机。”
方鸻后来才意识到她说的是白葭的搭档,焰之魔女瓦尔莎。
对方早先作为自由选召者在第三赛区服役过一段时间,成为过银色维斯兰的荣誉成员,她和她老师都是和平卫士的一员,那是个致力于消弭争端的自由公会,与第三赛区星门港方面关系匪浅。
也是在那个时期,雪白的剑士和焰之魔女并肩行走,并留下诸多故事,但她们都不如前者的妹妹,也就是海之魔女弥雅有名气,坊间传闻说瓦尔莎与弥雅有师生之谊,没想到是真的。
狼一样高傲的少女正从半空中徐徐落下,风元素像是拥簇着一位女王一样环绕着她,令银色的长发无风而动,令那月光一样谧宁的眼眸正看向这位娜迦一族的主母,抬起手,重新示出手心之间的星匕首。
那像是万千的星光汇入一点,在那十字状的水晶之中闪烁着光辉,水晶的一端握在她手心中,而另一端指向瓦丝塔娜,刃锋之间闪烁着森然寒光。
她曾对方鸻说了许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但唯独有一点没说。
风暴的魔女之所以闻名是因为以太之海在她身边狂乱莫测,一般的施法者,甚至是对于魔导炉有需求的职业者在她身边作战实力都要大打折扣,她的龙骑士域曾经令人闻风色变,也是灰之王的时代之前最强大的选召者者之一。
没错,那也是曾经的十王之冠,冠绝于一个时代的人物。
她改变了很多关于超竞技联盟的规则,其中之一就包括龙骑士与龙骑士之间不得在第一世界全力出手,亚沙的印痕至今还如同丑恶的伤疤一样盘蜷在巨树之丘的中央之地。
另一个潜在的规则是,光海的传承在其之后几近断绝,瓦尔莎虽说与罗斯塔娜有关系,但外界都不认为焰之魔女是风暴的魔女真正的继承人,因为相比起前者的十王之冠,瓦尔莎不过是个稍有些名气的自由选召者而已。
风暴的魔女的头衔在那之后几经易手,社区上也热衷于选出下一位风暴魔女的继任者,但大多很快销声匿迹,人们在历经失望之后也变得兴趣寥寥。
包括海之魔女也是,外面曾盛行关于她与焰魔女瓦尔莎的关系的说法,连方鸻在星门另一侧也有所耳闻,但相比起罗斯塔娜的名声卓然,海之魔女更多的是凶名在外。
她战斗很少收手,经常会化身为某个事件的元凶,譬如铸铁厅大博物馆坍塌事件,以及较近一些的第一次圣约山事件,第二次圣约山事件,她最后一次出手时,直接将圣约山炸了个干净。
至今各赛区联盟还在寻找这位海之魔女的下落。
人们提及‘魔女’这个称谓时,对于海之魔女的评价更多的来自于其喜怒无常的部分,包括方鸻自己在那之前也是那么认为的,一个凶名在外,脾气阴晴不定的魔女。
他在很长时间都没有那个一头银发狼耳的静谧少女,与那个‘大名鼎鼎’的‘海之魔女’联系起来。
但他后来才知道,那并不是喜怒无常。
而是一贯如是——
而弥雅没有提到的则是,其实风暴的魔女的真正传承正在她手中,如果不是第一次圣约山事件,她的确是最有可能问鼎的那个人选,心灵术士的十王,能刃的暴君——主宰。
她编织光海,大厅岩顶之下以太网脉悄然的变化甚至令另一边的鲁德内和伊萨都回过头来看向这个方向,当他们看到那个冰雪飞舞的世界冉冉升起的银发少女时一时脸色大变:
“龙骑士!”
这地底的世界中有一位龙骑士并不令人意外,娜迦一族的大主母就是,她行于冰雪的国度,执剑之庭对于他们对手的能力早已尽知,也准备好了应对的手段。
“海魔女!”
猎鹰鲁德内终于认出了对方的身份,狂喊:“伊萨,快退!”
执剑之庭的骑士正举起手中的圣像,但以太之海发生的变化令所有人都不寒而栗,那圣像上竟失去了光泽,以太的联线就像是退去的潮水,迅速从每一个人身边抽离。
魔导炉上闪烁的光辉也闪了闪,竟也熄灭了。
“这是什么能力?”
执剑骑士吓得惊叫,以太被剥离,大海在退却,凡人如同干涸的池子里的鱼,失去了与元素的感知与联系,失去了他们与赖以维系其力量的魔导炉的联系。
他们身上的魔导装具正在迅速失色,变得灰暗,刀刃上的光路也黯淡下来,闪烁了几下,最终变成一片凡铁,骑士们从未经历过这一幕,一时间不由惊慌失措。
方鸻自己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魔导炉,才发现自身,希尔薇德还有女仆小姐的魔导炉都保持完好,那并不是什么意外,而是完整的龙骑士的域能力。
他不由抬起头看向那银光闪烁的少女,那还是弥雅第一次在他面前完全展示其实力,原来两人之间差距还是如此之大。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点灵光——一个关于风暴的魔女的传说,“罗塔的能力?”
在场的人中,也仅仅只有伊萨和鲁德内展开领域,勉力挡住海之魔女对于以太之海的剥离,还能维系自身的实力,但都早已远远退开,无法靠近。
娜尔苏妠的分身在轻笑:“以太的祝福,怪不得苍之辉在你身上,你们倒是给我一个又一个惊喜。”
不过她看向方鸻,目光有些疑惑,以她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海林王冠的另一半在这个少年身上,始源的力量必须选择那个注定的基座,而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但这位娜迦之神看向那失去了光芒的圣像,嘴角边不由再浮现出一丝笑意。
‘但这样一来,小姑娘,你也是在为我创造机会——’
她伸出手来,纤长的,漂亮的指尖轻轻穿过了那层帷幕,如同探向那座风雨飘摇的小小岛屿,欲让它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大厅一阵猛烈地摇晃,岩层犹如被扯开出一道狭长的裂缝,一只手如同穿透了层层空间,带着雷霆与骤雨,与一道夺目的闪电,将地下世界映得一片雪白。
那巨大的、修长的、女性的手正伸向半空之中的翡翠之星,空间在那一刻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令人牙酸,执剑骑士们正竭力举起手中的圣像,高喊道:
“光明之主,庇佑我等!”
但欧力并未显圣。
安吉那似乎也并未投下一瞥。
为首的骑士脸色苍白,那个獐头鼠目的执政官更是吓得连连后退,一边又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勇气向着半空中的弥雅大叫:“瞧瞧你干的好事,你们真以为祂和你们会是一伙的?”
弥雅正将大主母击退,回头看向此人,那银色的目光之中宛若毫无情感,像是一柄利刃刺入执政官的心口,刺得他心脏一缩,后半句话下意识地卡在了喉咙。
“废物,”狼少女语气冰冷地说:“滚开!”
那句话形同一句律令,仿佛具有魔力,令执政官脸色惨白下意识向后退去,但忽然之间才意识到自己在一众骑士环绕之下,不用显示的如此软弱。
但他反应过来,但却双腿一软,竟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仅仅是他,连执剑骑士在那严厉的目光注视下一时竟也动弹不得,众人之中,一时间竟只有一个人能维持不退,出乎方鸻预料的是——那是那个执剑骑士的指挥官。
佩里特公爵。
“他是银之阶!”
希尔薇德在方鸻身后一口叫出其身份。
方鸻也没想到帝国在这里竟然还藏着一个银之阶,执剑之庭一共出动了三个银之阶,真是大阵仗,要不是海之魔女弥雅,他们几乎不可能在强敌环绕之下有任何希望。
不过佩里特大公根本没有看向这个方向一眼,他的目光几乎全然在那枚翡翠之星上,只是他才刚刚踏出一步,准备向那宝钻——向那之中的以太节点伸出手。
但正是这个时,一只皮靴出现在了执政官的面前,那是一双马靴,上面还带着秘银的尖刺,靴子的边缘镀了一圈银,上面还有火焰与匕首的徽记。
一般人们会认为那是铸火者,一个工匠组织得徽标,其中的成员大多是传奇的铸匠,妖精的契约者,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火焰——而是一团被刺穿的阴影。
那是阴影会的成员,一个猎杀阴影,与拜龙者为敌的古老组织,獐头鼠目的执政官看着那只手上所握着的闪烁着寒光的细剑,映入自己的眼帘,嗫嚅着抬起头来。
他已认出了那剑上的个人印记,自然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一时间脸色苍白:
“你……你是……”
“尼娅·林斯特恩,”阿德妮冷冷地看向此人,“我们又见面了,杜兰特,愿空海上的冰风还没冻掉你的舌头。不过你不用害怕,你背叛的人是罗德里戈,而不是我父亲,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
奥尔·杜兰特面色惨白地看向阿德妮身后那人,犹如失心疯一样喃喃自语:“是你……是你带她来的……我早知道你不安好心……”
但老哨兵甚至不屑于看向此人。
他沉默的目光只看向那祭坛之上,看向那半空中汇聚的阴影,一如二十年前——阴影汇聚成了一只巨大的爪子,也向着半空中的苍翠之星攫去,那道力量正与娜尔苏妠的力量交汇,两者之间发生了巨大的碰撞。
仍旧一如二十年之前。
佩里特公爵正目光狂热地看着那阴影之中的事物。
“佩里特,”阿德妮向他举起剑,“阴影向你递出刀刃,我立誓杀死一切背叛光明之人,你是下一个,引颈受戮吧——”
她一个箭步上前,但刺出的刀刃还未近身,便被佩里特公爵身后一层银辉挡下。
阿德妮回头一看,才发现出手的是伊萨。
“叛徒的女儿仍是叛徒。”佩里特大公轻声答道,“罪人的后裔仍是罪人,你离开‘铁锈’之后我毫不怀疑你会走上和那个叛徒与失败者同样的道路,阿德妮,你加入阴影会仍在我的预料之中。”
天蓝在后面远远看着这一幕,诗人小姐眼中有些好奇,她自然也看到了另一边的团长与其他人,甚至是大厅对面的崔希丝,不过相比起来,还是这位铸匠小姐的恩怨更让她在意一些。
毕竟对方从一个铸匠,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银之阶,本身就足够令人好奇了。
她抱着仍昏迷不醒的妲利尔,远远看到阿德妮一击不得手,忍不住不失礼貌地问了一下:“那个……阿德妮小姐,要我帮忙吗?”
“我当然帮不上什么忙了,但是艾德哥哥他们在那边。”
不过阿德妮并没有心思理会她,而是向着佩里特公爵冷笑一声:“是么,你们以为你们解开那个封印就万事俱备了?佩里特,你猜这十年间阴影会在准备什么?”
她举起一枚银币,向那高台之上一掷。
一道力量从重重空间之上垂下。
那一刻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被注视的感觉,但那目光与娜迦之母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目光不同,那是一道温暖的,有些活泼,充满了情感的目光。
那抛飞的银币在半空之中转着向,时而转至银帆与船舶,时而展露出天平一面,最后,那道目光落在那‘天平’之上。
所有人都听到娜尔苏妠忽然失态地尖叫一声。
她像是着了火一样迅速抽回手。
而另一边,那阴影之中的巨爪更是仿佛被贯穿,整个阴影的形态都从中崩解开来,弥散成一团不定型的雾气,化作漫天的黑羽,纷纷洒洒落了下来。
佩里特大公如遭雷殛,从嘴角溢出一缕血来,他又惊又怒地回过头:“命运银币,她怎么会注视你们——”
那一刻执剑骑士们骤然发现自己手中的圣像恢复了光泽,忍不住惊喜地叫了起来,只是他们的喜悦仿佛与这一刻佩里特公爵的阴沉沉格格不入,大厅之中的人仿佛被泾渭分明地分为两边。
阿德妮手持刺剑,指向这位公爵大人,立于阴影的边缘。
而半空之中的巨爪消散之后,那翡翠的星辰脱手落下,滚落在地面,正好落在距离方鸻不远的地方。
只是方鸻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着一片银色的鳞片从廊柱的阴影之后游出,银月一族的主母正有些欣喜地试图从地上捡起那宝石,一边高叫:“苍翠之星,它是我的了!尊敬得母亲,我将为你献上——”
但一支弩矢插在了她面前。
“我们来得刚好!”
帕帕拉尔人一个滑铲从另一边的坡地上小跳下来,举着魔导十字弓瞄准了这边的一众银月娜迦,而另一边,罗昊则带着箱子等人举着盾,警惕地看向帝国的骑士们。
三方仿佛形成一个平衡,而那散发幽光的宝石,则正好位于三方之间。
只有方鸻抬头看向半空中的娜尔苏妠,与大厅的另一侧——立于高台之上的奥黛丝。
另一位女神。
……
“圣像恢复了!”奥述人欣喜地高喊:“让我们召唤——”
娜尔苏妠与那道阴影构成的巨爪短暂地交手之后后退,有些忌惮地看着执剑骑士手上的欧力半身圣像,视线的余光则落在躺在地上那枚平平无奇的银币上。
她能清晰地感到有两道目光从冥冥之中垂下,落在艾塔黎亚的这个角落,作为黑暗众圣之一,欧林众圣的死对头,她自然可以感受到那老对手的气息——
一位是天平的奠基人,诸海贸易的女王,商业女神罗曼。
另一道则来自光耀之巅,天堂之顶,光明的圣主,太阳神欧力。
娜尔苏妠有些忌惮,但并不太畏惧——分身降临与只垂下一道目光还是有差别的,何况风暴的国度正在不断临近这个世界,外面空间的震荡正一层层增强,空海之上扬起令人色变的怒涛。
风暴汇聚狂浪,乌云遮蔽天日,娜迦一族正从四面八方涌至,那将是她力量最强之刻,当一切仪式落定,她将扯裂世界与世界之间的壁障,虽然降临只有一刻,但已足以她夷平整个帝国北境。
“一个半圣像,还不足以支撑你们的太阳王降临。”
“至于一枚命运的硬币……”
娜尔苏妠的目光落在罗曼的幸运银币上。
昔日她就是败在这位商业女士手上,传闻对方在大道上建立圣殿,作为旅者之伴,她在北境的森林之中建立了诸多圣坛,虽然那些圣坛在古老的时光中大多已荒败,但祂的眼线仍旧监视着北方的风暴。
风暴的驻守者,大海的平息者,孤海的灯塔,是水手们对这位女神送上的赞颂,她守护着贸易与航道,是大海上航船的守护者与女主人。
但场上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奥述人的骑士们惊恐地发现圣像并没有回应他们的召唤,所有的祈祷都犹如沉入黑沉沉的海面下,没有一丝波纹,像是有什么力量阻隔了他们的祷文。
执剑骑士抬头看去,才发现岩顶上不知什么时候汇聚起了一层黑雾,那黑雾浓稠得像是液体一样滴下,落在地上,形成无数孽生的怪物,那些怪物他们早已见过,就是那些阴影之中的子嗣。
“公爵大人?”
骑士们回头看去,他们还记得佩里特大公曾经斥退了这些孽物。
“不用害怕,祂是我们的新盟友,”佩里特公爵抬起头,有些激动地看着这一幕,犹如看着一位新生的神祇从翻涌的雾气之中诞生的过程。
“太阳之王的光辉已经不再照耀这片土地,欧林众圣也无法拯救世界覆灭的终局,但没关系,众圣仍默认帝国可以自救,因此我们从灰烬之下找来盟友,必可拯救奥述人逃离这覆世之灾——”
从七百年前开始。
至此一刻。
帝国人从看到那个终局开始,就默默准备着,魔法的主君也曾向众圣祈祷,但仍无法迎得回应,最终他们从故纸中拾起那个偏执的计划,但仍然受挫。
灾亡的诸星必将垂临,覆世之祸仍会降世,已逝之敌并非长阖,而昔日阴影终将重回。
但他们从漆黑的深渊之中看到星光,阴影中的子民向他们许下承诺,文明孤守绝境,而帝国人必须依靠自身的力量去开辟一条道路。
骑士们有些骚动,但高举起的圣像沉默不语,欧力的目光只注视着他们,但并未言语,仿佛只是审视着凡人的选择。
至于手持银币的女士仿佛立于一侧,用漂亮的目光看着一切,她昔日在荒原上看着这些凡人从诸星圣选手上接过文明的权柄,并承诺为它驻守边疆。
率光之人引着骑士冲向敌阵,魔法的主君降下风暴,她仍记得,记得那些闪耀的银盔,定下誓言的龙约者,五柄染血之剑,众圣记得一切,只是不会干预。
她是凡人文明最温柔的长姊,但不是那些微渺之人命运的裁决者。
那些小家伙从荒野上建立起文明,又向祂们奉献信仰,而祂们的承诺是他们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那是昔日之人的后代们应得的奖赏,奥述人,考林人,光之民,文明是否有能力拯救自身呢?
魔法的君主仰望夜空,索得答案。
一切有如昨日的重演。
只是——
“帝国真的问心无愧吗?”方鸻至始至终都没有向前踏出一步,那枚翡翠的宝钻其实就落在他不远处,上面闪耀的光芒,像极了那漆黑的世界之中惟一的一束星光。
昔日它得名为苍之辉。
它来自于苍翠,那个已经覆灭的,最绝望的世界,但其中却充溢着希翼的力量,黑暗的众圣觊觎它,却又畏惧它,一点微光,就足以焚尽灭世的龙翼。
但方鸻连看都没有看那枚苍翠之星一眼,仿佛它是地上毫无价值的尘埃,他胸膛中燃烧着同样的苍青之火,仿佛海林王冠上的每一支棘刺都在与他回应着。
他看着这些帝国人,目光停留在佩里特公爵的身上,大声质问道:“众圣给了凡人选择的权力,但你们又可曾给那些无辜之人选择的权力?神明不希望成为凡人命运的裁决者,但你们却妄图成为他人命运的主宰!”
以凡人之身,行僭越神明之事,众圣并未言语,或许并不意味着祂们默许。太阳王只是看着那些踏错之人坠入深渊,却无能为力,因为那是文明自由的选择——
因为祂昔日曾向银盔们许诺,凡人可以主宰自身的命运。
“太令人失望了,帝国,”方鸻一字一顿,仿佛将过去的怒火都在此刻发泄出来,文字犹如刀刃,发出厉声:“我不会认可你们的行为,众圣不开口,但我会阻止。”
娜尔苏妠正发出尖利的笑声。
她笑得几乎失去形象:“哈哈哈,原来如此,帝国人——欧林众圣,原来这就是你们的信徒,比不上我的女儿们丁点。真是虚伪啊,欧力,还有那个眼里只有钱的小姑娘,你们宠溺他们,纵容他们,只会毁了他们,你们心中明明清楚他们一步步走向深渊,但却不闻不问,这并非溺爱,而是狠毒——”
“你们,”她指了指那空无一物的方向,“与我们又有何不同,甚至犹有过之,真是冷酷无情啊,自诩为光明的众圣们,至少我不会看着我的女儿们沉沦。”
“但你的女儿们只是你的奴隶而已,”方鸻回过头,开口道:“她们何曾有自身的意志与自由,连生死都掌控于你手中,全凭你的喜怒而定,她们真的爱你吗?”
他的目光一一从那些娜迦身上扫过,竟无人敢与他对视,只有大主母狂怒:“胡言乱语,我等皆是母亲的女儿,本应为她奉献一切!”
娜尔苏妠的声音戛然而止,冷冷地盯着他。
“口舌之利。”
一道温柔漂亮的目光落在了这个少年身上,目光的主人毫不掩饰目光之中的欣赏之情,一切都像是过去,那双手摘下银盔,露出下面浓密的黑发,如星光的眼睛注视着他们,向他们许诺:
‘文明会困守绝境,孤海的灯塔永不熄灭——’
“呵,孩子们,那并非是你们的宿命,而是你们的选择。”
温柔的女士浅笑着注视着荒野之上降下的星辰,率光的骑士们高举着双手,欢呼着,地平线上的第一缕曦光即将升起,他们即将赢得真正的胜利。
即便是短暂的。
凡人啊,我欣赏你们的独立。
因为文明绝非是襁褓之中的婴儿,我会注视着你们行于命运的道途上,看着你们成长,抗争,抑或是覆亡,犹如每一块立于星空下的石碑上,所刻下的沉默的墓志铭。
但那并非是悲哀,而是勇气。
那勇气未曾逝去,而今仍旧微弱地闪耀于这里的少数人身上——一如那个承诺,孤海的灯塔永不熄灭——那双覆盖银盔的手,坚定的眼睛,于众星之选们离开之后。
他们信守了承诺。
天平的女士回过头去,与欧力交换了目光。
两人皆点点头。
“巧言令色,”佩里特大公发出一声冷笑:“漂亮话谁都会说,但有人只会反对,而有人已经行走在实践的路上,还未启程的人没有资格对践行者评头论足。”
他看了看半空中的娜尔苏妠,又居高临下地看向方鸻:“不要说守护,阻止我,你又拿什么阻止我,羽翼未丰的鸟儿在这里鹦鹉学舌,你以为凭借你一番话就能打消帝国上百年的努力?”
佩里特大公摇了摇头:“可惜,帝国并不需要你许可,因为它就可以代表凡人的国度。”
他转过身去,向着一众骑士,怒气填膺:“还在犹豫什么!?众圣并未言语,是因为祂们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忘了你们的职责与承诺么,你们是苦难的行者。”
“因为这个世界从不圆满,但奥述人仍旧要前行,执剑之庭的骑士,举起你们的剑来,去证明给他们看——”
“我们,”佩里特大公高声道:“才是正确的。”
骑士们互相看了一眼,默然点了点头,勇气与信念仿佛重新回到他们的胸膛中,他们早知道自己手上沾染了无辜者的鲜血,但若放弃,就是对已逝者的羞辱。
他们选择放弃了一切,但唯独不会放弃那条道路,因为只有如此,一切才会显得有意义。
“并肩子上,拦住他们!”帕克正瞪着眼盯着这些不速之客,一蹦三丈高,尖叫一声,口气大得像是一个拦路的劫匪。
叫人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个来自于罗夏尔温柔晚霞下的丘陵之民,一个以和善文雅而著称的帕帕拉尔人,他甚至尖声叫道:“杀了他们,拿他们的头盖骨来喝酒!”
连爱丽莎都有些受不了这家伙了:“你要不要这么恶心?”
“你懂什么,这叫气势,”帕帕拉尔人拉开十字弓弦:“我又不是真要拿他们头盖骨喝酒,这是打仗,不是过家家,呵,女人。”
夜莺小姐差点没直接炸毛。
她正将这家伙拎起来,还好罗昊拉住了两人:“小心娜迦那边。”
他们可不是只有一个对手,而是背腹受敌。
但奇怪的是,娜迦一族仿佛被方鸻之前的话语喝止了,只沉默着立于大厅另一侧,并未参与这场争斗。但他们那个团长的话真那么有杀伤力?罗昊忍不住好奇地看了那个方向一眼。
却发现大主母和银月一族的主母正侍立于娜尔苏妠一旁,黑暗中还出现了亡骸一族的娜迦的身影,这让他心中警兆顿生,看起来娜迦一族并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另有图谋。
但现实令他来不及想太多,因为执剑之庭的骑士已经攻了上来,“拦住他们!”罗昊低喝一声,对方的目的是那枚翡翠之星,而团长给他们下了死命令——
决不能让那东西落到奥述人手上。
罗昊立起大盾,而从大盾之后闪过一道狭长的剑光,箱子已经拔出了魔剑‘格温德斯’,并将它向着执剑骑士一掷,那光像是用笔在漆黑的画布上涂下一条醒目的红线,将奥述人一分为二。
为首的骑士仰面就倒,后面的人纷纷避之不及,而魔剑穿过他们——少年的身形也随之消失,前踏一步,像是穿过了一道门扉,下一刻从空间的狭缝之中走出,伸手摘下魔剑。
执剑骑士这才意识到身后有人。
他们连忙转身防守,但罗昊身后夜莺小姐已经化作一道黑影,如同张开了的烟雾一样向他们笼罩过来,但阴影再一次化作少女的身形,闪烁着寒光的匕首已经划过两人的咽喉。
七海旅团的众人自没有银之阶的实力,但对上这些普通的执剑骑士还是绰绰有余。
另一边阿德妮再一次找上了佩里特大公,铸匠女士手持细剑一剑快似一剑,像是在寻仇,又像是在发泄怒气。她的实力稍逊于佩里特大公一筹,但后者分心于那些阴影之中的孽生物上,一时间竟也腾不开手来:
“阿德妮,不要不识好歹!”
他好几次想要向那正在汇聚成形的孽生物靠近,但都被铸匠女士拦下来,一想到还有一位娜迦之神立于一侧,佩里特公爵就忍不住又惊又怒:“难道你想要将你父亲的研究成果拱手送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背叛罗德里戈·德安里斯的人就是你!”佩里特大公怒道:“他以为你是故人的女儿,而你却将他的行踪出卖给帝国,你究竟站在哪一边的?”
阿德妮闻言微微一怔。
但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那是老哨兵的声音:“别听她胡言乱语,小姐,舰长大人一直信任你,这一切都源自于一个误会。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是他让我在这里等你。”
“你……”
她当然清楚对方的身份,从这个安德琉斯的灯塔看守人现身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是为何而来。
她其实很早之前就知道那个仇敌在安德琉斯留下眼线,而对方一定会是他最信任之人,她避开安德琉斯,其实也是为了避开那个仇敌的眼线。
但事实的情况与她猜想之中有些不同,对方不但来了这里,还在她面前现身,并引她来此。
她心中其实从进入这地下遗迹一开始就有许多疑惑,或者不如说从抵达奥特里克城的遗址开始,那些疑云就徘徊在她心头,只是现实由不得她多做思考。
局势犹如潮水一样推着她来到这个地方。
见到自己的仇敌。
那个阴影会所悬赏的宿敌,她命运之中所注定要杀死的那个人,北境三十年间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
“阿德妮,别分心。”
她咬了一下牙,很快清明过来,重新举起剑来。
铸匠女士手中的刺剑遥指向佩里特公爵,还有很多债等着她去讨,但今天必须有一个人要死在这里,要么是她,要么是那一切的始作俑者。
佩里特公爵已经远远退开去,有些心有余悸地看着这个疯女人,一个银之阶并不可怕,何况对方的实力还逊色于他,但一个发疯的银之阶就太可怕了。
他方才要不是技高一筹,已经被这个疯女人捅了一个透心凉了,虽然他也有很多机会可以置对方于死地,但要他以千金之身去和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以命换命。
那也实在太划不来了。
他还有许多事要去完成,帝国的计划才刚刚开始,他绝不能死在这个地方,一位黑暗至圣就置身于一侧,他当然明白自己那点星辉把戏在真正的神明面前什么也不是。
在这里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奥黛丝远远地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那其实已经很难说得上与她有什么血缘关系,当她成为龙魂的那一刻起,凡世的一切就早已与她无关,她奉献了自己的全部,只为了守护这个秘密。
正拦住奥黛丝的鲁德内同样也看到这一幕,立刻向自己的同伴喊道:“伊萨,任务目标!”
伊萨心领神会,自翡翠之星从瓦丝塔娜手上失手的那一刻起,到现在也不过才过了片刻,他松开扼在崔希丝脖子上的手,看了后者一眼,显然已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看在你老师的面子上,好自为之。”
“等等,”崔希丝却一把抓住对方:“别过去。”
伊萨冷冷地看着对方,两人虽然来自于同一个公会,但任务的优先级各有不同,要是崔希丝真的仗着自己的身份阻拦他的话,他是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的。
但没想到崔希丝从怀中拿出一份手令:“伊萨,这是公会的密令,你的任务变了,你不能插手。”
伊萨楞了一下,瞪着对方手中的印记:“你怎么会有这个,通讯不是断了?”
“我有毒蛇之眼的祝福。”
“它竟然选中了你,”伊萨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看向七海旅团的方向:“公会究竟看中了他们什么,下如此大的本钱,所以鲁德内呢,他怎么办?”
崔希丝苦笑了一下:“它选中的不是我,我只是看护人而已,总之你别插手,也别暴露,公会不是想要和帝国为敌。”
“你是想让我消极怠工?”伊萨冷哼一声:“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简直有些恼火,任务完成在即,却遇上这么一遭。
崔希丝看了看他,并没有多说,她知道对方不会抗令,选召者的唯一关系就是俱乐部,而这个世界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梦幻泡影一般的存在。
她清楚这一点,因为她深谙这一点。
帝国执剑骑士和罗昊等人混战成一团,而鲁德内也重新被奥黛丝缠上无暇他顾,娜迦一族默立于一侧仿佛冷眼旁观,一时间大厅之中竟形成了诡异的平衡。
那枚翡翠之星就那么掉在地上,仿佛无人问津。
它距离方鸻其实并不远,和到另一侧佩里特大公的距离也差不多,但少年竟也不上前一步,仿佛只是那么默默地看着,娜尔苏妠的分身悬于半空中,正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她的目光。
三位神祇的目光都交织于一个人身上。
只有佩里特并未注意到这一细节,他好不容易拉开了与阿德妮之间的距离,自然不会给对方再一次靠近的机会,何况他终于靠近那阴影之中孽生得怪物。
“虽然有些波折,但总算胜券在握了!”佩里特大公擦了一把汗,正向那黑雾之中汇聚的阴影逃去,他正仰着头有些狂热看着地看着那一幕——看瞳孔之中蠕动的阴翳越来越高。
并最终形成一头巨龙状的生物。
它有着修长的四爪,上面流淌着有若实质的阴影,浮着一层黑雾,下面一片片漂亮的黑鳞若隐若现,其上是健硕的身躯,长着背棘,但本该是双翼之处只有一片阴影。
它昂着头,用漆黑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不断衰败的世界,那些渺小的人,正如同无限的时光之前,那些向它奉上祭品,匍匐在它身前,并高声赞颂它的尊名的那些虫子一样:
“塔-阿卡-赫尔库尔-坎库塔安,伟大而至高的尊主,七王座的主人,那失去的权柄的所有人,星空的主宰者,我无比忠心地等待你的降临,灰海的时光汇聚于此,而你终将重临于世。”
佩里特大公高声吟诵出那个名字,仿佛从灰烬之下浮现出一段早已不为人知的历史,那骤然降临的气势盖得所有人一窒,连追杀过来的阿德妮也忍不住停下脚步。
她抬起头看着那阴影汇聚的怪物,眼中并没有太多畏惧,有的只是仇恨。
从阴影之中涌来的怪物,夺走了她最美好的回忆,那回忆中的每一个人。那些仍谨记着昔日誓言的古老守誓人们,他们汇聚在一起,只为了谨守那条不可逾越的界线。
帝国已经靠近了危险的边界,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将那些越界的人拉过来,他们的手段可以有许多种,但挡在他们路上的人都是敌人,哪怕是那位皇帝陛下也是如此。
背誓之人的下场,就是叛徒的下场。
唯有长眠,可以赋予其永远的宁静。
一丝狂喜之色正出现在佩里特大公脸上,他忍不住狂妄地转过身去,举起手向着每一个人呼喊道:“我们成功了,娜尔苏妠——你这带鳞的怪物!”
他看向方鸻:“还有你,狂妄无知的小子,看好了,我将在众圣面前证明凡人帝国的荣光,这是他们默许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黑白分明,只有胜利或者失败。”
佩里特公爵举起手来,一把向不远处的翡翠之星抓去。
那翻涌的黑雾之中也升起一只巨爪。
仿佛是公爵的投影一般,向大厅中央那闪烁着光芒的宝钻抓去。
那一爪的威势是如此的惊人,以至于令大厅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停下来,时间宛若在那一刻定格,连帝国一方的骑士们都忍不住发出惊呼,箱子更是忍不住举起自己的魔剑——
魔剑嗡嗡回应着。
“别轻易动弹,小家伙,”格温德斯尖声警告道:“那不是你可以匹敌的,我还想多活一阵子。”
阿德妮也上前一步,看着整个大厅上方汇聚的黑雾,她的手几乎已经按在了自己的剑鞘上,但正是那个时候,一道温柔的力量阻止了她。
铸匠少女微微一怔,回过头去,才看到那灰尘之中躺着一枚银币,正闪闪发光。
“这是……”
大厅中的一切仿佛静止。
但真正静止的是娜迦一族,那位风暴的母亲,娜迦一族的女主人仿佛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似乎这里的一切与她无关,那翡翠一样的宝石也只是虚假之物。
佩里特大公终于察觉了不对,他以为那带鳞的怪物会作最后一搏,而那个有着名不副实的龙之炼金术士头衔的家伙也会挣扎一番,但事实上都没有。
两者都只是有些怜悯地看着他而已。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不下来,翡翠之星就近在眼前,他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出空城计而放弃?
“胜利或失败,”娜尔苏妠终于冷笑一声,“那也轮不到你们来书写,可悲的帝国人,祂们注视着你,并不是等待着你们证明什么,而是失败亦是许诺的一环,这就是众圣对你们的恩许。”
“但凡人不是温室的花朵,我们亦不是他们严苛的监护人,娜尔苏妠。”
一个声音在冥冥之中对娜尔苏妠开口道,亲切而俏皮,像是一个活力十足的小姑娘:“你们昔日的失败还没让你们反省过来这一点么,那个人对我们怀有同样的期许,可惜我们终归让祂失望了。”
“闭嘴,”娜尔苏妠尖利地答道:“把放任不管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现世一切就是你们的功绩,但文明毁灭之日你们却可以不负半点责任,多么虚伪。”
“但文明从未毁灭过,上一代星选之人离开之后,火光又再度在荒野之中亮起,凡人对于星之民的许诺,我都还记得呢。”少女笑道:“娜尔苏妠,那就像是孤海之中的灯塔,永不熄灭,它照耀着航船,虽然历经风暴,但它们总会去往正确的方向——”
她目光落在方鸻身上:“文明自会自救,凡人也从未丧失勇气,他就在那里,他要做什么,你不是很清楚么。”
“那我出手的时候,”娜尔苏妠冷笑一声:“你们最好也别阻止。”
天平的女士也微微笑了笑,并不作答。
而也正是那一刻,方鸻动了。
……
39314737。。
蔽空之座有四支利爪,其一为冥,意为为行于幽暗,坼裂墙垣,令万物不得生灭,时间为之倒溯,它尊座之下的神明名为赫尔库尔-坎库塔安,意即‘时空’。
那是太阳王朝第七十四位君主,蛇人们称之为大智者,圣贤,祂眼眸中含有一个时代的过去,此刻却漆黑一片,因为历史具如尘沙,皆陷入一片虚无之中。
昔日之影尽已寂寥,神明也化作漫长时光的奴仆,形同一具空壳,只有无智的力量仍旧弥散于这个世界上,仿佛充盈在整个空间之中,它们正汇聚向一点——
汇聚向此刻佩里特大公的手上。
他高举起右手,令那巨爪扫伸向大厅的中央,试图摄起那翡翠的星辰——完全无视了一旁娜尔苏妠眼眸之中闪烁的戏谑,银月、亡骸与海渊三族的的冷眼旁观——
奥述人的骑士正舍身忘死,但罗昊、箱子与爱丽莎的阵线却不动分毫,三人背靠着背、肩并着肩,刀光剑影,分开潮水;
弥雅立于大主母之前,高大艳丽的娜迦冷冷一笑,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刀,她一动不动,宛若一尊冰冷的石雕,心知道自己奈不何对方,但对方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女神未下命令,先让这些凡人得意一小会儿。
岛上风雨如晦,岛民少女正推开门扉,目光中带着忧虑看向天空的奇景,云层仿佛从中裂开,形成一道巨大的裂隙,在那之后娜迦之神的虚影正在化为现实。
远处已分不清云和海之间的界限,交织的风暴模糊了天与海的交界,无数闪烁着银华的娜迦正从那道裂口之后出现,与她们怪异的飞船一起,飞向这边。
山谷中传来一阵阵嘈杂声,那些圣选者们从远远近近的地方跑出来,拿起自己的武器,同样望着天空中的景象,正在准备战斗。金盏花远远地跑了过来,向她挥挥手:
“达妮埃尔,你怎么还在这里,到圣殿之中去躲一下!”
“你们要与她们战斗吗?”达妮埃尔问。
金盏花回头看了看,摇了摇头:“那是娜尔苏妠,我们可不是她的对手,不过这座山谷暂时还受奥黛丝大人的庇护,圣殿之中是安全的地方。”
达妮埃尔看着她:“那圣殿之外呢?”
金盏花笑了笑,摸了摸少女的脸颊:“我们又不会死,等战斗结束之后,我们会来找你们的。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们会尽力保护你爸爸和妈妈,还有你姐姐他们的安全的。”
她拿起自己的魔导杖,转向她挥了挥手,然后向回走去。
达妮埃尔感到自己眼眸之间瞬间蒙上了一层雾气,如果许多许多年后,她尚能幸存,那么她一定会永生记得这一刻,记得这些曾经为了他们而战的陌生人。
正如同许多许多年之前,艾塔黎亚人记住了在那一望无际闪光的原野上,为他们而冲锋的星选之民一样,记得那扬起的银帆,记得那长夜的星光,记得那篝火,记得那承诺。
她含着泪水着回过头去,看到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姐姐,用手轻轻按住她的肩头,对她摇了摇头:“快快些长大吧,达妮埃尔,我们会有报答他们的一天的。”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
七海旅人号的甲板上,梅伊同样抬起头来,看着那闪烁的星光,那并不是晦夜的星辰,而是敌人——数不清的娜迦,正从她们的神选的国度,来到这个世界——娜尔苏妠的亲卫。
小不点骑士小姐手中握着一枚通讯水晶,淌着水,从那水晶上投下一道影子,里面的那位同样抬头看着这一幕。
那是一个男人。
那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大场面,我们本来是来看看女神大人的旨意,没想到娜尔苏妠竟然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帝国人在干什么,这不是他们的地盘么?”
他穿着一身骑士团的甲胄,一头如火焰般的红短发,脸颊上挂着一道刀疤,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圣选者。
他身披斗篷,背负一柄巨剑,身材高大,此刻又开口道:“你不会怪罪你的老师吧,蕾雅女士让你来这个地方,现在看来是给你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梅伊摇摇头:“梅伊只感到荣幸,因为有一天我会践行正义,就用手中的刀剑,那一天亦可以是今天。”
男人看着她:“你和你的老师真是一个样,你们是我麾下最好的骑士,比真正的古训骑士还要像骑士,虽然你们是圣选者,但我一直将你们当自己人看待。”
“那么,他呢?”
梅伊怔了怔,然后浅浅一笑:“大团长大人会为自己践行之事而后悔么,梅伊也不会,艾德先生做的选择,梅伊都很喜欢,来七海旅人号上,正是梅伊作过最正确的选择。”
“看来你的评价很高。”男人答道:“那么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已经到了附近……不知道工匠协会的水晶塔那边发生了什么,通讯的质量真差……”
他抱怨了一句:“不过娜尔苏妠不算什么,古训骑士有进无退,以公正为名,以光明为名,欧力会祝福你。”
“以光明之名,团长大人。”梅伊轻声回应。
通讯水晶上的光已然散去,她回过身去,看向半空中的点点星光,目光坚定,从雨水之中拿起自己的战戟,纵身一跃,从七海旅人号上跳了下去。
正在卷帆的巴金斯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这让他或多或少地想起了过去,昔日在船上时,大家也是一样不乏勇气。
年轻真好——
他回过头,目光注视向那片大雨之下的遗迹,那里只有黑沉沉一片,系统时已经过去了几个钟头,但仍是毫无动静,除了先前有过一次轻微的地震之外。
大伙儿的行动还顺利么?
年长的水手想到。
而遗迹之下,正发生着一幕奇观——当那流淌的阴影所构成的巨大爪子向着大厅中央伸去,将那翡翠之星摄起之时,方鸻的目光也正落在那之上。
他轻轻地落下一瞥。
而正是这一刻,佩里特大公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了。
娜尔苏妠正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冷笑连连,而佩里特公爵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之色地看着那只爪子——他试着抽回手,但爪子仿佛被翡翠的星辰定住。
空间纹丝不动。
“可怜的家伙。”娜迦之神冷笑道。
佩里特公爵却只感到寒毛直竖。他一边看向半空之中的娜迦之神,又回头看向一旁的方鸻,忍不住有些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忍不住一字一顿地怒吼:“该—死—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毕生的计划,三十年——不,甚至半个世纪以来所有必要的舍弃,都必须要因为这一刻才有意义,本来他应当是胜券在握的,应当胜券在握才对,但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
仿佛回应他的话一般,那一刻翡翠的星辰正变得生动起来,仿佛散发出无比夺目的光辉——它活了过来,轻轻挣脱了赫尔库尔的巨爪,升上高空。
犹如一轮明日,正从地下冉冉升起。
那一刻佩里特公爵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自己的手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哀嚎连连。
千道光芒驱散了地下的黑暗,那阴影的巨爪犹如在烈阳之下溃散,一束束利剑穿过它的躯体,洞穿那幽暗的影子,令其化作一缕缕轻烟,转瞬之间消散于无所遁形的光辉之中。
不仅仅是赫尔库尔的爪子。
那光芒愈盛,甚至越过了半个大厅,令一侧的娜迦一族也无法忍受,阳光照在她们的鳞片上,竟升起一缕缕青烟,仿佛蜡烛,要将她们彻底融化。
“退后!”
大主母严厉地喊道。
娜迦如潮水退去。
而只有一个人,仍旧留下,在大厅的中央。
那是方鸻。
奥黛丝回过头来,与他交手的鲁德内也停下手,向这个方向看来,翡翠之星不在两人手上,他们也失去了交手的意义。那高大的印第安裔还向大厅的另一边看了一眼。
他有些奇怪,自己的搭当去哪里了?
佩里特公爵握住自己严重烧伤的右手,正有些歇斯底里地看着这一幕,颤抖的目光停留在方鸻身上,这一刻即便是他也看了出来,出手的并不是那位娜迦的神祇。
是他。
对方干了什么?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张开口:“你……你干了什么?”
方鸻将目光投向他,那目光之内并没有多少得意,甚至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平静,而那平静中含着一丝哀伤,因而过去的事已然发生,无人可以改变。
但所幸,他仍可以改变当下。
“你是掌管技术的官僚,佩里特公爵。”方鸻淡淡地开口道:“你应当知道,元素水晶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发生耦合效应。”
“耦合?”
佩里特公爵有些迷茫,像是在一片浆糊的脑子里寻找这个词汇:“什么耦合,你在说什么鬼话?那也不是元素水晶……那是翡翠之星,它不可能和任何事物发生耦合……它……”
公爵的话戛然而止。
他如同见了鬼一样,看着方鸻身后所浮现出的那片虚影——那巨大的幻象,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高耸如山,用坚实的线条编织出它的轮廓,简朴,但有效。
“龙……”
崔希丝一侧,伊萨差点失声,人们认为龙之炼金术士至少有一个与之签订契约的自然龙魂,但龙骑士,那是另一个境界的存在。
他正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少女,好像有些明白过来公会的选择,俱乐部那些人的眼光真是毒,但伊萨并没有注意到的是,崔希丝的眼中同样闪烁着震撼的光芒。
她看着那翡翠的星辰正一点点升起,那光芒之中似乎牵出银丝,正缓缓伸向方鸻……身后那道高大的虚影,一线线,一缕缕,两者之间的气息宛若合二为一。
“耦合……”
工匠少女终于记起那个词来。
高台之上奥黛丝回过头,目光长久地注视着那台机械,仿佛回忆起了许久许久之前,大家尚还志同道合,并未各奔东西,他们还有着远大的理想。
为了共同抗衡帝国,寻回那个公道,而旧日的一切,也并未烟消云散;
然而二十年间过去了,留下的也仅仅只有理想,以及时光之后的哀思。
她的目光看向阿德妮,又看向方鸻,终于意识到,下一个时代已经来临了,旧日的一切已经过去,属于年轻人的那一天已经来到。
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眼角之间有些涩然。
“耦合,”方鸻开口道:“是指圣水晶与它的龙骑士之间的共鸣,它是以太之海最基本的法则,无人可以打破,神祇也不行。”
“你可能未曾想到,佩里特公爵,”他一字一顿:“‘时间’为‘门扉’留下了一把钥匙,罗德里戈·德安里斯承诺,谁为他复仇,谁就可以进入他的宝库。”
“而他真正的宝库并非是这一切,而是这枚水晶,人们呼唤它为翡翠之星,但它事实上是七个世纪时光的遗产,它早已不是你们所熟悉的那个东西,而是一颗心。”
一颗……
被称之为‘崇高’的心灵。
方鸻看向高台之上的奥黛丝,向她轻轻点了点头:“奥黛丝女士,接下来让我们完成复仇。”
“我没想到……”奥黛丝轻声道:“你们竟然找到了它,它……”
那是他留给她最后的礼物。
它并未完成。
但那本身就已说明了一切……时间为历史留下故事,而在长河的另一头,沙砾汇聚,点点滴滴连成珠串,最终形成三个人漫长的一生,她,她的恋人。
以及,那位传奇的海盗王。
“一切都是命运使然罢了,奥黛丝女士。”方鸻摇了摇头,他看向那枚命运银币——仿佛看到了那背后冥冥之中的影子。
娜尔苏妠轻哼一声。
在场只有一位少女笑得十分开心。
“娜尔苏妠,”她笑靥如花:“那真是一个聪明的小家伙。”
“那你把他让给我,如何?”
“那可不行,”天平的女士笑道:“你真的在意的是凡人本身么,还是他身上的苍之辉?娜尔苏妠,我们并不是你们的敌人,你们何时能明白这一点呢?”
娜迦的神祇并不言语。
奥黛丝轻轻点了点头,她抬头看了娜尔苏妠一眼——娜迦之神并无表示,她心中有些警觉,但仍放松了一些。是的,一切都是命运使然,那么接下来——
就让她为曾经的舰长大人复仇。
因为在这里的每一个帝国人,都是他的仇敌。
尤其是——
方鸻看向佩里特公爵。
他抬起右手,奥黛丝的身形已从高台之上消失,而那台未完成的龙骑士机甲眼眸之中,正亮起一道沉沉的光。
他的脑海之中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帕帕?”
妮妮竟然在这个时候醒了,他连忙道:“妮妮乖,听奥黛丝女士的话,她会引导你控制这台机甲。”
小丫头立刻点了点头,她当然分得清轻重缓急,何况那道靠近自己的气息,也同样让她感到亲切,那上面仿佛有塔塔姐姐的气息,而她心中所在意的,无非方鸻与塔塔两人而已。
龙骑士正从虚影化作现实。
佩里特公爵终于明白自己陷入了绝境之中,他强作镇定:“等等,请听我一言!”
方鸻看着他。
“你应当清楚,帝国的计划……它们终归有一天会到这个世界上来,第三祸星将临,难道这时候我们还要先面对另一个对手……你应当明白什么是错,什么是对。”
佩里特公爵看着他,斟酌着词汇:“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这些黑暗之中的生物,你将帝国推至对立面,难道就能对抗娜尔苏妠?那个女人一言不发,只是为了坐收渔翁之利而已。”
佩里特公爵看向一旁的娜尔苏妠,一边道:“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
方鸻默默地看着对方。
佩里特公爵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用我的性命,来交换你手中的节点。”
“艾德,”阿德妮打断道:“你不能答应他,他的性命根本无关紧要,那封印一定不能被打破,他在偷换概念!”
方鸻回头看了这位铸匠小姐一眼,他原本以为对方应当和这位公爵大人有血海深仇。
但阿德妮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佩里特公爵似乎看出方鸻的动摇:“我愿为自己所作的一切而赎罪,向那些无辜者赎罪,我们当然并非正义,我当然明白自己的手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我无意为此辩解,艾德先生,我只愿意用自己罪恶的生命来换取这一切。”
大厅中一时有些寂然。
但方鸻轻轻只摇了摇头:“你不配。”
阿德妮松了一口气。
而佩里特大公眼中终于露出绝望的光芒来,他一生皆为了这一刻而存在,那些目的之外的事物不过是尘埃,一切的牺牲仿佛都是值得的,但偏偏命运并未站在他一边。
终有一天,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一切,帝国的未来,也成为了他人眼中无足轻重的事物,但他心中并未感到悔恨,有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怒火,他拔出剑,露出歇斯底里得神色——
他还没输。
他还有一个机会,只要战胜了对方,一切尚在他掌握之下,而那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龙骑士而已。
说不定还不算龙骑士。
而他可是堂堂银之阶。
只是在场的诸人,伊萨与鲁德内皆轻轻摇了摇头,佩里特这家伙毕竟只是一个原住民,一位帝国贵族,他在帝国待太久了,甚至并未见过第二世界那些真正的战斗。
也不明白龙骑士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旁的海之魔女甚至都未多看这个方向一眼,她不远处的大主母也正冷笑连连,有些可怜地看着那个家伙。
“一个可怜虫。”
“你在形容你自己么,”弥雅轻声道:“他至少为了自己的意志而战,你呢?”
瓦丝塔娜立刻咬紧牙关,她恶狠狠地看了看不远处的方鸻,这一男一女两个人。
但方鸻并未注意到这边,因为他只是平静地向着佩里特公爵抬起手来——如同一道银线划过空间,佩里特公爵便从哪里来,飞回了哪里去。
他如同一颗炮弹一样坠向那里得岩壁,然后重重落在地上,伊萨与鲁德内远远看着这一幕目光一闪,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停留在了方鸻身上——好强的龙骑士。
龙骑士与龙骑士之间亦有差异,不然就不会有十王这样的存在,何况原住民之中有些老牌龙骑士更是可怕,说是帝国的基石也不为过。他们见过那些较弱的金之阶,在不召唤出龙骑士的情况下,应付起银之阶的围攻都显得吃力。
当然也有强的,比如海之魔女就是其中之一,对方如果真的在第一世界全力全开,这片小小的地下遗迹都不够对方的龙骑士发挥的,好在星门的规则不会允许。
而方鸻在之前那一击之中展示出的实力,至少也是龙骑士中中上的水平,一击就秒杀了一个银之阶,要知道那龙骑士方才才刚拿到自己的圣水晶核心。
这是什么概念?
两人忍不住遥遥互相看了一眼。
那水晶之中似乎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法则的力量,而且计算力超群,这种特性的龙骑士是哪一类?不会是至高域吧?
不过与两位银之阶的关注不同,伊萨向鲁德内传去了信息,两人已经打定主意消极怠工,而一众骑士们则关注的是佩里特大公的安危,他被方鸻与奥黛丝一击击飞,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颤颤巍巍几乎都快站不稳,但仍抬起头来,浑身是血地看着方鸻,忍不住惨笑了一下:“这是你们逼我的……伟大的赫尔库尔……时空之主,我将自己的生命奉献于你……”
他高举起双手,跪倒在地,几乎是歇斯底里地高喊起来。
一众骑士想要赶过去支援,但却反过来被罗昊、爱丽莎一行人拦了下来。
方鸻摇了摇头,这人简直就是疯了,但他在艾尔帕欣见过乌鸦信徒,与那相比倒也不算什么。
但他并未阻止对方。
因为空间之中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撒下,学者小姐正将手按在自己的魔导书上,从远处看着大厅之中所发生的一切,她低声吟诵着,念出那最后一段咒语:
“空间锚定。”
佩里特大公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死死地盯着方鸻,只有那目光之中流露出怨毒的光芒来,仿佛嘴巴尚且能一张一合,发出无声的诅咒:
“不要以为你们赢了……契约……已经订立了……”
但大厅之中只有漫长的寂静。
佩特大公眼中的怨毒逐渐转化为迷惑,又从迷惑转为震惊,不可思议,他一下子僵住了,在那生命流逝的最后的思绪之中,只留下一个永远也无法解开得谜题。
为什么?
为什么封印没有打开?
而方鸻抬起头来,默默看了岩顶之上一眼。
在那里弥漫的黑雾之中,耸立着最后的一座尖塔,而一行执剑之庭的骑士们正停了下来,那个带队的副官面色难看地看着出现在尖塔之前的那个男人。
“敏米尔先生,请让开,”他看着对方冷冷地开口道:“你应当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你背后的普罗米修斯公会不可能会支持你这么做,难道你要与帝国为敌,你会后悔的。”
“那听起来十分可怕,吓死我了,”敏米尔轻描淡写地道:“可惜如果我让开,我才会因此而后悔,我当然是为了钱才到这里来,执行任务,完成公会的委托,听起来不错。”
但他摇了摇头:“可我明白,有些事能干,有些事不能干。”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尖塔:“你们知道坎帕有多少人生活在那里吗,你们是不是疯了,你们沉入梦中,难道就看不到那无数向你们寻仇的怨魂?北境的真相竟是这样的,令人不寒而栗,我以为自己就已经够自私冷漠了,但和你们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敏米尔先生,”副官答道:“这是必要的。”
“如果这是必要的,那就从你开始,”敏米尔冷笑一声:“说得冠冕堂皇,让我看看你们有几斤几两,先越过我,再谈什么牺牲一类的大话。你们能牺牲他人,应当不吝于牺牲自己吧?”
副官脸色青铁:“这不是一码事。”
“这当然是一码事,”敏米尔道:“罗塔奥人认为凡人生来有一双看不见的羽翼,那是率光之民昔日光辉的见证,而我的羽翼可能早已不干净,但我仍旧爱惜它。”
他举起剑来,“你们呢?”
副官仍想要开口,但敏米尔直接打断他:“废话少说,你们那位公爵大人让你们来此解开封印,先过我这一关再说。你们先前坑我一次,还容不得我寻仇?这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想要回去报信——?”
他狞笑一声:“先活下去吧。”
……
最后,方鸻看向佩里特公爵形貌佝偻的尸体,形同一具皓首枯骨,黑烟如同一层液体静静漫流于枯骨两侧,散发着灼鼻的恶臭。此人生前的雄心与壮志皆尽与其罪恶一道化作泡影,而死亡并非终结,因为历史会赋与真相意义。
阿德妮轻步走到他身边,默默看着这一幕。她转过身,对他说道:“他所追求的一切毫无价值,反而是其死亡对于一些人来说更有意义,他罪有应得。”
方鸻心中自然认同。
他抬头向一众执剑骑士们,这些人手上很难说得上清白,但方鸻并不打算多造杀孽,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审判者,何况崔希丝向他发来消息,伊萨和鲁德内不会坐视不管——
不过真相不会永远被掩盖。
七海旅团会将这一切说出去,帝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每一个参与者都终会得到公正的审判,直到那一天。
“将你们的公爵大人带走吧,”阿德妮向一众骑士道:“没人会为他收尸,从你们手上沾血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应当明白罪有应得之人只配腐烂在地里。”
“你们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尊重,而这是我们最后的仁慈。”
她看向方鸻。
方鸻点了点头,他并不是一个习惯发号施令的人,但阿德妮的处理让他满意。
骑士中有人悲愤难当,有人拔出剑来,但无人敢上前在一位龙骑士面前造次——更何况罗昊、爱丽莎和箱子还拦在他们前面。更冷静一些的人则看向鲁德内,而这个高大沉默的印第安裔其实已经从伊萨处收到了消息,此刻只轻轻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省得无法交代,帝国的人总不会计较两位银之阶没有向一位龙骑士出手,就算方鸻不算,而那边的那一位可是实打实的金之阶。
现在佩里特公爵死了,而娜尔苏妠还环伺一侧,圣像缄默,太阳之王并无言语,这次任务可算是一败涂地。虽然他们事先就考虑过失败的可能性,但没想过会败得如此诡吊,鲁德内不由深深看了方鸻几人一眼。
他其实对于方鸻几人的立场并无意见,换作是他自己,再年轻一些说不定也会重回那个热血沸腾的少年时代,但见过的越多,他也就越天真不起来。
印第安裔的目光中一时也不知是深思,还是略带些嘲弄。
骑士们陆续离开,伊萨向崔希丝要了一个联系方式,工匠小姐考虑了一下,还是首肯了,这一次虽然是公会的命令,但她还是欠下对方一个人情。那是银之阶,可不是随处可见的大猫小猫。
待到大厅重归安宁,翻腾的雾气回复平静,邪恶的气息于无垠的空间之中消散,那利爪与尖牙,幽暗的怨恨也一点点消逝,只剩下清脆的滴水的声音——方鸻才抬起头来,重新看向半空中的娜尔苏妠。
罗昊几人也收起武器,地下的大厅中一时有些寂静,那满山的金银折射着幽光,翡翠的星辰躺在一片金币之间熠熠生辉,娜迦们手持银刀,侍立于一侧,在阴影之中一言不发。
娜尔苏妠见着众人目光,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好了,我帮你留下了那位公爵大人的星辉,但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了一谈,苍之辉的持有人。”
“请叫我艾德,娜尔苏妠女士。”方鸻开口道:“我对佩里特公爵的星辉并无兴趣,他就算再多活一段日子也不过是冢中枯骨,复仇总会找上他,不是我,也是别人。”
他轻轻摇了摇头:“而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怎么会没有?”这位娜迦之神目光温柔地看着一行人,越看越是满意:“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宝贵的许诺,我不会杀了你们,反而会给予你们我的恩惠——”
她伸出手来,指尖细长而美丽,并轻轻向下一点:“只要你,她和她,成为我的人,并将那个节点交给我,我会放过其他所有人,并让他们平安离开此处。”
方鸻目光看向希尔薇德,再看向不远处的弥雅——那位银色长发,长着狼耳的少女仍与大主母对峙。
他回过头:“那您愿意平息这场风暴么?”
娜尔苏妠眯起了眼睛,像是一条危险的毒蛇:“不要得寸进尺,小家伙。”
方鸻心中其实早已知晓答案,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那恕我们谈判破裂了,娜尔苏妠女士。”
“那你是执意要选择另一条路了?”娜尔苏妠的语气又冷了一些,“你应当明白后果如何,我可以留下那个奥述人的公爵,自然也可以留下你们,而节点最后也会落在我手中。”
她冷眼看着每一个人,不太明白这些凡人的固执,他们总是执愚于眼前的迷障,无法看到真正的命运必将汇聚于那条流向终末的河。
当一位至圣展露獠牙,方鸻心中却并无太多疑虑,他平静的目光只转向眼前那片光幕,上面银色的字词朴素,描绘着一副通向未来的场景。
那更像是这片黑暗之中,所驻留的唯一温柔:
【圣选之役】孤海灯塔——终末,命运之歌。
‘击败娜迦之神,拯救北陆——’
任务的文字在悄然无声之间发生了变化。
在那无垠的大地之上,漫卷的黑雾之中,剑客正从变得冰冷的尸体上抽回自己的剑,而敏米尔正看着系统上划过的提示,任务文字的变化让他一愣之后不由哑然失笑。
开什么玩笑,玩这么大,击败一位神明,拯救北陆?他忍不住回头看去,而黑暗之中空无一物,那里只有无形的嘲弄,宛若一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每一个人。
敏米尔摇了摇头,没想到上当了,他可不认为有人能击败一位神明,哪怕并不是欧林众圣,因为连龙骑士也办不到真正比肩于神明,海之魔女同样不行。
“不过,至少勇气令人钦佩。”
与帝国反复成仇,这次任务什么也没得到,但敏米尔奇怪的是自己心中并无太多遗憾,甚至反而有一丝快意。他或许已经长大,不再单纯,但仍年少。
他怔了片刻,才拔出剑,以剑示地。
“那我们两讫了,各位。”
祝你们好运——
……
方鸻脸上并看不出太多表情,因为从那丰厚的奖励开始,他其实早已意识到任务之中潜藏的风险。
但什么没有风险呢?
行于空海之上的船本应无惧于风雨。
他抬起头,看向娜尔苏妠,凡人或许并非执迷不悟,而是——
他们,仍有第三个选择——
少年的目光已经给出了答案。
娜尔苏妠微微一怔。
在不为人所见的空间之中,一位人类形象的少女正笑得前仰后合:“怎么样,娜尔苏妠?我可很清楚这个倔强的小家伙,他是不会向你低头的。”
“不知所谓。”
娜尔苏妠正面色阴沉,“你们所选中的人就和你们一样不知所谓,他明明什么也改变不了,你们亦是如此。欧林的众圣明知这个世界会走向怎样的未来,却仍旧执迷不悟,我真不知你们怎么才能笑得出来——”
“因为我想笑就笑,”少女莞尔,“娜尔苏妠,因为明天杀不死今天的我。”
她看着这位娜迦的神祇,明亮的目光里噙着温暖的笑意:“绝对的力量也无法主导一切,一位娜迦的神祇甚至无法征服一个小小的人类,为什么呢?”
“不,我可没有输,输的是你们,”娜尔苏妠冷笑一声,“一枚银币上的投影,一个半身像的意志,你以为我为什么和你们虚与委蛇这么久,天平的罗曼,你们太轻敌了。”
空间的震荡正在加剧。
那分开的裂隙之中两道同样的目光正在重叠在一起,一个伟岸的存在正在穿过世界与世界之间的壁障,仿佛连无处不在的风暴都产生了片刻的停息。
高墙之后的每一个以太节点都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降临,从四境之地到艾尔帕欣,到桑夏克监测以太之海的每一座尖塔上,占星术士们无不从那以太海面的震荡上惊觉。
战争圣殿号钟长鸣,骑士们汇聚在一起,看着圣座上弥漫的信息——一把匕首,一朵玫瑰,一支獠牙,一片血鳞。
娜迦之神,娜尔苏妠。
“帝国的北境又出大事了?”
“又是风暴季,”有人回答:“但以太节点的反应从未如此强烈。”
有人追问:“问过商业女神的追从者了么,那不是他们的宿敌?”
“商业圣殿一片平静,不过罗曼好像降下了神谕。”
外人无从知晓神谕为何。
但天平的女士正从那个空间中看着气息变得愈加强盛的昔日对手,面上却并无太多惊讶之色,相反,她显得从容,甚至略带笑意,仿佛早已预料到对方会行如此之事。
“你在故作镇定,罗曼,”娜尔苏妠看着对方:“我说过,当我出手时,你和欧力最好也不要插手,正如同你们注视着奥述人步入深渊,你们又做了什么呢?”
“我们不过是沉默的屋檐,自会为他们遮风担雨,”罗曼答道:“我们不会过多干涉他们的选择,但你不一样,我可不会随意容许你出手,娜尔苏妠,我要——”
她的语气变得遥远、空灵,仿佛是一个陌生的人在开口:“你不得肆意加害此人的灵魂……”
当第一道律令变成枷锁,那郁金香盛开在冰冷的石棺之上,天平垂下甘露,那正是金色的象征——商业女神的象征:“我要,你不得展示神力——”
娜尔苏妠微微一怔,随即色变,不由闷哼一声。
而后,空间之中又传出另一个声音,威严肃穆,仿佛直击人心:“我约定你行于地上,以凡示圣。”
那是一重高大的影子,正对她言道:“我约定你沉默寡语,不得言至圣之事。”
娜尔苏妠看到一重意像从自己的眼前诞生,犹如高塔之尖光芒万丈,群山之巅传来圣音,击锤落于砧上,火光四散,形成芒星,一把圣剑于晨光之中诞出锋刃。
四重法则越过无穷时间,犹如四支长钉,刺入她的国度。第一重律令化作棘冠,令她束手;第二重律令是火作的刀刃,刺向她神性之心,令她无法施展神力——
第三重律令是一纸圣约,令她化圣为凡,行于地上。第四道律令与她约定,令她无法施以律言,以神之权能操纵世间,她仍能开口,但以太之海不再兴起波涛。
欧力剥夺了她的律言,神光,领域,令她无从施展十四环之上的法力,那位天平的女士锚定了她的神力,令她无法再截取凡人世界之中的一切星辉。
那些力量虽仍属于她,但却在她的国度之中滞留,她想要将它们带去那个世界,仍需要更多的时间——但空间的裂缝正在弥合,她不可能再等待下一个风暴季。
下一个三十年。
娜尔苏妠愤怒地尖叫一声:“罗曼,欧力,你们敢——”
她正怒意勃发道:“你们——以为这样我就对付不了这些虫子!?”
“不,”空间之中传来一个笑意盈然的声音:“娜尔苏妠,你当然可以毁灭一切你不喜欢的事物,但毁灭往往很容易,重建与创造则要困难得多。我们也曾毁灭一个世界,我们得到了什么呢?”
娜迦之神一怔。
苍翠的光芒正在黯淡,如同一个世界在坠下。
那命运的银币正在失去神力,它明亮的表面正失去光华,圣像之上产生裂痕,空间之中终于传来一阵轻笑,犹如银铃淌在地上,而那威严而严肃之人正在转身。
留下一道背影。
笑声淡去了,众圣不再注视,凡人的最后交予凡人。
两重影子交叠在一起,空间终于稳固,地下的世界不再震荡,但空间弥合之后,一位神明降临了,她周身环绕着风暴,宛若将这地下的大厅扯入一片狂乱的海涛之中,那所立足之地不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一片又一片漩涡与波涛。
锐利的岩石如同尖牙突出海面,其中最高的那一柱上,立着那座圣坛,这是神明的国度,它至少有一部分法则已经侵入了这个世界,在这个国度之中,未曾听说有人可以胜于神。
方鸻看着那立于波涛之中的娜迦之母,他一直都知道对方在拖延时间,等待降临的这一刻,但他并不在意。
娜尔苏妠此刻方才显出她的真貌,一位艳丽的女士,如蛇状长发,漂亮的鱼尾,高大肃穆犹如一座圣像,但气息犹如渊崖,无边而无垠,她仅仅是呼吸,便仿佛是风暴的声音。
那注视之间犹如雷电行于云端,令所有人都不寒而栗,而娜迦一众早已匍匐在地面,心甘情愿,向这位至圣奉上自己的一切。
娜尔苏妠低下头,看着这些渺小的人儿,她的眼睛是翠色的,内里仿佛映出一个世界。
“所以,你们已经作好了最后的决定了?”
她开口,声音轻盈:“即便,是在我的面前?”
方鸻抬起头来,并不作答,只将目光投向一隅——那本应当为人所争夺的翡翠的星辰,此刻却静静停于角落,它散发出翠绿的光芒,正如这位女神的眼睛。
同样的力量,也来自于同样的世界。
“那个……或许你说得很对,尊敬的女士,”一个尖细的声音插了进来,帕帕拉尔人抱着自己的十字弓,在这位女神面前渺小得像是一粒尘埃,他看着对方有些结结巴巴地答道:“但我们也有苦衷。”
“什么苦衷?”
“呃,怎么说呢……任务要求是这样的——”
娜尔苏妠微微一怔,随即勃然作色,“星门圣选,你们拿我开玩笑!”
帕克吓得尖叫起来,向方鸻大喊:“该死的,你最好没骗我,拿她有办法——!”
“够了。”
爱丽莎一把扯着他的后领,将他拽了回来,她好像是报先前的一箭之仇,没留什么余地,帕帕拉尔人摔了个七荤八素。
一支尖矛出现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出手的并不是娜尔苏妠,而是娜迦之中的一位主母。
但这片刻的分心,仍足以令方鸻完成些许准备。
他从一个方向收回目光,看着那里悄然消失的影子——学者小姐,然后回头,向这位娜迦的神祇开口道:“娜尔苏妠,你让我们作出选择?但我已经作出了选择,不是么——”
空海之上的水手既不愿向风暴低头。
也不愿意失却自由——
即便是命运的长河,也会汹涌而坚定地奔流向明天,它或会撞上一块岩石,绕过一个漩涡,但从来奔流不定,并无定数,命运无人可以拟定。
那编织的,不过是已发生的故事——
“而我们,”方鸻一字一顿地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个选择。”
他回过头,目光看向那枚璀璨的宝钻。
娜尔苏妠的目光也同时看到了那翡翠之星,她忽然之间猜到了什么,崇高之心,龙骑士的核心,她看向一侧的奥黛丝,女神大人显得从容不迫,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你猜到了,娜尔苏妠。”
“毁灭也可以迎来新生,焦土之下必发新芽——你自私自利,料定他人不敢行之事,但我们来说,仍不失为一种选择。”
“你们胆敢摧毁翡翠之星,毁灭那个风暴节点?”娜尔苏妠终于失去冷静,“你要敢那么做,我会杀了他们所有人,一个不留。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奥黛丝。”
罗曼为她留下契约,令她不得摄去这些人的灵魂与星辉,但她在赌这些凡人并不知晓这一点。
奥黛丝果然色变。
可一旁的方鸻并没有,他看了这位娜迦之神一眼:“可惜,你做不到。”
他回过头,博物学者小姐早已出现在那个地方——她早就靠近了翡翠之星,甚至娜尔苏妠也察觉了这一点,不过她并不太在意,何况对方还在安全的距离。
但姬塔并没有去夺取那枚翡翠之星,而是摊开自己的魔导书,打开了一道门扉,下一刻一位白衣的少女从那次元门之中走出——娜迦的大主母正愕然地发现自己面前的人影正在渐渐淡去。
魔女是指那些可以穿梭于星海之中的人,她们自然也可以从以太之海之中塑造一切,包括自身的影子,当她推开门扉出现,弥雅的目光转向一侧的翡翠的宝钻。
“弥雅——”方鸻转身向她喊道。
狼少女抬起右手来。
娜尔苏妠意识到不妙,想要出手,但失去了律令与神力她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并未超凡的力量就算是再强盛,也仍需要启动时间。
何况方鸻早就给她留下一个后手,罗昊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崔希丝身边,举起那台镜像者,就向着这个方向掷了过来,娜尔苏妠下意识想要忽略,但忽然之间意识到什么。
苍之辉——
夺目的青光从那镜像之中绽射而出,它化作一团烈日,整个炸裂开来,灰水晶的力量将其中潜藏的苍之辉向着四面八方激发了出去,娜尔苏妠不敢大意,将手一挥将之击得粉碎。
但弥雅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法术。
一道折射的光融入那宝钻之中,随即那光分裂成无数道,从翡翠之星上散射而出,击中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靠得最近的姬塔、箱子、帕克与罗昊、崔希丝,更远处的天蓝、妲利尔,然后是爱丽莎,女仆小姐,希尔薇德。
最后是她,阿德妮,方鸻与奥黛丝。
所有人的身形都在那光之中变得透明。
“你们——!”娜尔苏妠怒吼一声。
弥雅正看向她,一字一顿地开口:
“以太穿行。”
所有人的身形都化作光芒,汇入那翡翠的星辰之中,他们掌握着罗德里戈·德安里斯的钥匙,娜尔苏妠并不怀疑,对方有能力从内部摧毁这枚至关重要的节点。
就算她可以杀了这些人泄愤,但那又如何呢,风暴的节点才是她的目的,她耗费了如此长时间降临于这个世界上,难道仅仅是为了杀一些人?甚至还留不下这些人的灵魂。
“你们以为这就能如愿了?”
娜尔苏妠咬牙切齿,但还未失去理智,她冷冷将目光投向那枚翡翠的星辰,仿佛一眼看穿了那星海之后的世界——两者来自于同一个世界,她对于那星辰之中的一切并不陌生。
这些该死的虫子以为逃入其中就能如愿,可惜,她会让他们体会什么叫做徒劳,她会在他们眼前摧毁这个世界,便让他们在临死之前好好享受一番绝望的滋味。
那些人终会明白,神明与人之间的差距——
她闭上眼睛。
一片星辉的世界已经在她面前展露开来,如同徐徐打开的画卷,而从那画卷之中,她已经一眼看到了正在逃亡的方鸻一行人——对方分为几个方向,正逃向那片星空之中。
但有人并未离开。
罗昊正将自己的盾放在地上,抬起头看着这位女神大人,蒙面的少年站在一旁,不远处是阿德妮,三个人面对着这位风暴的女主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娜尔苏妠看着这些人冷笑一声:“所以他留你们下来送死了?”
罗昊笑了笑:“死在一位神祇手上,荣幸之至,不过这是星辉的世界,恐怕你留不下我们。”
“我能杀你们一次,自然能杀你们无数次,”娜尔苏妠狞笑道:“何况你们就算回到外面的世界,你以为我的女儿们会放过你们?”
“说得不错。”
罗昊伸出手来,拦在她面前:“但很抱歉,你恐怕并不能从这里通过,娜尔苏妠女士。”
娜尔苏妠的面色完全冷了下来:“不知死活,人类。”
……
“这儿是什么地方?”天蓝有点儿茫然地看着那片浮动的星光,广阔的景象正显得令人震撼而壮美,银色的光辉在天际汇聚成一条线——一条悬臂,宛若银河。
它缓慢地流转,摄人心魄。
她回头问道。然而这一幕对于崔希丝来说并不陌生,作为工匠,少女时常要在魔导炉的行星引擎之中窥见世界的本质,星辉交织,正是如此,如同母亲手中的毛衣针,以织线编织出这世界之后的景象。
但她也从来没设身处地如此,更不用说其他人,妲利尔似乎有从昏迷之中苏醒过来的倾向,睫毛动了动,诗人小姐正将手盖在她胸前,猫人小姐发出一阵低沉的呓语。
“这里是以太之海。”崔希丝怔怔地开口道。她也从未来此过,至少没有亲身来过——那不过是行星引擎之中摹拟出的景象,而真正的星海,正如此刻——
谧宁浩瀚得多。
它是世界的基石,一切的原初。
方鸻虽然亲口和她说过这个计划,甚至这其中的一部分她还出了一份力,但真正来到这里,崔希丝仍旧感到有些梦幻——她回头去对天蓝说道:“不必尝试叫醒她,这里是物质之外的世界,妲利尔以这个状态进入这个世界,她在现实中没有醒来,在这里也不会醒过来的。”
“那我就这么抱着她?”天蓝问。
“你大可以将她放在这里,从本质上来说,这并无区别。”崔希丝答道。
天蓝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做不到那么冷血:“……那我还是抱着她好了。”
“你带上她其实也无所谓,物质在这个维度本是没有重量的。”崔希丝回过头去,正看着那天际的闪光,温润的光辉久久闪耀,如同一颗发光的宝石。
那是罗昊最后的光芒,他坚如钢铁的意志正升起一轮夺目的太阳,发出刺眼的强光——并抬起头来看着娜尔苏妠,这位娜迦之神——铁卫的能力于这片空间之中毫无意义。
但意志,却可以竖立起一面高墙。
从而令一位神祇也无法逾越。
“——以太之海是星辉的世界。”
“在那里物质与元素不过是幻象。”
滂沱的大雨冲刷着甲板,雨水形成多变的纹理,从木板的缝隙之间漫流而过,方鸻正看着箱子与罗昊二人,开口道:“在这次事件的最后我们一定会对上娜尔苏妠,这位神祇一定是我们最后的对手。这个计划是为她而量身定制,当计划开始执行之时,我需要你们拖延住这位娜迦之神一定时间……”
“拖延住娜迦之神?”罗昊反问。
方鸻对两人轻轻点了一下头。
虽然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在那个世界之中,钢铁并非坚盾,意志才是利刃。
在那里人与神之间并非相隔天堑,一切奇迹皆有可能。
连娜尔苏妠也不得不止步,抬头看着面前这一幕,这个面目可憎的胖子——她蹙起眉头来,伸出一根手指,在那高墙上轻轻一敲。
蜘蛛网般的裂纹从她指尖的一点上蔓延开去,高墙犹如冰雪般瓦解,像是碎裂的玻璃,冷冽而锋利,化作无数闪光的碎片,纷迭而下,最后消散于无。
一柄剑刃正从扭曲的空间之中刺出,直奔她面门而来,但娜尔苏妠甚至连看都没多看那个方向一眼,一道影子便倒飞回去,最后化作箱子的形象,少年晃了晃站了起来。
漆黑的火焰正沿着他长袍向上吞噬,黑暗至圣的力量犹如跗骨之蛆,但箱子咬紧牙关仿佛没事人一样,拉下尖尖的巫师帽遮住自己一半眼睛,轻轻一掸长剑。
他向前一步,再一次遁入空间的裂缝之中。
而当次元门打开,狭长的剑光再一
次映入娜尔苏妠的视野之中:
“不知死活。”
她终于被惹恼,伸手一弹,一束火星将箱子与他手中的剑一起化作飞灰。
正如同石炭的雕像,随风而逝,化作虚无,最后只留下一道坚定不移的目光,仿佛仍存在于虚空之中——目光藏于巫师帽檐下的少年,其沉沉的视线正注视着这位娜迦之神,他手中不存在的剑刃,仍指向前方——
那甚至令娜尔苏妠皮肤上产生了轻微的刺痛感,剑锋仿佛至最后一刻仿佛才烟消云散,令她不由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来——是什么样的力量驱使人倔强至此?
她不是没有见过众圣之选。
但那个少年好像执意要倒下在她面前。
那锋锐的意志甚至差一点让她产生一个幻觉,要破开她的领域,在她完美的躯体上留下一个浅浅的伤口——当然,幻觉仅仅是幻觉,即便是被天平的女士和光明之主联手拖了后腿,这些凡人还是很难伤自己分毫。
娜尔苏妠只是有些惊讶于对方的意志。
而那个该死的胖子何尝不是如此,高墙正在坍塌,但对方并没有后退的意图,对方的意志正一点一点瓦解,变得支离破碎,但仍试图塑起最后的墙垒,并将每一片碎片重塑……
令碎片形成墙垣,令鲜血流成河川,但也仍要阻挡她向前。
从未听说过凡人可以困住神祇,哪怕是一个片刻,一个刹那,娜尔苏妠伸手轻轻一推,罗昊的意志世界终于完全崩塌,只是她看着那个胖子只轻蔑地看向自己,然后向自己竖起大拇指。
轻轻向下一划。
下一刻,他便化作白光消散。
纵使看不懂那个动作的含义,但其中包含的意义已不言而喻,娜尔苏妠的面色已完全冷了下来。
她无法相信,自己竟连几个虫子的意志都无法摧毁,最后不过是用绝对的力量将对方从这个世界抹去,但她杀了对方,那又如何呢?她第一次从心中对自己的计划产生了些许的危机感。
何况罗昊与箱子虽已出局,但现场还有一个人。
“你也要学他们,白白浪费自己的生命,但却挡不了我分毫?”娜尔苏妠眯起眼睛看向一旁的阿德妮,“你以为你们能留下我,但你们低估了一位神明真正的能力。”
“你怕了,娜尔苏妠?”阿德妮从自己身后拔出一把匕首,将那黑漆漆的匕首反握在手中,抬起头看着这位娜迦之神,神色平静:“的确,我们只能留下你的本体,限制不了你的投影,但那又如何呢?”
“你们知道?”
娜尔苏妠心中微微一惊。
“我知道,但他们不一定,”阿德妮摇了摇头:“而且我还知道,即便你只是分身降临,我们要与你对抗的把握也是微乎其微,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我从未想过这是一种可能性。”
“明智之选,既然如此你大可不必白费功夫,”娜尔苏妠道:“让开,我还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但阿德妮仍然摇头。
她举起匕首挡在自己面前:“我和他们并不是一路人,娜尔苏妠,我从不相信奇迹会发生——但也有人告诉我,他可以战胜你,纵使可能性微乎其微——”
少女抬起头来,用明亮的目光看向这位娜迦之神:“但我还是愿意选择相信他们一次。”
因为她仍会信守承诺。
七海旅团已经完成了每一个与她的约定,率光之人从不会辜负那些与他们并肩作战的盟友,自千年之前如此。
千年之后亦是如此。
……
博物学者小姐忽然之间停了下来,转过头,看向身后。
从那以太紊乱
的震荡之中,她已经默默感受到什么,在前面的帕克与爱丽莎也不由停下来,都回过身来看着她,询问道:“怎么了,怎么忽然停下来?”
“罗昊死了,箱子也是,”姬塔推了一下眼镜,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还有另一道信息,应当是阿德妮小姐的。”
爱丽莎怔了一下,走了过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必担心,这里是星辉的世界,以太之海,团长为我们定下的决战战场。这里洋溢着星辉,是死寂区的对立面,纵使是娜尔苏妠,也无法在这里留下我们。”
姬塔轻轻点了点头。
“要我说根本不用担心那么多,”帕克耸了耸肩,“我们的对手又是一位神明,该死的我为什么要说又?而且这一次可比上一次凶险得多,在那个计划当中,我们所有人都挂的可能。”
他将十字弓扛在自己肩上,“说不定我们很快就会步那死胖子和箱子的后尘了。”
“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爱丽莎看着这家伙气不打一处来。
“自我安慰有什么意义么,”帕克撇了撇嘴道:“你看,她说不定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他话音未落,一股冰冷的气息便降临在空间之中,只见姬塔面色大变,立刻打开自己的魔导书,但在那之前,夜莺小姐便已经一脚将帕帕拉尔人踹飞了出去。
帕克只感到一股巨力袭来,自己像是个滚地葫芦一样在星空之中滚了好几圈,等他眼冒金星地抬起头来,才发现娜尔苏妠已经从空间之中降临,这位人身蛇尾的娜迦之神正一爪向自己抓来。
那一刻帕帕拉尔人只感到自己遍体生寒,明明平日里仿佛有千般本事,但在这里也无从施展,仿佛身体都僵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巨爪向自己盖过来。
他张大嘴巴,大脑一片空白——虽然他也算不上什么萌新,经历过许多危机,甚至也不是没有和邪神、巨龙打过照面,但都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无助,像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那甚至并不是一种比喻,而是从物理意义上周边的空间被完全禁锢了,令他动弹不得,甚至连发声都变得困难起来。
而正是那一刻,姬塔已经将手放在魔导书上,并吟诵出咒语:
“王车易位!”
娜迦之神回头看去,空间仿佛在那一刻发生错位,博物学者小姐在霎时之间与帕帕拉尔人交换了位置,而在换位完成的一刹那,帕克终于感到自己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控制之下。
娜尔苏妠看也不看姬塔一眼,立刻转身,再一爪向帕帕拉尔人抓去,但这一次有了反应的时间,空间之中打开一道阴影的裂隙,夜莺小姐从中一跃而出,举起匕首便向娜尔苏妠刺来。
“快跑!”
同时,她向帕帕拉尔人高声喊道。
帕克这才反应过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不过看到爱丽莎在半空中被娜尔苏妠洞穿身体的场景——他打了一个哆嗦,虽然明知道夜莺小姐并不是真死了,但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只要仍有星辉,对方就可以在这附近的某座圣殿之中复活。
但事到临头,他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这些该死的带鳞的怪物——帕克看到娜尔苏妠转身向博物学者小姐杀去,而对方没人保护,多半凶多吉少。
姬塔一死。
然后就轮到他了。
帕克只感到自己胸前的通讯水晶微微一闪,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博物学者小姐最后向自己发来的消息:
“帕克,意志是身躯,思维是灵敏,沿着星光的路径向前逃,将她引到——”
那个信息戛然而止。
“多此一举,”帕帕拉
尔人忍不住跳脚:“该死的,还有多远?”
他一边破口大骂这该死的计划,一边伸手探了探自己的心口。
在那里,一缕苍翠的光焰正在微微跳动着。
……
崔希丝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天蓝,诗人小姐一贯幸运,可这一次也难逃一劫——娜迦之神扭断了她的脖子,让天蓝像是折翅膀的鸟儿一样躺在地上,再无生息。
再片刻,淡淡的白光便从对方的身体上浮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崔希丝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至少这个战场是有利于他们的,娜尔苏妠留不下他们。
只不过一想到天蓝直到最后一刻还在向那位娜迦之神挤眉弄眼的,她就忍不住有些好笑,虽然这明明应当是一个严肃的场合,可她现在也有些严肃不起来了。
她后退一步,一只手挡在胸前,看向那位高高在上的黑暗至圣。
娜尔苏妠也正看着这个人类少女。
片刻之后,她才冷冷地开口道:“是你自己交给我,还是我亲自从你身体内取出来?”
崔希丝一言不发,她当然明白,自己的任何发言在此时已无意义。
娜尔苏妠冷哼一声:“冥顽不灵。”
她伸出手去,轻轻一握,仿佛隔空攥住了什么东西,令崔希丝闷哼一声,痛苦蜷缩成了一团——而就在娜尔苏妠握住那东西的一刹那,面色不由微微一变。
她猛地抽出手。
崔希丝胸***出一道血箭,少女视线模糊地看到那位娜迦的神祇从自己胸口拔出那件东西——一枚闪烁着光焰的水晶碎片,她眯起眼睛,只感到视野之中正在迅速变得暗淡下去,而只有那水晶之中夺目的光辉——
显得如此耀眼。
“海—林—水—晶!”
而娜尔苏妠手握着那血淋淋的水晶,脸色狂变,几乎是一字一顿念出这个名字来——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与翡翠之星同源的力量,那么苍之辉,海林水晶无疑是其中之一。
更甚至,它们本来其实都是来自于苍翠的碎片之中,两者本就不分彼此。
事到如今,娜尔苏妠岂能不明白自己上了方鸻的恶当,如果对方将海林王冠的每一片都分别交给不同的人,那她怎么能确认真正的崇高之心在谁手上?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真舍得将海林王冠分散开来,交给身边的每一个人,那可是考林—伊休里安的至宝,凡人世界的四圣物之一,更不用说其上还潜藏着苍之辉的秘密。
娜尔苏妠抬起头来,冷着脸看着那璀璨的星光——是的,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如果那个叫做奥黛丝的女人真的已经前往核心区域,并在那里消散那个最后的以太节点,那么她的一切谋划都将烟消云散。
而第三祸星将至,娜迦一族已经没有下一个三十年的时间了。
但所幸,她仍有机会。
“海林王冠,”她冷笑一声:“也好,既然你将它当做送给我的礼物,那我就让你们看一看,一位真正的神明的力量应当是如何的。”
……
“第三枚——”
方鸻正默默看着手中一角黯淡下去的海林王冠,希尔薇德、弥雅、谢丝塔与奥黛丝皆立于一侧,看着在这一幕,几人目光都不由微微一闪,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奥黛丝这才开口:“艾德,谢谢你们……”
方鸻摇了摇头,七海旅团并不是为了受人感激而来,何况计划还远谈不上成功,不过只能说开了一个头而已。
而接下来——
才是开始。
他看着手中的海林王冠——它本身由十二支水晶构成,但
其实只剩下一半,令一半则在弥雅身上,因为以太之海中并不存在真正的实体,因此这里的王冠其实不过是苍之辉的投影而已。
自己在出发之前将海林王冠中的三支水晶分别交给爱丽莎、姬塔与帕克,崔希丝与天蓝,目的正是为了分散这位娜迦之神的注意力,眼下每一支水晶皆已送到娜尔苏妠手上。
那么接下来,就是收网的时间了。
他抬头看向奥黛丝。
“天蓝,帕克和崔希丝她们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接下来将由我们来引开娜尔苏妠,”方鸻静静开口道:“弥雅小姐——”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希尔薇德:“还有希尔薇德,你们和我一起,我们一齐去引开娜尔苏妠。”
狼少女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舰务官小姐目光微微一闪,也满意地对他一笑。
方鸻这才看向女仆小姐:“谢丝塔,由你来保护奥黛丝女士,我给你一个任务,你必须寸步不离奥黛丝女士身边。”
谢丝塔微微一怔,不由下意识抬头看向方鸻——女仆小姐向来沉默寡言,但这会儿少有地显得有些犹豫——她再看向奥黛丝,之前对方告诉她这片土地与她之间的关联,但她却很难感受到那种实感。
关于那二十年间过去的一切,自己的身世,甚至是可能存在的父母,直到此刻都萦绕于她心中,令她有些恍惚。她当然明白,自己应当是陪同对方去干什么。
她早已忘记了二十年前发生的所有,但那段历史,最终也要陪同这片土地一起掩埋在这片地下的遗迹之中么?
但她早就已经习惯服从,只停顿了片刻,便轻轻点了点头。
“奥黛丝女士可能和你没有什么亲缘关系,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算得上是你最后的亲人,谢丝塔,”方鸻却开口道:“我希望在这最后一段计划当中,由你来陪伴她。”
女仆小姐微微一怔,不由抬头来看着他。
方鸻却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他当然明白沉默寡言的女仆小姐可能并非是其本来的性格,他又看向一旁的奥黛丝:“奥黛丝女士,谢丝塔就交给你了。”
奥黛丝微微楞了一下,她本来打算自己一个人走完这最后一程,束缚于苍翠之星的龙魂就像是她的宿命,二十年间的一切都早已烟消云散,而昔日志同道合的旧友们,而今也只剩下回忆。
在成为龙魂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命运仿佛就已经像是一条已经固定了轨迹得河流,只能流向那个已经逝去了的明天。
她只寄希望于自己的命运,最后仍能守护那些自己所珍视的人和事物。
但奥黛丝看向谢丝塔,仿佛又看到二十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日子,一切仍旧存在,那个小女孩也仍未长大——她想到了阿德妮,自己的女儿最后并未能陪伴自己走完最后一程。
但至少是她也好。
奥黛丝轻轻点了点头。
方鸻与弥雅互视一眼,最后再看向希尔薇德,舰务官小姐正轻轻向他点了点头。
一切皆步入轨道之中——
那么,只剩下最后点燃灯塔的瞬间。
……
39314416。。
...
免费阅读
命运如同流水,总是奔流向前,绝无回头的可能性。但有些人的命运却狂奔向昨日,他们的人生被定格在一刻,不再变化,其一生的意义,不过是回到那过去的某一个时间。
命运的女神伊莲总是庇护那些勇敢奔向未来的人,那些驻足不前的命运,正如同黄金树上垂下的落叶,只在命运的湖面上映出浅浅的倒影,旋即沉入冰冷的漩涡之中。
坠入湖底。
谢丝塔显得有些沉静,她看不到那个任务,正如同希尔薇德,原住民并非不得星门的庇护,但他们的确比选召之人少一些眷顾,只有踏上那条超越极限之路——众星的意志才会降临。
但仍她可以感觉到外面汹涌的风暴之潮正在侵蚀这片宁静的星空,现实的狂澜会投影在以太的海面上,那个他们所说的‘任务’正一点点走向尽头。
孤海的灯塔正在熄灭,或者一切走向平息。
奥黛丝像是感受到什么,停了下来,看向谢丝塔,轻轻开了口:“你仍叫谢丝塔对吗?罗德里戈将你委托给那位爵士先生,他又为你取回了真正属于你的名字,你在那里收获了同伴,新的家人——”
女仆小姐抬起头来,浅紫罗兰色的目光看着她,显得平静,但又迷茫。是这样么,家人与同伴,然而关于童年时代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只停留在一段叙述之中,并无实感。
反而植入体内的那颗‘心’虽仍在搏动,但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是一个异类
她一直都明白自己与他人的不同,没有哪位少女会轻易撞破一面墙,将一场打扫变成战场,其他女仆们看她敬畏的目光,背后的窃窃私语,她都有所耳闻。
希尔薇德虽然严厉禁止其他人谈论自己,但这种禁止本身就是一种怜悯,她虽然默默记在心中,但却变得更加孤立,久而久之,她就成为了人们口中那位沉默的怪人。
后来她们去了更多的地方,那位有教养的夫人收留了两人,那里不再有人认得她,但心中的成见早已根深蒂固,甚至连她自己也深陷之中——大小姐或许将她当做唯一可以信任的同伴。
但她却更多将自己看做一件工具。
谢丝塔低头看着臂铠上绽放的玫瑰花瓣——蔷薇工坊在上面留下了独特的印记,那是希尔薇德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野蔷薇之心,安德为她量身打造,在上面烙下西碧卡家族的烙印。
希尔薇德希望她将之视为两人友谊的见证,但她却觉得那是一对镣铐,同龄的女仆们只会使用轻柔的羽毛掸,在温暖的阳光下娇笑打闹,那是庄园内之中的氛围。
只有她格格不入。
“你应当为此骄傲才是,谢丝塔,”希尔薇德微微眯着眼睛,笑着说:“拥有力量的人才能主导自身的命运,那或许是一种恩眷,而非伊莲女神对你的考验。”
“有一天,说不定需要你站出来保护我,还有其他人。”
女仆小姐沉默着点了点头。
她看到大小姐那双变得有些忧郁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又变成了奥黛丝,那位女神大人正看着她:“你因为自身的来历,力量而感到迷茫?因为你身体之中的那颗‘心’而感到自己与他人相异?”
她摇了摇头:“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考虑,被植入你体内的那颗‘心’被称之为‘银’,因为银是炼金术士们认为纯净的金属,它可以祛除邪魔,验明污秽,‘银之心’是高贵与纯洁,我们当初救下你,并希望你拥有一个同样的灵魂。”
“它也确实回应了我们的期许——你的同伴们都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我和罗德里戈,还有阿德妮的父亲曾见过太多的黑暗,我们甚至认为未来有一天帝国会一手遮天,这个世界不再存有希望。”
“我们真正见过那深渊之下的世界,明白一个黯淡无光的未来会是如何的,但幸运的是,是你们改变了我的看法,”奥黛丝眼中露出柔和的目光来,温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正是你们使我相信,我们之后仍有后继者,即便是灰白的旗帜在海水之中泡得腐朽,但也仍有一批一批的年轻人出现,艾塔黎亚不会沦亡,世界——也仍有希望。”
她伸出手来,点在谢丝塔心口:“但回应我们的并不是银之心,而是你呀,谢丝塔,命运并未赋予你一副铁石心肠,反而给了你最柔软的情感,你与那些善良的人们从无二致——”
作恶的,是凡人。
而救人的,同样也是凡人,光明与黑暗仿佛在某一刻密不可分,而在相同的群体上展现出不同的面貌。
“可人心本就如此复杂呀,善恶交织,那并不能说明什么,‘银之心’从来不是你,而是你塑造了它。”
奥黛丝轻声漫语,一字一顿:“是那纯洁的心灵塑造了它。”
谢丝塔默然不语。
对方体内的那颗‘心’被称之为‘崇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的命运别无二致,但这位女神大人似乎从未像她一样陷入过迷茫之中,怀疑过自己的出身与行事。
虽然她守护的那些人,与她并无关系。
“但你也有想要守护的人,不是么,”奥黛丝用一句话击中了她的内心,“重要的从来不是你是什么,而是你想要去干什么,你确定自身的想法无疑,并放手一搏——”
“那就是你全部的人生,你自身的选择,你的命运,凡人的一生——谢丝塔。”
她轻声道:“他们本有机会将旧有的时光揭开新的一页,并书写下崭新的未来,而那也是属于你们的权力。正是因为见证了这一切,我才有勇气去终结过去,去执行这个计划。”
女仆小姐再一次看到了那狂乱的大海,孤海的灯塔。
火光正在变得暗淡。
“但那于你呢,奥黛丝女士?”她终于开口,轻声询问:“或许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奔向未来的河流,而我们选择了自己的人生,但你的命运却驻足于此,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你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看着自己向着既定的命运而去,你从未改变过什么,只是将未来的选择权交到我们手上——那你呢,你是否也选择了自己的命运?”
“这一切都是出自于我意志的选择。”
好长时间的沉默,谢丝塔道:“但或许另有办法。”
奥黛丝忍不住笑了,“毕竟还是一个小姑娘,我本以为不会从你身上看到孩子气的任性,谢丝塔,但没有办法了,这是唯一的选择。我们已经在帝国和娜尔苏妠之间选择了第三条路,命运已经恩惠于此——但现实毕竟并非梦幻。”
“它总会有一些遗憾——”
“所以,”女仆小姐抬起头来,用紫罗兰色的眸子看着对方:“那并不是你的选择,对么,而是一个遗憾。”
奥黛丝怔住了。
她看到女仆小姐手中出现了湛青的火焰,一副王冠的轮廓在她指尖浮现,那闪烁着青辉的水晶,正犹如世界的初生,白树枝干,抽枝生芽。
一轮巨锤落下,铁砧上火星四散,形成漫天的星辰,并渲染晨光。
那是努美林的圣树,王冠被锻造之初的情景。
“海林王冠……”奥黛丝愕然道:“艾德不是带走了它么,怎么会在你这里?”
“因为这是海林王冠的另一半,”谢丝塔轻轻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仿佛在深思,又仿佛在回忆:“是由弥雅小姐亲自交给我的,团长告诉我,他并不认同你的选择,奥黛丝女士。”
这是她第一次将那个人称之为团长。
因为还存在着另一条道路——
命运的长河也并非一成不变。
它会流向人们所希望的方向,因为伊莲女神总会庇佑那些勇敢的人,他们奔向未来,创造明天。
……
“她来了。”方鸻看向身后的一个方向,虽然那里只有淡淡的星光闪烁,如同流淌着一条璀璨的星河,但在漆黑的背景之下,一阵无形的战栗已经越过了他们每一个人。
那里的空间裂开了一条缝隙,缝隙之后是空无一物的虚无,只有一只恐怖的眼睛出现在其中,它巡视着缝隙之外的一切,最后那只眼睛停了下来,目光定格在了方鸻身上。
“找到你了。”
方鸻、弥雅与希尔薇德互视一眼,仿佛早已等待这一刻多时。
娜尔苏妠冷笑一声。缝隙之中的眼睛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只手,纤细而白皙,上面布满了色彩艳丽的鳞片,长长的爪子,左右将那条裂缝撕扯开来。
然后娜迦之神从其后露出高大的身形,她低下头,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游动着蛇尾,出现在众人面前。
而方鸻三人之间已毋须再作更多交流,三人极有默契地转身就逃——他们四散分开,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在以太之海中,物质本没有意义,成躯体的肌肉、骨骼与血肉只是一层信息的投影,而信息就是这片光海之中的全部,因此躯体与肌肉本身并无法发挥任何作用。
在这里沿用另一套法则,逃亡的速度并不取决于矫健的四肢,而是思维的灵敏。
那对于工匠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规则,计算力决定了他们能在这个世界走得多快、多远,他们在行星引擎之中磨炼出来的技巧,偏偏在这个世界更能发挥作用。
在星空之间穿梭,沿着星光连接向更遥远的世界,精神的强度则决定人们在这个世界存续的时间。
意志是强韧,思维是敏捷。
而舰务官小姐本就有工匠的底子,何况元素祝福还赋予了她超强的感知能力,因此三人之间,反倒是海魔女弥雅落在了最后面——或者不如说,是她故意落在最后。
娜尔苏妠并不在意这些凡人的心思,她的力量与领域同时追上了三人——那三道强烈的苍之辉的气息,无论是海林王冠还是崇高之心,这个世界中不可能存在第三类相同的事物了。
蔓延的狂涛与风暴最先追上的是海之魔女。
说来两人同样是大海的主人,只不过一个代表了魔力的狂暴,另一个则象征着以太之海无限的可能性,弥雅不看向身后,直接拔出星匕首向后一斩。
一道延伸的波纹像是分开水面,甚至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向着娜尔苏妠而去,但空间的乱流对于一位神祇来说宛若一层水波,微不可觉,她伸指一点,水纹立刻支离破碎。
她的手甚至穿过那片波纹,伸向弥雅。
随之而来的是空间的束缚——禁锢之力已随她张开的指尖从四面八方压来,形成一个无形的牢笼——到了龙骑士这一位阶,法则的领域的展开,犹如推开了一扇通向世界本质的大门。
不仅仅是他们本身所掌握的龙骑士域,一些更深层次的真理,例如空间与时间的法则也随之向人们展露真容,即便不是那些至高域的龙骑士,也往往能从中掌握一些力量。
最广为人知的就是短距传送。
而对于以太的魔女来说,传送更是家常便饭——弥雅甚至可以借助星匕首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即便是昔日的风暴之魔女也办不到同样的事情,海之魔女也因此而得名。
但那也仅仅是相对于凡人而言。
神明对于这个世界有着更加本质的理解,尤其是对于一位黑暗的至圣,一位古老的神祇来说,在她出手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弥雅的一切能力,并先一步锚定了对方身边的一切空间通道。
可即便如此,娜尔苏妠还是眼睁睁看着弥雅在自己面前化作虚无,令她抓了一个空,狼一样的少女化作一道流光,出现在了更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她。
娜尔苏妠一愣,但神明毕竟是神明,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这只小虫子当然不是解开了她的空间禁锢,而是一切的法则的底层都是星辉——
对方直接将法则还原成了以太最本质的样子,就像是原子只有在一定结构下才能形成宏观世界的物质一样,一旦结构打散,泥沙便无法形成牢笼。
她一下眯起眼睛,好厉害的能力,在凡人当中也算是佼佼者,难怪对方会将战场引向此地,在以太之海中这个能力就是几近于无敌的——因为在这里一切的力量显现都要依托于以太。
如果是在现实世界之中,对方显然没那个能力直接将元素或者物质瓦解成星辉最本来的面目。
但那仅仅是几近于无敌而已。
“这就是你们的打算?”娜尔苏妠冷笑了起来,“将我诱到这个地方,然后用以太之海的力量对付我,以太之海的魔女,受其所祝福的人,这就是你们的依仗?”
她摇了摇头:“但你使用这样的能力并不是没有限制的,那个限制就是你们凡人羸弱的身子,但你可以阻挡我几次呢?你要明白,你面前的我力量可是无穷无尽的,而这就是神明——”
弥雅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娜尔苏妠却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微的表情:“让我再猜一猜,所以你的意图其实仅仅是只拖延我,为什么,是为了让我的力量无法集中,我猜得对么,小姑娘。”
弥雅一怔。
“看来我猜对了,”娜尔苏妠哈哈大笑了起来,“但你们以为,将我的力量分散,你们就可以对付我了么?所以说凡人的眼界,永远只能适用于凡人。”
她举起一只手来。
而另一边,希尔薇德同样看着这位娜迦之神将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有些冰冷,指甲锋利而令她产生了一丝刺痛感。
娜尔苏妠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自己亲许的‘女儿’,不由露出满意的神色来,“不要动,我的女儿,我不会加害那些受我所祝福的人,那个印记是监视,但也是保护。”
“但如果你违逆我,我可是不会再手下留情。”
希尔薇德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
“很好,”娜尔苏妠开口道,仿佛并不在意对方那点小心思:“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但没有关系,我会让你们看看神明的力量。罗曼竟寄希望于你们可以战胜我,真是无稽之谈。”
“罗曼女士?”
“不该问的不要问。”
希尔薇德叹了一口气,只得抬起头来,看向那个遥远的方向。
三人当中,方鸻逃得最远——或许是因为这片星空对于他来说太过熟悉,他不止一次在梦中见到那相似的景象,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虽然没有结果,但至少已足够熟悉其过程。
那片星空——其实也就是杰尔德姆的杰作,三位天才的真正遗产之一,阿德妮其父在此道路上漫漫前行,他既然继承了那样一条技术路线,其最终的作品自然也由此而生。
那星光与星光之间相连的道路,本质上通向同样一个终点,它们所构成的图景——其实无非也就是那个方鸻最熟悉不过的名字——众星装置。
那片星空,他曾无数次见过,不仅仅是在杰尔德姆、阿德妮父亲留下的作品之中,甚至在更早的时间线之中,当Shana将那段训练程序交到他手上时。
他的一次次尝试,无外乎都是为了推开那扇大门,因此一切太过熟悉了,星与星之间的连线,计算的方式,陷阱,与解题的思路,他几乎毋须思考,就能跃迁向前,前往更高的地方。
在进入翡翠之星内部的世界前,他其实就已经对此有所预料。
而娜尔苏妠在后面越追越是恼怒。
她自然明白这个世界的法则——工匠是利用炼金术阵将物质界的一隅投影到以太之海中,再用星辉最本质的法则来塑造物质,那就是他们在行星引擎之中所见到的星空的真相。
在这个世界中,思维愈快,速度就愈快,计算力是这里的一切,但那小子也未免太过离谱了,凡人的计算力再怎么强大,也不至于比得过一位神祇的灵知吧?
纵使罗曼和欧力暗自给她使了绊子,但她还不至于连一个凡人也降服不了。
可偏偏对方的速度是如此的快,虽然不说与她拉远了距离,但两者之间距离的缩短还是极为缓慢,她花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缩短了与方鸻之间有限得距离。
随即她看到了一道门扉——星光与星光之间的连线产生了断点。
而方鸻则在那断点之前停了下来,转过身,远远地看向他。
“咦,这家伙也过不去了?”娜尔苏妠来不及思考那门扉的意义是什么,神祇也并不是全知全能的,她大致了解苍翠的碎片之中所蕴含的世界,但这里面本身也被那个叫杰德·汉姆的人类改造过了。
她见方鸻停下,正准备讥讽两句,却没想到方鸻竟然先一步开口了:“娜尔苏妠女士,你听说过钥匙之章吗?”
“钥匙之章?”
“我们所经过的区域,其实很多先行者都已经到了,我们不过是沿着他们留下的路径向前而已,一直到抵达第一扇门扉,”方鸻回头看向那个断点,“他们打开了那扇门,并留下了一把钥匙。”
“那就是第一章的钥匙,”方鸻微微一笑:“钥匙之章。”
他说了一段在娜尔苏妠听来云里雾里的话,她在深渊海眼之中沉睡太久,对于凡人的世界早已陌生,更不会知道第二世界发生的那些技术的变革——她的女儿们,被她禁锢于这片风暴的大洋之中。
自然同样无法为她带回那些信息。
但方鸻的话却蓦地让她产生了一股子危机感,毕竟无论是‘门’还是‘钥匙’,其暗喻都太过明显,这位娜迦之神看向那扇门扉,忽然之间意识到方鸻要干什么,愤怒地尖叫一声试图阻止对方靠近。
但方鸻已经化作一道光矢,向那门扉之中飞去,没有丝毫的停留——前进的并非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思维,他计算好的一切路径,而那些答案早已明了。
方鸻那一刻无比庆幸老师R和Shana给予自己的一切,如果不是‘钥匙之章’,不是众星装置,自己绝无可能在这里逃过娜尔苏妠的追击,那拖延的一点点时间。
说不定正是最后一切致胜的关键。
他向后看去,娜尔苏妠终于陷入了狂怒之中,她已经完全不在保留,以几乎同样的速度咬了上来——但两者之间仍有距离,那也就够了。方鸻回头对心中传去一道意识:
“塔塔小姐,最后的部分靠你了,我来拖住她。”
“嗯。”
龙魂小姐轻轻地点了点头,并补充了一句:“你也要小心,骑士先生。”
“放心,”方鸻开口道:“还有妮妮呢,再说还有海林王冠。”
塔塔颔首。
而更遥远的空间之中,弥雅正静静地看着那道天际的流星。她回过头去,又看向面前的娜尔苏妠的分身,静静开口道:“你敢赌么,崇高之心并不在我身上。”
少女将匕首握在手心中,遥遥指向对方:“我们中有一个人正带着它前往这片星空的最中心处,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娜尔苏妠。”
狼一样的少女罕见地多话:“你可以选择相信自己,或许崇高之心不在这里,你可以收回一分力量,你就能追上他了。”
“你以为我会上当么?”娜尔苏妠冷笑:“还是说,你当真以为我追不上他?”
“又或者说——”
这位娜迦之神停顿了一下:“你真以为我会认为,崇高之心一定在他身上。”
弥雅十分危险地眯起眼睛,看向这位娜迦之神。
但后者已经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唇边:“嘘——”
她轻蔑地向面前的少女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永远不明白另一个维度的存在,是怎样看待这个世界的——但幸运的是。”
那浩瀚的星海之上,娜尔苏妠正面对着自己的‘女儿’说道:“你们仍有机会见证。”
她又轻声开口道:“那么,我的女儿,向我展示你的忠心吧,告诉我,崇高之心并不在你手上。”
在那儿,希尔薇德摇了摇头:“娜尔苏妠女士,其实你早就应该清楚,它并不在我身上,不是么?”她摊开手,一枚海林水晶的碎片出现在她掌心之中,熠熠生辉。
娜迦之神满意地点了点头:“明智之选,不愧是我的女儿。”
但她回过头,同样看向那天际的流星,却丝毫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她仿佛胸有成竹,并不需要收回这道分身的力量。
希尔薇德在一侧轻轻一笑,她当然明白这位娜迦之母的多疑,神话故事之中有的是关于这位风暴的女主人的描述,她主动拿出海林水晶,并不一定能博得对方的信任。
但只要对方相信自己相信的便好,她越是多疑,对于他们来说就越是有利。
舰务官小姐从未担心过。
因为只要一开始就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剩下的,只要相信便好。
她垂下浓密的睫毛,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湛蓝如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
……
弥雅的气息消失了。
海林水晶的最后一支也黯淡了下去,方鸻一下明白发生了什么,身后的娜尔苏妠气息又强大了不少,他明白自己再逃下去已无意义,神明的力量还是难以想象。
虽然其实已经比原本预计中好太多了——
在他原本的计划之中,娜尔苏妠作为黑暗众圣中最强大的几位之一,实力应当会更恐怖不少,他甚至已经作好准备,在钥匙之章前就被对方追上,但实际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只是弥雅一死,希尔薇德说不定也留在了对方的手上,两支水晶皆已就位。
再往前,就是连他都陌生的区域——是众星装置之中他从未到过的领域,无数第二世界的天才工匠在此领域折戟,Shana他们似乎也没好多少。
他就算对自己再自信,也不觉得自己可以创造奇迹。
事实上能走到这么远的地方,已经是仗着自己对于众星装置足够熟悉了——这个世界本质是阿德妮父亲留下的作品,他借鉴了杰德汉姆的技术路线,而自己又正好研究过艾什爵士那里对方留下的早期作品。
因此才能有如此的幸运。
但运气过后,就得靠实力说话了。
娜尔苏妠已经靠道了足够近的地方,立刻施展法术,向方鸻射出一支漆黑的利箭——那并不是超环魔法,方鸻从气息上可以感受出这一点,虽然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手下容情,但他可不敢大意。
那毕竟是一位神祇施展的法术,就算是在十四环以下,但以他的等级来说,应付起来也是可大可小的事情。他没太认出那法术的来历,但依旧还是举起魔导手套。
一片光影在他身后显现,杰德·汉姆所构造的龙骑士的虚影凭空将他所笼罩,然后回身一拳,拳头正击在那漆黑的箭矢之上。
按理来说龙骑士的投影不可能如此之快,但这里毕竟是信息的世界,而那个东西本质上也并不是真正的至高者、龙骑士,而是方鸻用计算力构想出来的存在。
只是由于真实的结构,原理都一致,所以力量也相近——何况龙骑士的力量本源其实是来自于龙魂,只见妮妮从方鸻的精神世界之中一跃而出,一拳砸向娜尔苏妠,拳头与那漆黑箭矢相交之处,一轮光环立刻炸裂开来。
爆风吹得方鸻向后退去。
但小丫头完全不受影响,在这片星辉的海洋之中她仿佛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活跃起来,海量的以太真涌入她体内,令她长发灼燃,兴奋得引颈长嗥一声。
一双火焰的翅膀从她光洁的背后伸出,然后扑动着形成龙翼,扇起漫天火星,张开双翼向着下方的娜尔苏妠扑了过去。
娜尔苏妠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么一着,忍不住大吃一惊:“阿莱莎!?”
她叫出的明明是龙后的名字。
但方鸻转念一想就明白,阿莱莎是龙王利夫加德的女儿,而尼可波拉斯的力量可以说就是来自于后者,说是龙王的血脉也未为不可,就连阿莱莎自己都说过这件事。
那么娜尔苏妠认错对方倒也无可厚非。
两者在半空中一交手,那位娜迦之神立刻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你不是龙后,你是谁?”
而小丫头已经嗷嗷叫着痛缩回了方鸻的意识世界之中,她兴奋起来与一位神祇面对面交手,纵使是在以太的世界之中但还是吃了一个大亏,哭兮兮地跑了回来。
方鸻哭笑不得地安抚了小丫头一下,然后才看向那位娜迦之神。
娜尔苏妠措不及防也吃了一个闷亏,一时惊疑不定有些不敢再出手,只看向方鸻问道:“你为什么还会有利夫加德的力量,还有苍之辉,你究竟是谁,谁的选民?”
“我就是我自己,”方鸻不动声色地答道:“娜尔苏妠,都追到这个地方来了,你还不明白自己已经大错特错了么。”
娜尔苏妠冷笑起来:“你的意思是翡翠之星不在你身上?”
方鸻点了点头。
但娜尔苏妠并不太在意的样子,只开口道:“不如我们谈谈吧,你其实应当明白,我们之间还是存在共同利益的。”
“共同利益?”方鸻以为对方说的是妮妮的事,摇了摇头:“你搞错了一件事,我和利夫加德,和黑暗巨龙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点可言,何况我的同伴还死在你手上。”
“那只是损失了一些星辉而已,”娜尔苏妠伸出长长的舌头一舔嘴唇道:“我可以给他们更好的补偿,我也不在意你和利夫加德的之间是何关系,毕竟我和那些大蜥蜴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
“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她用一种蛊惑人心的语气道:“你的对手除了我,还有帝国,你将节点销毁,娜迦一族不过再蛰伏三十年而已,你应当清楚对于一位近乎于永生的神祇来说,三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但对于帝国而言,这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机会,你毁了那位皇帝陛下的计划,你猜帝国人会不会和你不死不休。”她笑了笑,“当然,你可以不怕他,但这里的人呢?”
方鸻一下沉默了下去。
“看来你也想到了,”娜尔苏妠笑得愈加得意:“你们的计划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我们退去之后,谁来保护这座岛上的人?那时候奥黛丝死了,结界也不复存在,帝国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说不定会拿这里的一切来要挟你们。”
“到那时候,”她轻笑道:“你们怎么办?就算你们不受要挟,可帝国人是一定会拿这座岛上的岛民们泄愤的,这些人可不是帝国人,帝国没有丝毫心理负担,你见过他们如何对待那些山民么?他们干得出来那样的事情。”
“世人皆认为娜迦一族嗜血残忍,但帝国人可一样不遑多让,他们日复一日地发动战争,难道是为给他们征服的地区带去光明?小家伙,他们早就不是千年之前那批银盔圣卫了。”
“所以呢?”方鸻这才反问道:“如果你得到那个节点,又能有什么改变?”
娜尔苏妠以为他屈服,忍不住眯起眼睛:“凡人对于神明来说就像是尘埃,无足轻重,但正因为无足轻重,所以我并不是一定要杀死谁,或者饶恕谁——”
“北境被淹没,并不是因为我在乎什么,而是因为他们刚好挡在了风暴前进的方向上而已;不过我可以不在意,自然也可以为你们破例一回,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这座岛上的岛民,包括那对可爱的姐妹。”
方鸻一怔,随即哑然失笑:“娜尔苏妠女士,你以为你赢定了?”
娜尔苏妠看着他,目光冷了下去:“否则你还想要什么,难不成你们真想要拯救整个北境?不可思议,那些人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和你非亲非故,甚至可能都不认识你们,更不用说你们还是帝国的通缉犯!”
“通缉我们的是帝国,而不是他们,”方鸻看着任务界面上那座孤海的灯塔,轻声答道:“我们承诺奥黛丝女士一切,并不是为了求得什么心安,也不是什么自我感动。”
但是道理就是如此——
他开口道:“对的就是对,错——就是错,我不会把任何人的生命放到天平的两端,那是帝国人才会犯的错误。”
娜尔苏妠紧紧地盯着对方。
“真是荒谬!”她有些愤怒起来:“所以你们和我纠缠至此,就是为了这个?为了争一个是非对错,真是幼稚得可笑!”
方鸻摇了摇头,并不全是——他翻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那里闪耀的星辰——那不仅仅是海林的晨星,也亦有星门的图案。
他看着这位娜迦之神,一字一顿:“因为我跨过星门,是为选召而来。”
娜尔苏妠一时哑然。
“可笑。”她忍不住说道:“真是可笑!”她的目光在方鸻的脸上巡视,“所以你打定主意要与我一战,与一位神明一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海林王冠,苍之辉,你以为奥黛丝将崇高之心带去了这片星空的最中央,你们就一定成功了?”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你们以为,只有你们在拖延时间?”
娜尔苏妠忍不住放声冷笑。
一位神明的笑声在这空旷的星海之间显得殊为尖利:“可惜,我也在迷惑你们,你们用尽一切努力,想要找到那个唯一的办法——”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命运就像是一个轮回,你们杀死谁,牺牲谁,都毫无意义。你们牺牲了一位‘女神’,但那又如何呢?一切都只会回到原点。”
风暴仍会从空海之上扬起,狂涛依旧会席卷北陆。
帝国仍旧不会放弃他们那个可怜又可悲的计划,那些所希望被拯救的人仍然会死,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作泡影。
“因为人生来被施以枷锁,它束缚住所有人无法挣脱,三十年前,二十年后,人们一次又一次地努力,但结果并不会发生改变?一切都毫无意义,只因为天意如此,所有人皆是命运的囚徒。”
她举起手来,放出一张画面来。
那画面之中,正是奥黛丝与谢丝塔两人。
方鸻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对方连这一层都想到了,这么说来对方果然在第一时间也向谢丝塔与奥黛丝放出了分身,说不定现在已经找到了对方的位置。
但——
或许那正是他想要的一切。
方鸻双手微微向上举起,犹如虚托着一顶发光的王冠,将手举向头顶上,并看向这位娜迦之神,开口道:“不,你错了,娜尔苏妠。”
命运,是一条向前的河流。
奔涌的流水只会眷顾那些最富勇气之人。
它托着黄金的树叶,在河面之上打着旋儿,奔向那个无限可能性的未来。
在那一刹那之间,方鸻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同样的场景——河边的少女,参天得巨树,用平静的目光,正看着他,然后轻轻向他点了点头。
他以手戴冠,将一顶闪着光焰的王冠戴上自己头顶,那闪闪发光的十二支水晶犹如白树的枝丫,又仿佛是权柄与利剑,每一支剑刃之上,都闪烁着湛青的光焰。
他抬头,以平淡的目光看向这位娜迦的神祇开口道:
“我将戴冠,并向你施以审判。”
那万千的声音重叠为一,最后化为一个雷鸣的回响。
……
393147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