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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判我,哈哈哈!”娜尔苏妠发出尖利刺耳的笑声,笑声令整个星空都震荡起来。她笑得混身发抖,声音好像是尖石划过玻璃,讽刺道:“你以为你是英雄之王——海林王冠在你手上不过是残缺不全的次品,再说晨光圣剑也不在你手上。”

    “何况,”她的目光变得冷冽而幽然:“我也不是利夫加德那蠢货。”

    娜迦之神向方鸻抬起手来:“我本打算给你一个机会,没想到你如此不识好歹,但既然这是你自身的选择,那就让我来休止这场惹人生笑的闹剧。”

    那张开的五指之间像是一个漩涡,之间通向更一个深邃的世界,它铺天盖地,像要将整个世界覆灭其下——但方鸻眼中映出那道笼罩星穹的影子,却面不改色。

    他不由想起一个传说来。

    海林王冠究竟由何人所铸?

    传说,努美林精灵留下的四件圣物在初铸之刻皆有神明之力参与其中,世人认为那是知识之神主导了哲理之手,而艾梅雅留下永恒圣徽。

    欧力铸造出晨光圣剑,冬之女神——与早已逝亡的精灵之神共同赠予了精灵们一件至宝——精灵圣杯,四圣物中只有海林王冠的来历一直成谜。

    矮人相信是锻造之神塔罗斯以众星之光锤锻出这件圣物,他们将这一大事记录在考林的国徽之上,群星锤砧与晨光圣剑正是这一事件的象征,但塔罗斯其实参与了每一件圣物的锻造,他以火焰为息,以北风为圣物淬火,并在欧力的示意下铸出四件圣物。

    海林王冠上的十二晨星与星辉息息相关,那宁静而隽永的光芒并非是崇山之神的领域,相反,它们更多地象征着命运的长河静静流淌,但命运的少女甚少以面示人,向来是欧林众圣之中最神秘的一位。

    因此考林人也不认为是伊莲庇佑了他们,纵使是最坚韧不拔的伊斯塔尼亚人,也更信奉战争女士玛尔兰,大道女神罗曼与知识的神祇安吉那,除了占星家们,大陆上少有以那位少女为信仰的人群。

    但当他戴上海林王冠的那一刻,忽然之间明白了许多东西——命运的少女曾两度为他垂青,他在龙后死亡的预见之中所见到的一切,并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而是那命运垂线的源头——那黄金树之下,长湖之畔。

    那黑发的少女紧闭着双眼,显得柔弱而安静,她长长的发丝垂向湖面,正抬起头来——‘看’向他。

    “叩门而来之人。”

    “你是谁?”

    “等等,你是命运的少女伊莲,”方鸻忽然之间清醒过来,“你是海林王冠的主人?但你是命运垂线的所有者,十二主神之一,我……之前为什么会记不得你,我的记忆为什么会发生偏差?”

    “因为一位神祇已经亡故,”少女答道:“我们是法则的化身,人们对我们的认知,来自于对法则的理解,而非是出自于自身的记忆。当星空不再,命运之河停止流淌之时,人们便不再记起我曾经存在过……”

    “艾塔黎亚的命运消失了?”

    少女静静摇了摇头:“叩门而来之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谁?”

    “为什么会来这里?”

    方鸻怔住了,他其实原本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但在戴上海林王冠的那一刻,他心中其实多多少少已有答案。

    “原来是它,”少女忽然之间嫣然一笑:“……许久之前我将它留给这个世界,但没想到有一天,会再有一位受命运所垂青的人带着它来见我。”

    方鸻想要开口,但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在那一刻他脑海中仿佛呈现出许多信息,他看到伊莲正向他开口——以唇语轻轻告诉他:

    “去吧,我将它予你。”

    “从此之后。”

    “你就是‘命运’的主人。”

    那一刻,方鸻看到了许多的时光流转,万物生生灭灭,时间正沿着既定的轨道,在命运的长河之上流淌。

    它所流经的过去,形成有文字记录的历史,那是编织凡人文明的丝线——山川沉浮,斗转星移,智慧的生灵在大地之上生生不息,许多个千年过去了。

    它所未流经的未来,则分开成许许多多的岔道,其中有一些暗流汹涌,遍布着漩涡与礁石。

    而后,那一切幻觉又重归于现实。

    他看到风暴之中生出雷霆,大海之下扬起巨浪,巨兽摇摆着尾鳍,那是娜尔苏妠真正的本体——在那重重幻境之上,风暴的国度之中,一只巨手,正向自己覆下。

    但修长的五指并未寸进,因为空间之中生出裂纹,如同蛛网,其下泛起青色的火海,纵横交错,闪耀在星空之后——它犹如将整个空间都点燃,形成一片耀眼的苍焰。

    而那正是苍之辉。

    一束青辉贯穿整个世界,方鸻在那苍翠夺目的背景之下,冷冷地注视着这位娜迦的神祇。

    娜尔苏妠冷笑一声:“苍之辉,我就知道你会拿它来对付我,你真以为我有那么畏惧它?——别忘了,它其实与我是同源的,你们的依仗来自于与我相同的世界——崇高之心、海林王冠——你就拿它们来当作你的底牌?”

    她讥笑道:“如果你们可以掌控这枚翡翠之星,或许还能对我造成一点儿威胁,但可惜,小家伙,我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

    娜尔苏妠眯起眼睛:“永远不要小觑一位神明。”

    她看向方鸻,试图从后者脸上看出一丝恐惧,或者错愕,但她失望了。

    因为方鸻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问道:“如果我们真的能掌握翡翠之星,并利用这片苍之辉,能与你为敌么?”

    “你不明白,苍翠是我们共同的母亲,”娜尔苏妠好整以暇,“如果是她的力量,一切皆有可能,但问题是,你拥有这样的力量么?”

    她嗤笑一声:“凭借你的海林王冠?那个被欧林众圣改造过的东西?还是说,你真以为自己是这片星空的主人——”

    方鸻看着这位娜迦之神,无动于衷。

    但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娜尔苏妠还是小心地确认了一遍,认定对方不可能真正掌握崇高之心——因为那枚宝石必须要作为那法阵的核心,不可能掌握在那个叫做奥黛丝的女人手上。

    它一直在那里。

    她从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靠近这片星空的中央区域过。

    娜尔苏妠这才冷笑起来,反手一抓,试图扯裂这片星空:“我已经告诉你够多了,但可惜,小家伙,你并不比我更熟悉这片苍翠的星空——”

    只是下一刻。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很难形容那一刻这位娜迦之神脸上精彩的表情,从傲慢、讽刺、不屑一顾到错愕,震惊,再到怀疑,最后是不敢置信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她手上的动作定格在了那一刻,宛若一尊纹丝不动的石像一般,那尖利的指尖才刚刚触及这片星空的本质,但就那么微微地颤抖着,停了下来:

    “等等,这不是……”

    那一丝恐惧迅速在她心头蔓延开来:“这不是崇高之心!?”

    娜尔苏妠几乎是有些歇斯底里地抬起头来,用近乎疯狂的语气向着方鸻尖叫道:“……这是哪里?你将我带到了什么地方,该死的人类,这是什么东西!?”

    “你不是应该早就应该清楚么。”

    方鸻静静开口道:“娜尔苏妠女士——”

    在星空的另一边,希尔薇德同样也正抬起头来看着这位娜迦之神,并向对方浅浅一笑:“艾德自然明白你们是来自于苍翠之中,对于苍之辉十分警惕,你从进入这个世界之初起,就在暗自布置后手——”

    “我们在拖延时间之时,而你也在拖延时间对吧,母亲?”

    “如果你想要的话,其实你早就可以追上我们了。但猫戏弄猎物不需要理由,一位神祇也不需要,你用高高在上的姿态,正是故意为了迷惑我们,对么?”

    “母亲大人——”

    那四个字此刻在娜尔苏妠听来如此刺耳,她一把扼住舰务官小姐的脖子,咬牙切齿:“这不是崇高之心内部,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希尔薇德静静地看着她,微微一笑。

    她听着自己脖子清脆的折断的声音,视野之中正变得一片漆黑,温暖仿佛正离开自己而去,向下坠入一个冰冷的深渊之中。

    但她已安然睡去。

    ……你不是早清楚一切么?

    母亲?

    舰务官小姐的气息消失了。

    方鸻心中微微有些刺痛,虽然他明白那只是暂时的离别,但自己明明答应过要保护好对方的。

    娜尔苏妠正用愤怒而恐惧的目光看着方鸻,她是一位神祇,自然已经想明白了一切。那一幕画面立刻映入她的记忆之中——苍翠之星与龙骑士合二为一,光芒四射。

    佩里特公爵正半跪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那一幕——与此刻的她同样惊愕。

    而阿德妮大步向前,以剑刺入那枯朽的骸骨的咽喉,半空中的苍翠之星很快失去了光泽,并落在地上,龙骑士也消失不见。

    就是那一刻——

    她猛然看向方鸻。

    因为随后便是爆发的冲突,那狼一样的少女以魔女的手段,将所有人投射入那宝钻之中,这些可恶的虫子威胁她要毁掉‘崇高之心’,她几乎是立刻以同样的手段进入了这个世界。

    娜尔苏妠浑身发抖:“你将它掉包了!?”

    “但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她有些歇斯底里:“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片世界,它其中蕴含的力量与苍翠一模一样,就算是海林王冠……就算是海林王冠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不愧是一位黑暗至圣,”方鸻轻轻将海林王冠从头顶上取了下来——那十二支水晶之中,只有一支仍旧明亮,而其他的不过是虚影,“娜尔苏妠女士,这里的确不是崇高之心内部。”

    他开口道:

    “因为,这里是银之心。”

    ……

    女仆小姐轻轻举起手中的王冠,王冠上摇曳着青色的火焰,她看向那个深邃的漩涡之中所浮现出的娜迦之神的身影——娜尔苏妠正面带冷笑地看着她们。

    犹如看着一双待宰的羔羊。

    奥黛也留意到了这一幕,转过身去,一支长矛悄然浮现在这位女战士的手上,她严阵以待地注视着面前出现的强敌,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娜尔苏妠为什么会在这里,艾德他们呢?

    还有,海林王冠为什么会在谢丝塔手上,这和原本说好的计划并不一致。

    “海林王冠,”娜尔苏妠轻笑着开口道:“六支水晶,另一半的海林王冠竟然在你手上,这就是他给予你的底牌,你就打算用这东西来对付我?”

    女仆小姐沉默以对,紫罗兰色的眸子里映出火焰的微光,注视着这位娜迦的神明,不发一言。

    “谢丝塔,由你来保护奥黛丝女士。”

    “我将给你一个任务,接下来你必须寸步不离奥黛丝女士身边。”

    她仍记得那时,方鸻有些郑重其事地看着她。

    “……这一切都交给你了,这不会有什么危险,弥雅小姐已经做过了一次试验。”

    “只是……”

    “奥黛丝女士的计划并不是完美的,她执意要牺牲自己,但牺牲并不是唯一解。”

    “甚至不是最优解。”

    “谢丝塔,我能信任你吗?”

    她仍未开口,但沉默片刻,轻轻点了一下头。

    “谢谢你,谢丝塔……”

    但她需要的,其实并不是感谢。

    流转的目光回到了现实,面前的娜迦之神正面色骤变,说了一半的话语戛然而止,对方忽然用一种惊恐的目光看着她——令人无法想象那会是属于一位神祇的目光。

    但女仆小姐并不在意。

    她也从不在意,只默默看着手中的王冠,心中的火苗与手上的水晶交相辉映,两股来自于同一个世界的力量好像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

    它们共同在星空深处产生了一道共鸣,仿佛令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生动起来,那灿烂的星光,正在彼此交汇。

    而那一刻甚至连奥黛丝都察觉了。

    她回过头来,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一幕——她甚至这一刻才察觉到,自己其实并不能与这片发生变化的星空产生共鸣,因为那本就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而谢丝塔正缓缓举起王冠,戴上头顶,她面色冷漠,一如二十年前那个在雨夜之中奔逃的小女孩,倔强但坚强。

    她抬起头来,注视着这一幕,平静得目光犹如注视着曾经所见的一切——自身的过去,血海与深仇,逝去的家人,那场暴雨,与命运所赋予的勇气。

    “娜尔苏妠,”女仆小姐开口道:“你的噩梦在这里。”

    娜尔苏妠哑口无言,她仿佛已经从那无尽的命运之中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条线,那是神祇所专属的力量,未来与过去皆在她眼中呈现、倒影。

    但漫流的长河汇聚如一,仿佛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可能性,万千的命运皆在一个刹那确定为一种,但那个唯一的可能性,却通向一个令她遍体身寒的结局:

    ‘神明亡于凡人之手——’

    预言写下无情的话语。

    “这不可能,你是……”娜尔苏妠只感到光之海正在离自己而去,仿佛星辉已不再眷顾于她——她不再是一位神明,而是冢中的枯骨,此刻存在不过是衰亡的征兆。

    那是完全无法抗衡的法则的抽离——但她仍打算作最后一搏——这绝不会实现,因为凡人如何能够弑神?

    但女仆小姐只简单地答道:

    “娜尔苏妠。”

    “欢迎来到银之心。”

    属于她的,世界。

    ……

    大雨滂沱之中,残破的圣殿中倾立着商业女士的圣像,但早在许多年之前奥述人就已经遗忘了这里的一切,许久未有修葺过的圣像上生满了藤蔓。

    但女士对此并无异议,只以默然的目光注视着这片衰败的土地,圣像下的宝石忽然散发微光,星辉汇聚出一位少女的身形,崔希丝立在祭坛上,有些恍惚地看了看周围。

    这里是奥特里克城——

    那座衰亡的港口。

    历史曾经在这里写下一切,恩怨,杀戮与血债,她默默地抬起头看着那破开了一个洞口天穹,雨水如同瀑布一样从上面垂落下来,汇聚在地面上。

    形成深潭。

    她死了,这并不是第一次。她其实本来就只有五分之三的星辉,但她并未告诉方鸻这一点,那位龙之炼金术士从一开始就告诉了她这个计划。

    她本来可以留下,但她仍选择参与。

    当方鸻将那件装置交给她时——她就明白,自己必须见证这段历史,留在圣礼公会或许安稳,但或许这才是她穿过星门,想要追求的一切。

    “我要你帮我制作一批装置,”在舰长室中之时,对方看着她如此开口道:“崔希丝,它们对接下来的计划至关重要。”

    她当时看着那些怪异的鹦鹉螺一样的构装体。

    “……它们有些复杂,但以你的能力其实也不是不能办到不是么,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这个秘密?”

    方鸻摇了摇头:“真正的关键不是它们,这只是为了验证我对众星装置的一个想法,我担心接下来我们有可能会遇上最坏的状况。”

    “如果娜尔苏妠降临,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保障。”

    “娜迦之神?”

    她瞪大了眼睛:“你要对付一位神明?”

    “我不知道,”方鸻再次摇头:“但我们总得做最坏的打算。”

    她抬起头来,看着那黑沉沉的天空。

    时间已近黎明,但风暴笼罩之下的岛屿仍不见一丝光明,他们的计划是封印一位神祇,大胆的近乎疯狂,但她怎么可能会错过这样的壮举?

    “他成功了吗?”

    崔希丝默默想到。

    ……

    外面的喊杀声消失了。

    小乔伊斯正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母亲,“风暴停息了吗,妈妈?”

    那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将他搂在怀中,一时还无法确认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是风暴停息了?还是战斗结束了?

    她眼中正闪过一丝恐惧,喊杀声停息也有可能预示着更坏的事情发生,男人们还好么,灯塔的火光是否已经熄灭,安德琉斯已经失守了么?

    她紧紧地将自己的孩子按在自己的怀中,仿佛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仗,但这个世界已经放弃了他们,帝国已经放弃了他们,连欧力都已不再注视这里的每一个人了么?

    “妈妈,”小乔伊斯小声安慰道:“老哨兵先生说,一切都会过去,风暴会平息的。”

    “老哨兵,那个看守灯塔的……是的,是的……赛内夫先生说得很对……”女人低声念叨道:“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小乔伊斯,欧力一定会庇佑我们。”

    男孩看着自己的母亲,第一次知道老哨兵的名字。

    潮水正在退去。

    城墙上的男人们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娜迦们忽然之间停下攻势,同时抬起头看向一个方向,看着天空之上的云层正在一层层向后退去,那里产生了一道裂痕——仿佛是一圈血色的光环,正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那犹如水面漾起涟漪,产生了一道波纹。

    娜迦们忽然发了疯一样向后退去,如同潮水一般逆涌,涌向了陆缘的尽头,跃回了云海与风暴之中。

    发生什么了?

    士兵们仍不敢相信是胜利的女神,玛尔兰眷顾了自己,他们甚至不敢松开手上的武器,只惊愕不定地看着战场之上的改变,人们也皆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之上正在发生的变化。

    风暴仍未退去,但事情似乎有了转机。

    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利基亚姆城下,执政官正愕然地听着传令的士兵得汇报,令人不可思议的好消息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原本岌岌可危的形势像是一下子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

    令他几乎以为娜迦与巨人们又有了什么新的阴谋,他转过身去,想要问问城内欧力的大主教的看法,但却发现对方正霍然起身,目瞪口呆地看着天空之中的异象。

    “这不可能……”

    大主教犹如着了魔一样,口中喃喃自语。

    “基尔伯特先生,”执政官有些意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说什么?”

    “旧神殒落,新神诞生,”基尔伯特主教宛若石雕,恍若未闻:“……神临之刻,必行神选。”

    神选诞生——

    但欧力圣像寂然无声,大道的女士亦无任何表示。

    欧林的众圣皆沉默不言,几乎全大陆所有的圣殿之中都在那一刻得到启示——有至高之座殒落,只是神谕并未降临,僧侣心中疑惑——众圣并未降下战争,黑暗的众圣也仍未过来。

    但既无神战?

    以太之海又如何会预示神祇殒落?

    是哪一个尊名消亡了?

    只有星与月的高塔之上,寥寥数位大占星术士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匪夷所思的预言:

    神明亡于凡人之手。

    ……

    星空已经褪去了平静无澜的外表,从那之后燃起滔天的苍火,湛碧的辉光彼此相连,在世界背后形成一张光芒夺目的大网,笼罩了整个空间。

    这是一个陷阱——

    那令人生畏的气息已经让娜尔苏妠心生退意——她并不是只能等死而已,她仍有机会——命运的预言本身对于神明来说并不算什么,就算是命运亲至她也不一定要放在眼里。

    现在神国与律言已经回到了她身上,她仍有一搏之力,但计划是彻彻底底失败了,让她恼怒的是自己竟然败在一介凡人手上,她死死地盯着方鸻,她还有永恒的时光来诅咒这些人。

    但方鸻同样平静。

    苍之辉的力量早就验证过,早在娜尔苏妠的分身降临在希尔薇德身上时,弥雅就已经用苍之辉囚禁过她一次。

    但那一次只是这一次的预演,被苍之辉改造过的‘银之心’,在女仆小姐的完全掌控之下,因此这个世界相对于娜尔苏妠来说就是一个牢笼——而且这个牢笼本身。

    这其实就是苍翠的一部分。

    方鸻知道这位娜迦之神不过在虚张声势,她要离开这片以太之海只有唯一的可能性——那就是收回所有的力量,借由神明本身的权柄,打开出一条通道。

    并藉由那短暂的瞬间,离开这片星空。

    娜尔苏妠以怨毒的目光看着方鸻,冷冷地开口:“我令时间倒溯,世界打开门扉,这灼人的火不得近我的身,令这些凡人永世不得安宁。”

    神明的气息再度降临,那律言一脱口而出就形成真理,法则的力量犹如一柄刀刃,向着这个世界斩了过来。

    她的身影也在那一刻变的虚幻。

    事实上不只是方鸻面前的娜尔苏妠变得虚幻,而是这个世界中的每一位这位娜迦之神的形象都正变得虚幻起来,她第一次抽离自己分身的力量,并令自己的神国降临。

    插在她国度之上的两枚长钉在那一刻支离破碎。

    国度,神性与律言皆回到了她的身上,但娜尔苏妠却惊恐地发现——那只是一道枷锁,令她口不能言。

    她猛然抬起头来——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具分身都抬起头来,惊恐地看向方鸻——惊恐地看向自己面前浮现出的那枚水晶……它们皆是海林王冠之上的一支,晶莹剔透,内里闪烁着光焰。

    缓慢旋转着……

    那给予帕帕拉尔人的水晶。

    那给予崔希丝的水晶,姬塔的水晶。

    给予弥雅的水晶。

    由从恬静的少女的尸体上,缓缓浮起的水晶。

    方鸻手中的水晶,与女仆小姐头顶之上燃烧的王冠。

    两道目光落在娜尔苏妠的身上,七支水晶上放射出夺目的光彩,方鸻注视着娜尔苏妠,静静开口——女仆小姐也在那不同的地点,同一时间向她说出同样的话。

    两个不同的声音,一男一女,一高一低,彼此应和:

    “娜尔苏妠——七座尖塔封印着昔日时空的共主,七个王座之中的赫尔库尔,辛萨斯时代的先圣在此立下石碑,封印昔日王朝的旧殇。”

    “我将用同样的七支水晶封印你。”

    “你将自己的力量一分为七的时候,是否想到了这一刻呢?”方鸻问道:“你在谋划猎物,而作为猎物的我们也在谋划着你,凡人并无弑神之能,但是你自己踏入了绝境。”

    娜尔苏妠的七个分身被七支水晶上的光芒钉得死死得,她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这个封印……你什么时候……?”

    “在进入这里之前,我就看过它们的构造,你不是知道么?”方鸻开口道:“我是不了解这个封印的本质,但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这位娜迦之神微微一怔。

    但忽然之间,她抬起头来,终于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什么。

    而谢丝塔正同样看向一旁的奥黛丝,轻声开口道:“奥黛丝女士,这就是团长先生的计划,这二十年来那个封印本就是由你所维持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它是如何运作的。”

    “团长他说——”

    她仍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勇敢地越过自己的命运继续向前走去。

    如果说神祇挡在那命运的前方,形成不可逾越的壁障,那么,就击败她——

    ‘那是孤海灯塔的许意——’

    ‘击败娜迦之神,拯救北陆。’

    奥黛丝微微失神了片刻,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如此的,但一如方鸻所预料,封印的法阵由苍翠之星供能,那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比她与杰德·汉姆,罗德里戈更清楚这座宝库的一切。

    更了解那座封印法阵。

    他们可以封印这地下的阴影。

    那么这一刻借助于海林水晶的力量,自然也可以同样封印另一位黑暗的至圣。

    何况,那是苍翠的碎片……

    娜尔苏妠眼中有些绝望地倒映出那漫天的青色光辉,她直到这一刻还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会在一介凡人手上落入绝境,但是那是母亲的力量,对方只赌对了一件事。

    那就是苍之辉。

    方鸻抬起头来,向着虚空之中开口道:

    “塔塔小姐,收网。”

    那里的漫天星光之中回应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收到,骑士先生。”

    ……

    安德琉斯残破的城墙之上,欧多姆正伸出手来沾染着风中的雨水,暴雨仍然降下,但雨水中不再冰冷得令人刺骨,城楼上的旗帜开始垂落。

    风暴减弱了。

    士兵们高举起手来,想要欢呼,但却发不出声音,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真是欧力庇佑了他们每一个人,他们并没有被放弃。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高喊一声:

    “去点燃灯塔!”

    “点燃灯塔,通知所有人,我们赢了!”

    一片欢腾之声。

    小乔伊斯静静地看着那窗外的火光亮起,那个方向正是那座孤独的灯塔方向,那是安德琉斯的象征——娜迦们绝不可能会点燃它,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他正想要说这些什么。

    但骤然之间,一滴水珠落在了他的额头之上,男孩抬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母亲已经紧紧搂着自己,痛哭失声。

    那是三十年间。

    坎帕第一场消退的风暴雨。

    ……

    39314752。。

    方鸻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中的皆是熟悉的景象——天然岩柱形成拱梁,撑起深邃的岩顶,水滴从黑暗中垂落,发出叮咚声响,金字塔一样的高台立于幽暗之中,四周堆满金银珠宝,在黑暗中散发幽光。

    但他还是觉察出一丝不对味来。

    太安静了,娜迦们呢?其他人呢?纵使娜尔苏妠被囚禁在海林王冠中,但她的女儿子嗣们可不会凭空消失,他原本紧绷着身体,警戒着四下可能到来的攻击,但一无所有,罗德里戈的宝库中空无一人。

    “谁在那里?”方鸻忽然之间看向一个方向,那里的黑暗中产生了一圈涟漪,从波纹之间走出一个人影来,阴影从她身上散去,形成一位少女的形象,穿着过膝的裙子,外面是一条皮围裙,上面有一个巨大的口袋,像是伊斯一带常见的行商小贩。

    她的形象有些朴素,只有一双有些俏皮的圆头皮鞋有些引人注目,鞋帮上有一个天平的纹徽,白银的质地,在幽暗中闪闪发光;少女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上面套着一双与她纤细的胳膊并不协调的手套,明眸皓齿,正看着他微微一笑。

    这个形象立刻在方鸻脑海中产生了共鸣。

    因为那实在是太著名了,伊斯港的鎏金圣殿之中就有一座与之一模一样圣像,何况他们在那座无名的山谷中也才见过了这位少女的雕塑,她是罗曼,天平的女士,大道的女神。

    商人的庇护者,行人的旅伴,探险家的同路人,契约、交易、金钱与好奇心的期许者,她手中握着一枚银币,那枚银币正散发着微光,上面一面是杨帆的银船,一面是象征着公平的天秤。

    方鸻先是一怔,但随即又放松下来,欧力众圣不可能不注视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这位女士来了才算正常。

    “这里是另一个空间?”他看着四下问道:“罗曼女士,您单独召见我?”

    “啊,因为我怕麻烦,我和欧力他们可不一样,”少女笑嘻嘻地说道,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位神明,“你也不必担心外面,欧力的骑士们到了,那些小鱼儿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欧力的骑士?”

    “古训武士,”罗曼道:“他们响***谕,从老远的地方来此,时间差不多刚刚好。”

    古训骑士,方鸻立刻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

    那其实是一个由玛尔兰、欧力与爱莎的自由骑士组合在一起形成的组织,他们共同遵守一个古老的规约,遵循正义、公正、勇气与谦卑等训言而行事。

    因为这些高尚的品格大多是三位神祇所首肯的,因此三个神祇的骑士在一起也相安无事。

    但天平的女士的话中还包含着另一重意思,欧力很早就降下了谕示,否则古训骑士团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抵达风暴群岛,从罗塔奥到帝国还要经过考林—伊休里安,那之间至少是几个月的旅行。

    不过他倒并不太惊讶,从在山谷中见到那枚命运硬币起,他就知道这背后冥冥之中自有人安排,在他们对抗娜尔苏妠之时,这位商业女神之间还出过一次手。

    “你果然很聪明,”罗曼看着他,激赞:“不过被神明当做棋子,会让你们不快吗?”

    方鸻摇了摇头:“我们本来也要来此,即便没有您,我们也会撞上这场风暴,即便再来一次,我们还是会做一次相同的选择,因此又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些区别的,”少女摇了摇头:“不过这就是你的命运,它由你们的性格,你们的选择决定,不过伊莲更喜欢勇敢的人,难怪她会将海林王冠都送给你了。”

    提到海林王冠,方鸻不由神色一黯。

    他用海林王冠封印了娜尔苏妠,就意味着永远放弃它——将那件圣物留在翡翠之星中,因为那毕竟是

    一位神明,只有无尽的苍之辉才能囚禁住她的灵知与神性。

    苍之辉的力量毕竟伴随他如此长一段时间,期间固然给他惹来不少麻烦,但也帮过他许多忙,无论是在他面对黑暗巨龙时,还是其他的黑暗生灵时——

    骤然之间失去了那道照耀心灵的力量,不禁令他感到有些空落落的,要说没有遗憾是不可能的,但那都是为了对付娜尔苏妠——一位黑暗至圣。

    如果不是借助于苍之辉的力量,还有女仆小姐的银之心,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对付一位娜迦的神明

    他当然也可以选择将娜尔苏妠封印进翡翠的两枚碎片之中,但无论是选择牺牲奥黛丝,还是女仆小姐,或者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那都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与之相比较起来,海林王冠算是最轻的选择了。

    但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

    那个念头如同闪电一般从他思绪中划过,令他意识到这可能才是对方召见自己的原因——方鸻抬起头来,看向这位天平的女士:“罗曼女士,伊莲女神说……”

    “艾塔黎亚的命运已经消亡了,”罗曼答道:“一位神明殒落了,就和娜尔苏妠一样。”

    方鸻瞪大眼睛,被两记重磅炸弹震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等等,娜尔……苏妠?”

    罗曼将手虚托,一顶水晶的王冠浮现在她手上——当方鸻看到那顶王冠,不由更是大吃一惊:“海林王冠……它怎么会,它不是应当……?”

    他吓了一跳,海林王冠不是应当在翡翠之星中,他们才费尽了千辛万苦将娜尔苏妠封印在其中,但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岂不是说明封印已经……

    “无论以任何方式,凡人都无法封印一位神明,”天平的女士有些严肃起来,摇了摇头,“但至少你们有一句话说对了,是她自己走入绝境,你们对神明的世界缺乏了解——当封印生效之际,她的法则、国度与神职土崩瓦解了——”

    方鸻云里雾里地看着她。

    “神明必须要追寻于某种法则,贯彻自身的理念,在星辉的世界之中形成回响——”罗曼侃侃而谈,“与之相比,信众对于我们来说反倒没那么重要,当然,更多的行于相同道途上的人,有利于我们巩固自身的法则——”

    “当万千个声音在以太之海上形成回响,国度就降临了,这就是神国与法则的边界,也是我们认知的边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神明与信众是相向而行的人。”

    “我们不依靠信众而存在,信众也不依靠我们存在,但外界施加在我们身上的认知,才是我们得以存在的根基;一位欧力的信徒在信众这个身份之外,他首先是一个人类、一个精灵或者一个矮人,然后他还可以是一个人的同伴、邻居、丈夫或者妻子,父亲或者儿女。”

    “因为他们是真正存在于物质世界中的,但神明不同,我们只存在于以太世界的回响之中——如果我们被从我们的头衔与神职中剥离——如果我不再是天平的女士,大道的女神或者商业的庇护者,我的存在就没有意义。”

    少女看着他:“当我们从自身的概念中被剥离,一位神明的存在就土崩瓦解了,所依附于祂的一切都将分崩离析。”

    方鸻忍不住问:“但罗曼女士,这一切又与娜尔苏妠有什么关系……”

    他隐隐感到这位天平的女士说得太过深入了,这些原本应当是属于神明的秘密,甚至可能是他们的弱点,但为什么要告诉他呢?

    “她踏入自身所设的陷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被苍之辉所切断,”罗曼轻声答道:“一个被囚禁人是有意义的,但一个被囚禁的神明则没有任何意义,世界不会支持这样的概念——风暴永远会产生,波涛永不会平息,因此当她被囚禁的那一

    刻,她就不再是风暴的女主人了。”

    “所以她……”

    方鸻听得有些手脚发冷,他并没有弑神的快感,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成为了神明的敌人呢?

    但罗曼看出他心中所想:“凡人并无弑神之能,我说过了,是她自身走入了自身所设的陷阱,她追求的是永不平息的风暴,但却对翡翠之星的力量起了觊觎之心。”

    “神明可以延展自身的领域,增长自身所司职的神职,但如果野心太大,就要面对同样的危险,不但没有得到,反而会失去更多——她在越过风暴的那一刻,风暴也放弃了她——娜尔苏妠心中清楚这一点,但她太过贪婪了。”

    “她贪婪地清楚自身的下场,也作出了选择,并最终得到其结果。预言预示了她将亡于一位凡人之手,但她还是义无反顾,认为自己可以战胜自身的命运。”

    少女简单地点评道:“但她并不是选择了越过命运,而是在冥冥之中选择了命运本身,这一切都是出自于她自身的选择。”

    但方鸻看着她,心中却清楚——这件事当中并不只有娜尔苏妠的选择——她,还有未曾现身的欧力,都在背后推了一把。从那枚命运银币现身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成为了这棋盘之上的棋子。

    可笑的是娜尔苏妠自始至终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与自己对弈的人究竟是谁。

    这是他第一次明晰地察觉到这个层次的谋划——也明白了天平的女士那句‘还是有区别的"是何含义。

    但他还是有些疑问,为什么对方要特意告诉自己这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神明与凡人并无二致,”天平的女士轻声说道:“死亡总是预示新生,空海之上的风暴也不会永远平息,娜尔苏妠死了,但风暴的女主人不会。”

    “一位旧神的死亡,往往意味着一位新神的诞生,娜迦们必须退去,因为她们要迎接一位新的母亲,但这一次娜迦之神就不一定再是风暴的女主人了。”

    方鸻心中闪过一道电光,一下子明白了对方的谋划:“新的风暴女神可能不再是黑暗众圣中的一位?”

    “这只是其中一个可能,我们只能推动其过程,但不能预定其结果,神也不行,这就是命运”少女看了看他,微微一笑道:“但新生的神一定和你有很深的渊源,这就够了。”

    方鸻不解:“为什么?”

    “因为新神诞生,必行神选。”

    罗曼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似笑非笑地讲了一句谜语。她又解释道:“你不必追问,我已经和你说得有些过了,再多说下去欧力会责备我的,他可是个老古董。”

    方鸻虽然有些失望,但也只好闭嘴。

    对方看起来虽然亲切,但毕竟是一位神明,何况欧力更是光明之巅的主人,那可不是娜尔苏妠那样的次级神可以比拟的。

    欧林众圣之所以成为正神,而其余的黑暗众圣之所以只能祟祟低语,正是因为他们曾经是失败者,是被欧林众神从正面击败过的、只能蜷缩于渊海之下的神明们。

    “你也不必感到失望,”少女笑了起来,看着他,“我们不会白白让你们干事的,欧力的奖赏留给他自己给你,至于伊莲将海林王冠予你,而我又将它交还到你手上。”

    “至于我的奖励嘛,”罗曼俏皮地答道:“我可是大道的女神,大家都是知道我很抠门的,所以我就给你一个答案吧,你可以问我一个你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方鸻却严肃了起来,这可是一位神明的奖励,这个答案一定至关重要。

    几乎是许多他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一下子涌入了脑海,那些是关于自身穿过星门的来历,围绕着自己的谜题,

    关于他的父母,关于神明,甚至是关于两个世界的一切。

    但他强压下了那些最浅显的疑问,他隐有一种预感,自己父母的死,关于星,关于过去那个黎明之星的一切,都与渊海石板,甚至是与上一场神战有关,它归根结底,指向的是一场灾难的降临——

    祸星。

    影人的蠢蠢欲动,在艾尔帕欣与帝国所见的一切,伊斯塔尼亚荒诞的见闻背后一定不仅仅是盲神笛卡,也不仅仅是眼下所见的娜尔苏妠,所有的事件似乎都在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昔日的阴影正在复苏,它似乎在昭示着艾塔黎亚的另一重命运,但真正重要的不是那简单的表象——

    他寻求的并不是复仇。

    而是真相。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罗曼女士,祸星究竟意味着什么?”

    罗曼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他:“这其实是两个问题,而我只能回答其中一个。祸星的来历是什么,它对于艾塔黎亚与你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恐怕已经猜出来了,努美林精灵并不是艾塔黎亚的原住民,他们是上一代众星之选,也就是而今的你们。当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离开这个世界之时,将文明交到了凡人之手。”

    “但星之民并不是第一代选民,你们也不会是最后一代,星门所选源自于一个期许,在不同的世界面对覆亡之刻时,众神的王会从星空之中挑选出受选之人,来接受一个考验。”

    “而这个考验,众圣之选——”

    “众神之王?”

    “祂的名为伊塔,是我等一切的父亲,”罗曼答道:“你见过影人们的世界,苍翠的另一面,你看到了什么,死翳,黑暗,寂静无声?你认为是它们自身的过错,导致了世界必然走向覆亡之途么?”

    方鸻看着她,难道不是么?

    但女神却摇了摇头:“就像是一块石头从山顶落下,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的旅人将它重新拾起,它会永远停留在那个地方;星光会熄灭,而要令它重燃则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所以世界总是在走向死亡的,以太之海将星辉束缚在一个环流之中,令星光循环不息,但再如何循环,它也会产生损耗,而星辉一旦黯淡,再要亮起就要付出这个世界本身更多的力量。”

    “世界的力量虽然看似无边无垠,但终也有耗尽的那一天,但衰亡到来之时,死翳就会从最深邃的阴影之中产生,并为整个世界带来灾祸,那就是‘祸星"。”

    那些是方鸻闻所未闻的东西,连苏长风都没和他讲述过——或许星门港本身都不一定知晓这些神明之间的秘密。

    他似乎听明白了一些:“所以当世界覆亡之前,众圣之选就会诞生?”

    罗曼点了点头。

    “那影人的世界……?””

    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对方鸻讲起了一个故事:

    祂们的世界原是乐土,大地上闪耀着金色的辉光,文明生生不息,而一座高塔贯穿于世界的中央,将众圣的意志传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不同的时代当中,那高塔亦被不同的文明称之为‘伊塔之柱"、‘圣白巨树"或者‘世界之山"。”

    但一场令世界分崩离析的动荡摧毁了一切,艾塔黎亚就诞生于那场战火之中,蔓延的动乱导致了世界中央高塔的倾覆,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形成了今天的主世界。

    而因为世界崩毁,死亡的阴翳便从中诞生,毁灭先找上那些支离破碎的世界,而每当覆灭将至——必有众圣之选降临,只是方鸻从中看到的不仅仅只有幸运与生还。

    还有——

    他有些不寒而栗地看向天平的女士。

    衰亡的世界沉入渊海之下,世界之外皆是一片死亡的寂静,星空之中只有无垠的虚无,那些死寂的碎片悬浮其间。

    影人的世界也曾生机勃勃,但未能战胜世界的死亡,他们被拽入那深渊之下,星辉熄灭,化作虚空,只余下一片黯淡的阴影。

    “死亡追上了那个世界,苍翠原是龙、巨人与娜迦的国度,”罗曼静静地答道:“光之民是那个时代的圣选,但他们没有能够战胜世界的衰亡,甚至连同自己的世界一起被拽入深渊之下。”

    后来它们有了另一个名字。

    阴影之裔。

    现在他们也成了世界死亡的一部分,并随着上涨的海面一起,追上了艾塔黎亚。

    那片黑沉沉海面之下,便是无尽的灰之界,世界之外的虚空,云海之下深不见底的死亡国度——渊海。

    “渊海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地面,也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国度,艾塔黎亚之外就是那个死亡的世界,你们穿过风元素层并不是到了云海之下,而是见到了世界之外的景象。”

    天平的女士答道。

    所以说,无论是艾塔黎亚还是第二世界,都拥有一个同样的渊海,因为那本来就是世界之外的一部分,原本那个支离破碎的世界的另一面。

    方鸻却想到了一个不寒而栗的可能性,他人不追追问道:“那地球?”

    “这是考验的一部分,”罗曼答道:“考验本身就是两面,伊塔的恩许会给予你们难以想象的好处,但文明本身亦会置于风险之中,你们的人其实多少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在作两手准备了。”

    方鸻默然,他不由想到了苏长风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还有星门港本身的准备,看来正如天平的女士所言,各国都早已经在为此而准备了。

    如此而言,联盟的行动反而变得合情合理起来,如果各国都已经作出了自己的选择,那么联盟终归不可能再向过去一样秉持中立,在几个大国之间其终究要选择一个立场。

    现在看来,联盟选择了帝国一方的立场。

    想通了这一点,他反而变得平静下来:“所以说,你们其实也认同帝国的立场,认为帝国与影人联合,也算是选择的一种?所以你们才只是看着,没有反对?”

    “不全是,艾德,”罗曼摇摇头:“我们本就在世界之外,我们的职责是守护而不是引导,我们不能轻易对凡人的命运施加干涉,那具体的原因我不能对你们多言,但你只需要知道那一切与源头有关。”

    方鸻沉默了下去。

    他好像突然间就意识到自己踏入了那个漩涡之中,或者说那个巨大的漩涡本就将他所吞噬,只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它的全貌,直至此刻。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缘由,父母的死,十三年前伊休里安与帝国的战争,而一切都只不过才是那巨大阴影之下的冰山一角,在两个世界的生死存亡面前,在无数个人与势力在那一刻所作出的抉择面前——

    普通人面对这样的漩涡,或许的确一撞就碎。

    但他并没有感到气馁。

    至少他的确离真相更近了一步,这是来自于一位神明的答案,他感到自己距离那幕后的黑手可能已经近在咫尺了,无论那个漩涡有多大,那座冰山有多坚硬。

    他都一定会将那个真相揪出来。

    自从星告诉他关于自己父母的一切,自从苏长风提醒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疑点之后,他就无时无刻不想知道,在自己出身之前,自己父母所在的那个前一代的黎明之星。

    究竟发生过什么。

    罗曼见他默然不语,才道:“好了,既然你已经知晓了答

    案,那我就将你送出去,不然的话你的伙伴们可能会担心了。”

    “等一下,”方鸻却叫住她:“我还有一个私人的问题,罗曼女士。”

    少女看着他,点了点头:“我很欣赏你,可以额外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只是不太明白,”方鸻问道:“为什么会选中我们?”

    “原来是这个问题。”

    天平的女士嫣然一笑:“忘了那场审判了么?”

    方鸻微微一怔,忽然之间恍然大悟,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三位神明就将视线投注在了他们这些人身上。

    但是为什么呢?

    他原本以为对于神明来说,像是敏米尔、伊萨这些人不是更有能力么?

    罗曼却像是看出它心中所想:“欧力与安吉那都并不看中能力,毕竟没有人能比神明更有能力,但理念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不是说过了么,神明与信众不过是相向而行的人。”

    “我们并不需要凡人狂热地崇拜我们,但如果他们和我们走在同样的道路上,那就是我们理念最好的宣讲者,是我们走在地上最坚定的代行人。”

    她看着他:“神选之人,需要的并不是忠诚,也不是首肯。”

    “而是信念——”

    ……

    巨树之丘,一处黑暗而深邃的地下。

    伴随着碎石滚落的声音,一扇不知尘封了多长时间的石门正在缓缓打开,一只手从石门后探出,用力抓着巨石的边缘,吃力地将它推向一侧。

    但巨门完全洞开,那双手的主人才从弥漫的烟尘之中走了出来——但在那之前,一个有些怯生生的声音先从他身后传出:“老师,我们找到出口了么?”

    而另一个声音立刻打断了第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威严中带着一丝不屑:“塔-玛斯的陵墓之中只可能有这一条通道,它是谜语之王,在他的考验之中最看中智慧与坚韧,只要你得到了它认可,自然能轻易离开这个地方。”

    手持魔导杖得少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回头看去,正好看到一双闪烁着金红光芒的眼睛从那背后的烟尘之中亮起,那巨兽的主人扇动了一下双翼,将它收拢,并阔步走了出来。

    她停留在少年的身边,昂起头,转动着机械的颈项,令一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注视着四周的黑暗——而那金红的光芒,正是从这对视讯水晶之中透射而出。

    “阿莱莎女士,”少年开口问道:“这条陵墓的通道通向知慧之谷,通向外界的叹息之门就在那座金字塔下方,只要我们完成了最后一位巫师之王的考验,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只有穿过这片死寂的海洋,我们就能向外界发送信息了?”

    “当然。”

    龙后回过头看向他:“不过我也没想到,你竟然可以通过六位巫王的考验,原本我已经作好准备在这里再待上个上千年,直到有哪位倒霉蛋打开了这里的封印为止。”

    “不过我却很好奇,”少年问道:“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说过这些名字。”

    “因为他们是来自于碎星时代的圣者,”阿莱莎侃侃而谈道:“就是那个辛萨斯王朝覆灭,七个王座皆一一隐没,而蜥人们崛起的时代,它们在那个时代建立了大议会。”

    “而七位巫师之王,”她停顿了一下,“就是大议会的创立者,第一代蜥人圣贤。”

    那个怯生生的少女在两人身后听得有些咋舌,这些记载于历史当中恢弘的故事过去是与她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传说,而现在他们却置身于这些神话之中。

    她听得入迷,以至于前面两人拐弯之时,不妨一下撞到了额头,发出‘啊哟"一声,连忙用手托住眼镜。

    少年这才回

    头来看向她,问道:

    “没事吧,莱拉?”

    “我、我我没事,”少女连忙摇头:“老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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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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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天蓝惊喜的叫声,其他人立刻停下手边的事情,向那个方向靠拢过去。正在与那个高大的、留有赤色短发的男人交谈的梅伊也停下来,朝那个方向看了看,才回身向后者点头示意。“我可以过去么?”古训骑士团大团长用目光询问。

    “艾德先生不会介意的,”梅伊答道:“他应该想见见你。”

    大团长轻轻点头。

    方鸻醒了,首先看到的是无数双间杂着担忧、欣喜甚至是如释重负不一而足的眼睛,正紧盯着自己,其中甚至包括帕帕拉尔人,虽然他第一时间就移开目光,装做不在意的样子。

    “艾德哥哥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我就说怎么会有人在圣像下睡着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

    首先听到的是天蓝叽叽喳喳的声音,诗人小姐还是那么健康有活力,而姬塔在后面扯了扯她的袖子,正用担忧的目光看向她,“你扯***嘛,姬塔?”

    “让爱丽莎小姐来吧,你先别说那些无关紧要的话了,天蓝。”姬塔小声说道。

    “哎,我说又有什么不同吗,”天蓝不满道:“我也很关心团长啊,这些怎么就是无关紧要的话了?”

    方鸻忍不住笑了笑,虽然之前的情况如此危险,几乎到了千钧悬于一发的境地,认真说在真正对上一位神明之前他心中也没底,所幸结果是好的,虽然大家都付出了一些代价,但仍平安无事。

    他看着每一个人,天蓝、姬塔、帕帕拉尔人,还有后面的罗昊与爱丽莎,其他人不在这里,但从在场的人的神色看来,他们也应当安然无恙,或许只是在别的圣殿复活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梅伊与和她一同前来的那个高大的男人身上,他已经看到了男人盔甲与战袍上的紫苜蓿纹章,犹如一片流苏,每一片花瓣上都雕刻着最古老的誓言。

    由于罗曼提示了他关于古训骑士团的事情,因此其实他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古训骑士团的炽赤之狮,大团长冈萨雷斯。

    “艾德先生,你还好吗?”梅伊有些关切地看着他,轻声柔语地问道:“梅伊刚才检查过你的状态,并没有什么大碍,想必是发生了另外的事情?”

    方鸻轻轻点了点头,却看向一旁高大的男人:“冈萨雷斯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哦?你认识我。”冈萨雷斯微微一愣:“是梅伊小姐告诉你的?”

    “并不是,不过炽赤之狮如雷贯耳,古训骑士团不仅仅闻名于罗塔奥,在其他大陆也多有耳闻,”方鸻看着对方道:“冈萨雷斯先生也是为了那个节点而来的?”

    冈萨雷斯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似乎明白了什么。“我们是领受了启示而来,不过到晚了一步,没想到娜尔苏妠会折戟于一个少年之手,真是令人不得不赞叹。”

    “也多亏了大团长击退了娜迦一族。”方鸻也是出于真心实意道谢,纵使娜尔苏妠陨亡了娜迦一族无心恋战,但出于复仇的心理,也有可能疯狂地向他们发起进攻。

    七海旅团复活之后散落在各处的圣殿之中,面对娜迦一族的报复很可能处于被动,即便是最终能击退她们,但也难免会付出代价,大家才刚刚失去了星辉,实在经不起进一步的损失了。

    但冈萨雷斯对此倒是不以为意:“那是我等应尽之责,不过艾德先生打算怎么处理那个以太节点。”

    方鸻想了一下,以太节点是光海的特征,魔力脉流汇聚于此自然而然形成枢纽,帝国北境的以太节点形成于安德琉斯,它可以离开那里一定范围,但并不能被带离风暴群岛。

    但将它留下来必定会引起觊觎,即便是娜尔苏妠已经消亡了,但新生的娜迦之神随时会从黑暗之中复生,何况帝国也会

    在一侧虎视眈眈,他最好的选择其实仍旧是将其消解。

    以太的节点弥散之后,自然而然会形成新的汇流,这是世界的法则,无可阻挡,但那个时间长达三十年到半个世纪,至于三十年之后的事情,也轮不到他来担心了。

    正如天平的女士所言,每一个人皆有自己独特的命运,他既不是谁的救主,也不够资格作为北境之民的引导者,那么北境之人的命运,最好还是交到这些人自己手上。

    他看向这位大团长,开口道:“大团长先生,我可以信任你们么?”

    冈萨雷斯听出他口吻中的严肃,称呼自己的职位而非姓名,说明这件事是公非私,而且可能至关重要——不过他并没有答复,而是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梅伊。

    “艾德先生,古训骑士虽然追从各自的神明,但从不盲目,因为对于我们来说正义的道途更为重要——”梅伊走上前来,答道:“大团长他领导骑士团近十五年,是一个绝对公正无私的人。”

    方鸻点了点头,他可以不相信别人,但骑士小姐绝对值得信任,甚至相对于选召者这个身份来说,她有些过于板正了。

    他思索了一下,决定对众人公开自己的见闻,包括他在罗曼女士那里听来的那些消息,祸星、娜尔苏妠的死,以及帝国的打算,北境三十年间发生的一切,与影人的秘密。

    冈萨雷斯听闻他对于以太节点的处置想法,不由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个年轻人更有好感,骑士们并不是一板一眼,但仍对于那些正直的同行者怀有天然的认同。

    他手下有罗塔奥人,也有来自于巨树之丘的自由骑士,有选召者,其中不乏优秀的人,那些人的存在让他对于选召者并无太多成见,而方鸻更是让他巩固了这个念头。

    当他听到方鸻说起帝国的行径时,不由皱起眉头,他看着对方的眼睛,认真地问道:“所以你们希望古训骑士团能做什么?”

    “我希望你们能为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发声,冈萨雷斯先生,”方鸻答道:“我并非不能认同各大陆自救的意愿,但帝国人无疑走得太远了,我虽然无意定义善恶,但有些人至少不应当悄然无声地逝去了。”

    “所以你希望我们将帝国的恶行公开出去?”冈萨雷斯问:“如果仅仅如此,这甚至并不算是一个请求,当我听说了这一切,古训骑士就一定会为无辜者发声。”

    他看向一旁的骑士小姐:“就算没有我,梅伊也会这么做的。”

    骑士小姐轻轻点了点头。

    但方鸻却摇了摇头:“不仅仅如此,我更希望你们可以警告各国。”

    “警告各国?”

    “因为我计算过,帝国人要升起辛塔安,仅仅靠辛塔安地下的伟大晶脉是不够的,他们其实已经与蜥人达成了一致,向大雨林的战争真正要对付的不过是那些不愿意加入计划的‘叛逆者"。”

    方鸻不由想起了自己的蜥人兄弟,泰纳瑞克王子——不知道战争是否已经拉开序幕,对方是否安好呢?

    “而一旦等帝国与大议会完成了统合,他们一定会向其他空陆发起战争的,其目的就是为了掠夺不同空陆上的以太脉流与盖伊水晶,”方鸻继讲出自己心中的推测:“我希望有人能警惕帝国人的野心,他们与影人的联合非同一般,但考林—伊休里安眼下正值分裂之中,那位国王陛下几乎不可能听得进我们的话——”

    “再加上七海旅团本身就在为帝国所通缉,大多数人还是更愿意相信帝国与选召者联盟的一面之词,而相比起我们来,古训骑士团的声音无疑更加可靠与具有份量。”

    至少在巨树之丘与罗塔奥,古训骑士们都名声卓然。

    大团长沉默了片刻。

    方鸻有些紧张地看着对方,他当然明白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关于帝国的一切都是他的一面之词,北境发生的一切还好,总有见证者,但关于帝国与影人的勾结他拿不出半点证据来。

    偏偏后者更加重要——甚至严重一些说,那是挑起帝国与其他国家之间的战争,而这场战争甚至有可能波及整个艾塔黎亚,点燃云海,将世界化作一片火海。

    他委托对方要做的事情责任有多重大,这位老练的骑士团长自然不可能会看不出来。

    不过冈萨雷斯很快抬起头来,点了点头道:“骑士团可以办到。”

    方鸻正想要再说什么,但他忽然之间意识到这位大团长的答复是什么,不由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大团长先生,你就这么完全相信我说的话?”

    高大的男人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十分严肃:“我并不是在开玩笑,艾德先生,这是答复命令——骑士团可以办到,遵从你的意志而行事,如果你希望的话。”

    方鸻呆住了。

    不仅仅是他,其他所有人都僵住了,天蓝甚至‘啊"了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回过身来看着这位大团长,反反复复向身边的博物学者小姐确认:

    “姬塔,我是不是幻听了?”

    但姬塔轻轻眨了眨眼睛,眸子里同样闪烁着一层惊讶的亮光,轻轻摇了摇头,证明诗人小姐并没有听错。

    梅伊回过头去,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而冈萨雷斯已将一只手放在胸口,向方鸻行了一礼:“因为这也是启示的一部分,为了应对即将来临的灾难,骑士团将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如果这是你的计划,我们会为这个计划而奔走。”

    方鸻瞪大了眼睛。

    他忽然之间想起了那位天平的女士告诉自己的话:“欧力的奖励就留给他自己给你,而我的奖励是一个答案——”

    大团长却已经放下手来。

    他看向众人,表情一松,微微一笑道:“不必那么惊讶地看着我,光明之主的启示固然重要,但我也说过,骑士团并不盲从。只是你方才的话,已经验证了我的心中的想法,欧力与玛尔兰女士不会看错,既然你是他们所选中的人,那么骑士团当然愿意为了正义的事业与各位相向而行。”

    “也就是说,”天蓝终于反应了过来:“欧力看中了艾德哥哥,任命他为骑士团的大团长,天哪,那可是欧林十二众神的主神,光明之山的主人,艾德哥哥这么厉害么?”

    “天蓝,”夜莺小姐在一旁静静观察一直没有开口,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闭上嘴,不要乱说话。”

    当着一位大团长的面说这样的话,是生怕不会得罪人么?

    不过冈萨雷斯倒是哈哈大笑起来:“如果欧力大人真愿意为古训骑士团指认一位继承人,我倒是不介意,其实这也是我多年的心愿,凡人终有年迈的一天。”

    他看向梅伊,又看向方鸻:“其实我原本看好梅伊小姐,或者她的老师,但你们选召者显然不愿意为繁重的俗物所拖累,如果艾德先生真有愿意的话,倒也是一件好事。”

    方鸻连忙摇头:“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团长大人。”

    他的心只属于自由的天空,才不要留在一个地方干些枯燥无味的杂活,他来到这个世界,不就是为了扬帆起航,前往那个浮云之上未知的世界么。

    不过自由澎湃的心显然不能维系太久。

    因为一道身影投入他的怀抱,将他的心一下子拽回了那个并没有那么大气磅礴的,但宁静的港湾——

    天蓝赶忙捂住一旁姬塔的眼睛:“你还小,不能看。”

    博物学者小姐气得气不打一处来,

    要说年龄,天蓝还比她小一岁呢。

    而方鸻已经从那熟悉的气息中感受到了来人是谁,因为舰务官小姐正轻轻牵起他的手,抬起头来,对他浅浅一笑——那碧蓝如海的眸子里的担忧霎时间消去了。

    只剩下一片深情。

    方鸻体会着怀中的柔软,只感到心脏怦怦直跳,他有些小心地答道:“这、这一次我可没丢下你,希尔薇德……”

    贵族千金微微一笑,仰起头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与他拥吻在一起。

    那一吻就是最好的回答。

    众人差点看呆了,不由发出意味深长的‘哦"的声音。

    只有博物学者小姐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虽然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大致也猜得出来,她心中甚至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或许天蓝这么做对于自己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冈萨雷斯看着这对年轻的情侣,不由微微一笑。

    但他回过头去,看着从阴影之中走出的那位少女,寒暄道:“魔女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弥雅点了点头,她看着不远处那两人轻轻握了握手上的匕首,目光一片平静——她在第二世界见过这位大团长一面,不过那时两人不过是点头而过罢了,对方倒是一眼认出了她的身份。

    不过方鸻倒没想到这位大团长还认识自己的舰务官小姐,他与马魏爵士有旧,在希尔薇德尚小的时候见过她一面。这不由让方鸻感叹自己那位便宜岳父人脉强大,好像在哪里都能见着对方的旧友。

    “马魏爵士的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冈萨雷斯道:“我听说了他的遭遇,对此深表遗憾,不过在第二世界没有消息有时候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以你们的能力,说不定真有一天能再见到他。”

    希尔薇德点了点头,面前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老牌龙骑士,对方都这么说的话,说明他对于自己父亲的船团的遭遇仍表示乐观,毕竟相比起对方来,没有几个人敢说自己对于第二世界真正了解。

    方鸻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舰务官小姐情绪的变化,握住后者的手,对她点了点头。

    贵族千金自然感受到自己伴侣的心意。

    众人闲聊了一阵,夜莺小姐才找到时间向方鸻汇报了一下这场大战的损失与收获——最直接的损失自然是七海旅团个人损失的星辉,不可谓不惨重。

    尤其是箱子和帕帕拉尔人几人在艾尔帕欣时就已经‘阵亡"过一次,加上这一次已经损失了五分之二的星辉,至于其他人倒是第一次,最严重的是崔希丝,只剩下两次复活机会了。

    这个来自圣礼公会的少女把方鸻气得够呛——崔希丝最早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但圣像会记录复活的次数,她又加入了七海旅团,团队的记录一目了然。

    “她最好别让我逮到。”

    “团长,崔希丝小姐也是好意,她担心我们人手不够用。”

    “但这对自己太不负责了,而且七海旅团未来总会再遇上强敌,如果有人的星辉过于少,就会成为最薄弱的那一环。”

    “那团长自己呢?”

    方鸻不由哑口无言,因为双生之协的缘故——再加上偷渡客的出身,相较起其他人而言,他其实只剩下一次复活机会了。

    但他与女仆小姐皆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又是计划的制订者,如果他不在那里,塔塔小姐就不能进入那个空间中,无论是引导苍之辉,还是编织那个封印法阵,都少不了他与龙魂小姐的计算力。

    而且除了他之外,双生之协还影响着另外一个人。

    他不由看向那里——弥雅小姐是和希尔薇德一块儿到的,不过她始终没有上前,只一个人显得有些

    失落,目光沉静,一言不发。

    他心情也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仿佛第一次感受到那沉甸甸的感情,在以太之海中弥雅将海林王冠交给他时,没有多说一句话,那仿佛就是绝对的信任——

    而甚至不仅仅是那顶王冠而已。

    她将自己的星辉也交给了他。

    一次龙骑士的死亡意味着什么,各大俱乐部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龙骑士的名额不仅仅属于公会,也属于那些明星选召者自身,公会可以让所属于他们的龙骑士为了公会的利益而牺牲。

    但只有两次——

    两次之后,龙骑士便不再隶属于公会,而隶属于他自身。这就是一位龙骑士的价值,即便他们由俱乐部所培养,但当他们成为明星选手的那一刻,他们本身就拥有了议价的权力。

    但对于他的那个计划,这位海之魔女一句话也没多说,只看了看他,便点了点头。

    在背后的份量有多重,方鸻自然明白。

    那甚至并不是第一次——

    两人之间的双生之协就是见证。

    他就算再迟钝,当然也说不出两人之间已经‘两讫"了这样的话,但那位狼一样少女的感情让他难以回应,他甚至分不清楚那究竟是出于愧疚,还是别的什么情感。

    “这一次你欠弥雅小姐太多了。”爱丽莎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我知道,”方鸻摇了摇头:“但是……”

    “好了好了,”夜莺小姐赶忙打断他:“我可不爱听这些,那是团长你和她,还有希尔薇德小姐之间的自己的事情,我只想当你的助手,而不是什么感情咨询大师。”

    方鸻苦笑。

    他只得转过话题:“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帮崔希丝说话。”

    “我可没那么小家子气,”爱丽莎答道:“只是我们的团长大人太过单纯,希尔薇德小姐又不会反对任何你的意见,只好轮到我来把关了,崔希丝她证明了自己是七海旅团合格一份子,我自然拿她当自己人看待。”

    方鸻点了点头,才得知罗昊与箱子也正在赶来的路上,奥黛丝女士和女仆小姐也没出事,她们两人也是这次作战计划唯一的‘生还者",不过因为不用复活,所以此刻还留在地下的遗迹当中。

    之前一直昏迷不醒的妲利尔也在那个地方。

    而提及到那位海盗王的宝库,方鸻就不得不意识到,与他们这一次的损失相比,收获则显得更加惊人——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七海旅团在星门之后冒险以来,最为丰收的一次。

    首先自然是完成的任务带来的奖励,‘孤海灯塔"完美完成就算是他也能直接跃升两级,只是方鸻去看自身的等级时却忍不住吓了一大跳,他明明记得很清楚自己进入地下遗迹时,等级大约是31级的一半。

    这还是在完成那个前置任务之后,事实上他离开北境时等级才刚刚30级而已。

    但现在系统上那个明晃晃的34级差点没让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这多出来的一级是怎么一回事?

    而他一问爱丽莎,才明白不仅仅是自己而已,其他人的等级同样大幅增长,都超过了任务本身的奖励,“罗昊29级,箱子31级,帕克30级,梅伊小姐32级,至于我自己、姬塔和妲利尔都是33级了,至于天蓝……”

    爱丽莎显然早统计好了各人所得的经验奖励,一一位他列了出来,至于诗人小姐,方鸻叹了一口气,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说吧。”

    “天蓝她……27级了。”

    所以这家伙躺着升了6级——

    方鸻眼皮都跳了跳,他想过无数办法让这位团队中的诗人小姐想办

    法发奋起来,但没想到问题最后是这样解决的。只是如此一来,恐怕她以后更坚定了躺平主义,谁都别想把她撬起来练级了。

    他一时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

    “大家都获得了巨大的提升,不过奇怪的是每个人获得的经验大都不一样,”爱丽莎看着他说道:“目前来看,团长大人你获得的经验是最高的。”

    方鸻其实已经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那是娜尔苏妠给予他们的经验,间接或者直接导致了一位神明的殒落,这点经验已经算非常少了,大约是因为导致这个事件发生的主因其实并不是他们的缘故。

    而是那位娜迦之神自身。

    “或许不止是我。”他回答道,然后一边用系统为希尔薇德检查了她的等级——同时又让姬塔通知妲利尔,让那位猫人女骑士为谢丝塔检查了她当前的等级。

    不出他预料。

    希尔薇德27级,谢丝塔34级。

    因为随着等级提升,每一个等级需要的经验也各自不同,希尔薇德原本20级,她提升到27级其实获得的经验与天蓝相差不大,但女仆小姐从29到34级就非常恐怖了。

    甚至可能她获得的经验还超过了方鸻自身。

    但方鸻一想就能明白,女仆小姐与希尔薇德都是原住民,因此这种差异自然不会是身份差异造成的,只可能是她们在计划当中扮演的角色造成的。

    刚好在封印娜尔苏妠的计划当中,他和女仆小姐都扮演的是至关重要的角色,而作为放松娜迦之神的警惕、以及最后水晶节点的启动者,希尔薇德发挥的作用其实也是要比天蓝大一些的。

    因此经验的配比其实也就一目了然。

    那果然是击杀一位神明所给予他们的额外奖励,只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这一部分奖励无论是在团队记录当中,还是战斗日志当中,都无一例外无法找到。

    方鸻一时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不是和这个世界的基底法则有关,或许那就是神明的特殊之处。

    而除了经验奖励之外,他获得的好处也是最多的——首当其冲的就是海林王冠,当初海林王冠被弥雅一分为二,裂开的海林王冠除了其中的苍之辉之外,几乎再无其他作用。

    事实上历史上的海林王冠也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它曾隶属于考林—伊休里安的第一代创立者,杀死利夫加德的英雄,英雄之王库迦德,但库迦德有两件至宝。

    海林王冠是他王的象征,晨光圣剑才是浸染龙血的圣物,后来晨光圣剑下落不明,王冠则一直为考林王室代代保存,直至它于几代人之前失踪为止。

    但此时此刻,海林王冠上多出了一条属性:

    ‘命运桂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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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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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时间的尽头回望过去,命运在同一道枝丫上孳生出无数种可能,高塔的术士们所见的星空从来不只有一条固定的轨迹,但对世界的认识与无形的牢笼却束缚着一个人的一生。

    凡人与神明的愚见,往往指向一个必然的结局。’

    ‘然而时间的长河变幻莫测,悬于命运之上那只沉默不言的手却欣喜地看到一种变化正在发生,她鼓励人们去挣脱自己既定的命运,并用勇气谱写下不同于以往的诗篇。

    否则书页之中的故事将过于而灰暗,时间必然走向垂朽的终结,那一切太过了然而无趣。’

    命运垂冠,施予凡人。

    ‘犹如白树萌生枝丫,将带着它的所有者遍历命运之树上的每一种可能,持有者可以返回圣树上的任何一个节点,直至找到那个改变的契机与可能性。’

    ‘圣白之月升起又落下,是白树休眠又复苏的周期,在这个周期之内,你只可使用此能力一次。’

    “她在询问有关自己父亲的事情,”爱丽莎想了想答道:“她前往这里,只为复仇,但关于二十年前的一切,关于那位海盗王、杰德·汉姆先生与奥黛丝女士之间的关系,似乎比她预想的要复杂得多。”

    方鸻点了点头,他猜测也是如此:“但她自己也有另一重身份。”

    可以的话,妲利尔其实也想要顺路返回巨树之丘。

    不仅仅是诗人小姐,其他人也都忍不住问道,甚至连希尔薇德也忍不住投来惊讶的一瞥,毕竟大家早已司空见惯船上的一切,骤然之间少了谁,还都有些不太习惯。

    而回溯又是怎么个回溯法?上一个节点在什么地方,是时间还是空间上的意义?那个节点他可以掌握么,如果可以,他应当怎么记录这个节点?

    而杰德·汉姆在对于翡翠之星的研究上,大多是借鉴了其祖先这位帝国天才的一些猜想,只是那些猜想大都没有留下思路,而昔日那枚翡翠之星也早已被一分为三。

    但既荒废又古代的,听来就让人觉得这上面可能问题不简单,云海之上有些航线被废弃了有可能不仅仅只是明面上那么点原因,也有可能是空海的以太环流发生了变化。

    方鸻点了点头,他们已经拿到了星锚,七海旅团接下来自然要为前往第二世界作准备——但前往第二世界的大陆桥不过两条通道,其中一条在帝国南境,大雨林南方,这条目前自然不用考虑。

    而星门那边传回的消息,也始终没有确认洛羽已经离开了艾塔黎亚,因此其实所有人心中还存有希望。

    那些财宝无论是相较于崇高之心来说,还是相较于众星装置来说,都显得有些庸俗,但这份庸俗对于七海旅团来说价值却很高,换句话说——很值钱。

    方鸻按住那一摞图纸,向另一边的夜莺小姐询问道:“阿德妮小姐呢?”

    “那不仅仅是海盗的领地,”方鸻笑了笑,“也是无法无天的自由港,我们可以在那里暂留,然后绕过圣休安角直接前往罗夏尔,在那里抵达巨树之丘的沿岸。”

    “你脑子才被打坏了。”方鸻终于没好气道。他试了几次无论是旁敲侧击还是引伸借喻都没有意义,只要他一想到这上面的描述,甚至与之相关就无法说出口。

    根据夜莺小姐的说法,阿德妮在那地下的密库之中找到许多她父亲的手稿与设计图,那些东西虽然他现在不一定用得着了,但对于他更深入了解昔日杰尔德姆的想法很有帮助。

    探险者曾将那个地方称之为遥远的海与天的尽头。

    那应当也是神力恩赐的一部分,天平的女士说过,这顶王冠是因为伊莲看中了他,给予其自身的奖励——但除此之外,他对于其他细节一概不知。

    “圣休安虽然在伊休里安大陆上,但从来不在考林王国的管辖范围之内,那里绕过大陆的远南,只要穿过灰鲸群岛,我们甚至可以不与考林人的海军打交道,直接进进入海盗们的地盘——”

    “差不多,”爱丽莎点点头道:“当然只是这么一说而已,团长大人想要海怒号么?在我看来,海怒号可比不上七海旅人号,那不过是上个时代的老式龙骑士战舰而已。”

    “另一条前往巨树之丘,要穿过瀚瑞那海,好处是娜尔苏妠刚刚身殒,娜迦们需要迎回她们新生的神祇,内部说不定还会有血腥的内斗,分不出心来兴风作浪。”

    一直没有开口的罗昊,此刻发言问道。

    “我们能造一艘‘海怒号’?”方鸻问道。

    他应该怎么向其他人解释,自己可以回到过去?

    但命运使人三缄其口,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和其他人讲述这件事,天蓝、爱丽莎甚至是希尔薇德与弥雅似乎都看不到这顶桂冠上的属性,诗人小姐还好奇地问他:

    那里也确实是大陆之桥的另一个起点,也可以视作艾塔黎亚的最末端。

    相比起在奥述的经历,他原本十分期待,但却有些索然无味。

    方鸻才再次点头,他虽然也无法确认这个信息的真伪,但堂堂天平的女士应当不会拿这点小事唬弄他们。

    至于任务上说的‘崇高之属意’,究竟是什么他也不太清楚,只能等有空了问问奥黛丝女士,看看对方有没有什么头绪,那东西单独出现在任务奖励一栏,肯定不会是奥黛丝女士对他们的好感度这么简单。

    但理解是一回事,眼下他们有帝国这样一个共同的敌人,又要彼此守护这地下经历的一切秘密,唯有坦诚以待,才能放心将后背交由对方去看护。

    “好耶!”

    方鸻摇了摇头:“在帝国肯定不行,没谁有这个胆子吞下这些与帝国有关的脏物,更不用说其中很大一部分还有皇家徽记,是属于那位魔法皇帝的财产。”

    而另一条,就在巨树之丘的银域海,穿过破碎的岛链,就可以踏上通往第二世界的大陆之桥——

    昔日那位帝国天才留下的谜题众多,阿德妮的父亲解开的不过是其中一个,就拿众星装置来说,奥黛丝他们留下的不过是第一章钥匙之章的答案。

    舰务官小姐一直在默默测绘海图,并未参与其他人的聊天——七海旅团目前的帝国一行几乎已经可以说完美告终,除了大陆联赛稍有波折之外,想要到达到的目的几乎都已经达成。

    他隐隐感到一道目光正在冥冥之中注视着自己,那或许就是伊莲——也或者是其他,因为那位少女说过——艾塔黎亚的命运已经消亡,或星光之中又有新的意志诞生。

    在过去许多岁月当中,它都是被用作走私航线的。

    “这条航线漫长又危险,主要的风险来自于我们沿着辛塔安向北航行时,随时有可能撞上帝国的北方舰队。古训骑士团值得信任,但我不清楚帝国人会给罗塔奥人多少面子。”

    他道:“不过巨树之丘本就是艾塔黎亚最为奇特的一片浮空大陆——”

    “有关它的传说数不胜数,”方鸻开口说道,“有人认为那是精灵双树的残余的一株,也有人认为是努美精灵留下的圣树的种子,种出了这株新生的圣白巨树。”

    “而就算有这个胆子的,多半也没有这个财力吃得下去。”夜莺小姐道。

    方鸻点头:“而且我也不想损失太多钱,我们拿到了星锚,接下来就要准备前往第二世界,七海旅团还有的是用钱的地方。”

    或者海兽出没——

    “那团长大人有什么打算?”

    “海盗?”天蓝一愣:“等等,我们去圣休安?”

    “所以我们的目的,其实是巨树之丘?”

    “但无论哪一种传说,”他讲述下去:“巨树之丘都是远离于空海,远离于其他的大陆最特殊的存在,在很久之前,在精灵们蔽世的时代,只有寥寥的人类去过那个地方——”

    “不是——”

    罗德里戈留下的财富中最有没有价值的就是那些金银珠宝了,那是十多年间他劫掠帝国的航线所积累下的财富,其中大部分都属于帝国官方,但在场的可没有人会认这一点。

    更何况,罗曼女士提供了他一个额外的情报,自己关于娜尔苏妠和祸星的疑问,可能会在巨树之丘得到答案——而且就算没有这个消息,他也必须先前往巨树之丘去与大猫人和艾缇拉小姐会和。

    方鸻也没想到昔日三位帝国天才最终殊途同归,他默默看过那些设计图之中,一条明晰的技术路线已经浮现在他眼前——那就是自七个世纪之前至今——工匠们孜孜不倦的第二技术路线。

    天蓝更是连眼眶都红了。

    “我是有一个想法,”方鸻其实在听说这笔钱的数目之后,心中就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想法,而那个想法一经产生便无法抑制,此刻已经变得具体而明晰起来,“但还需要一些准备。”

    对方能拿出自己的私房钱来帮他们修建这艘船,方鸻在心中就已经十分感激了,他不由又回想起了自己在伊斯塔尼亚沙漠之中的冒险,虽然艰辛,但也结识了许多朋友。

    “古代航线?荒废?”诗人小姐云里雾里,艾塔黎亚并不是没有荒废的航线,当新的更经济的航线被发现之时,旧有的航线自然而然退居其次,有些就埋没在历史当中。

    “真的吗?”

    这三条航线都不理想,各有各的风险——而返回考林—伊休里安也很难考量,他们虽然在考林王国有许多熟人,但也有许多敌人,连布丽安公主都不建议他们现在返回伊休里安。

    “但这条航道上的巨人海盗可不会管娜迦一族内部发生了什么,他们一年四季都会在空海上肆虐,要是遇上了其中势力最强大的几支,也非常棘手。”

    “最后就是那些财宝了。”

    方鸻当然不会对上一代的主力舰感兴趣,他也不打算更换自己的座舰,但七海旅人号再怎么说也是不完全的版本,当初大公主资助他们建造了这艘船,但大公主也不可能拿出国库里的钱来倾囊相助。

    方鸻一时无言,只好收起桂冠,让夜莺小姐继续清点其他收获——此行最直观的收获,当然还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海盗王罗德里戈的秘宝。

    不久之前阿图什曾亲自出面指认了他在大陆联赛之中作弊,虽然国内社区上一般理解为是帝国方面在施压,他们一贯对第一赛区的作为没什么好言好语,不过方鸻总觉得那位大学士不是这样的人。

    天蓝都惊了,诗人小姐赶忙用力眨了眨眼睛——她虽然看着没心没肺的,但这段时日以来其实无时无刻不在为对方担心,只是因为七海旅团始终无法掌握有效的信息源——

    “最后一条是前往雅利基,绕道罗塔奥,冈萨雷斯先生建议我们和他们同路走这条航线离开帝国,前往秘罗殿一叙,可我并不认为这个提议值得考虑。”

    “我知道,”方鸻点点头,他有一个指挥浮空舰的梦想,当然不会是地理小白,“但我们可以穿过支利群岛再向南,我没记错,那里还有另一条航线。”

    他放下那些图纸,不由看向一旁自己的龙魂小姐,塔塔同样沉默不言——现在的问题是,这条技术路线与塔塔小姐的诞生是否有何关系呢?

    还是说,银之塔的学士们找到了另一条路?可惜阿图什和法瑞夫也并不知晓大图书馆火灾之后发生的事,何况外面隐隐传来不好的消息,他隐约感到银之塔发生了什么变故。

    “没那么复杂,”希尔薇德却微微一笑,认同了方鸻的判断,“这条航线被荒废其实是很简单的原因,因为它通过圣休安角,那里是海盗的天堂。”

    “但可是海盗诶,艾德哥哥。”

    但在真正拿到那封信之前一切尚无定论,他只好收起心绪,想到这些图纸的提供人——地下的狩龙人大多由法阵控制,要改造回通用样式得不偿失,但只要有设计图在手,量产就是成为了可能。

    而且狩龙人这个级别的众星装置,还能实现他许多过去无法实现的想法,那个改进型的海妖构装就是其中一个例子,但那也仅仅只是其中一个例子罢了。

    那其实就是塑造纯净的人工龙魂的技术路线——奥黛丝女士自身的存在已证明了这一点。

    虽然艾缇拉小姐现在看来是秘树圣殿的圣女,但她从来都没说过要下船,大猫人也只让他们等消息,眼下几个月过去了,两界通讯又受到影响,他必须要亲自去问两人的意愿。

    方鸻有些着急,你们看不到上面的属性?

    他张了张口,但话到了临头像是罹患上了失忆症一样,组织好的语言被乱序打散,变成一片零星散碎不成逻辑的文字,他支支吾吾半天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

    “相比起众星装置来,那也不算什么。”

    妖精龙魂。

    “另一条航线?”天蓝听得一阵迷糊,她正在海图上一直向南,忍不住问道:“那不是又回考林—伊休里安了么?”

    但那条航线肯定不安全,希尔薇德也提醒道:“帝国人不会不清楚这条最短航线,那里靠近于北方舰队第三支舰队的巡逻范围,帝国人很可能会在那条航线上设下天罗地网。”

    至此,海林威尔继承其老师的道路留下无属性魔导炉——弗里斯顿为灵魂学派开辟新的篇章,杰尔德姆则找到了前者计划中缺失的那关键一环,利用翡翠之星来作为灵魂的容器。

    方鸻看向众人之中的天蓝与帕帕拉尔人,除了出身于秘树圣殿的艾缇拉、大猫人和妲利尔之外,帕克和诗人小姐其实也是来自于巨树之丘,来自于第二赛区。

    只有她才能决定。

    “我们发财了,团—长—大—人,”连夜莺小姐的语气罕见地都有些雀跃,欣喜地一字一顿地告诉他:“那笔财富至少价值几千万,不——上亿里塞尔。”

    但方鸻其实知道,有一条更偏僻的航线,它向南穿过支利群岛——那是一片位于辛塔安与巨树之丘之间的浮岛,靠近于银链岛群的外围,那条航线接近于帝国与巨树之丘之间的最短航线。

    至于其次的,自然是众星装置和遗迹之中的狩龙人,那才是七海旅团原本的主要目的,不过众星装置的设计思路早在进入遗迹之前他就已经掌握,算是提前拿到了奖励。

    以太之海的一个涨落周期是三十到五十年,要是圣白之月是以太之海上的月亮,这还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帝国北方海军的旗舰,‘海怒号’二十年前的造价是十七万帝国鹰首金币,换句话说,这笔钱放在那个时候可以造三艘‘海怒号’,”爱丽莎向自己的船长眨了眨眼睛,“当然情况没那么乐观,一来二十年前的物价水平和今天大不相同,二来这些脏物很难处理出去,可能还要折价,不过不管怎么说——”

    但现在看来,那件秘宝很难说得上具体是什么东西,对于罗德里戈和杰德·汉姆来说,宝库之中最有价值的自然是‘崇高之心’,但‘崇高之心’是奥黛丝女士的载体,自然不可能再由他们带走。

    “我们就去那片遥远的天空与海交界的地方,”方鸻答道:“作为我们前往第二世界,对艾塔黎亚的最后告别。”

    既然无意义,他就也放弃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算了,没什么。”

    方鸻正想这么说,但突然之间怔了怔:“等下——你说多少?”

    云海的终点。

    他也不可能就地测试一下,因为上面明确写了在一个圣白之月升起又落下的周期中,他只能使用这个能力一次,可见鬼的是没人知道圣白之月升起又落下的周期是什么。

    她眼中闪过一道微光:“你是说那条荒废的古代航线——”

    直到此刻,她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去。

    而这些人当中,除了老练的水手巴金斯之外,就只有她对于空海的性情与脾性最为熟悉,对每一条航线了若指掌,应该走哪条路线,避开帝国的巡查,并完美地抵达他们想要去的地方。

    关于阿德妮隐瞒的另一层身份,他其实多少有些猜测,一个常年与帝国这样的庞然大物对抗的组织,对旁人保有更深的警惕无可厚非,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面对方鸻的目光,希尔薇德轻声道:“离开帝国其实不过三条主要航线,其中一条是我们来时的那一条,穿过周期变化的信风带,在四月和五月之间,最迟在十月之前,有返回考林—伊休里安的窗口。”

    为了促成这一行,那位天平的女士还告诉了他另一个重磅消息:

    “罗曼女士告诉我,”方鸻开口道:“洛羽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大碍,他和阿莱莎女士,可能也在巨树之丘,只是暂时无法联系上我们。”

    海面上有风元素以太流,有信风,有礁石区,有海怪,船只航线还会受所携带的补给限制——如果他们要带上全部的金银财宝,七海旅人号剩下的可以携带补给的舱位就会非常有限。

    但希尔薇德却听明白了方鸻的意思。

    那是天空,与遥远的海。

    那个答案造就了狩龙人,但无论是莱拉、奥黛丝还是谢丝塔,她们的诞生都不仅仅来自于此。

    甚至这枚碎片中的最后一枚还再次分为两片碎片,其中一片留在奥黛丝体内成为了崇高之心,而另一枚方鸻没有猜错的话,应当就是属于莱拉体内的那一枚。

    这个能力无比强大,可惜他没办法告诉其他人,也很难让大家帮他参考一下:

    返回圣白之树的上一个节点,那是命运和时间的隐喻么?圣白之树是什么,他倒是听过白树,但那是圣白之庭的圣树,是巨树之丘与艾梅雅的象征,代表着自然、恩惠与平衡,可从未听说过与命运有关。

    他看向希尔薇德:“我们接下来可以去什么地方?”

    他们来的时候走的是伊斯航线,也就是那条著名的‘银鳟航线’,也叫北方航路。

    “啊?”

    “不是什么?”天蓝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伸手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艾德哥哥,你脑子不会被娜尔苏妠打坏了吧,要不让爱丽莎姐姐再帮你检查一下?”

    而他们又背负着帝国的通缉,那么接下来不言而喻地肯定要离开这个地方,现在的问题是怎么离开,空海虽然广阔无垠,但航线并不是变化莫测的。

    而且狩龙人没有版权问题,再不会重蹈能天使覆辙了。

    方鸻捧着那顶海林王冠,久久难发一言。

    “它现在于我已经无用,”狼一样的少女也会错了意,用银光璀璨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你大可不必将它交还给我,那是罗曼女士对于你的奖励,现在你是它的主人了。”

    “还有一个好消息是,这笔财富七海旅人号勉强能装得下,”爱丽莎道:“但坏消息是,带着这么多货物会严重拖慢我们的速度,我们在地下干的这些事——帝国恐怕不会给我们好果子吃,我们最好是尽快将这些‘脏物’处理出去。”

    “关于这一点她对我们供认不讳,她是暗影会的成员,此次前来的其中一个目的也是为了阻止帝国人破坏这里的封印。关于她的这一重身份,晚一点团长大人可以亲自问她,阿德妮小姐说了,这一次她不会再向我们隐瞒——”

    而且还是非同一般的海兽。

    “艾德哥哥,怎么了?”

    但主要航线并不是单纯的一成不变的,像是前往考林—伊休里安的那条航线就有许多分支航线,从伊斯出发的,从南境葛罗芬格出发的,从伊斯塔尼亚闪银港出发的。

    而在陆地上时是大伙儿保护她,那么到了空海上时,她就应当为船上的每一个人的安危负责。

    当他拿起王冠之时,脑海中便诞生出一个大体的认知,告诉他这个能力可能会给予他什么,那就像是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被注入到他的认知当中。

    天蓝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又开心地蹦了起来:“那我和帕克也算是回家了,我和帕克可熟悉巨树之丘了,到时候我带你们去那些好玩的地方,去吃好吃的东西。”

    他那一刻终于理解了神明与凡俗之间的差异,这段介绍犹如雷鸣作响在他脑海之中震撼不已,他所了解的一切龙骑士的能力与这段描述相比都显得过于苍白无力。

    方鸻轻轻点了点头。

    何况之前他收到了一个消息,是由秘学会的人传递过来的,上面说是阿图什和法瑞夫给他留下了一封信,他还没有来得及收到那封信,但大致已猜到了一些什么。

    他甚至开不了口,这个圣白之月也从未出现在他的记忆当中过,要是圣白之月和海月寇尼一样以一个月为一个月相周期倒还好说,但要是圣白之月升起又落下是一年,十年甚至一百年,那他岂不是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只有帕帕拉尔人一摊手:

    “我可不请客。”

    ……

    “小乔伊斯。”

    男孩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去,看到那道身影——那个看守灯塔的老人已经失踪了好长时间,有人看到他和执剑之庭的骑士一起离去,传闻说他和那位总督大人一起失踪在了风暴的外海。

    有人说帝国军前往瀚瑞那就是为了抵御娜迦,那个面目可憎的执政官大人最后却在与异族的战斗之中力尽而亡,那个数十年如一日看守灯塔的老哨兵也殁于阵中。

    但只有小乔伊斯还记得对方的话:“您回来了,老哨兵先生。”

    “是的,我回来了,小乔伊斯。”

    “可您离开了好长时间,那灯塔无人看管,连院子的门都被拜克那家伙给撞坏了,也没人去修理。他们当初点燃了灯塔,但忘了熄灭,差点引起火灾……”

    “他们说你去了瀚瑞那,对吗?我听说总督大人死了,不过我本来也不喜欢他——老哨兵先生,你也参与了那场战斗,是帝国保护了我们吗?”

    伊萨摇了摇头。

    方鸻有些意外地看着敏米尔,他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看出了自己的意图。

    尼娅追忆道:“五十多年前艾尔帕欣银之大图书馆发生了一场大火,我们正是从那时候起发现了影人的踪迹,那之后是长达半个世纪的漫长搏杀,我们经历了多次背叛,甚至连暗影会本身都发生过一次大分裂,存留至今的人,没有哪一位不对那些暗影之中的存在负有血海深仇。”

    方鸻一下怔住了。

    相比起来,他们反倒更像是失败者。

    “因为我去过伊休里安,”尼娅却道:“你还记得我父亲和那位海盗王之间的事情么,为了调查清楚父亲的死,我曾经亲自前往伊休里安,并且也是我将对方的行踪透露给帝国的——”

    敏米尔摇摇头:“这我可不清楚,不过我想到一个人或许能帮得上你们的忙,那位海盗王宝库之中的宝物,她说不定也能帮你们一并处理出去。”

    作为第一赛区的银之阶,应当没有人比敏米尔更了解帝国了,对方的话极有可能成真。

    “是么,”伊萨轻描淡写,“各位是这么想的?”

    “一个古怪的家伙,你们可能不认识她,外人也很难联系上她,”敏米尔答道:“不过没关系,你等着她来联系你们就行了,以我的名义就行。”

    “那是什么时候?”方鸻问道。

    他忽然之间灵光一现,抬头问道:“这是暗影会的印记?”

    “……以他对于那位海盗之王的忠诚,绝不可能会在那个紧要的关头离开对方,隐名埋名在安德琉斯看守灯塔近二十年。”

    而不是那些粗鄙野蛮的下层人,在这些执剑骑士心目中,帝国并没有普通人的一席之地,他们只是筹码,为了建设帝国的墙基,生满了青苔的方砖,一文不值。

    “他们从很久之前就一直在守护着这个世界,从未放弃过,但我们从许久前就发现,黑暗的力量以另一种方式渗透了我们的世界,影人之中的一部分成为了人类世界当中的掌权者,另一部分则将许多人蛊惑成为信众,无论是拜龙教徒,还是帝国背后都有它们的身影。”

    他对于过去的一切总是知道的更多,而不是更少。

    他并未作答,有些谎言并不用刻意去戳破,但男孩终有一天会长大成人,男人们会记得那一天发生了什么,是谁保护为了他们自身与这座城市,安德琉斯经行于风雨,并未向任何人低头。

    “是么,但我还有些可惜,”敏米尔忍不住失笑,“我有些好奇,你们是真的赢了,娜尔苏妠去哪里了,要是早知道如此,我当初是一定会留下来的。”

    一切的源头正是因为那枚翡翠之星,那一分为三的翡翠之星。

    方鸻看着对方,完全可以理解这位铸匠女士这一刻的迷茫,“所以他的计划,是将翡翠之星交给你?”

    不过那涉及到神明的领域,就算是他有心,也对任何人开不了口。

    之前在地下时,对方对自己可没这么客气,但敏米尔微微眯起眼睛,他当然明白这份尊敬从何而来,他看着那蒙蒙细雨之中的岛屿,不得不说,这种感觉还挺不错。

    她拿出一把匕首,交给方鸻。

    伊萨看着众人问:“各位扪心自问,安德琉斯人并不是这场失败的缘由,向他们推卸责任会使你们好过一点么?你们心中尚还有一点仅存的正义感,就不要让你们的目标变得过于不光彩。”

    方鸻看着对方。

    当那雨水变得细微,阳光经行于云隙,草叶上闪烁着露水,云海终于平静,风暴终将过去。

    “其实星也和我说起过你们的事情,包括你们在伊斯塔尼亚的经历,你们与笛卡之间的争斗,只不过在那时候,我也没想到会在帝国遇上你们,并且能有与你们并肩战斗的机会——”

    他们所有人竟然都没有发觉。

    “我真正可惜的是自己的任务。”敏米尔道。

    ……

    走私商——

    或者说是私掠海盗也不过分,这一行当里有不少圣选者,其中还不乏成名之辈,他们干的是行走在灰色的边界上的活计,说不上违反了星门条例,但也谈不上多正大光明。

    “大约十年之前。”

    他想到了海之魔女,对方又获得了怎样的奖励呢,但这话他可不敢问,只颔首道:“我明白了,的确,不过那些奖励对于你们来说应当相当有意义。”

    “我可没有完成与你们最后的承诺,”敏米尔看着水晶之中的投影,问道:“我选择了临战脱逃,即便如此,你也要将这张地图给我?你可要知道,那七座方尖碑的份量。”

    原来如此——

    方鸻再抬起头看向尼娅,对方就是在与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对抗么,对方的背后,说不定还站着帝国——与那位皇帝陛下。

    方鸻却不太关心这个,他心思仿佛完全为另一件事物所吸引,下意识问道:“阴影会的另一半,也使用相同的徽记么?”

    尼娅点了点头。

    两道目光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方鸻立刻记起了来,自己在父母留下那本抄本上见过那幅插画——少女与蝴蝶的图案与这个徽记上一模一样,而同样的徽记,还出现在考林王室派出的杀手的剑鞘上。

    方鸻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

    但寄予期望之后再一次失望,线索仍旧停滞于此,仿佛和真相之间仍隔着一层墙垒。

    “你们有计划便好,”敏米尔答道:“公开地图我可以顺手为之,至于我欠你们的那个人情,我会另外想办法还,我可以答应你们一个承诺,帮你们办一件事。”

    “并不全是,”尼娅摇摇头,“他们的计划是保全全部三枚翡翠之星,帝国不仅仅是想要得到那个以太的节点,更重要的是翡翠之星之中潜藏的秘密。”

    也难怪七魔导士家族会一头雾水,连自己又何尝不是完全没有看穿,审判日当天莱拉自然也在那会场之上,甚至是作为受审之人参与了那场盛大的演出。

    方鸻轻轻点点头。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支开了话题:“……尼娅女士,关于你父亲。”

    “总会重逢的,”尼娅笑了笑:“明日不可避免降临的灾难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命运,而你我都认同那个相同的理念,为了同一件事所奔走,我们在同一条道路上相向而行,终有重逢的那一天。”

    这么看来,自己的父母恐怕与这个暗影会之间的关联,比自己想象之中更深——星当初并未告诉他事情的全貌,但暗影会的大分裂在五十年前就已经发生。

    尼娅看着方鸻:“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愿意信任你们,只是很抱歉,或许是我的秘密太过沉重的缘故,总是让我对人们抱着不必要的警惕——只不过那都是过去了,我会把你们当作我真正的同伴的。”

    毒蛇之眼的预言并未发生错误。

    罗曼女士只告诉他一位新的风暴之神将诞生,但从未告诉他这里面究竟是何关系。

    ‘承诺还作数吗?’

    “我正是在时遇上他的,”她再一次开口,“他向我自我介绍自己叫星——但那只是一个代号,一个化名,他是个圣选者,虽然我有些好奇圣选者也可以在这个世界待如此长时间?”

    “我也不清楚,不过至少我们还活着,风暴也平息了。”方鸻自然不可能告诉对方全部的真相,何况对于娜尔苏妠的去向,他的确云里雾里。

    那是微渺的希望中所闪现的一缕光,众多心愿所凝结出的墙垒,由第一代贤哲之王亲手加冕,由真理之手降下期许,于一个黑暗时代的尽头,凡人获得了他们的国度。

    但谁又能想到呢?

    方鸻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当时他和那个帝国的年轻人的视线全在林恩的‘手稿’上,要知道那可是在诚实之域中——所幸过程虽然错了,但结果却是对的。

    尼娅女士失去了父亲,而奥黛丝女士也很难说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

    或许徐正是因为七个世纪之前的那一瞥,才将它们引至这个世界,并最终酿成五十年前的大祸,也正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对方和法瑞夫才不得不躲入银之塔那个独立的时空之中。

    二十年前一切的源头,以罗德里戈与帝国决裂为节点,林恩家族受到七魔导士家族的打压,令那样一位大魔导士最终走投无路,而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尼娅点了点头,“爱丽莎小姐应当已经告诉过你们,我其实出身于暗影会,关于这个组织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讲的,它自身发源于一个松散的秘密结社,最早的目的是为了对抗卷土重来的黑暗力量……”

    但他们并不认同这一点——帝国中一切应当是闪耀的,是那些衣着得体,温文尔雅的上层人,是闪烁的智慧,理性的言论,是创作的火花,骑士的勇武。

    因为曾经是普通人的守护者,因此才会被拥举成王。

    这一点也在方鸻预料当中,对方的话不过是让他更加确信,所幸七海旅团一开始也没有选择冈萨雷斯的提议,否则七海旅人号和他们在一起反倒可能成为拖累。

    如果佩里特大公在这里,多半对此不屑一顾,但骑士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嗯,我打算和古训骑士团一道离开,正好我还要前往罗塔奥一趟,去办一些事,”阿德妮看着这位可爱的诗人小姐,轻轻一笑,“对了,叫我的本名吧,天蓝——尼娅·林斯特恩,那才是我最初的名字。”

    “谁?”

    “但那个任务的前半部不是完成了么,”方鸻答道:“孤海的灯塔会根据任务完成的不同部分结算奖励,敏米尔前辈应当已经收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了吧?”

    “我已经了解了一切,关于我父母……奥黛丝女士……还有那位海盗之王,”尼娅沉默了片刻,两人一时之间有些默契的认同,他们都来自于那个过去的时代,都失去过亲人——

    这些普通人是普罗米修斯干事,但犯不着为了这点钱卖命,他真担心这个年轻人会让他们义无反顾地登上那座岛屿,但所幸的是,对方比想象之中还要温和一些。

    他将那封信交给这个年轻人,信是岛上的岛民送来的,他们也见过岛上的土著,但不以为意——听说有些圣选者和他们在一起,水手们也不敢去招惹麻烦。

    尼娅也沉默了好一会儿。

    像是敏米尔这样的人,能认识这一行当之中的某个佼佼者倒也不奇怪,这些人大多性格乖僻,倒也符合对方的描述,毕竟普通人大多也不会从事这样的‘事业’。

    方鸻摇了摇头,他知道阿德妮——不,尼娅有自己的使命,她来到这里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完成使命,而一切尘埃落定,对方也将要前往下一个征程了。

    “那么,敏米尔前辈认为我们应该走什么航线离开帝国?”

    通讯水晶中传来方鸻的声音:“敏米尔前辈,方尖碑上的地图我已经找人拓印好了,随信送来不太安全,眼下以太晶脉被扰动,水晶通讯反而更加安全。”

    “你们应当记得那个预言,‘已逝之敌,必将重临——’,我们正是在这样的意志下建立起这个结社,而关于它最早的一代创立者其实有许多种说法,或许是率光者、银盔骑士或者守誓人中的一些,也有可能是秘学士,也就是那些你所熟悉的存在。”

    他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男孩的头。

    甚至后来还发生过另一件事,在他不在艾音布洛克的时候,姬塔曾遇上过一帮自称是‘铁锈基金会’的雇佣兵,根据博物学者小姐的描述,对方也有类似于这个蝴蝶徽记的匕首。

    方鸻点了点头,他来到星门之后已经两年有余,过了今年的生日之后,他就已经十九岁,而父母尚在他襁褓之中时就已经罹难,仔细算算那也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尼娅看着他:“我知道你想问我关于黎明之星的事情,还有你的父母的事,不过很抱歉,我只是听说过他们,但并不了解这之间的细节。我只知道,星是在黎明之星解散之后,才成为暗影会的领头人,而你父母的事还要在那之前——”

    帝国的目的不是为了打开通往影界的通道么,他从一开始便明白那个以太节点对于对方的重要性。

    “三枚翡翠之星的碎片,裂开的海之宝石在林恩爵士手上,”尼娅继续说道,“众星与山川的那一枚留给了我的母亲,而银之心则被托付给了马魏爵士,远走伊休里安。”

    “他们就是暗影会的另一半,从我们分裂出去的叛徒,现在是影人的爪牙,也是我们一直以来对抗的敌人,帝国的许多高官支持着这个基金会,他们从方方面面对我们展开围剿。”

    “的确,”敏米尔点点头:“不过我好奇的是你们获得了什么奖励?”

    他问道:“敏米尔前辈,你能了解到帝国军的动向么?”

    方鸻倒没想过会让一个银之阶欠人情,不过他也并未拒绝。

    方鸻接过匕首,看着那雪亮的刃锋上有一枚奇特的蝴蝶状的徽记,其上荆棘环绕,一位少女垂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那里见过这枚徽记。

    连魔法的君主也在漫长的时间之中陷入迷思,短寿的凡人终会遗失初心,他们忘记了那黑暗之中席卷一切的骑士,犹如曦光一样横扫苜蓿原野,忘记那闪映着阳光的银色尖盔——

    “从他口中,我得知了我父亲的计划,他和罗德里戈,还有我的母亲都是为了对抗同样的敌人,那从背后渗透进入帝国的影人,那位皇帝陛下选择结盟的那些东西——”

    他和方鸻之间没有什么承诺,要说得上约定的只有一个:“怎么,你还打算信守承诺?”

    敏米尔却一笑:“我再怎么说也是一位银之阶,你们和那位女神大人的关系我岂能看不出来,而且听说岛上还有一些圣选者,何况这张地图普罗米修斯本来也不可能守得住——”

    第一代魔法的帝王与他所守护的人彼此许下承诺。

    “可据我所知,”他开口道:“那个人从来没到过帝国。”

    “……他留在那个地方,不过就是为了告诉我那个真相,引导我们打开那座宝库的大门,因为三枚碎片之中的崇山之心,仍旧在那个地方。”

    “差不多一致,”尼娅点了点,“因为那些叛徒认为它们才是正统,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而我们在那场大分裂之中,为一位神秘的女神出手所搭救。所以我们的徽记与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有这位女神的侧身印记——”

    那才是帝国所真正想要寻找到的东西。

    不过他倒也没有气馁,能从这位铸匠女士口中得知昔日发生的一切本已是意外的收获,他也没想到暗影会竟然会与星,与黎明之星有关,不论怎么说。

    “银之阶之下的奖励,敏米尔前辈也感兴趣么?”

    他目光越过那片港口的废墟,想到了三十年间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铁石心肠,没想到居然被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小家伙说服了。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反而看得透澈。

    帝国从何而来呢?

    帝国为他疆界之内的每一个人提供庇护,牧羊人因而获得与生俱来的荣誉,只是高高在上的那些人忘记了一切,以为他们生来的高贵。

    他们是与娜迦一战,但过程与结果却尽未如人们所想,帝国放弃了北境,但从坎帕到利基亚姆城下,生活在这里的人却面对着风雨从未低下头颅,那些人历经风暴,屹立不倒。

    他原本的目的也只是掺一脚而已。

    这位铸匠女士来到伊休里安,查清楚了那位海盗王的行踪,并将之卖给帝国人,她是想要看到自己的仇人与仇人之间彼此撕咬,直至有一方流尽鲜血。

    他忘记了,他才是那些银盔们的首领。

    帝国寻找的瑰宝,并不是其他——而是莱拉。

    “我们需要的也只是时间而已,”方鸻答道:“古训骑士团会将那些圣选者与岛上的住民带走,或许在瀚瑞那另外找一座岛屿,也或者前往罗塔奥,这要视岛民的意愿而定。”

    但并肩作战过,又互相了解过,彼此认同相互的理念,为了对抗一个共同的敌人而站在同一个立场,不是同伴,但胜似志同道合的战友,到了临别之际,多少会令人惆怅。

    敏米尔打开信一看,忍不住哑然失笑,上面只有一句话:

    岂止是有意义。

    在云层间的绵绵细雨当中,敏米尔收到了一封信。

    他一下子就记起来了与这个ID相对应的那个高大的形象,但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么,那位黎明之星的前任团长?

    他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铸匠小姐,像是重新认识对方。

    方鸻摇了摇头。

    他拿出通讯水晶,虽然两界通讯和以太晶脉看似被狂暴的以太之海所扰动,但船队还停留在奥特里克港,岛上的短程通讯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方鸻点了点头,心中大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对方想要找到众星装置的真相,但众星装置的真相何尝不是如此?

    因为三枚翡翠之星的碎片的其中之一,就在他手上。

    伊萨仍是摇摇头:“何必多此一举,你认为安德琉斯会欢迎我们?”

    敏米尔微微一怔,随即了然——银之阶之上的任务和之下是截然不同的,他也经历过那个时代,对于银之阶之下有意义的奖励,在推开了‘青铜的门扉’之后可能一文不值。

    他的运气比伊萨与鲁德内要好上不少,这一行至少不是一无所获。

    她停顿了一下,有些感慨良多。

    方鸻默默看着那垂首的少女。

    虽然按理来说这一切都与他并无关系,或许是因为失败,也或许是因为连失败都找不到推托的理由——他是银之阶,可银之阶又能办到些什么呢?

    “基金会并不是其原本的本名,”尼娅听到他喃喃自语,便主动开口道:“它们真正的名字是‘锈蚀’。”

    高大的男人沉默不言,手持弯刀的伊萨轻轻一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那银色的链甲折射着阳光,上面还留下娜迦长刀的印记,经历过一场大战,但却没有捞到任何好处。

    他看向远方,安德琉斯港在阳光之下闪耀,但是帝国又能在这风雨之中平静多久呢?

    “尼娅姐姐……?”

    他一言不发,心中自然明白尼娅告诉自己这一切的原因。

    “不过他听说了我的经历之后,便向我介绍了这个组织,这个结社,他是暗影会这一代的领头人,我们的领头人一共有四人,他是其中之一,我并不清楚暗影会一共有多少成员,因为我们大多都是单线联系的。”

    “正因此,我们才不得不转入地下,不敢展露真名。”

    她回过头去,看着方鸻推门而出,不由一怔——随即一笑:“怎么,船长大人也想让我留下?”

    “好吧,这一次我欠你们一个人情,”敏米尔看着那张地图,“等我离开这里之后,会想办法将这张地图公布出去,我知道你们想保护这座岛上的土著,不过即便如此很快还是会有人来到岛上。”

    “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复仇,”她开口道:“但没想到一切不过是安排好的计划——塞内夫已经告诉了我一切,他曾经是那位海盗王的副手,如果他说的不是真的,他不可能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虽然那或许很可能是源自于一个误会,但那应该就是最清晰的脉络,有关于那位海盗王,为什么会长眠于伊斯塔尼亚南方一片名不见经传的海湾之中。

    方鸻一下怔住:“等等,什么意思?”

    “星?”

    他一下就回忆起了阿图什和法瑞夫告诉过他的那些秘密——三位天才在翡翠之星内部的那个世界之中,得以窥见星辉的秘密,但也同样引来影人们的注视。

    小乔伊斯叨叨絮絮,老人只是静静地听着。

    “铁锈基金会……”

    尼娅对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骑士们有些不以为意:“……可我们代表的是帝国,他们岂能违抗陛下的意志?”

    “阿德妮姐姐,你要离开了?”

    而且由于最后与方鸻结盟的原因,船上也没损失多少人手,经历过那样的恐怖的暴雨之后,船长反而对他有些感激。

    无论是自己的父母,还是面前的铸匠女士——都是在那之后很久才出生,但自己的父母加入过暗影会么?黎明之星与暗影会之间的关联又是什么?

    他们的死,那之后的一切,是否都与之有关?

    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考林王室派出的杀手极有可能也来自于暗影会的叛徒们,而这个组织不仅仅与五十年前大图书馆的火灾有关,甚至还横跨空海,在帝国境内也有相当的势力。

    七海旅团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才是值得他们竭尽全力去守护的一切。

    那再怎么说也是一个银之阶,何况他眼下还真有一件事,需要用得上对方帮忙。

    “我们和..D的消息,还有这张地图会制止更多的人前往这里,但大公会总会派人来核实一下,你们能保护他们一时,但终归保护不了他们一世。”

    他原本的确只是打算糊弄一下对方,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一码归一码,我们之间的约定从来没有包括最后的那场战斗。”

    “你稍等一下,我将那张地图发送给你。”

    “帝国二十年来对于林恩家族的打压,对于我父亲的背叛,”尼娅答道:“一切皆是源于这三枚翡翠之星,你见过阿图什,去过银之塔,应当知道影人们为何而至。”

    那个皮肤黝黑的少女将信交给后面船上的水手,水手们放下了一条舢板将信送了过来,信上没有署名,但少女指名道姓要交给他们船上的‘银之阶’先生。

    他也不需要这些人理解,他只需要他们服从命令,所幸帝国的制度仍能保证他的权威,最后一切还是要依仗于这个令人有些意兴阑珊的制度。

    他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她停顿了一下,“我知道你的人和他们打过交道,但那其实只是他们对外表现出的样子,铁锈只是表征,锈蚀才是真谛,世界终将腐朽,万物难逃一灭。”

    他与敏米尔互相道别,然后才关上通讯水晶,抬起头,刚好听到外面传来天蓝的声音:

    而安德琉斯仍将存在。

    方鸻微微一怔,没想到信守承诺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帮助,这可真算是想瞌睡有人送枕头,如果真能提前将那些‘沉重的负担’处理出去,那么他们离开帝国的一行将要轻松得多。

    执剑之庭的骑士看着他们,开口询问:“那个守塔人回来了,我们要不要问问他。”

    敏米尔立刻明白对方问的是什么,“你们想要离开帝国,那我的建议是趁早,帝国不会轻易吃亏,北方舰队一定已经在调动了,你们也别指望古训骑士团,他们还影响不到帝国。”

    他居然管自己叫前辈。

    骑士面面相觑,如果佩里特大公在这里,他们可能会找到支持,但帝国等阶森严,他们并不能反驳一位银之阶提出的意见。

    她看向方鸻:“最后成为了你的女仆小姐身体之中的那一枚。”

    “至于最后一枚,星之纱……其实也并非下落不明。”

    ……

    方鸻轻轻一扬眉头,有些意外地看向铸匠小姐。

    “因为我曾亲自携带过它一段时日——”尼娅道:“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过那场暴乱?一夜之间帝国海军成为海盗,那个男人则成为了众人之首,一段传奇由此而生。”

    “然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不过是他和我父亲演的一场戏。”

    铸匠小姐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其实也一直有过怀疑,父亲当时为什么不将我一并带走?他明明有过机会,但却留下我独自一人——后来,我说服自己,那是因为他不希望我和那些人同流合污,沦落为海盗之中的一员。”

    “但杰德·汉姆先生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人,”方鸻静静地开口:“他不会迫于强权的压迫就与施暴者合作,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站出来反抗帝国与影人,所以我们原本不应看到那座他与那位海盗王共同的实验室,也看不到他在灰白海盗之中留下的一切技术遗产——狩龙人。”

    “你还是这么敏锐,”尼娅有些难以言喻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所以其实你早就猜了,艾德先生?”

    “只猜到了一部份,”方鸻摇摇头:“毕竟原本我并不清楚你父亲与帝国之间的恩怨,但那些潜在的逻辑中确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包括作为他的女儿,你为什么会站在帝国的对立面?”

    “爱丽莎小姐说你很容易上当,现在看来是她们对你保护太过了,我在这片云海上见过形形色色的船长,而你也是他们当中最称职的一位,虽然你年纪可能是他们当中最小的。”铸匠小姐点评道。

    “艾德哥哥本来就挺聪明的,”天蓝在一旁听得快打瞌睡了,听到这一句来了精神,立马插嘴:“虽然有时又很笨。”

    尼娅抿嘴一笑:“我大约猜到了,那叫做单纯。”

    “而后……”

    方鸻也没开口,仿佛想到了从前,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一切。

    “罗德里戈和父亲反目,一方面是为了撇清我,而在我查到事实真相之前,帝国的确没有也没拿我怎么样。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掩护林恩爵士,只因林恩爵士只与我父亲是至交好友,而与那位海盗王并无太大关联。”

    而今笛卡已死,这么说来星之纱极大可能还在伊休里安——从星赶到伊斯塔尼亚的时机来看,这件事应当发生在不久之前,他向铸匠小姐询问时间,尼娅才答道:“从我收到消息,星之纱的遗失时间差不多是月海坠星之年结束的年份。”

    而水手长巴金斯身上,也同样留有那个旧时代的气息,他们看似微渺,却又重若千钧。

    她停顿了一会儿:“就是这个故事的开头……”

    方鸻努力回忆了一下月海坠星结束的那一年,那差不多应当是五年之前,五年之前——他甚至都还没有来到这个星门之后的世界,那一年还发生过一件事。

    虽然他从未见过对方,而那立下遗嘱的那个爽朗豪放的声音,不难让他想象出对方的样子。

    那位海盗王的形象仿佛浮现在他面前。

    “虽然林恩爵士的家族还是因此而受到牵连,可直到最后,帝国也始终无法确认那枚翡翠之星的碎片在他手上,爵士也确实不负我父亲与那个男人所托,将秘密藏到了最后一刻。”

    但只有他近距离接触过那枚翡翠之星的碎片,知道两者绝不是同一个东西,三枚碎片都受到过杰德汉姆与尼娅父亲的改造,与单纯的翡翠之星的碎片绝不相同。

    他隐约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但那些杂乱庞复的细节一时之间实在很难从记忆之中一一理清,他摇了摇头,决定不去想得太深,毕竟不可能每一件事都一一应证。

    她眨了眨眼睛,罕见地忍住了没有插话。

    随后阿苏卡的预言应证,光海熄灭。

    方鸻忽然反应了过来,暗影会保管星之纱的人是在调查伊斯塔尼亚的那枚翡翠之星,杀害他的人可能是笛卡与它的信众,难怪‘星’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方鸻有些小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心中腹诽爱丽莎藏不住事,整天把自己的光荣经历拿去往外说。

    月海坠星是上一个周期,因为三十年前观测到彗星垂尾与海月寇尼相交,因此而得名,而新的纪年是光摇笼之年——它得名于光海的第十个月份,以太之海开始消落的三个月份的起始点。

    他是为了调查这件事而来的。

    圣约山之战。

    尼娅显得有些寂然,而方鸻其实已经猜到了那个故事的结尾,有时候他的确有些过人的智慧,连塔塔小姐也称赞过他严密的计算能力。

    “还是为了它——翡翠之星,海盗王的传奇脍炙人口,但灰白海盗其时已经穷途末路,罗德里戈和我父亲将崇高之心藏在风暴的群岛,因为北陆的以太节点无法远走他乡,他又独自带着‘星之纱’前往伊休里安——”

    她点了点头,艰难地笑了一笑:“其实有时候你不那么敏锐就好了,艾德先生。”

    这么看来,帝国在伊斯塔尼亚的渗透,Irs之所以会出现在那个地方,或许是因为他们将笛卡的翡翠之星碎片与‘星之纱’那一枚翡翠之星碎片给弄混了。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尼娅小姐?”方鸻问道。

    “所以最后一枚宝石在你手上,尼娅小姐?”方鸻忍不住问。

    那他怎么办?

    总不能这真是七海旅团的机密吧?

    “我猜,那位海盗王是故意引你去伊休里安,故意将他的行程交到你的手中,故意让你引来帝国军,并将自己生命的终点定于那个地方,在银湾的那片雾海之下。”

    别看他在这里腹诽不已,真到了面前又难免大声不起来,夜莺小姐斜着眼睛瞥他一眼,说:“喔,怎么,难道船长大人我说的不是实话?是了,这些都是船长大人的秘密,我可不该泄露机密。”

    “谢谢。”铸匠小姐轻轻叹了口气。

    她并没有方鸻想那么远,但也如同经历了一个书里才能读到的故事,后来他们也成为了这个故事的一部分,在故事的结尾,并为它画上句号。

    天蓝在一旁听得入了迷,从没想到这背后还有如此曲折离奇的故事,而仿佛是二十年间发生的一切背后的真相,原本与他们并无关系,而这一刻又近在眼前。

    但真的是句号么?

    诗人小姐第一次设身处地地感到自己被卷入这个世界的命运之中,成为它讲述的命运一部分,那种疏离感消失了,而世界本身反而变得愈发真切起来。

    尼娅静静地讲述着那个故事,“但海盗王的最后航线是假,转移帝国海军的视线却是真,星之纱根本没有在那条船上,而是和他的水手一起落在了我手上。”

    “星之纱还在考林—伊休里安?”

    铸匠小姐摇了摇头:“没有,我只保管了它一段时间,我其实也意识到帝国可能在寻找的是这件东西,因此我并不想将它带回帝国。我将它留在了考林—伊休里安,由暗影会保管。”

    “我很抱歉,”方鸻答道:“但如果那是他的愿望,那你所做出的一切,就正是他希望看到的——说不定,也是你的父亲,杰德·汉姆先生希望看到的。”

    空海之上豪放的男子汉们,总是千篇一律,充满了朝气与勇敢,放声大笑,面对风雨高歌,看轻生死,只为一个承诺与理想付出一切,马魏爵士是如此,罗德里戈是如此。

    月海坠星始于艾塔黎亚最特殊的纪年方式,其来源于光海的一个周期,最短二十七年,最长五十五年,由以太之海上扬起第一缕涟漪开始,占星术士们会宣布这个周期之内的纪年的名称。

    这世界上也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但她仍摇头:“它遗失了,保管者在调查另一枚翡翠之星的下落时因意外而遇难,星之纱也不知所踪,它最后出现应当是在伊斯塔尼亚。”

    尼娅看出他的尴尬,贴心地绕过了这个话题,回到了正题上:“正如你所说,其实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如此长时间的坚持让我无法去承认。不过我还没有固执到可以罔顾一切事实的地步,因此直到塞内夫告诉我一切为止,我才醒悟过来……”

    这就是艾塔黎亚的故事。

    云海的故事。

    ……

    尼娅离开了。

    古训骑士团也离开了,带着岛上的原住民们,以及来自于各地的圣选者,他们带来了一支船队,而岛上不过几百土著民,就算加上圣选者们,也绰绰有余。

    临行之前,所有人都在港口向他们道别,向奥黛丝道别,岛上的经历对他们来说是一段难忘的记忆,在风暴中见证倾覆北陆的灾难,又从灾难之中见证新生。

    那最后的一缕希望在黑暗之中摇曳闪光,但始终未曾熄灭,仿佛是孤海灯塔屹立不倒,最终——从希望之中开出新生的花朵,风暴平息了,所有人都得以获得救赎。

    达妮埃尔和她的姐姐哭得梨花带雨,岛民少女用力拥抱了所有人,再三询问有一天是否再能与他们相见,天蓝与夜莺小姐都有些酸涩,姬塔也偷偷掉了泪珠子。

    连方鸻都有些惆怅,冒险家的路是一往无前的,但他们背后总会留下许多支持他们的人——或许他们有一天还会回到这里,他对岛民姐妹定下承诺:

    “不用担心,达妮埃尔,有一天我们会来看你们的。”

    “真的,说定了,”达妮埃尔抹着泪花说,“大家告诉我外面的人不可轻信,可艾德先生一定不能说谎。”

    方鸻认真点了点头。

    “一定。”

    一定还会再见面。

    那一刻他忽然理解了那些人回到星门之后的人,为什么会留下诸多遗憾,因为他们失去的并不仅仅是一个身份,一个职业,还有可能是更多,是他们的一切,是友情、亲情甚至是爱情。

    他不敢想象,那一天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十多年的人生之后,所拥有的一整个世界么?

    岛民们在船上向岸上的人挥着手,直至最后一片白帆消失在天际的尽头,只剩下一片茫然无际的云海。

    方鸻记起冈萨雷斯团长对他所说的话:“你是欧力所选中的骑士,代行众圣意志之人,祂对你的奖励绝不仅有这一点,等到时候你就会明白。骑士团返回罗塔奥之后,就会着手调查影人渗透一事,古训骑士团并不是一个仅限于秘罗殿的组织,除了帝国不受影响之外,我们在各地都有下属的骑士团。”

    他意识到对方的言外之意。

    古训骑士在考林—伊休里安有很强大的势力,名声卓然,甚至可以代行玛尔兰、欧力与爱莎三神的意志,生命女神米莱拉也与之同盟——如果他们真确认考林王室与‘铁锈基金会’与那背后的影人有染。

    他们会考虑介入考林王国的内战,站在布丽安公主等人一方。

    这句话就相当于是一个承诺,古训骑士团一般不会介入势力争斗之中,但却是为了他这个欧力的‘圣选’背书,虽然名义上来说,他还算不上是光明之主的圣选。

    绵薄的细雨之中站着寥寥几人。

    除开七海旅团的成员之外,剩下的几个是那位‘女神’奥黛丝,以及金盏花冒险团的三人——伊恩,金盏花和百灵鸟,“艾德团长,我们也想直接回第二赛区,你们船上应该不缺我们这几张床吧?”——魔导士小姐笑嘻嘻地向他说。

    床倒是不缺,挂吊床也就是了。

    而三人也登过船,方鸻倒是不介意他们与之同路,只是七海旅人号并不是要直达巨树之丘,他们已经定好航线,要从支利群岛南下,横穿圣休安角。

    这段旅程并不安稳,说不定还会撞上帝国海军的追兵,按理来说,三人和罗塔奥人一起从那片荒野之民的大陆中转,折道巨树之丘说不定还更便捷一些。

    那也是圣选者之中大多数人的选择。

    “我们当然不介意,”金盏花赶忙向同伴们眨眨眼睛,“冒险本来就是千奇百怪的经历,和你们在一起很有意思,我们也想和你们一起冒险一段时间。”

    百灵鸟——这位工匠少女脸微微有些红,同伴太过厚脸皮了让她十分不好意思,不过她的确不反对,和方鸻和崔希丝在一起,让她学到了不少东西。

    伊恩低下头去,装作不认识魔导士少女。

    其他人颇为有趣地看着这一对儿,他和百灵鸟之间的关系一戳就破,不过都是那种闷不作声的性格,要不是活泼的金盏花作为粘合剂,两人指不定一天下来都没几句话。

    方鸻也笑了出来:“好了,没问题,如果你们愿意,我当然欢迎你们到船上来。”

    可惜三人的等级太低了,不过他倒是有一个意愿,不知道伊恩三人愿不愿意加入奎苏女士的团队,森林那边的二团逐渐成长了起来,眼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当然,眼下还不到问这些的时机。

    他回过头去,看向一旁的奥黛丝女士。

    这位‘女神大人’与过去并无太大变化,她也没在岛民面前揭露自己的真正的身份,岛民们的生活仍将继续,未来她也将继续引导与庇护着他们。

    她虽然不再是一位女神,但至少仍旧是一位龙骑士。

    不过岛上还有一些收尾工作需要完成,以太的节点也仍要稳定,还要重新修复法阵,只是以后不再会有那个笼罩全岛的结界,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才会去与自己的子民们会合。

    他之前询问过奥黛丝很多事情,包括关于崇高的属意一事。

    奥黛丝并不清楚他与罗曼女士之间的交谈,不过她思量了一下告诉他们:“你应当知道,我其实并不算是一位完整的龙骑士,而只是一个龙魂而已。”

    方鸻点点头,他当然明白这一点,虽然很特殊,但此刻的奥黛丝的确是龙魂无疑。

    虽然天平的女士和他讲了一些谜语之后,他此前还怀疑过新生的风暴之神会不会与这位女战士有关系,但后来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作为人工龙魂,显然是不可能成为一位神祇的。

    “一般来说,在没有龙骑士契约的情况下,龙魂是无法单独行动的,”奥黛丝答道:“龙魂只是记录在水晶之中的星辉,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智慧生灵,我们需要龙骑士来提供我们存在的载体——作为精神与意志的容器。”

    方鸻点点头,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人工龙魂是没有灵智的。

    但奥黛丝女士的情况有些特殊,或许是因为依托于翡翠之星的存在,她、莱拉和谢丝塔都可以自由活动,这其中女仆小姐是最独立的,几乎保留了完好的人格与大部分记忆。

    这或许是和银之心的完整有关。

    而奥黛丝遗忘了自己作为罗德里戈副手的一切,莱拉也记不起自己身为林恩爵士‘女儿’的一切细节。

    这位女神大人说了下去:“但作为龙魂,我还是天生对于龙骑士契约有所了解,事实上在离开以太之海的空间之后,我就发现,崇高之心和你们之间产生了一丝联系。”

    方鸻微微一怔。

    “奥黛丝女士,你是说……”

    “崇高之心和你们拟定了契约,只是这个契约有些特殊,它似乎并不是固定在你们某一个身上,而是与当时进入过以太之海空间的每一个人都所所联系。”

    她停顿了一下,“其中最紧密的,应当是你的女仆小姐,其次是那位舰务官小姐还有你。”

    方鸻沉默不言,他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这就是崇高之属意么?那个写明在任务栏上的奖励,但他其实已经身负两个龙骑士契约了,也不知道奥黛丝女士这个一个算不算。

    奥黛丝看了看他:“所以,你考虑好了么,真要让我留下?”

    方鸻楞了一下:“那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奥黛丝这才开口道:“作为龙魂我与你们签订了契约,而这之间的载体自然是龙骑士,如果你们将我留下,那台龙骑士你们也无法带走。”

    方鸻这才意识到还有这么一出,不过他是计划的主导者,自然清楚,他将翡翠之星交还给奥黛丝时,其实就作好了交出那台半成品龙骑士的准备。

    他摇摇头:“相对于我们来说,你对达妮埃尔她们更加重要,我虽然向往云海,但我知道也有一些人愿意为他人而停驻脚步,奥黛丝女士,我尊重你的选择。”

    奥黛丝沉默了好一阵子。

    “你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伸出手来,手心中托着一枚闪烁着七彩的东西:“既然你们要离开,我就送你们一件临别的礼物吧。”

    方鸻看着那散发着七彩的宝石,总觉得有些眼熟——那是崇高之心,但似乎又不太一样,他不由抬起头看向这位‘女神大人’,“奥黛丝女士,这是……?”

    “你不是在寻找它么,”奥黛丝微微一笑:“这就是崇高之属意,真正的崇高之心。”

    “它……?”

    “别说话。”

    奥黛丝将那枚宝石放在他手上,宝石的光芒一分为三,分别映入他——一旁的希尔薇德与谢丝塔身体之中,方鸻还好,并没有发现自己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但他却听到舰务官小姐发出轻轻的‘啊’的声音——他回过头去,正看到女仆小姐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来,那漂亮的紫罗兰色的眸子里似乎映衬着一层银色的霞光。

    而希尔薇德更是惊讶地看向前方。

    在舰务官小姐的视线,那漂亮的视网膜之上,一行行银色的符文正在成形,如同瀑布一样流淌而下,它们逐渐组合成她可以看懂的文字,并汇聚成一行行提示:

    ‘龙骑士系统,初始化——’

    方鸻看向奥黛丝,张了张口,终于明白那是什么:

    “龙骑士权能……它怎么可以……!?”

    “我虽无法远行,但我的意志却可以陪伴你们一同前行,”奥黛丝微微一笑,“收下它吧,作为我临别的礼物,希望你们记住这里,也记住那些你们曾经施予援手的人们。”

    “谢谢你们,”她轻轻颔首,“艾德,希尔薇德,谢丝塔,七海旅团的每一个人,你们的高贵拯救了这里的每一个人,从风暴的群岛,到多灾多厄的北陆。”

    云海虽无法知晓。

    但崇高会见证一切。

    ……

    大概几天时间,顺带祝各位读者老爷五一快乐。

    加尔述尔浮岛,支利外海,坐标是B310314,天气晴好,空气能见度高,微风,风向西南,七海旅人号正沿既定航线行驶向支利群岛,桅杆上悬挂银帆,于云海之中静静航行。

    更早一些时候,他们遇上一场船难,逸散的木板漂浮在风元素层上,船骸于云层之间随处可见,众人从中救起了一个落难者,一位貌美的女士,穿着白衬衫,有一头火焰一样的长发。

    空海上船难并不罕见,海盗、风暴或者是海兽袭击都有可能酿成惨剧,对方告诉他们,她来自于‘天鹅座号’,正是遇上了一场罕见的风暴才会沦落至此。

    “我叫凯瑟琳,艾兰茨是家族的姓氏,虽然这个名字早已不值一提,”女人身上湿渌渌的,勾勒出丰满惹火的曲线,火红的长发也垂下来,显得楚楚可怜的样子——但她有一双翠绿如梦的眼睛,眼底满是与那柔弱格格不入的野心,宛若一团蓬勃生长的火焰——透露着精明与坚定,正看向众人,道谢道:“我们这一行是行走在空海上的掮客,牵线人,各位都应该听说过,我们是投机客、亡命徒,总之没什么好名声,不过——我至少知恩图报。”

    “所以艾兰茨女士也是走私商?”

    方鸻不由想起敏米尔答应给他们找的那个‘牵线人,按说对方早就该联系上他们了,但自从离开辛塔安之后就杳无音讯,两界通讯罕见地中断了一个月之久,因此他们也无法联系上敏米尔——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也是走私商?难道说各位还遇上过我的同行?”女人眨眨眼睛,显得有些意外,“什么时候空海上诸如我这类人如此之多了?”

    她忽然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银帆上的徽记,再环顾四周——她虽然像从水中捞出来一样,但那其实并不是海水,空海并无海水,当然也相去不远——云层之间富集着水元素。

    下一刻凯瑟琳眸子里忽然露出恍然的神色,正有些吃惊地看着一行人:“……等一下,所以各位是七海旅团?”

    帕克不由尖声尖气地发问:“你认得我们?”

    凯瑟琳简单拧了一下衣服上的水花,整了整贴在额前的火红发丝,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巡弋而过,最后向方鸻伸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来,用有些成熟醇厚的语气道:“重新介绍一下,我正是受敏米尔介绍来的‘牵线人’,本来是从桑夏克出发,搭乘班船‘天鹅座号’前来与各位会和,没想到中途遇上了这档子事情,才耽误了时间——”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各人又互视一眼,都显得有些意外。

    但意外之后即是怀疑,天底下岂会有如此巧合的事,也未免太过可疑了一些。

    夜莺小姐皱起眉头,谨慎地审视着对方。

    凯瑟琳留意到爱丽莎的神色,笑了笑:“各位不必怀疑,我知道你们正急于出手一批‘货物’,好逃脱帝国军的追捕,但这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毕竟像我们这样的人所接触到的客户大多如此,真正见得光的生意也用不上我们出手——”

    她看向众人:“对于我来说,这仅仅是一桩普通‘生意’而已,和大多数类似的‘生意’并无不同,何况,各位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怀疑的念头同样在方鸻心中一闪而过,不过他最终还是沉住气发问:“所以艾兰茨女士,你能帮得上我们的忙?”

    ——他们是秘密离开辛塔安的,理论上除了敏米尔之外不会再有外人知道,这个女人能一口叫出敏米尔的名字,知道他与七海旅团的关系,还知道他们船上的那些‘货物’,除非是敏米尔出卖了他们,否则应当不会有第三人会知晓这一切。

    凯瑟琳轻轻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用手指拨弄着红色的发丝,目看向天边加尔述尔浮岛的浮影:“敏米尔和我说过各位的情况,你们的‘货物’有些‘来头’,哦——我并不是说它们原本的‘归属’,那对于我们这类人来说并不重要,而是数量,太多了,如果你们急于出手,我倒是能想一些办法,但是可能会——”

    “我们不在意那点损失,艾兰茨女士。”方鸻开门见山地打断她道:“我们必须在离开支利群岛之前将货物处理出去,好甩开帝国军的追捕,处理货物和躲避追捕同等重要。”

    他当然清楚这些走私商的把戏,他们除了收取手续费之外,走私货物之间的利润空间也是他们的‘报酬’,不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对方是敏米尔介绍来的人,他们也没有其他选择。

    凯瑟琳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其实我在加尔述尔岛上就认识一些人,可以处理这批货物,不过他们要价很黑,我一般不喜欢和他们打交道。其实你们如果愿意到佛列支群岛的话,我可以帮你们找到更靠谱的人选。”

    方鸻摇了摇头:“就选择加尔述尔吧。”

    金银财宝不过是身外之物,何况那对于七海旅团来说本来就是意外之财,他是冒险家,不是赌徒,不会被那点蝇头小利蒙蔽了视线,相比起帝国军正在形成的包围网来说,那点损失根本不值一提。

    见他坚持,凯瑟琳自然也不反对。

    她轻轻点了点头道:“好吧,对我们这类人来说自然是雇主的意见放在第一位,不过一般来说,我们会在报酬之中抽点‘小甜头’,这是我们这一行约定成俗的规矩,但各位救了我一命,我自然会知恩图报。我手上有一些那些人的把柄,会尽量想办法为各位争取到最合适的报价,就算是我对各位的报答了。”

    “那就麻烦你了,艾兰茨女士。”

    凯瑟琳只轻轻一笑:“各位叫我凯瑟琳就好。”

    这小小的插曲之后,众人自然各自散去,七海旅人号所在的加尔述尔浮岛是支利群岛岛链外沿的一环,向内依次为格泽利亚、巴帕尔群岛,佛列支与布里亚诺斯主岛。

    群岛如同一道弧形珠串,散落于辛塔安与圣休安之间的航道之上,由于共同位于支利外海,因此又被称之为支利群岛,或者支利岛链,群岛上有数座港口,其中加尔述尔的首府圭马那港其实并不位于加尔述尔主岛上,而是位于浮岛七十空里外另一座小岛上。

    港口的来由自有其成因——因由加尔述尔主岛其实是不过一座光秃秃的岩石岛,上面既无自然资源,也缺乏生活所必须的淡水河流与湖泊,直至坠星之年,才有冒险家在上面发现一些小型矿藏。

    圭马那则来自于早期海盗建立的自由港,后来奥述人踏足于此之后,驱逐了海盗,并在原本的港湾上进一步扩大,才逐渐形成今天的规模。不加尔述尔地处偏僻,一般并不为帝国所重视,因此圭马那只作为一座中转港存在。

    支利群岛最大的港口圣德拉布诺则位于佛列支群岛,是帝国的执政机构所在之地,奥述人在那里设有总督府,也驻扎着一支小型舰队,所以凯瑟琳在提议那里的时候,方鸻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七海旅人号原本并不打算在圭马那港停靠,但现在既然决定改变目的,那么就由舰务官小姐重新修订航线,然后通知了塔塔小姐,龙魂女士调整了帆向,使风船开始缓缓变向。

    凯瑟琳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好奇地问:“这艘风船在自动转向?”

    “是的,”方鸻点点头,并不避讳:“这是一艘龙骑士战舰。”

    其实这一点而今在外并不是什么秘密,坦然承认反而更能掩盖住七海旅人号真正潜藏的真相。

    女人听了,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那些无人操控的船帆。

    下午二点十分,风船从不远处驶过了那座光秃秃的石头岛屿,加尔述尔主岛在几空里之外,像是一座漂浮在云层之间的骷髅岩,惨白的岩石映着正午之后的阳光,明晃晃一片。

    岛上几乎看不到植被,也没什么大型野生动物,只有一些海鸥,在岩石山上盘旋,空海之中还有一些‘鱼’群,那是特属于艾塔黎亚的物种,可以在元素层之中生存。

    在生物学家那里它们其实另有类属与拗口的学名,方鸻也清楚那个名字,不过选召者用在地球上近似的名字给它们命名,将其命名为空海鲱,约定成俗,连有些原住民而今也那么称呼它们。

    帕帕拉尔人在船头方向大呼小叫,嚷嚷着要登上加尔述尔岛探险。事实上在坠星之年一群冒险者来到此地,并在上面发现了几座小型水晶矿藏,他们向帝国买下矿山的归属权,并因此发了财。

    后来许多人来到这个地方,将这片光秃秃的岩石地视作寸土寸金的机遇之地,但事实上好景不再,这座岩石岛用事实证明了它的贫薄,不久之后这里就连带着圭马那港一起再度沉寂了下去。

    不过方鸻也没拂了众人兴起的冒险之心,让塔塔小姐将七海旅人号停靠在加尔述尔主岛之外,然后放下舢板,他自己也要上去记录岛上一种特有的海鸥的生态。

    凯瑟琳对于他们的行为有些好奇,礼貌地询问他自己能否跟着下船。

    方鸻没有反对,却没想到这位女士亦步亦趋和自己走了一路,她看着他一一记录那些在她看来既陌生又熟悉的海鸟,最后忍不住问:“这些鸟儿很珍贵?”

    方鸻摇摇头。

    凯瑟琳显得有些狐疑,伸手一探抓住一只来不及飞起的海鸥,上上下下仔细观察了一番,才发现它们确实不过是她熟悉的普普通通的海鸟,不由兴趣缺缺地将手一松。

    爱丽莎看到这一幕时眉头微微一皱。

    她看了看那个女人,对方显然不像是她说的来历那么简单,方才那一手显然相当有水平——展示出的实力至少也和她与方鸻相差无几。

    作为原住民来说,这可不一般。

    凯瑟琳跟着方鸻与夜莺小姐走了一路,也并无什么所获,不由有些自嘲地对方鸻道:“外面都说艾德先生是一位工匠大师,但在我看来你倒是更像是银之塔里面那些学者们。”

    “哦?”方鸻反问:“凯瑟琳,你见过银之塔的秘学士?”

    凯瑟琳露出嘲弄的笑容,摇了摇头:“干我们这一行,形形色色的人我都见过不少,至于你说的秘学士我并不清楚,不过那些文绉绉的老学究我倒是见过不少。”

    她心中打定主意以后不再干这蠢事,还以为这岛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宝藏,这些人还真是不知所谓。

    三人返回船上,帕帕拉尔人一行也正好返回,帕克正大声批评岛上贫瘠的物产——一整个下午他们一无所得,和他一起上岛的百灵鸟和金盏花在一旁吃吃地笑。

    方鸻询问伊恩他们冒险的经过,伊恩才表示:“那岛上什么都没有,连那座矿井都废弃已久了,我们往里面探了一阵子,一无所获。”

    “坠星之年本来就是一两百年前的事情了,那座水晶矿本身也只是一座小型矿山而已,就算真有什么,也早开采殆尽了,”天蓝正在庆幸自己没下船,“谁叫你们探险之前不做功课?”

    “你又怎么知道的?”帕克正斜着眼睛看着天蓝,对方平时可不是这么有脑子的样子。

    “当然是姬塔告诉我的。”

    “哦。”帕帕拉尔人喔了一声,立刻抛下天蓝去找博物学者小姐了,想要询问一下支利群岛有什么真正值得‘探险’的,可以发财的所在。

    虽然船上亦有宝藏,但那是属于团队——而不是属于他的。

    由于在加尔述尔停留了一段时间,因此七海旅人号几乎是在入夜时分才抵达圭马那港,远远地看着那座远比加尔述尔主岛更小的浮岛,最醒目的事物就是岛上的孤峰。

    山峰构成了浮岛的主体,海拔约两千米,与光秃秃的加尔述尔主岛不同,山峰上遍布着茂密的植被,一条河流将浮岛一分为二,全岛面积1323平方公里,人约13万。

    岛上曾遍布大量的葡萄种植园,在半个世纪之前这里还向辛塔安出产加尔述尔葡萄酒,巅峰时期可以达到1000桶每年,但而今盛景不再,岛上的经济现如今以牧业为主。

    方鸻向其他人讲述了一下岛上的情况,其实开口的主要是塔塔小姐,龙魂小姐脑子里装着一整座银之图书馆,博物学者小姐在一旁推了推眼镜,偶作补充。

    “岛上全盛的时期有一个小队的银盔骑士驻军,但随着加尔述尔主岛上的矿脉枯竭,这里的种植园生产也受到破坏,盛景不复,圭马那港也随之衰败下去,”姬塔小声说:“葡萄园产业衰退倒不是因为矿山开采,而是因为受到同业兴起的冲击,自从罗夏尔的葡萄酒大规模涌入帝国,因为成本等多方面的考量,岛上的庄园主大多售出了自己的土地。”

    那不过是三五十年间的兴衰,在坎帕经历磨难之时,支利群岛也完成了自己的转变,不过那段历史对于听众来说不过只是一瞬,连凯瑟琳都听得入迷。

    “没想到你们还懂得挺多的,”她抬头看着那座阴影之中的港口,“我多次来这个地方,却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历史。”

    “凯瑟琳来过加尔述尔很多次么?”

    “那自然,”她坦然地答道:“我们是海上跑生活的人,越是靠近帝国边缘的地带,越是我们经常出入的场所,我在那座岛上有许多老熟人,当然不是每一个都是我们的朋友罢了。”

    “我们需要小心他们?”方鸻问道。

    “不用担心,”凯瑟琳用不太在意的语气答道:“那些人分得清轻重,你们是我的客户,他们只是和我有仇隙,说不定哪一天你们就成了他们的客户,他们不会得罪自己的生意伙伴的。”

    “所以圭马那没落之后,那里其实就再没有帝国军驻扎了?”帕帕拉尔人开口问道。

    “差不多是这样,”凯瑟琳点点头,“和你们说的差不多,奥述人不会在意这种小地方,这里距离佛列支还有一天航程,帝国海军一般是不会到这边来巡逻的。港口内或许会有一些帝国的船,但那一般是帝国的税务行政人员。”

    “税务行政人员?”

    “我们这类人的死对头,”凯瑟琳笑了一笑,答道:“毕竟奥述人也清楚,我们这类人一般在什么地方活动。”

    她话音未落,桅杆上面的岗哨上就传来一个意外的消息——罗昊趴在瞭望台上面向下面喊了一声:“帝国人的船!”

    众人立刻向那个方向看去。

    刚好可以看到立在港口内尖尖的帆船,那种样式的风船一般只有在近海地区才能看到,但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帝国海军的快速帆船。

    众人不由看向一旁的凯瑟琳,女士也正瞥向那个方向,但面上并未露出太意外的神色,只一手挽起自己的火红长发扎了一个灵便的束发马尾,一边看向众人道:“或许是港务局的船,不必担心。”

    “就是你说的那些人?”天蓝小声问。

    凯瑟琳点了点头,向众人作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交给我,你们别露面,我来应付他们。”

    其他人略微显得有些担心,尤其是伊恩三人,希尔薇德则看向方鸻,后者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太多,倒是一旁的女仆小姐一言不发装上了一双臂铠。

    她欣然打开上面的散热片,又轻轻收拢发出‘咔’一声轻响。

    帕克、箱子也显得老神在在,反正实在不行就大打出手便是了,各人实在是司空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甚至连一贯有些一惊一乍的诗人小姐都显得有些心安理得了。

    众人只默默掀开斗篷,从下面拔出武器,然后再用斗篷盖住刀刃。

    凯瑟琳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一幕,像看到的不是一个正常的冒险团,倒像是那些老练的……走私客,私掠海盗一般的人物,不过她一想到那张通缉令上那些熟悉的面孔,心下倒也释然了。

    众人当中,只有弥雅一言不发,直接转身向甲板下面走去,她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用质询的目光看向方鸻,问道:“她非战斗成员?”

    “呃……”方鸻没料到对方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好问题——所以龙骑士究竟算不算战斗成员,虽然一般上来说,龙骑士的确是不会参与第一世界的新人之间的争斗的,他结结巴巴地答道:“差不多吧,弥雅小姐……她有些……不太适合在这个地方战斗。”

    凯瑟琳点了点头,倒没多问。

    事实上七海旅人号上好像每个人都能参与战斗,她反倒有些吃惊。

    她也不是没见过那些圣选者的冒险团,但相较于其主力来,事实上负责后勤的工匠,其他生活职业者,文职人员往往要占到更多的比例,七海旅团可以说是她所见过的唯一一个例外。

    众人皆依她所言退下甲板,只留下这位女士一人。

    “你真的相信她?”

    夜莺小姐靠在窗边,目光盯着外面的情况,心中想着下午所见的那一幕,才开口问道。

    方鸻摇摇头:“把她救上来是大伙儿共同的主意,那个情况下我们也不可能放任不管,而先不论她究竟身份如何,但如果她真是敏米尔介绍来的,我们也只能选择相信她。”

    “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夜莺小姐暗自皱了一下眉头,虽然对方言辞之间找不出什么破绽,但她总有一个感觉,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满是谜团。

    她可不喜欢这种一切不在掌握的状态。

    方鸻其实下午也注意到了那一幕,想了一下道:“空海之上的走私商大多有些来历,没有一点背景也承办不起这样的事业,她认识敏米尔,身份多半不会一般。”

    “退一步说,两界通讯中断对于我们来说也算有利,就算她真的出卖我们,圭马那的驻军也奈何不了我们,如果我们能在这里将‘货物’处理掉,再好不过。”

    爱丽莎沉吟了片刻,才略微点了点头。

    但预料之中的情况并未发生,那艘帝国的快速帆船甚至没有靠近他们,便远远从海面上掠了过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虚惊一场,众人推门而出。凯瑟琳才转过身来,看向这个方向,并向众人招了招手,开口道:“各位,情况有些不太对。”

    “怎么?帝国人不是离开了?”

    “那不是港务局的船,是帝国海军,”凯瑟琳皱着眉头,脸上得神色正显得有些迷惑,“他们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方鸻有些意外地看着对方,从这位女士脸上的神色来看——她好像真的在担心那些帝国军?

    是他和爱丽莎猜错了?

    “帝国海军?”天蓝吓了一跳,“是佛列支岛上的那一支?”

    “佛列支岛上不过只有一支分舰队而已,”帕帕拉尔人对此嗤之以鼻,“就算他们全来,我们也犯不着怕他们,何况他们不是没有注意到我们么,各位在这里自己吓自己干什么?”

    众人不由看向凯瑟琳,她轻轻出了一口气,勉强笑了笑道:“其实没什么,各位就当是我谨慎过头好了,毕竟我们这类人是生来见不得光的,何况各位可以不怕帝国海军,但我可未必。要是落在他们手上,我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所以凯瑟琳,你认为岛上发生了什么?”方鸻问道。

    凯瑟琳沉默了片刻,“帝国人在搜查,他们没在意我们,说明问题出在岛上,因为我们是行驶向港口,所以他们才没检查我们。如果我们是从港口离开,那就不好说了。”

    “所以你认为岛上有变故?要不我们换一个地方?”

    “不行,”凯瑟琳摇摇头:“那艘船是向着圭马那港去的,帝国人没有在意我们,但不代表他们看不到我们,我们现在折返太过显眼了,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方鸻沉默下去,但心下倒是认同。

    凯瑟琳又道:“总之我们先靠港,然后我再想办法联系上那些人,你们装作补给停靠,尽量不要表露自己的身份,我们尽快完成交易,我会给那些人一个期限,要是超过这个期限,无论成与不成我们都必须马上离开这座港口。”

    凯瑟琳看向众人,显得十分缜密,俨然正是这一行的老手,“我见过不少这样的状况,明哲保身才是最好的选择,各位认为这个意见如何?”

    纵使七海旅团的经历再丰富,但大家可也没当过走私客,缺乏经验,也只能听从这位‘老练’的‘牵线人’的安排,何况听起来对方的建议也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因此包括方鸻在内,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不过帝国在搜查什么?

    方鸻心下略微有些意外,难道是在找他们一行?但七海旅人号的外形特征如此明显,帝国海军理应不会大意到这个程度吧?

    ……

    39314504。。

    七海旅人号静悄悄地驶入港口内,港内没有什么灯光,只有港务局的一条老旧的帆船经过,对方用船上的灯向他们示意,见是一条圣选者的船,也就不再在意。

    在凯瑟琳的指示下,他们缓缓泊入一个私人码头内——按这位走私商小姐的说法,这个港口归属于她一个‘老朋友’所有,但她语带调侃,听不出究竟是真是假。

    不过这儿的确更偏僻,更能掩人耳目,也更方便卸货。那些人不会介意的——这是她的原话。

    “他们是谁?”

    “我的一些竞争对手,他们或许会更乐于见到我葬身海怪之口,或失手落到奥述人手上,当然,换作是我也一样,不过如果有生意上门,这些家伙是乐于合作的。”

    “你们之间的关系,还真是……有些别致……”天蓝眨巴眨巴大眼睛。

    一行人正出了港口,沿着一条漆黑的小巷穿行,水手长仍留在船上,塔塔小姐也没跟来,希尔薇德、谢丝塔、弥雅小姐、罗昊与箱子也留在七海旅人号上随机应变。

    密集的台阶并排成一条阶梯,道路很快变成向上,两侧是一些住户,在黑暗中用白色的石墙围成小院,墙头上放着花坛植被,没有灯光,一切都昏暗不明。

    只有远远一点火光,飘渺不定。

    凯瑟琳回过头看着天蓝,故作不怀好意地一笑:“这就是我们这类人生存的法则,可爱的小姑娘,其实我也是一样。你可千万不要因为我和你们站在一边就放松警惕,空海上的一切都没有定数,海盗们嗜血残忍,走私客贪婪无情,对于我们这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来说,只有开价是否合适,准则只是一个玩笑。”

    天蓝有些发毛。

    “但你不会出卖我们吧……凯瑟琳姐姐?”

    “我欠你们一个人情,还有一条命,我会尽量帮你们完成这笔生意,但仅此而已。”

    方鸻轻轻摇头,虽然凯瑟琳故意说得毛骨竦然,但他们又不是毫无防备。

    “我们这是去什么地方?”他问。

    “一个朋友的地方,”凯瑟琳回头答道,语气稍显真挚:“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打探打探情报,不着急去与那些人打交道,耐心会叫我们占据上风,纵使时间紧迫,但也不能让那些老秃鹫看出来。”

    方鸻点点头。

    那遥远的灯光一间旅舍,灯火笼罩着破败的店面,门下覆盖着一层青苔与侵蚀的痕迹,招牌上画着一只黑豹。

    他们很快走到近前,凯瑟琳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无人跟踪之后才走上前去敲了敲门,不多时,门后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人满了,另寻别处吧。”

    “少废话,开门,爱德华。”

    门霍然打开了,但先从里面刺出一道狭光,方鸻眼疾,认出那是一把匕首——然而凯瑟琳反应比他更快,一把细剑出现在她手上,用笼柄向下一套架住那匕首的刃锋,然后将它推向一边。

    在黑暗中推出一道长长的火花。

    火花映出那个人的面庞,方鸻才看清门内的景象——一个缺了一条腿的男人,穿着油腻腻的大衣,少了一只眼睛,戴着黑色的皮革眼罩,手中紧握着一把匕首,冷冷地将众人拦在门外。

    “哟,”对方吹了一声口哨:“这不凯瑟琳大姐吗,你还没死呢,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是打算还欠我的钱了吗?”

    “少胡吹大气,等你干得掉我的时候再谈论这个,爱德华,给我准备一间房间,顺便帮我打听一下外面的帝国军是什么情况,我要和那些老秃鹫们做笔生意,他们现在在岛上吗?”

    “凭什么?”

    凯瑟琳将几枚帝国鹰首金币抛了过去,“这次我付现金。”

    爱德华脸上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些,目光看向方鸻一行人,有些戏谑:“这些人又是?”

    “我的客户,不该问的少问,爱德华。”

    “你的‘客户’?”爱德华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样,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们一眼,“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的‘客户’,凯瑟琳……我是说,呃,这么自由自在的‘客户’?”

    凯瑟琳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闭嘴,爱德华。”

    爱德华似笑非笑,但也不再多说什么,让开半个身子让众人进去,当博物学者小姐与之擦身而过时,他还试图伸手揩油,不过凯瑟琳已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的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爱德华,不想死的话就收敛点。”

    爱德华还想再说什么,但方鸻轻轻伸手在领口的蓝宝石上一点,在一片皎洁的蓝光中,一台手持单刃的狩龙人默然出现在一旁,前者眼神一缩,下意识闭上了嘴巴。

    “一位尊敬的炼金术士大人。”

    他将手盖在大衣的左领上,压身行了一礼。

    姬塔怔了怔,转过身,扶了扶眼镜有些感激地看了过来。

    紧跟在后面的天蓝没好气地给了这人一个大白眼,拉着博物学者小姐便穿过他走入其内。

    爱德华直起身来,目光正好对上其后的爱丽莎,这位貌美的夜莺小姐身上冰冷的气息让他立刻清醒过来,一怔之后下意识后退一步,让对方越过自己走入旅店内。

    方鸻进入之前,侧耳听见对方在和凯瑟琳窃窃私语:

    “乖乖,一个高阶战斗工匠,一个影舞者,你又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人?”

    “我敢告诉你这些人的来历,但你敢听么,爱德华?”

    “哎哟,当我没说,”爱德华举起双手,“我什么也没看到,只要付钱就行,记得我的利息,凯——瑟——琳——女——士。”

    凯瑟琳臭着一张脸走了过来,方鸻看着那条通向二楼的木楼梯——在黑暗中摇摇欲坠——一行人停留在门廊前,连一贯并不挑剔的梅伊都对旅舍内部的陈设轻轻皱了一下眉。

    崔希丝更是将鄙夷之色写在了脸上,眉头都挤在了一块儿——这地方也能住人?

    “好了,各位,将就一些,”凯瑟琳开口道:“我们的身份住在其他地方并不安全,正规旅店内大多是帝国军的眼线,只有在这个地方,他我还算信得过。”

    “他是谁?”

    “爱德华,一个海盗……确切的说,前血鲨海盗,像是他这样的人很少能安然‘下船’的,但他有这个本事,因此才能在这里开得起这家旅舍……走私商,海盗都在这里落脚,他在当地有些人脉,一般也检查不到这个地方来。”

    方鸻点了点头,不出他所料,那男人身上的习气一看就是在空海上厮混过的人,要么是水手,要么是海盗。‘下船’是海盗们的专有术语,指洗手不干,这个术语的历史相当悠久,但为了防止背叛,其实真正能成功‘下船’的人往往并不多。

    因此他选择了相信凯瑟琳的话,一个前海盗能在这里立足做起合法的生意,本身就说明其身份不一般。但她能认得一个血鲨海盗,显然身上也有故事。

    凯瑟琳想起爱德华之前说的那些话,皱了皱眉,解释了一下:“我们这类游走在边缘地带的人,要想从帝国人手上讨食,自然各式各样的朋友都得认识一些,其实我还在海盗船上待过一段时间。”

    方鸻点点头。

    凯瑟琳将一串钥匙递给他。

    “你们的房间在二楼,走廊尽头,靠近窗户,里面有几个套间,应当足够你们住下休息了。”

    “那后面是一片小树林,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也方便逃离,我特意让爱德华空出来的,记得给我留一个房间。我叮嘱过爱德华了,一般没事的情况下,他是不会主动去打扰你们的。”

    方鸻接过钥匙,问道:“你要离开?”

    “我出去打探一下情报,还有联络联络我那帮‘老朋友’,我们的船停泊在他们的地盘上是会引起警觉的,我得给他们一个交代,告知来意,顺便探探他们的口风。”

    她看向方鸻:“你要是信不过我,可以派一个人和我随行,两个人也行。”

    方鸻摇摇头,“不必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凯瑟琳女士。”

    凯瑟琳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我真不知该说你是天真,还是大胆。”

    “都不是。”

    方鸻看向她答道:“只是岛上的帝国军加上你的‘老朋友’们都留不下我们,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相信你会做正确的选择,凯瑟琳女士。”

    凯瑟琳一怔。

    随即一抹欣赏之色从她富有野心的目光之中浮现,不由上上下下打量了方鸻一番,微微一笑道:“很好,我喜欢和这样的合作伙伴合作,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走吧,我先带你们去你们的房间看看。”

    天蓝拖着自己的行李箱——那箱子里都是她的换洗衣物,还有三两种乐器——她有些吃力地说:“凯瑟琳姐姐……能不能帮我一下。”

    凯瑟琳欣然应诺。

    一手接过那手提箱,另一只手贴在箱背上,将箱子托起。

    一行人来到那个属于他们的房间中,那是一间带巨大客厅的套间,设施陈旧了一些,但相比起大厅来说还算干净,中间铺着厚厚的地毯,摆放着几张布沙发。

    客厅通向三个房间,正好男女分开各住一间,剩下一间留给凯瑟琳。

    崔希丝苦着一张脸,用手拍了拍那沙发上,立刻浮起一层灰尘,看到这一幕天蓝也倒退两步回去,只有爱丽莎默默在那沙发上铺了一张桌布,然后坐了下去。

    帕克走到一旁,向落地窗外瞥了一眼,确实看到了那片树林——一个小果园,他手脚麻利地拉上窗帘,然后看向一旁的姬塔,博物学者小姐心领神会,打开魔导书。

    一层无形的屏障笼罩了整个房间,她细细地检查了一下四周,才向方鸻点点头,确认没有任何监视魔法。

    崔希丝也放出自己的妖精人偶‘湛蓝’悬浮在半空中,检查屋内是否有多余的‘眼线’存在,但银线所连的方向是一片虚空,“没有其他的构装体。”

    她看向方鸻身边的那一台——这台除外。

    方鸻点点头,不由想起这一系列工作过去其实是由洛羽负责的,一想起这个失踪已久的同伴,他不由沉默下来,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你们怎么看?”

    “我看她一点都不像是什么走私商,”帕克往窗台上一坐,“这地方看着就像是一座黑店,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被一群海盗包围了也不一定,你们看,它的老板就是一个血鲨海盗。”

    “开玩笑,这里是帝国的地盘,要包围我们也轮不到海盗。”崔希丝摇摇头。

    “不过她的确不像是一个走私客,”爱丽莎看向方鸻,“我没听说过走私客会一个人出来揽活的,她说她从巨树之丘乘坐班船来此,你认为呢,船长大人?”

    方鸻看向天蓝。

    “她的确是巨树之丘人,我方才故意将行李箱交给她,只有精灵们会那么搬运行李,一部分桑夏克贵族也会,我还没在其他地方见过有人会那么携带行李。”

    天蓝小声说道:“而且……我看凯瑟琳姐姐不像是会出卖我们的样子。”

    “她认得敏米尔,也认得我们,的确不像是会干那种目光短浅的事的人,不过这位女士来历的确有些神秘,我感觉她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下船之前我专门问过巴金斯和希尔薇德,”方鸻道:“他们也是这么看的。”

    “她会不会与血鲨海盗有关系?”

    “血鲨海盗可不会独自一人在外行动。”

    方鸻盖棺定论:“不过任何人都有秘密,这位女士也不例外,有些问题我们也不必深究。总之我们先在圭马那停留一段时间,我会让罗昊他们注意出入港的船只,只要没船离港,就没人能把信息传递出去——从这里到佛列支,算上来回大约需要两天两夜的时间。”

    “所以只要有船离港,我们最好是在两天之内完成交易离开?”

    “还要视那些人的答复而定。”

    方鸻点了点头。

    不过接下来几天倒是一片平静,情况比想象之中还要顺利,帝国人主动封锁了港口,也无船离开——正如凯瑟琳所言,奥述人似乎在港内什么,但因为爱德华的关系,一直没人查到这里来。

    凯瑟琳那边也很快带来好消息——那些人对他们的货很感兴趣,她争取到了一个很合适的价位,七千万里塞尔——不过对方要先验货,如果货物的价值诚如他们所言,具体的细节可以再商议。

    验货的时间定在一天后,凯瑟琳预先的建议发挥了作用,由于七海旅人号本来就停泊在私人港口内,因此不需要再大费周章地掩人耳目,只要双方的人手抵达就可以开始交割。

    这位风尘仆仆的女士这些天一直在外奔走,反倒是方鸻一行人显得闲逸,这大概是他们冒险以来最轻松的一段日子——什么也不必操心。

    到了交接的这一天,凯瑟琳提前来到旅店,外面正下起一场小雨,蒙蒙雨丝遮挡住奎马那港的风景,只有港口的方向朦胧可见,老旧灯塔所在的山丘直插入云湾之中。

    她正关上门,正脱下身上淋了雨的斗篷挂到一旁,看向众人:

    “各位都准备好了?”

    方鸻点点头:“辛苦你了,凯瑟琳女士。”

    凯瑟琳并不太在意摇摇头,玩味一笑看向众人:“我们这这类人就是干这个的,挣挣辛苦钱,刀口舔血,这倒也不算什么,相比起我本来的工作来,这还算轻松的。”

    “凯瑟琳姐姐本来的工作?”天蓝好奇地问。

    “我是说我其他的生意,可不是每一桩都这么顺心遂意,你们的单子很大,我也能拿到一笔丰厚的酬金,这样的好事可不常有,”她微微一笑,“先不说这个了,这些天我打听到一些消息,打算知会各位一下。”

    “关于帝国军的?”

    “咦,你猜出来了?”凯瑟琳有些意外地看向方鸻。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方鸻摇摇头,“港口内几天都没船离开,也没外来的船抵达,没有什么外面的消息传来,唯一值得注意的大概就只有那些奥述人,所以他们究竟在搜查什么?”

    “我这里打听来一个劲爆的消息,就当是免费赠予各位了,”凯瑟琳神秘笑了笑,“是关于那位血手海盗巴洛沙的,不久之前他在这附近与人起了冲突,帝国海军本来就在追踪血鲨海盗的行踪,自然像是鬣狗一样闻讯而来。”

    “血手?”

    方鸻微微一怔:“是那位血鲨海盗的头目,巴洛沙·罗伯茨,我听说他在罗德里戈·安德里斯之后自称为统领七海的新一任海盗王,不过才两三年光景而已——而他可没有那位灰白的海盗王有统治力,我听说不服他的人不少。”

    “的确如此。”凯瑟琳点点头。

    “所以血鲨海盗这一阵子三两天头与其他海盗势力起冲突,他们在空海上的行踪也频繁许多,帝国海军才能追踪他们的行迹。关键是一年之前,他们在依督斯遭受重大损失,那之后这位仁兄就更压不住手下的刺儿头了。”

    “但这又和帝国军在此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而且关系很大,那位海盗王在佛列支群岛与人火并,随后又被闻讯赶来的帝国海军包围,他的座舰在那场大战中坠毁,但有人说他乘一条舢板逃走了。当时距离战场最近的就只有加尔述尔与奎马那岛,而那座光秃秃的石头岛上没什么能藏得住人的地方,所以有人怀疑那位海盗王偷偷登上这座岛。”

    方鸻听出这位女士口气中的戏谑,显然对此十分幸灾乐祸,他有些狐疑地看着对方:“但这一切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我有个点子,”凯瑟琳道:“眼下帝国军封锁了港口,我们要离开奎马那并不容易,但我们或许可以制造一场乱子,让那位海盗王暴露出来,只要帝国军的注意力被吸引,我们就可以从容离开。”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找到巴洛沙?”方鸻摇了摇头:“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我们自有办法离开奎马那港,犯不着这么麻烦。”

    他并不愿意节外生枝,何况现在他听到海盗王这三个字就有些头大。

    血鲨海盗的势力范围就在圣休安,惹上这些家伙对于七海旅团来说会是一个大麻烦。

    凯瑟琳微微怔了怔。

    不过她很快反应了过来,虽然肉眼可见地有些失望,但还是很快调整好情绪,笑了笑说:“也行,是我考虑不周了,各位是我的雇主,自然是你们说了算。”

    她很快略过这个话题,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方鸻胸前的徽记,转移话题道:“回到正题上吧,各位已经接受了这个报价,不过那些家伙还另外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凯瑟琳女士?”

    “你们要求他们用星门港货币支付报价,但他们拿不出那么大一笔现金来,这毕竟是在圭马那,不是在佛列支,他们想问一下,能不能接受以物易物。”

    “以物易物?”方鸻楞了一下。

    “如果是等价值的货物我们自然可以接受,但是凯瑟琳女士你应当明白为什么我们急于处理这批货物,如果对方给出用以交易的货物太过大宗,对于我们来说就毫无意义。”

    “放心,他们提出用以交换的货物价值很高,是精金和秘银,就算是等价交换,也占用不了你们船上多少载荷,只是……”

    “只是?”

    方鸻忽然想起七海旅人号上其实也还有一批秘银,是从那个山谷之中开掘出的,当时装载的一部分原矿石中,后来也在旅程当中大多数为了他手工冶炼成了秘银。

    那些秘银至今还压在船上底舱中。

    “只是这些贵金属的来历有些不太一般,它们被储存的仓库事实上是隶属于帝国军……他们可以通过一些关系将这些东西取出来,但是那些家伙担心你们是否可以接受。”

    凯瑟琳神秘地一笑,“你们懂的。”

    “所以说这些东西其实也是脏物?”作为帝国人崔希丝有些无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们本来是来让你们处理脏物的,结果你们的以物易物就是这么个意思?”

    她立刻意识到,所谓的现金不足大约也是一个幌子,毕竟能掏空帝国军的仓库来完成这笔交易,又何必自己出钱呢?

    其他人也大多感到无言以对。

    众人算是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些走私客,这些世人所谓的法外之徒,究竟是怎么个无法无天法。

    但方鸻沉吟了片刻,忽然意识到这笔交易可以接受,只是他抬起头看向对方,必须先确认交割的比例——如果太多的话,一是他们用不上这么多,二来他接下来还需要一笔现金来改造七海旅人号。

    “不多,”凯瑟琳立刻答道:“秘银有三吨,精金半吨左右,还有一些寒铁和魔法黑木,都是军用物资,质量你大可放心。”

    “这还不多,我的乖乖?”

    天蓝倒吸一口冷气——这些是帝国的蛀虫哇——秘银是一种罕见的伴生矿,一些小型的矿脉几乎全部的产量大约也就只有几吨左右了,秘银可以用在风船的一些精密部件上,其中尤其是魔导引擎。

    帝国储存在这里的秘银和精金,有可能是一支分舰队在一场战争之中的全部后备物资,通常要囤积三到五年甚至十年以上才能到如此的数目,这些人就这么偷偷拿出来和走私客交易了?

    她简直无法想象,不过好在那也不关他们的事,她只是有些好奇团长买这么多秘银来干什么?

    这几吨秘银都够武装一支舰队了。

    “所以多少?”方鸻问道。

    “秘银的市价是一千八百万里塞尔每吨,精金也相差无几,不过这是脏物,我自然会同样要求他们按比例折价,他们打算要折抵全部三分之二的价格。”

    方鸻默默算了一下,立刻意识到赚飞了,三吨半秘银与精金的市价差不多是六千万,这还不算那些寒铁与魔法黑木,远远不止七千万的三分之二那么多。

    这里面虽然有折价的因素,但事实上是不是脏物对于他们来说没什么意义,他本来也没打算将这批秘银出手,所以等于说是一来一回之间净赚了好几千万里塞尔。

    他强压下面上的惊喜之色,心下明白这笔生意对于那些‘走私商’来说同样划算,反正是空手套白狼,花的又不是他们自己的钱,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双赢的结局。

    唯一吃亏的,大约只有帝国?

    他正要开口。

    但一旁的天蓝已经抢先一步说道:“我们至少还要三千万里塞尔现金,凯瑟琳姐姐,这些秘银与精金是帝国的军用物资,我们可没那么好出手。我们等于说帮他们承担风险,于情于理应当多要一些好处。”

    “成交。”

    凯瑟琳一口答应,甚至面带喜色:“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晚点见。”

    她喜滋滋地带上门离开,留下诗人小姐一脸懊恼,忍不住以手捂脸:“还是要低了,艾德哥哥,呜——我早该知道那些家伙根本没把帝国人的库存当回事。”

    方鸻忍不住摇摇头。

    心想,已经赚得够多了,至少比自己原先预想的报价多了快一倍——幸好他没开口。

    ……

    3931423。。

    “艾德哥哥,我们要那么多秘银来干什么?这东西可不好脱手呀,普通人用不上那么多,大公会一般也不会向个人采购,如果折价太多的话,那我们可就亏了。”

    待到凯瑟琳离开,天蓝才开口询问道。

    “不,我们不必脱手,”方鸻却摇摇头,他心中其实早已有一个计划,正好借这个机会向众人阐述:“我打算改造七海旅人号。”

    “改造七海旅人号?”

    其他人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我没记错的话,”爱丽莎问道:“七海旅人号才诞生了一年多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我们在坦斯尼尔建造七海旅人号时投入了许多精力,但那毕竟是我们第一次建造妖精型浮空舰,第一版的七海旅人号其实并不是一艘适合探险与远洋的风船。”

    “所以拿到了大笔资金之后,船长大人又有新想法了?”

    “是的,这笔钱给七海旅团一团与二团更新装备绰绰有余,但剩下的部份我思来想去还是用来改建七海旅人号最为合适。”

    方鸻看向众人。“七海旅人号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财产,也是七海旅团存在的基底。而今我们要穿过大陆桥,远渡第二世界,原本的七海旅人号显得太过局促了一些,各种准备也有所不足。”

    爱丽莎轻轻摇了摇头:“船长大人不必向我们解释,大家只是想知道你有什么想法?”

    方鸻怔了怔,看向其他人,见所有人都是认同的样子——包括帕克也没反对,只不过不屑地哼了一声。

    崔希丝与妲利尔则是第一次参与相关于七海旅人号的讨论,妲利尔并不懂得技术,崔希丝则显得十分感兴趣。

    方鸻点了点头,招招手让所有人聚拢过来。

    “各位,请看这边。”

    他从背包之中拿出一卷图纸,在众人面前铺陈开来,平压在桌上。众人见他那背包之中满满当当都是一卷卷羊皮纸,其中大部分包含各型风船的设计,自然明白过来方鸻是早有准备。

    “我有一个想法,便是用秘银来替代魔法木作为下一版七海旅人号的龙骨,秘银是轻质金属,三吨再加上船上库存的秘银应当是绰绰有余了。”

    “用秘银来替代魔法木?”崔希丝看到那设计图纸上的船,不由露出惊讶之色,“风船之所以可以在空海上航行正是因为其龙骨与船肋之中的风元素平衡,这个世界上比魔法木元素亲和更好又轻质的材料的确只剩下秘银了,只是……”

    “只是有些太奢侈了?”

    “是的。”她轻轻点头。

    她看着那张图纸说道:“这是帝国风暴号,它也是世界上第一艘龙骑士战舰,第一艘使用秘银锻造龙骨的浮空舰……可帝国人之所以使用秘银,也是因为那个时代技术所限……”

    “只有秘银才支撑得起龙骑士战舰庞大的元素力所需,而后来帝国的第二代第三代新锐主力战舰,都不再使用这一技术,一来是耗费太过昂贵,二来即便是帝国风暴号也只在龙骨之中掺杂了大约三分之一的秘银。”

    “那是因为帝国需要的是一整支舰队,而我们则不需要,七海旅人号是我们的家,自然越强大越好,”爱丽莎仿佛看出了方鸻的所想,询问道:“船长大人是如此想的吧?”

    方鸻轻轻颔首。

    “秘银的元素适性是魔法木的三倍,等重量只有同等体积魔法木的八成不到,几乎可以视同于浮力提升两倍以上,这意味着新的七海旅人号可以建造得更大,与拥有更坚固的装甲——”

    “但那得需要更多的人手。”

    “我们的确可以招揽一些人手,”方鸻回答崔希丝道:“我打算设立一个中央工坊,大家的等级都已不止提升了一轮,接下来需要更新AA级以上的装备,甚至传奇,灵感可遇不可求,但次级传奇装备可以通过高阶工坊量产,不过那需要大量的人力——你和我肯定忙不过来了,就算加上洛羽也不行。”

    七海旅团的确需要扩张了。

    他们的后勤人员太少,别人的船上一般拥有三四十号人手,纵使塔塔小姐可以替代一部分水手的工作,但日常也显得捉襟见肘。

    而如果七海旅人号进一步扩大,船上船员的缺口只会更大,他们肯定不可能去雇佣那些普通人作为水手,七海旅人号上的秘密太多,普通水手来来去去,很难藏得住秘密。

    他早先考察崔希丝加入团队,成为他们的一员,多多少少也是出于这样的考量。

    何况艾缇拉小姐的温室与园圃还可以进一步扩大,许多公会都是拥有自己的炼金工房和药剂生产的,但七海旅团没有固定的基地,只能想办法将这一切放在船上。

    就像是Loofah一样,天使号上有一个传奇炼金工坊‘Triprism’,世所闻名。

    而且人员增加了,物资供应也得跟上,这需要全新的七海旅人号有更大的仓库与负载,而且除了基本的口粮之外,最好能提供口味丰富的食物以保持士气——

    如果他们选择选召者作为水手,选召者对于生活品质的挑剔是‘有口皆碑’的,这固然不是最重要的一环,但士气与情绪也是战斗力的重要保证。

    毕竟就Ragnarok连与银色维斯兰这些大公会都出过大乱子,船员抗议,消极罢工甚至内乱。

    一般风船会在停靠的时候补充新鲜食品,但在漫长的航行当中很快就会消耗殆尽,要不就是自然腐坏,艾塔黎亚有一定的冷藏技术,但仍比不上地球。

    何况高精尖的冷库,一般会用在保存炼金材料上。

    所以大多数船团解决的办法是在船上饲养牲畜,禽类与产奶的偶蹄目哺乳动物以及其他,如果船上有优秀的德鲁伊与驯兽师,往往可以形成良好的正循环。

    在这方面,因为魔导技术的存在艾塔黎亚的水平甚至还要远远超过星门另一边。

    但这些都需要人手与空间,另一块儿则是战斗相关的舱室,火炮甲板——初版的七海旅人号为了安装妖精之心牺牲太多,到最后也没能在甲板上装上一门魔导炮。

    通常他们遇上敌人时,都是靠塔塔小姐与方鸻自己投放空战构装,但这种战术手段在拉开距离时还好,一旦进入到近身作战范围,七海旅人号就会非常被动。

    但战斗相关的舱室都需要大量的空间——

    几层火炮甲板往往横贯整个风船中下层,方鸻还打算使用齿轮控制的机械式火炮,这样可以省下一部分枪炮手,让塔塔小姐来充当七海旅人号上的火控中枢。

    他将自己的设想一一陈列出,众人也不由听得入迷。

    正如方鸻所言,那是‘他们的船’。

    “……但预留的传动装置,还有炮弹输送的通道——还有妖精型浮空舰特有的构装舱与空战甲板,都会使整艘船变得臃肿,如果用传统的结构,就必须牺牲防护性。”

    崔希丝质疑道。

    “所以我才会想到使用秘银来建造全新的七海旅人号的船身结构,”方鸻答道:“同样体积的秘银可以提供近两倍甚至三倍的元素适性,我们完全没必要用笨重的白橡木来作为船身装甲——”

    “我们使用精金。”

    其他人听得呆了一下。

    崔希丝当即反驳道:“等等,精金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金属,同时还具有很强的魔法抗性,这一点是不假……但它之所以可以获得魔法抗性,是因为它具有元素屏蔽性质……”

    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少女逐渐用一种惊疑不定的目光看向方鸻——

    精金会削弱结构的元素适性,通常来说在风船的建造当中一般都会尽量避免使用类似的材料掺杂其中,但秘银强大的元素亲和又弥补了这一点。

    前人其实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但它实在是太过奢侈了,太过奢侈了,帝国人用秘银来打造了一条帝国风暴号都差一点破产——那是因为他们将那魔法皇帝的座舰造得太过庞大了。

    用全结构的秘银来打造一条中体型的快速帆船?

    如果它再用精金作为船身——

    “一条全金属的风船?”连帕克都回过味来了,“我没听错吧,这不是异想天开么?”

    “具体的比例需要计算,投入多少秘银,精金的外壳需要多厚,整艘船的空重是多少,都需要重新核算,”但方鸻肯定道:“但可能性的确是存在的。”

    “我……”

    崔希丝咽了一口唾沫,她感到自己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自己怎么会没想到呢?这个点子说来其实也并不疯狂,但真的不疯狂么?一艘用金子打造的船或许只是夸张——

    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用贵金属打造的浮空舰。

    这个点子比奥述人的疯狂多了。

    “太贵了……我们真有那么多钱么?”天蓝都有点不敢置信。

    “一点点来,”方鸻答道:“如果我们能拿到这么多的秘银,那么一切至少有基础了,我们也没必要一上来就一步到位,我们可以使用精金附甲的方式。”

    “我计算过,不到两毫米厚的精金几乎就可以等效三十毫米的均质钢装甲,已经超过大多数魔法木和白橡木的防护了——对上帝国的主力战列舰肯定是不够,但对上同等级的对手几乎不可能击穿我们的防护。”

    “何况,主力战舰未必赶得上我们这类轻快帆船的速度,比我们快的船不是我们的对手,能击穿我们防护的风船未必追得上我们。”

    他看向崔希丝:“崔希丝,你不想参与这样的工程么?”

    崔希丝用力点了点头,她怎么可能不想?

    除了那些碌碌无为之辈,没有哪个工匠会拒绝这么疯狂的请求,她甚至感到要是方鸻肯发出邀请,冥女士和Virus说不定也会感兴趣,这两人本来与七海旅团关系就不差。

    天蓝还想再说什么,她头都有点大。

    秘银的龙骨或许还好,毕竟秘银是轻质金属,两三吨或许也就够用了,但她总觉得方鸻想简单了,精金的价格可是比秘银还贵。

    她感到船长大人是在蛊惑自己,虽然这个计划听来十分美好,但一旦她跳了这个坑,那她和希尔薇德小姐作为后勤人士可就永无宁日了,这个计划背后肯定隐藏着一个无底洞。

    不行不行,这件事绝不能由着他们船长大人的性子,他在有些时候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她必须得和希尔薇德小姐商量一下。

    她本能地想要反驳,但方鸻忽然抬起头来,向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侧过头去。

    其实爱丽莎和帕克就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两人皆听到房间外走廊中传来一阵奇特的脚步声,那个脚步声他们倒也熟悉,是木质的义肢在木板上摩擦发出的声音。

    脚步声停在门外。

    接着敲门声响起,一个男人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各位,有空吗,发生了一点意外状况。”

    那是那个爱德华的声音。

    其他人向方鸻看来,“门没锁,”方鸻开口道,“爱德华先生可以自己推门进来。”

    门把发出轻微的响动,向旁一扭,然后应声打开,爱德华站在门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看到那个矮个子的帕帕拉尔人与一旁的夜莺女士向自己的举起手中的手弩。

    一点寒光映入他视野,‘砰砰’两声闷响,两支弩矢笔直地没入他身后两个帝国军装扮的人咽喉之中,只留下箭尾鵟的尾羽,在微微震颤着。

    那两人措不及防地瞪圆了眼珠子,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喉咙上的箭矢,似乎想要叫喊,但只发出咯咯的声响,向后退去,重重地撞在墙上,然后仰面倒了下去。

    爱德华几乎僵住,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屋内的众人:“……各位,我们有麻烦了。”

    “你最好说清楚一些,爱德华先生,”方鸻对天蓝说道:“天蓝,重音。”

    诗人小姐心领神会,一个箭步冲到沙发边打开自己的行李箱,从中取出七弦羽琴,用手一拨,将一个音符掷入地面。

    嗡一声轻响,整个房间似乎都震颤了一下,爱德华只感到眼前一花,下一刻妲利尔手中冰冷的大剑就已架在他脖子上,吓得这个独眼男人赶忙举起手来:

    “各位,请听我解释。”

    “长话短说。”

    “这些人不是帝国军,他们是血鲨海盗假扮的,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找上来的,但是我的身份暴露了。”爱德华连忙解释。

    “血鲨海盗?”方鸻一怔,不由想到了凯瑟琳之前告诉他们的消息——这么巧合?“爱德华先生,你是圭马那港的地头蛇,我听说你在官方也有人脉,你会害怕这些法外之徒?”

    “这不是情急之策么,各位,”爱德华摊摊手,“再说我现在去通知帝国军,各位可以接受么?”

    “当然不能,”妲利尔向他露出獠牙,加了一分劲,“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女士,女士,轻点。”爱德华赶忙道:“他们的人还在大厅中,各位打算怎么办?”

    “他们有多少人?”

    “不多,十来个,但是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引起注意了,我担心帝国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们问我旅店之中还有什么别的特殊的客人,我就向他们透露了各位的所在……”

    “当然,这、这其实也是为了向你们通风报信。”

    “那还真得谢谢你了,爱德华先生。”

    “不客气,不客气。”

    方鸻已经改了主意,虽然不知道这些血鲨海盗为什么会对旅店之中的客人感兴趣,他们可没和这些空海之上冷血的鬣狗打过交道,但七海旅团见不得光,他们也不能与帝国军照面。

    十来个人或许不难对付,但真打起来恐怕就收不了场了。

    他看向窗外方向,问道:“爱德华先生,我们有一个仓库在圭马那港。”

    “明白,明白,我知道那个地方,穿过后面那片树林之后有一条小路通向港口,那里有一个地下岩窟可以直达你们所在的码头,各位,请让我来为你们引路,带你们去那个地方。”

    方鸻看向这个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和聪明人交流就是轻松。

    又过了片刻,房间的大门再一次轰然洞开,只是这一次的来客显然没有那么客气,两个人从外面撞开门,破破烂烂的木门歪歪扭扭地挂在损坏的门轴上。

    一个穿着帝国军大衣、满脸横肉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正凶神恶煞打量着人去楼空的房间,脸上横贯鼻梁的丑恶伤疤扭曲了一下,目光落在那在风雨中摇晃不已的窗户上。

    “他们跑了,”他粗声粗气地啐了一口:“追,那些人绝对有问题,让‘小拇指’和‘竖琴师’过来,是迷魂曲,对方有吟游诗人,说不定还有别的施法者。”

    一众人立刻四散而去。

    ……

    方鸻正带着其他人穿过那片苹果林,这才有时间回头向爱德华质询:“爱德华先生,你是凯瑟琳女士的朋友,但还算不上我们的朋友,你最好解释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语气并不冷淡,但居高临下的威严却让爱德华一凛,那味道像极了那女人——后者不由认真了几分:“不不,我也不清楚……那女人……我是说凯瑟琳她应当和你们说过血鲨海盗的事情,他们可能是为了巴洛沙而来的,但不知怎么的找上了我。”

    “也就是说我们受的是你的无妄之灾咯?”

    “也不能这么说,各位,他们是来旅店里找人的,早晚也会撞上你们。而且正如所我所言啊,他们闹出的动静太大,要是引出来了帝国军,各位也不想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撞上那样的场面吧?”

    “这么说来我们还得感谢你?”

    因为姬塔之前那事,天蓝对这个男人可没什么好感,立刻出言讥讽道。

    “不必不必,”爱德华苦笑连连,“互帮互助吧,各位。”

    正讨论之间,他们已经到了果园的尽头,那里是一道低矮的石墙,由大块的卵石垒成,走在前面的妲利尔忽然回过头来,指着墙外喊道:“艾德!”

    她将大剑扛在肩上,手指向圭马那港口的方向,那海岬就像是爪子一样伸向云海,连接着栈桥、灯塔与仓库区,在天际线的尽头,云海上出现了一片帆影。

    三艘三桅帆船排成一条直线,打开了密密麻麻的炮门,指向了港口的方向。

    帝国军?方鸻微微一怔,不对,风帆上没有帝国的鹰徽。

    一旁的爱德华已经牙齿打战,“是、是血鲨海盗,他们果然找上门来了……”

    “那是血鲨的船?”方鸻回过头去,看着这个面色发白的家伙,“何以见得?”

    “我、我认得。”爱德华结结巴巴地说道,他就是从那些船上下来的,在那件事上那个女人帮了他一个大忙,他也一度为自己的金蝉脱壳沾沾自喜。

    但对方还是找上门来了,还找到了他,无论如何,他也明白自己是一个叛徒,而那些人是如何对待叛徒的,作为前血鲨的一员他可再清楚不过了。

    他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脚跟子都有些发软。

    而方鸻只感到新奇——那至少是四等战列舰以上了吧,血鲨海盗竟然有这么大的船,难怪他们能在空海上兴风作浪,令人闻之色变。

    不过血鲨海盗还比不上最强盛时代的苍白海盗,他们现在也不过与苍白海盗们打个平手而已,谁也奈不何谁,让方鸻不由想到罗德里戈时代的灰白舰队究竟有多可怕。

    难怪是令帝国海军也感到棘手的对手。

    不过血鲨海盗这是什么意思?封锁帝国的港口?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一些,要知道最近的佛列支分舰队不过就在一天航程之外,这可算是在帝国眼皮子底下挑衅了。

    难道凯瑟琳说的是真的,那位现任海盗王真在这座岛上,方鸻不由皱了一下眉头,自己怎么总能遇上这些麻烦事,就不能顺顺利利地完成交易么?

    正思忖之间,果园一侧已经出现了一批血鲨海盗的踪迹,这些人是从旅店那边绕过来的,大约原本就布置在旅店的外围,他们一看到方鸻等人就高喊起来:

    “找到了,他们在那里!”

    但七海旅团的众人连正眼都没多看这些乌合之众一眼,只有梅伊小姐一个人拎着大盾迎了上去。

    血鲨海盗的成员看到一个长相甜美可爱的小姑娘向自己走了过来,纷纷忍不住有些错愕,甚至吹起口哨来,但骑士小姐一言不发,砰一声将大盾插在地上。

    “以欧力之名——”

    她高喊一声,一道光芒洞穿云翳,照在手中长戟之上,其上符文一个个亮起。

    她用力向前一掷——所有人那一刻都看到一道雷光闪过,战戟像是一束光一样贯穿了一众血鲨海盗,一连洞穿了五六个人的躯体,并带着他们向后飞去,轰一声洞穿其后的一堵石墙。

    甚至余力未消,矛杆还轻轻震颤着发出蜂鸣声

    “梅伊小姐,”方鸻回头喊道:“尽快跟上来。”

    “好的,艾德先生。”

    梅伊一招手,长戟化作万丈光芒回到她手中,一众血鲨海盗已经吓傻了,差点没直接呆滞住,不少人手中的武器都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古、古训骑士!”

    不知道是谁怪叫了一声,剩下的人立刻作鸟兽散。

    那些人本就是血鲨海盗之中最普通的成员,各分队长希望他们拖延一点时间,但谁知道会遇上这么一行怪物,欧力与玛尔兰的自由圣骑士满世界巡游,在普通人眼中稍显刻板——

    但在那些为非作歹之徒看来,这两者简直是噩梦。

    其实古训骑士更是噩梦之中的噩梦。

    真是到了血霉了,奎马那港这么个小地方怎么会有一个正牌的古训骑士?

    梅伊这才收起长矛追上其他人,爱德华已经看傻了,一阵阵地后怕——还好当初凯瑟琳拦住了他,否则当时被钉在墙上得未必就是这些他的前同僚了,说不定是他自己。

    他忍不住重新打量了这些人一遍,越看越是心惊,一个高阶炼金术士,一个职业夜莺,一个古训骑士,这是什么组合?其他人看起来同样也不简单的样子,包括那个猫人小姐。

    那好像也是玛尔兰的圣骑士。

    他打了个寒颤,忽然想起那个女人的目的,联想到这些人的身份——她从那里找来这些人的,等等,那女人不会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爱德华先生,你好像有心事?”

    爱丽莎在一旁看了他一眼,问道。

    “不不,我当然没有……各位是走这边,那条密道的入口就在不远处,我先带你们去目的地,各位有什么别的意见我们可以等到了地方再慢慢聊。”

    方鸻点点头,这也是他的想法,虽然不知道岛上是怎么混上来如此之多的血鲨海盗,但眼下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

    那边天蓝还正一脸崇拜地吹捧骑士小姐:“梅伊姐姐,你也太帅了,什么嘛那些血鲨海盗,我还以为他们有多厉害呢,结果就不过如此!依我看,我们完全不必逃。”

    她一边说,还一边斜着眼睛去看那个前血鲨海盗成员。

    爱德华还能说什么呢,只好举起双手赔笑。

    他过去也不是血鲨海盗的核心成员,但血鲨海盗中其实也有些厉害的家伙,比如巴洛沙的十二个分队长,以及他们下属的各个小队的队长,那些精英小队中也有厉害人物。

    他最高也只见过小队长,也是他们船上的大副,水手长,在他看来对方的实力还远远比不上眼前所见的这些年轻人。

    圣选者们。

    梅伊听了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小声答道:“这是梅伊应做的,而且天蓝你看到的也只是血鲨海盗中的外围成员而已,我和他们的分队长打过交道,对方的实力差不多与我在伯仲之间。”

    这话叫爱德华听了,对这位古训骑士小姐更是刮目相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