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的烟尘当中,方缓缓向前方走去。他正走向广场的中央,那里早在之前的战斗之中支离破碎不成样子,流浪者坠下之处只剩下一个深深的凹坑,内里扬起的尘埃遮蔽了每一个人的视线。
方从艾缇拉、那年轻人身边经过,学者有点害怕地看了他一眼,稍稍向一旁让开他眼下的样子是有点吓人,上半身的衣物完全粉碎了,裸露的肌肤上长满了一层层黑色的鳞片,在夜色下闪闪发光。
一双手已经完全是爬行类的形状,微微张开的五指,是五道修长尖利的爪子。厚鳞一直沿着他脖子向上生长,覆盖了小半张脸颊,再往上是,一双淡金色的眼睛。内里狭长的瞳孔,像是翻卷着一团金色的火星。
“艾德……”艾缇拉从地上吃力地抬起头来,翠绿色的眸子里,带着深深的忧虑的目光看着他。
方看了精灵小姐一眼,声音沙哑低沉地答道:“我没事……艾缇拉小姐……”
他不敢多开口,接下来沉默寡言地从两者身边穿过。因为生怕再多说半句,内心中就会抑制不住杀戮的愿望,明明他已经阻止了流浪者,可内心深处的愤怒之火非但没有压下去。
反而更加盎然高涨了
他轻轻喘了一口气,总有一种内心深处的不满尚未平复,还未彻底发泄出去的抑郁。方无意识地握紧拳头,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黑暗的意念主宰着他,让他一步步向凹坑之下走去。
但一个轻轻的声音在后面呼唤他:
“艾德先生。”
方回过头去。
少女跪坐在地上,苍白的身体近乎于透明,脸上尚还带着泪痕,抬起头来看着他,眉间尽是担忧之色。
方露出白森森的尖牙,温和地向她笑了一下然后少年赶忙回过头去,闭上眼睛,眼皮之下一阵跳动他紧紧地这握着双拳,过了好一阵子才再一次睁开眼睛,金色的瞳孔之内竟闪过一丝黑色的光芒。
他不敢再回头,赶忙继续向下走去。
凹坑深处,流浪者正抖抖索索从下面爬起来。
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单凭他两次攻击,绝不至于把对方伤成这个样子在他面前,‘西林-丝碧卡伯爵’身上像是承受着极大的负担,其用手撑在地面上,挣扎了好几次,皆重新跌了回去。
方意外地看着对方,内心中的黑暗意念让他心中此刻充满了嘲弄之意,虽然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他还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一步步走过去,爪子踩在地上,砂石滚落而下发出一片轻响。
一些石子弹跳至流浪者面前,落在他手上,他才抬起头来,看着方。对方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之色,冷冷地开口答道:“要不是约修德与卡拉图那两个家伙留下的陷阱……”
方早料到自己能一击竟全功,并非完全是自己的功劳。虽然他不清楚约修德与卡拉图在这里有什么布置,但毫无疑问,那在最后一刻让他的关键性的攻击起了效果。
虽然不知道那两位屠龙英雄,是如何预见到今天这一幕的。但他看到对方这个样子,就忍不住感到一丝快意。
自诩为猎人的人,有一天中终究也会成为他人的猎物。
在背后谋划一切的幕后黑手,最终却落入了旁人的谋划之下。
方冷笑了一下:“看起来你也并不是全知全能,一次次失败,就是你所谓的永恒么?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为什么落到这个境地,原因很简单。不义之举,只能有一时之得。”
“正义?”
即便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流浪者也嗤笑了一声。
“看看你自己,你杀了我,但你自己也变成曾经最讨厌的样子。仇恨的循环,永远也不会终结,”流浪者苍白削瘦的脸颊上,像是落下了几道深深的阴影,他自嘲地一笑:“这值得吗?”
“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听了这句话,流浪者好半晌没有回答。他沉默着,像是在细细品味失败的意味,又仿佛在咀嚼这回答之中的种种微妙之处。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流浪者才重新看向方在他脸上,原本西林-丝碧卡伯爵浅蓝色的眸子此刻变得灰白,像是蒙着一层阴霾。他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挤出一个说不出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方意外地看着这个人。
但流浪者并不打算征求他的意见,低声开口道:
“你永远也逃不出这个梦魇。”
“另一个世界并不是你的避风港,永恒,你清楚它的分量吗?”
方勃然大怒。
他一把拎起对方的领子,也不问究由,内心之中的滔天怒火终于压制不住而流浪者灰色的瞳孔,正带着一丝冷静的意味看着他:“击败我的【 .】不是你,下一次,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而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方,让他高高举起的拳头一拳砸了下去。
龙化的千钧之力,几乎是毫无阻碍地击穿了流浪者的身体,穿过他的胸膛,将其心脏化为粉末。但一拳之下,流浪者胸口开了一个大洞,可身体并没有一丝鲜血流出,方只若击穿了一团紫色的火焰。
紫色的火苗四溢开来。
但这反而让方更加怒不可遏。
右手一拳击穿流浪者的身体的同时,他左手又是一拳挥出,击穿流浪者的半个身子,让其左半身几乎完全消失,化为片片缕缕的紫色火苗,落在地上。但流浪者似乎没有痛感一样,只一低头,静静看着这一幕发生
方再一次出拳,剩下的力量传递到广场之上,几乎是轰然一声让两人所在的地方塌下去好一层。他又出拳,连连出拳最后一拳拳砸在地面上,在一声接一声的轰鸣之中,广场烟尘弥漫,一层一层往下下沉。
最后方竟然一拳击穿了地板,使两人落入下方的一条地道之内,四周砂石滚滚而下,黄沙像是奔流的瀑布一样汹涌而入。但方恍若未觉一样,只眼中闪耀着黑沉沉的光芒,一拳又一拳砸在流浪者身上。
后者早已不chéngrén形,就连最后一团火苗,也在他拳下彻底消散,化为星星点点的紫色光芒,向着四面八方飞散去。
那些飞散的火苗,很快由重新聚拢,似乎要恢复成流浪者的样子。
但方仍不解气,还一拳又一拳砸在其原本所在的地方。
仿佛他每一拳,皆带着无尽的怒火,来自他自己,也来自于多里芬,来自于那场灾难之中的每一个受害者米苏,希丝,迪克特,艾缇拉的弟弟,奎苏女士的儿子,伊芙,甚至还有艾矛古堡之下那位少女伊芙的母亲。
方一拳又一拳地砸下去,流浪者的火焰每一次聚拢,又每一次被他打散开来,终于那火焰之中传来一声低沉的诅咒声。
最后化为点点火星,渗入地下。
但方仍旧像是着了魔一样挥动着自己的拳头。
直到一只巨大的爪子,从他身后伸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方一用力,竟未将手挣出来。他这才阴沉地回头一看,才发现握住自己手的,竟然是那头巨大的亡灵生物一直在一旁旁观的骨龙。
方脑子里一片混乱,想也不想,反手便是一拳挥了过去。
但龙王的诅咒早已透支了他的力量,他一拳挥过去,竟被骨龙举起爪子一挡,轻轻挡了下来。方向后一退,心中怒意盎然,像是有一个声音在不断鼓动着他,让他要摧毁一切阻挡在自己面前的敌人。
可正当他完全沉沦入黑暗之前,仿佛一道闪耀的光芒,在他面前冉冉升起。
他看到一道湛青的苍翠光辉,在黑暗之中闪现而出。
而那光一下子向着四面八方铺开来,竟化为一片广博的海洋,在他面前闪烁着点点的光芒。
就在那一刻,他终于听到了塔塔的声音:“醒过来,骑士先生。”
那冷静的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与安定,让他一下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眼中的黑暗尽去。方这才打了一个寒颤,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好像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指示他目光之中,刚好看到一道跌跌撞撞的白色身影向自己跑了过来。
那正是伊芙
少女一下子跪倒在他不远处,哭泣着恳求道:“艾德先生,停下来,他已经离开了……”
她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到方的手只可惜的是,少女的手只如同烟尘一样从方手上穿过。而方看到这一幕,仿佛才记起了什么,一下子静了下来。
那是在那黑暗的地下,一闪即逝的记忆片段……
他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又看了看向不远处,他视野当中出现了两个陌生人不,应当说是一个陌生人。因为另一个浑身裹在破破烂烂的长袍之下的巫妖,他在艾矛堡的地下就见过一次了。
两个人手持法杖,一左一右向他这边走了过来。尤其是那个一头黑发的中年人,目光中正带着一点好奇看着他。
这两个人又是谁?为什么艾矛堡地下见过的巫妖,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方摇晃了一下脑袋,才渐渐恢复了一些神志。接着他看到了更多的人帕克,爱丽莎,还有艾缇拉小姐,而看到这些熟悉的人,他心中才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只是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他不由将目光移向一旁,看着一旁的少女:
“伊芙小姐?”
方似乎终于记起了自己身在何方,是为何而战。
他忍不住有点迷糊地开口问道。
伊芙伸了伸手,但想到之前一幕,又犹豫着缩了回去。她抬起头来,只泪眼朦胧地向方点了点头,然后还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
方又问:“我们赢了么?”
他声音之沙哑,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而方左右环视,并未看到流浪者的影子。
先前发生的一幕,对他来说竟好像是幻影一样,只犹如做了一场梦。
“算是赢了吧,”伊芙眼中带着闪闪泪光答道:“他已经离开了。”
“只是离开了而已么……”
又一阵头晕袭来,方伸手扶住额头,忍不住有点可惜地嘀咕了一句。
但他忽然想起什么,看着面前的伊芙说道:“对了,伊芙小姐……我已经弄明白一百年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方似是记起了之前在市政厅地下看到的一切,点点线索在他脑海之中逐渐清晰,他急切地组织着语言说道:“我想,我也知道为什么约修德大人没有将龙之金瞳摧毁,并将龙之心留在这里的缘故了……”
“他并不是在囚禁你。”
“因为他也没有违背与你的承诺。”
“……你忘了吗?你在这里等待的并不是他,你早已等到了他的回来,你在这里等的,是龙魔女**的彻底解决”
“这是你和他的约定,对吗?”
方感到自己嗓子快要裂开一样,几乎是从拼尽全力才说出这些话:“你等了如此长的时光,却一直也没有放弃,连你自己也忘记了最初的目的了吗?”
少女这才含着泪点了点头:“是的,我已经记得了,艾德先生。我答应约修德,以自己所剩下的所有时光,在这漫长的黑暗之中,弥补自己所造成的过错。”
不知什么时候,战场之上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去。
弗洛尔之裔的人似乎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一些身穿双色战袍的人,出现在了巨坑的边缘。他们站在那个方向,向下面高声问道:“下面的人是哪个战团的,要是不回答的话我就当你们是空盗了?”
但对方话音未落。
一旁那黑发的中年人回过头去,只淡淡地看了那个方向一眼。他轻轻举起法杖,那些人立刻如同木偶一样定在了原地。
那中年人大约是担心这些人杵在那里,会吸引来更多的注意。他想了一下,在伸手一招,一道光芒闪过,那些人立刻消失不见。方看到这一幕,目光不由一凝但凡传送系法术,至少也是七环以上的高阶魔法。
而可以用到这么轻描淡写的人,至少也是上位者即人们对于第二世界返回的人的一种称谓。
他原本以为两人当中,那巫妖才是之前出售制住流浪者的人,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在他心中一闪而过,方便回过头看着少女。
伊芙正哽咽着述说:“谢谢你,艾德先生”
“约修德他早就原谅我了,原来我也原谅了他,只是在这漫长的时光之中,我连自己是谁也忘记了。毕竟残存的灵魂,在这黑暗的地下,也待得太长太长,我早应该去寻找约修德了。”
不知何时,第一缕晨曦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之上。
浅色的阳光,越过凹坑的边际,一点点洒向坑底。它穿过少女的身体,让少女的幽魂,在阳光之下显得更加透明,几乎要蒸发了一般。
方看到这一幕,才心中微微一怔。
他忍不脱口问道:“伊芙小姐……你……?”
伊芙噙着泪花点了点头她像是看到方并未如自己想象之中一样化身为龙,感到由衷的欣慰。虽然方此刻的样子,仍旧显得有些狰狞可怖,可她一点也不这么觉得。
少女心中只有一片安宁:“你做到了,艾德先生,我百年来等待的答案,是由你交到了我手上。”
“……我也终于记起了圣剑嘉拉佩亚的去向,原来约修德真的已经有了后人,三十年前,我还曾经见过他们一面。”
“那个少女像极了约修德的样子她应当是叫米苏吧?”
“她告诉我,她将和兄长一起,去北方寻找真正预言之中的那个人光之王冠即将现世,守誓人一族的历史,自此而终。”
“他们还告诉我,其实我正是那个预言之中的终末者古老的传说从来就没有错过而我,将是最后一头黑暗巨龙。黑暗巨龙的时代,将自伊芙莉尔-尼可波拉斯这个名字而止。”
“那之后,”少女微微一笑,眼中泪光闪动:“就是你们的故事了。”
方看着对方。
他虽然明知道这对于这位少女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因为她即将去永远地去寻找自己的爱人了。那个她曾经用一生,错过了的人,长达百年的光阴,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的安宁。
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不忍心甚至有些自私地问道:“可伊芙小姐……流浪者他还没死……他总会回来,你与约修德大人的约定,真的结束了么?”
少女含着笑点了点头。
“是的。”
“因为我等来的是一个更好的答案。”
“我看到了那个古老时光的尽头,光之王冠的重现。”
“我等到了你,艾德先生。”
她半个身子已近乎于消失。
但伊芙仍伸出手,仿佛真的可以触碰到方的脸一样穿过阳光,轻轻停在那个地方,并用指尖挨着他的脸颊。
“你是我,也是约修德,是我们所有人在等待的那个人,艾德先生,”她声音轻轻的,像是黑暗的地下,那首婉转的歌儿犹如一线曙光,可以洞穿人心中的黑暗:“闭上眼睛,艾德先生。”
“我最后送你一件礼物。”
方定定地看着对方。
他看出少女眼中的恳求之色。
虽然不忍心,但还是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在哪一刹那,他仿佛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那悠悠的感叹声,像是跨过了漫长的光阴,从一个世纪之前依督斯繁荣的盛景,来到这片荒凉的废墟之中,向他询问道:
“艾德先生,是伊芙的朋友么……”
听到这句话,方再也忍不住,只轻轻眨动了一下眼皮,却感到眼中好像进了沙子一样。下一刻,他一下猛然睁开眼睛,但只听到‘叮’一声轻响,一枚银色的、有些粗劣的指环,只滚落在地上。
但眼前,只有晨曦的光芒已经完全越过了坑底……
天空微微泛白,明媚的阳光,正照耀在片百年之后荒凉的土地之上。
安静而幽然。
而眼前,又哪里还有少女的影子?
方只不过看到,精灵小姐,正静静地走到他面前,并蹲下去,捡起那戒指。
然后她直起身来,将戒指握在手中,用翠绿色的眸子安静地看着他。
方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他只感到鼻子一酸,哽咽着说道:“艾缇拉小姐……”
“伊芙小姐她……”
“已经离开了吗……?”
……
‘当’一声金属的颤音,直刺耳鼓。火星飞溅之间,瑞德手中的权杖才露出一丝破绽,狭长似雪的弯刀便已趁虚而入,如同毒蛇张开利齿,噬咬向他胸口。
但空盗头子脸上刚露出一丝喜色,便大惊失色地发现大猫人不仅不闪不避,还正面迎向他刀尖。刀刃刺中后者胸甲,如同裁纸一样划开甲板,玫瑰色的鲜血漫流而出,寒夜之中,异常醒目。
然后一只巨大的爪子从旁伸来,一把握住刀刃。空盗头子这才感到不妙,用力一抽,刀刃发出咯咯的声音,如卡在骨头上。他头皮发麻地抬头,只看到大猫人连脸皮也不曾抽动一下,只仿佛握住的不是利刃,而是一卷废铜烂铁。
鲜血沿着他爪子之间的缝隙滴下,如同涓涓细流。
狮人圣骑士神色坚如磐石,右手举起权杖,一杖向那空盗头子挥去。后者松开手向后一退,但还是晚了一刻,被一杖击中肩头,打得他一连滚了好几圈,才从地上爬起来。
而他这边一倒下。
后面的空盗们好像得到什么指令一般,齐齐刀剑出鞘,上前一步,挡在瑞德面前。
大猫人手按权杖,银灰色的目光冷冷地看着这些人,眼中并无意外之色。狮人圣骑士甚至从容镇定地口袋之中掏出巴金斯暂时赠于他的烟斗,划燃一根火彩,黑暗之中一团火星,落入烟斗之内。
而远远地,藏在废墟之中的几双眼睛正看到这一幕,其中的一个胖子当即大喊一声:“好,不出我所料,这些家伙果然不守规矩!”
罗昊上前一步,一脚踏在断墙上,气势凛然地将手一挥:“既然他们不守规则,那也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回过头,对箱子与洛羽两人说道:“箱子,洛羽,把我们准备的东西,给他们看看!”
洛羽只点了点头。
而两人身后箱子眼中正异彩连连,显然早等这一刻得不耐烦了。
少年扶了一下自己尖尖的巫师帽,用手中魔杖举起最后一块巨大的岩石碎片,将其移动到那架子之上——而在三人不远处,正是一道巨大的堤坝。无数岩石悬在半空中,像是为一道无形的力量所阻挡。
他们这个方向,原本就比下面地势要高,而罗昊更是专门找了一个更高的地方,并将这些岩石堆叠在一起。而所阻挡这些岩石前进的,其实不过是两件事物,第一件,是一层厚厚的坚冰墙。
一直由洛羽以法力维持着。
而后,则再是一层力场墙作为第二道保险。
而今他们花了近半个小时准备,在箱子一刻也不停的搬运之下,两道墙后堆叠的岩石,已经不仅仅是壮观可以形容的了。
中二少年甚至还想再搬一块,以给那些空盗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不过罗昊赶忙拉住了这个人——洛羽维持的冰墙上,已经布满了一道道裂口,并不时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眼见第一道防线就要崩溃在即,而在箱子要持续施法的情况之下,第二道力场墙不过是一道摆设而已。胖子抹了一把汗,天知道这人心脏有多大,完全听不到身后响动的——
“可以了?”箱子问。
罗昊点点头,但他先走到一旁,用力将在立在道边的石块一推。
那一人高的石块,受重力影响倒了下去之后,沿着斜坡一路向下翻滚,最后在距离大猫人与一众空盗二三十米远的地方才停下来。不过在黑暗之中,又剑拔弩张,这个距离对方甚至没有感到这边有响动。
反而是大猫人,抬起头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罗昊这才回过头来,拍了拍手——他准备用来测试的岩石并没滚到想象之中那么远,但也够了——抬头看了看身后的‘高墙’,毕竟两者的体量不在一个等级上。
不过在那之前,他先提醒了一句:“先等等,等我们撤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再松手。”
罗昊看到少年脸上露出一丝恍然的神色,才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自己又先见之明,这团队之中都是一些什么人啊?他拉着洛羽走到一边,箱子自己也走到一边,他举起魔杖,正准备施法。然而这时洛羽才想起一个问题,回头来问:“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把大猫人也埋下去了?”
罗昊一怔。
这胖子赶忙摇头:“那怎么会,大猫人那么厉害,你们又不是没看到?”
洛羽狐疑地看着这个人。
但不管会不会,这会儿皆已为时晚矣,因为箱子看了下面一眼,已迫不及待地将手中法术一撤——悬浮巨岩的力量霎时间消失,最上面的岩石重重往下一落,然后像是起了连锁反应一样。
巨岩一层层下层,最后所有的力量,皆施加在那层厚厚的冰墙之上。冰墙上咔嚓一声,呈现出一道长长的裂纹,裂纹顷刻之间向四面八方扩张开去,仿佛形成一张白色的蛛网。
蛛网不过只维持了一刹那,然后整个冰墙便发出一声巨响,轰然坍塌下去。
其后岩石洪流发出如雷鸣一般的声音,汹涌向前,撞在第二层力场墙之上,力场墙连一秒钟也没维持到,便宣告土崩瓦解。其后滚落的岩石,便带着浩浩荡荡的声势,纷纷向下涌去。
那一幕场景,简直像是人为制造了一场山体滑坡一样壮观——
罗昊看到这一幕,才忍不住拍了一下脑门。
糟了,箱子搬运太多石头了,这东西威力比他想象之中还要来得更大。他一时之间有点心虚地避开两人的目光,只能在心中祈祷,大猫人要比他们想象之中还要厉害得多了。
而战场的另一边。
同样并未离开的希尔薇德一行人,也正在观察着战场之上的形势。
眼见空盗们出手,天蓝气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要不是顾忌到自己实在没什么战斗力,她当即要抓起自己的魔导琴,冲过去与大猫人同仇敌忾,并肩战斗了。
不过这一幕倒是不出乎希尔薇德所料,她回过头,看了看一旁的唐馨。唐馨这才答道:“灰岩先生正在过来的路上,艾小小和它已经很熟了,而且还有巴金斯先生,没问题的——”
她略微皱了一下眉头。
自己留下在这个地方,并不是为了冒险,可渐渐的,她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她才记起自己似乎有好多天,忘了监督艾小小作业了。
而希尔薇德又看向谢丝塔:“谢丝塔,你准备一下。瑞德先生肯定不愿意回来,必要的话,你可以尝试强行介入他们之间的战斗。”
女仆小姐微微点头。
而后贵族千金才对一旁个子矮矮的博物学者小小姐说:“姬塔,准备好了么?你法力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姬塔颔首。
希尔薇德微微一笑:“那先想办法用幻术,约束一下空盗们的行动——一切等灰岩先生抵达之后,我们再发起反击。姬塔,看你的了。”
“好、好的。”姬塔弱声弱气地答道:“我明白了。”
但她才刚刚翻开厚厚的魔导书。
忽然之间,战场之上一声巨响传来,吸引过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希尔薇德眯着眼睛看着那个方向,片刻之后,便看到黑暗之中,出现了一条灰蒙蒙的线。那线正跳跃着向前,转眼之间,便已形成一道洪流,向着大猫人与空盗所在的方向奔涌而去。
一众女士们看到这一幕,皆不由有些目瞪口呆。
平地之上还能发生泥石流了?
只有舰务官小姐眉尖一挑,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
但不管她想到了什么,都不能改变大猫人抬起头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震惊的心情。
作为当事人,瑞德当然第一时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他甚至连骂人的心情也没有,也再顾不得什么从容与风度,只将烟斗一收,顷刻之间向后退去。
而在另一边,比他反应稍慢一拍的空盗们,等回头的时候,翻滚而至的岩石,基本已至面前。而虽然说是一道岩石洪流,但其实前方的滚岩根本就是在弹跳着前进,这时他们想要再回头,也已经来不及了。
一块巨岩横飞过来,撞在一个空盗身上,后者上半身诡异地向下一折,倒在地上,那巨岩便从他身上碾了过去。而更多的人,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为岩石洪流所吞没。
只有那空盗头子,仗着一身本事,在一时间避开飞岩之后,转身便向与岩石洪流垂直的方向跑去。
大猫人本来抽身正退,但看到这一幕,银灰色目光之中冷光一闪。他也顾不得自己也在危险之中,忽然一折身,又返回了岩石奔腾的笼罩范围之内——他纵身一跃,落在一块翻滚的岩石之上,然后立刻折向另一边,几个纵跃之后,便靠近了对方。
然后手中刀刃,用力向对方一掷。
一道银光,射向那空盗头子后心。可对方像是背后长眼一样,在刀刃临身前一刻,用力向旁边一滚,失之毫厘地避开了这一击。
只是他这一滚,也乱了节奏,一连好几块滚岩横飞过来,让他不得不左支右拙地躲避。而瑞德借这个机会,终于赶到了对方身边,像是一头真正的狮子一样咆哮一声,将手中权杖一丢。
只以锋利双爪,向对方凌空一扑。
那空盗头子没料到他连命也不要,也要与自己同归于尽,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丝绝望之色。他为了躲避滚岩,便已完全失去了平衡,又怎么可能避得开对方这处心积虑的一扑。
只是正是这个时候,斜里一道耀眼的光芒闪现,直刺向半空中的大猫人。
大猫人凌空判断出这一击会在自己抵达之前击中自己,才一咬牙,如同真正的猫科动物一样,在半空中一扭身,凭空落了下去。让那一道剑光,从他头顶上飞掠而过。
他落地之后又是一滚,一连避开好几块翻滚的岩石,连烟斗也从口袋之中掉出,落在地上,这才狼狈地脱离危险。然后大猫人从地上爬起来,抬起头一看,只看到洪流的另一边一个披着船长大衣的空盗首领,正一把将自己的仇敌从地上拉起来。
对方回头看了这个方向一眼,但也并未进一步采取行动。而是转过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大猫人认出对方,正是不久之前在战场上见过的,属于空盗一方的龙骑士。
而接下来瑞德才听到一阵杂七杂八的脚步声传来,他向那个方向看去,才发现是一众弗洛尔之裔的成员,正向着这个方向赶过来。他略一沉吟,便意识到对方撤退的原因——看来战场之上,已经分出了胜负。
血鲨空盗在这里发掘了几个月之久,可惜还是弗洛尔之裔的人技高一筹。瑞德与方鸻一样,自然不相信这些选召者,真是为了什么剿灭空盗而来——
眼见黎明将至,天边已一线泛白,岩石洪流向前滚动了一阵子之后,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他在这个地方,便显得有些显眼了。
但狮人圣骑士并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他后退一步,便打算离开这个地方。
只是正是这个时候,微微发白的天空忽然之间微微一亮。突如其来的动静,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皆吸引了过去,大猫人下意识看向那个方向,只见依督斯的中心地区,一道紫色的焰柱,正冲天而起。
那紫色的焰光,完全冲散了黎明之前的最后一丝黑暗,将整个古城映得一片通明。
瑞德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焰光足足持续了有差不多半分钟,才渐渐消散,而升至半空的火焰,像是穿透了云层,如一道闪电,正向着远方逃逸而去。
而它逃逸的方向,只是片刻之后,东面的天空忽然闪现出一团耀眼的闪光——那闪光像是礼花一样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不过这闪光只持续了几秒钟,便化为点点火星,缓缓从半空中落下。
大猫人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便听到不远处一声惊呼:
“我们的浮空舰!”
“是白羽号!”
大猫人回头看着那些人,不由眯起了眼睛。
然后他才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烟斗,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并装回自己的口袋之中。
……
艾缇拉、爱丽莎与帕克三人仰着头,久久地看着广场上那道渐渐消散的紫色焰柱。若不是亲眼所见,三人恐怕难以相信,这样的力量,竟然是来自于方鸻——他们的船长大人身上。
精灵小姐有点担忧地看着站在广场中央的两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人与一只巫妖。
那巫妖正手持法杖,慢慢弯下腰去,用嶙峋的白骨指头,点了一下躺在那里,闭目不醒的少年的额头。
方鸻脸上毫无一丝血色,仿佛一具冰冷的尸体一样,自从片刻之前他昏迷过去开始,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巫妖直起身来,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发出空空的声音,一副正在思索之中的样子。
而旁边的黑发中年人,则先一步回过身来,走向艾缇拉几人。
“卡拉图先生,”爱丽莎十分担忧地问道:“我们船长他没事吧?”
中年人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还好他身上有苍之辉的力量,闪耀之海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要不是如此,他星辉已经彻底消散了。”
他想了一下:“不过即便如此,恐怕也是好不了的,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必须好好修养才行。”
“简单来说,”另一个‘空、空’的声音产来,像是上下颌撞击在一起发出的声响,众人这才看到,那巫妖也走了回来:“你们会有一个……咳,弱不经风的船长。要我是你们的话,就赶快把他给开了,另外找一个合格的人选——”
它点了点下巴:“不过这小子嘛,当一个合格的家族继承人倒是合适的,你们知道,贵族们大多都是这样弱不经风的样子,倒是相得益彰。”
它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黑发的中年人看向后者,问道:“他真和你们罗格斯尔家族有关系?”
“那倒没有,”巫妖‘空空’地答道:“不过嘛,我很欣赏他那句——我是罗格斯尔家族的血脉继承者,比我见过其他几个人好多了,虽然那些人这些年都入了土,还剩我这个孤苦伶仃的家伙活着。”
艾缇拉听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终于忍不住问道:“两位,之前那紫色的火焰究竟是什么?”
卡拉图这才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她,认真地答道:“那就是利夫加德的力量——”
“什么?”帕克吃了一惊:“那家伙不是已经被重新封印了回去吗?”
“封印毕竟已经松动了,”卡拉图答道:“所以有一部分利夫加德的力量逃逸出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你们的朋友,吸收了龙之心的力量,利夫加德找上他也不意外。”
“但还好,他身上有海林王冠印记。”
他停了停,又道:“另外,关于你们的朋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你们说。”
艾缇拉开口:“请讲。”
“正如伊芙小姐所言,黑暗巨龙的时代已经告一段落,那毕竟是巨人战争遗留下来的灾祸,但苍翠已逝了,这些过往的事情,本来早该终结。而努美林精灵们离开之后,留下了几件圣物——”
“其中一件,与你们的朋友有关。”
……
“唐德-罗格斯尔,认识一下。”
巫妖伸出一只骨手,至方鸻面前。像是方鸻在自然课上见过的标本,小指与无名指远节指骨缺失,看上去像是从左往右齐齐少了一块一样。
他坐在床上,略略犹豫了一下,才伸手与对方一握。但对方已经倏然将手收了回去,并从空空如也的上下颌之间,发出一阵咯咯的尖笑声:
“好吧,其实我不喜欢生者碰到我,所以这只是一个形式而已。”
方鸻手悬在半空中,一阵无语地看着对方。
唐馨在一旁冷冷一笑:“也好,省得我哥碰上什么脏东西,回头还要费力洗手。”
唐德回头来看着她,黑洞洞的眼眶中两团红色的火苗闪动,看得少女心中略略有点不安,吸了一口气道:“看什么看?”
巫妖思索了一下,用一种略带回忆的口气说道:“你让我想起了一位远房姑妈的女儿,她们一家住在崔丽安,我姑父是个有名的贵族,为人温文尔雅,气派又有修养。噢,我记起了她的名字来着,爱丽莎。”
爱丽莎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哎,”艾小:“唐叔叔也是温文尔雅呢,气派嘛说不上,但也很有修养,不过在我们那边,已经不时兴贵族这样的划分了。”
“表面上的贵族是没有了,可人心之中的却仍旧存在,不过又换上另一套把戏,凡人,不过如是,”唐德咔咔地答道,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虽然它的确算得上‘老资格’:“不过这样一来,倒蛮有共同点了——”
“什么共同点?”艾小小不由问道。
“他们的女儿都有点丑。”
屋内倏然一静。
帕克与天蓝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姬塔也赶忙把头埋得低低的,单薄的肩膀轻轻抖动着。
罗昊也别过头去,这胖子背地里其实已经笑得快抽搐了,只是由于被唐馨整治过一次,他不敢轻易发出一点声音,因而叫人在一旁看来不由担心他会不会憋死过去。
只有箱子还有点莫名其妙,没抓住笑点。
方鸻有点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己表妹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怒火快喷薄而出。
而巫妖兀自不知,竖起一根指骨摇晃了一下:“女人丑一些不是关键,只要有价值,她们还是嫁得出去的。但是嘛,又丑又凶,还没脑子,很快就会远近闻名,得到一个‘恶龙’的称号——就像我那个远房姑妈的女儿。”
唐德一拍光秃秃的脑袋:“……你看我这记忆力,对了,她叫什么来着?”
“是爱丽莎。”艾小小答道。
爱丽莎以手握拳放在嘴边,再次轻轻咳了一声。
但艾小小十分为自己的好友打抱不平:“可是,我觉得糖糖蛮好看的啊——”
“小姑娘,这你就不明白了,”唐德黑洞洞的眼眶里红光微微一闪:“看起来你没有掌握到这里面的关键。”
“那关键是什么呢?”
唐馨快被自己这个没脑子的损友气到休克了,开口打断一唱一搭的两人道:“艾—小—小!”
“哎?”
“……你有完没完?”
“哎,我不是在帮你说话吗,糖糖?”
巫妖摇晃着脑袋,还想再发言。
但希尔薇德终于静静开了口:“罗格斯尔先生,我祖父曾经见过你一面。”
“哈,”唐德这才回过头来,黑洞洞的眼窟里像是仍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注视了贵族小姐片刻,才开口答道:“原来是艾伯特家的人,你们一家子都是怪人。好好的贵族不当,要去当什么‘探险家’。”
“你曾祖父是个老疯子,你祖父是个小疯子,你父亲嘛不需多说,虽然我没见过他,但肯定也是个疯子。而我看你这丫头身上,也有不安分的潜质,艾伯特家,以疯为荣,以疯为傲,哈,有点意思。”
方鸻在一旁听得一阵无语,这骷髅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活得太久了,脑子产生了一点问题。你从艾尔帕欣到南境,历尽王国的贵族,恐怕也找不出一个人这么说话的,前前后后,把人得罪了一个遍。
只是希尔薇德听也这话也不着恼,只微微一笑:“你说得正是,罗格斯尔先生。”
唐德这才感到有点无趣,用手扶着下巴,咔咔两声,再拿起自己的手杖来,往旁边一退。
它一退,方鸻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向不远处,一直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的黑发中年人。
与前者的咄咄逼人相比,这个中年人简直平凡到了极点,一头微卷的黑发,皮肤黝黑,强壮有力,虽然还算英俊,但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位普普通通的空海水手。
但对方身上那一身浅紫色的**师长袍却有些刺眼——
再加上他手上已经遗失了四十多年的考林皇家法杖,此人的身份实际上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巫妖站了回去,中年人才第一次抬起头来,那漆黑的眼睛里,像是两道火炬,他看向方鸻,竟让方鸻产生了一种屋子里微微一暗的感觉,以太魔力四散横扫,屋内浮尘为之一开。
然后他才温声开口,答道:“我妹妹没你说得那么不堪,唐德。”
“……啊,是说爱丽莎小姐吗?”
爱丽莎从容端起一只茶杯,低下头装模作样地在茶杯沿上抿了一口。
巫妖用指节敲击着自己的手杖,空空作响:“话虽那么说不错,可爱丽莎小姐可比我姐姐差得远了,卡拉图,我们两家的事情还没完呢——”
“艾林格兰家族与格罗斯尔家族的历史已经过去了,”中年人答道:“你可以不管我叫艾林格兰,或者换一个别的什么称谓,只要你乐意。过去的事情,就让它埋在尘埃之下吧——”
方鸻听了这段对话,目光在两人之间游弋了一阵。
他又看了看屋内其他人,然后回过头,这才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唐德先生的姐姐,是……?”
“克丽丝-艾林格兰。”
中年人回过头来,看着他开口答道。
方鸻心中闪过一丝了然,心想果然如此。
这巫妖,是唐坦斯-罗格斯尔的兄长,而这两人之上,还有一位长姐。克丽丝-罗格斯尔远嫁南境那一年,唐坦斯才七岁,只是不知道这位隐没于历史背后的唐德-罗格斯尔,当时又是什么年纪。
而唐德正一字一句地纠正卡拉图的话:
“是克丽丝-罗格斯尔。”
卡拉图却不回答它。
他只对方鸻说道:“克丽丝-罗格斯尔女士来到艾林格兰家之后的事情,你应当都了解了,那件事发生之后,唐德他一直耿耿于怀,发誓要找到凶手的下落。而正好,我也在调查这件事情。”
“说得轻巧,”唐德语带讥讽——虽然一个骷髅头语带讥屑听来有些古怪:“你在意的不过是发生在依督斯的黑暗巨龙复苏一事,还有你那老朋友——约修德的请求,又何曾真正关心过我姐姐的死?”
卡拉图回过头,答道:“然而这两件事是一致的,伊芙是你姐姐的女儿。”
唐德张了张口,但又收了回去。
卡拉图这才继续说下去:“尼可波拉斯重回考林—伊休里安之后,以夏蒂女公爵之名混入王国上层,用法术控制了当时的考林国王。最后因为是唐德,发现了在尼可波拉斯身边改头换面的阿尔特,才潜回罗安特,通知了我、艾尔陶特、哈格斯顿与约修德。”
“所以之后,才会有那旷世一战——”
方鸻听了,这才明白当年背后还有这么一层曲折复杂的关系。
唐德却敲击着自己的手杖,语气不乏傲气:“夏蒂是我祖上曾经获得过的一处不出名的封地,在古君猎手时代之后,那里早已化为一片荒地。要不是从家族的古老文献之中查到这一点,我也不会从中发现蹊跷——马里兰那家伙,只会比我更熟悉罗格斯尔家族,只是他也没想到,家族文献之中会记录这么一件往事。”
“等等,马里兰?”方鸻记忆之中微光一现。
只是时间上,会不会有些不对?
“并不是你所想的唐坦斯之子,”卡拉图眼中睿智的光芒闪动,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那是唐坦斯的曾祖父,唐坦斯正是为了纪念自己这位杰出的先祖,才会给自己的长子取这样一个名字。”
“那个蠢货。”唐德继续敲击自己的手杖,又说了一句。
卡拉图说下去:“他也是阿尔特,或者西林-丝碧卡伯爵——即你所认为的流浪者的原主人。他是罗格斯尔家族中兴时代最出名的一位家长,在王国贵族圈子里,也是少有的传奇。当然,少有人知道关于他的这第二层身份,流浪者,龙之魔女事件的幕后黑手。”
方鸻听了,不由微微张口。他是想过有这样的可能性,但没想到流浪者的身份比他想象之中还要早近一百年,那是将近两百年的历史,宝杖海岸漫长严寒的海岸线上,不知隐藏了多少往事。
不过日志之上的第三个名字,此刻也终于浮出水面。
“那之后我与约修德私下里返回戈蓝德,当然在最终一战之前,还有诸多准备,并不如世人所道那样巧合与传奇,”这位大魔导士将当年的往事一一道来,像是在讲述发生在昨天的事情一样:“事实上,我们是先联合了一众贵族家族,私底下作好一切万全计划之后,才选择向对此一无所知的阿尔特摊牌。”
“由于他完全没料到自己的身份会暴露,而且我和约修德皆已经潜回王城,所以才会在最终惜败,”卡拉图答道:“不过世间传闻也有真实之处,约修德他当时确实不忍心杀死伊芙。”
“约修德那个软脚虾,也配得上称得上英雄——”
巫妖语气愤慲不已。
“为此,我也与他分道扬镳,那段时间外面传闻我得了急病,其实不过是在调查阿尔特与龙之金曈的下落。没想到约修德太过熟悉我,因此他一早就带走了龙之金曈,并未将这件事通知我。”
“也因此,导致了后来艾尔陶特为龙之金曈所迷惑,心神为之所夺。而为了解救自己的好友,哈格斯顿爵士才选择盗走龙之金曈,出于愧疚心理,约修德并没有阻止那个老矮人。”
方鸻听到这里,不由沉默不语。
他默默想到了伊芙小姐。虽然不知道该如何评判那位屠龙英雄,所作的这些究竟是对是错,但显然,后者并没有人们所传闻的那样冷漠无情。他其实一直没能忘记伊芙,甚至一直到对方龙化之后,也没有放下这段感情。
虽然不知道伊芙小姐已经去了何方,但想必,若她能再一次遇上约修德。想必两人,一定会重归于好的吧。
他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卡拉图像是等待着他思考的时间,然后才继续说道:
“这件事之后,促成了我与约修德的关系裂痕的弥合,我们皆意识到,与阿尔特之间的对抗远未结束,在一切消弭之前,必须彻底终结利夫加德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遗留的影响。”
“对于约修德来说,这也是他对于伊芙小姐的一个交代。”
“为此,约修德唤出龙之心之中伊芙小姐残存的灵魂,在征得了她的同意之后,将利夫加德之力封印与此。而我与约修德,则踏上前往寻找阿尔特下落的征程,那之后我们去过很多地方,包括哈格斯顿爵士生前的封地——”
“不过皆一无所获。”
他看向唐德。
巫妖眼中红焰一闪一灭:“你们不熟悉马里兰那家伙,所以才一次次落空。但我不一样,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能一次次把他找出来。”
方鸻不由问道:“但三十年前的多里芬?”
“当时我去晚一步,”唐德答道:“因为得到龙之心失窃的消息,已经是近半年之后。马扎克兄妹太过冲动,要是他们提前将消息告诉我,而不是自己冒冒失失前往艾尔帕欣,不至于有后面难么多事情。”
“原来你也认识米苏女士和马扎克先生。”
“哼,约修德的后人,我自然认识。”
方鸻心中对于百年之前的龙魔女事件一直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这才有了一些大致的脉络。
他看向两人,又问道:“那卡拉图先生,你究竟是……?”
“这只是我的分身而已,”卡拉图答道:“至于我本体,此刻已经不知去了何方,不过既然你还能在这里看到我,说明我可能还在路上。正是因为三十年前龙之心失窃的事件,才让我意识到,阿尔特可能再一次回到这个地方。”
“那约修德大人他?”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四十年前,那时他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变得与普通的老人无异。他最后一次和我谈起龙魔女一事,还在追忆过去的一切,我离开罗安特之后没多久,就听到他与世长辞的消息传来。”
方鸻不由闭上了嘴巴,心中又一次想到了伊芙小姐的事情。
而卡拉图继续说下去:“可惜那一别之后,我也没再回罗安特,甚至连再见他一面也做不到。”
屋子里静悄悄的,显然大多数人之前都已经听过了一次这个故事。
方鸻想了一下,又问:“卡拉图先生仍在调查阿尔特的下落?”
“他这一次出现在依督斯,你会回到考林—伊休里安吗?”
但卡拉图摇了摇头。
他看了一旁的唐德一眼:“正如你所见,眼下调查阿尔特的下落,是由唐德在负责。”
巫妖敲击着自己的手杖。
而卡拉图回过头来,目光有些严肃地直视向方鸻的眼睛。
“而我,此刻应该前往了第二世界,确切的说,艾德,这件事与你还有一些关系——我正在调查努美精灵们的去向。自从一千年之前,他们留下了四件圣物之后,究竟去了何方。”
方鸻不由瞪大眼睛,有些吃惊地看着两人。怎么这件事又与努美林精灵们的圣物传说扯上了关系。
但他忽然之间皱了一下眉头,目光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艾缇拉,这才想起——艾缇拉小姐的弟弟,正是因为牵扯到精灵圣物之秘的关系,才会不明不白失去了星辉。
而眼下看来,越这件事最有关联之人,莫过于那位流浪者——
所以要说这两件事之间有所联系,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随即抬起头看对方,明白这位大魔导士肯定有重要的话要告诉自己。
努美林精灵匿世之前,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五件圣物,但确切的说,人们所熟知的是——是四件。分别留给三个凡人王国,考林—伊休里安,奥述与罗塔奥——而众所周知,考林—伊休里安的晨光圣剑与海林王冠,其实是一套圣物,由人类与矮人分持。
人类持有海林王冠,是考林王权的象征。矮人持有晨光圣剑,是矮人之神罗塔斯的造物之一。
也因此,有三圣物的说法。
即哲理之手,永恒徽记,光之圣物。
只是考林—伊休里安的两件光之圣物,皆已先后在巨人战争末期遗失,而包括罗塔奥的永恒徽记,也是如此,目前这些圣物之中——也只有哲理之手还下落明确。
最后一件,精灵圣杯,在过去之前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事物。
这些圣物当中,唯一与他有关系,自然是光之圣物之中的王冠——海林之冠,因为精灵遗迹的经历,他与弥雅分享了这个王冠留下的印记,一人一半。那印记,不但至今还留在他手背上,而且还给他带来了苍之辉的力量。
说起来,若不是因为有这个巧合,他这一次说不定就已经死在依督斯了。
更不用说,在得到了海林王冠的地方,他还得到了海恩-帆姆与大炼金术士艾德的传承。他其实一直感到,那精灵遗迹的地下,这两件事物之间,应当冥冥之中有着联系。
……
“一千年前,艾索林之灾发生,努美林精灵为凡人留下三件圣物之后,离开了这个世界。”
“罗塔奥人曾在大陆西面,最后一次看到精灵们的船队南下——”
“于是荒野之民在文卷之中留下这样的记录:‘……银色的船帆多不胜数,仿若遮天蔽日;圣船通体雪白,闪耀着太阳之光……‘——而努美林精灵们自此而去,从此不见影踪。”
“昔日庞大而辉煌的帝国,也随浮空大陆‘艾索林’的分崩离析而片瓦不存。而今,也只有零星分布于新大陆——考林—伊休里安,罗塔奥与奥述的众多古代遗址,其斑驳的断墙,还述说着岁月的荣光……”
“而三圣物的传说,自巨人战争的末期,一直在凡人各国度之间广为流传。它们与屠龙圣剑的传说一齐,定格成为凡人对于那个时代的追忆。”
“精灵们将海林王冠与晨光圣剑赠予考林人,前者后来成为考林王国蓝底白旗之上的永恒徽记,而后者则是矮人们皈依‘众山之王’,称塔罗斯为守护者的一个主要契机。”
“长久以来,考林人早已习惯于将这顶由二十一枚星辰构成的王冠,视作王权与王国的象征。”
“而在与黑暗巨龙的仆从,与巨人,与纳加们的漫长战争之中,曾先后有十一位考林先君,率领着考林人、矮人、艾文奎因精灵共同构成的联军,头戴着这顶王冠,与黑暗的力量会战于今天的阿尔罗斯——”
“那是凡人的立国之战。”
“奥述人,罗塔奥人,无不参与其中。守誓人,率光者,先古骑士,银之盔,许多著名的传说,皆诞生于那个时代。”
“而直至埃洛索王的长子,菲尔尼斯王子,头戴光之王冠,在与黑暗仆从交战之时,殁于大军之中。”
“那是,那个时代最耀眼的一位英雄的殒落——”
“埃洛索王悲痛莫名,从此将从战场之上带回的王冠尘封,考林人因此闭国十三年。这段历史,以埃洛索王被刺杀而告终。”
“那即是历史上最著名的‘月长石之乱’,其后痛失英雄王的考林人才与矮人重新缔结盟约,而艾文奎因精灵也再一次加入这个同盟之内。于是,今天意义上的考林—伊休里安同盟,也因而得以建立。”
“而考林人、艾文奎因精灵、矮人的联军,自埃洛索的时代之后,终于迎来了一位新的英雄——终末者,瓦里特。这位矮人之王,正是后来三龙时代的终结者——”
“四百三十一年,联军在瓦里特的带领之下,加入了奥述人对于纳加发起的最后一场会战。那一战,罗塔奥人在侧翼发起突击,瓦里特三入龙国,斩杀了最后一头黑暗巨龙‘狱牙’。”
“从此为一个时代,划上了休止符。”
“而这位矮人的英雄之王,也是自龙魔女时代而止,凡世的最后一位屠龙者。”
“其后漫长的战争终告一段落……巨龙殒落之后,凡人的宿敌不再,守誓人一族自此封剑,遁世不出。而为凡人们铸造圣剑的妖精们,也与联军告别,重回夏罗安——率光者解散,先古骑士也各自隐去。”
“只有银之盔,后来创立了奥述帝国。而考林人与矮人、艾文奎因精灵,则回到了自己的故土,重建了这个古老的王国。”
“但海林王冠,自埃洛索大帝被刺以来,则一直处于遗失状态。瓦里特的晨光圣剑,也与这位矮人英雄一起,失踪于浩渺的历史长河之中。”
“考林王国的两件至宝,自立国以来,失踪已有近四百年历史——”
船长室内有点安静。
众人脚下平台,只随着灰岩先生前进的步伐,轻而缓慢地上下起伏着。
巫妖唐德缓缓停下敲击手杖的动作,起身而立,它走出门去——方鸻看到这位巫妖立在外面过道上,黑洞洞的眼窟注视着沙海之上无垠的风景;清冷的月光,正透过栅格窗户,印在其身上。
犹如一片银色的碎光,随着轻缓的上下起伏,割碎开其长袍之上一片漆黑的阴影。
卡拉图也起身而立。
这位黑发的中年人转过身,走到船长室另一头,并从那里的墙壁上取下照明水晶,然后手握着水晶,又走回来。他举起手中水晶,让其上湛然的光芒,映出众人一侧墙上悬挂着的艾塔黎亚全图。
这位传奇魔导士的目光,久久注视着那张地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头——水晶的光芒,映出他一半脸颊,而让另一半脸,没入阴影之中。他黑暗之中的目光注视着方鸻,开口问道:
“这儿,是什么地方?”
方鸻向着他手中水晶所指的方向看去。
他目光一路向下,最后落在地图上的最南方——那里——在巨树之丘往下,经过圣耶里,进入一片蛮荒而破碎的大陆,丛林之中的神秘王国,古达索克。但还要继续向南,直到一条长长的大陆桥映入他眼帘:
那是第一大陆桥。
天之阶梯,通往第二世界的大门。
方鸻看着那个地方。
他早已不知多少次看着这个地方,想象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越过这里,去往那个梦寐以求的世界。
但他并没有开口。卡拉图也没想让他回答,他放下手中水晶,屋内光线微微一黯,这位大魔导士在他床边椅子上坐下,双手五指交叉,开口讲述道:
“关于考林两件圣物的来历,则又是另一个漫长的故事。”
“奥述人的哲理之手,是知识之神安吉那的造物,赋予施法者至高之力。奥述的历任魔法皇帝,皆是佩戴着这只神器手套,在战场上与纳加、与巨人一族的大军对阵的。”
“罗塔奥的永恒徽记,一半诞生于自然女神艾梅雅之手,一半则由那位浪漫的诗人,艺术家的庇护者,半身人之神帕维瓦拉所打造,那是一件关于守护与治疗的圣物,因此很少直接出现于战场之上。”
“而考林人的两件圣物——”
卡拉图一边说,一边从衣袖之中拿出一枚徽记,放在床头。
方鸻看到,那其实是一枚考林—伊休里安的国徽,而上面的图案花纹,他早已无比熟悉——考林王国的国徽一分为二,其上是蓝白斜向盾徽、三枚晨星装饰其上,一大两小,则与他所见过的考林王冠之上的星辰一致。而星辰之下,则是海林王冠本体。
两侧的护盾兽,鹫马与狮虎兽之下,是黑色的铁砧,矮人之神塔罗斯的火焰铸锤与白色晨光圣剑——铁砧在下,火焰铸锤在上,白色晨光圣剑在正中央,四溅的火星代表散落于艾索林的矮人。
再往下,徽记的条幅上饰以一句考林的古老箴言:‘因公正而威严’。
这枚国徽,其实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海林王冠,晨光圣剑,皆由塔罗斯所铸。只是妖精们后来将龙之祭文封印于后者之中,因此圣剑晨光才成为五把屠龙圣剑之中的一把,并作为矮人王瓦里特的佩剑而存在。”
“所以三圣物,皆是神器,再加上伊莲与翠瑞尔的神器,精灵圣杯,一共是四件至宝。”
“它们即便是在努美林时代,也是精灵们的圣物。”
“而为何精灵们要在离开艾塔黎亚之际,将这些圣物交予凡人之手?”
“对此,各国有一个广为流传的传说——”
不知何时,大猫人推门走了进来。
瑞德依在门边,一只手托着自己的烟斗,但并未点燃,只默默地听着卡拉图的讲述。
“……今天的凡人国度,其实是由努美林精灵选出的继承者,精灵们离开艾塔黎亚在即,然而苍翠的力量尚存于这个世界,黑暗巨龙对于艾塔黎亚的威胁也仍未根除。因此,他们不得不选出一个继任者,以与黑暗力量为敌……”
“因此他们不但传授凡人以炼金术,让没有魔法适性的凡种,也能掌握强大的力量。同时为了让当时羸弱的凡人王国得以在战争之中立足,还将三件圣物也分别赠予当时仅有的三个凡人王国。”
“考林,奥述与罗塔奥。”
“我们今天的历史,仿佛自此而始——”
“这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但又暗合历史的逻辑。因为正如三千年前,辛萨斯对于努美林帝国,也是如此一手扶持的——而今蛇人帝国早已当然无存,连努美精灵也遁世无踪。”
“但历史的轨迹,却一脉相承。”
“然而这之间有什么含义呢?”卡拉图松开双手:“自从艾索林的灾乱之后,考林人的历史至今从未断绝过,奥述人与罗塔奥的荒野之民也一样。”
这位大魔导士一边说,一边看向身后的大猫人。
瑞德点了点头,也表示同意。
“因此关于过去历史的记录,是有一定可信之处的,”但卡拉图忽然反问道:“只是历经近七个世纪,人们却很少询问这样一个问题——历史为何要如此轮转?”
方鸻张了张口。
但他楞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答不上来。
好端端的精灵帝国,为什么要自己离开,并将一切遗产留给当时还羸弱的凡人。辛萨斯蛇人在经历七王之乱后,也像是忽然之间消失了一样,将原本帝国的疆域,拱手让与精灵。
虽然而今这世上仍有蛇人尚存,但今天的蛇人,与辛萨斯时代的蛇人,根本是两个物种。正如同努美林精灵离开之后,这世上也仍旧还有艾缇拉小姐这样的森林精灵,有布丽安公主那样的艾文奎因精灵一样。
但三者之间,并无任何共同点。
努美林精灵,辛萨斯蛇人,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呢?
只有姬塔有点怯怯地抬起头来,弱声弱气地答道:“精灵们虽离开得骤然,但也不是什么信息也没留给当时的凡人王国。据我所知,离开艾索林之后,凡人已不再是一盘散沙……所以,所以……”
“当时凡人之中的领导者、顶尖的学者与炼金术士们,一定是知晓一些内幕的。”
“而且尤其是炼金术士,那个时代作为努美林文明的第一批学生,与精灵们关系最近,不至于完全蒙在鼓里。”
卡拉图听了这个回答,回过头来看着姬塔。
他又问道:“然后呢?”
姬塔略有一些不安地看了方鸻一眼,但在自己船长鼓励的目光之下,她才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答道:“我、我以为,凡人的先君们,一定是与精灵们达成了什么约定,才让当时遗留下来的信息,而今显得只字片语、语焉不详。”
卡拉图的目光落在姬塔的魔导书上。
“古里尔的魔导书原来在你手上,”他目光温和地看着姬塔,问:“小姑娘,你是博物学者?”
姬塔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一个优秀的博物学者,不一定要魔力强大,但拥有广博的知识,与一颗对于未知无止尽的探求之心,则是必不可少的,”大魔导士微微一笑:“很不错,在银之塔,今天这样的后继者不多见了。”
被对方一番毫不掩饰地称赞,姬塔害羞得脸都红了。
但卡拉图看了看她,又问:“小姑娘,你的名字是?”
“姬……姬塔。”
“姬塔,你愿意当我的学生吗?”这位大魔导士问道:“我虽然不是博物学者,但古里尔生前是我至交好友,我相信代他收一个学生,他一定会同意的。”
博物学者小姐可爱地张开小口,呆呆地看着这位传奇魔导士,一时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屋子里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众人皆不由将目光看向姬塔——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面前这黑发中年人是谁,对方在一个世纪之前就已经有了今天罗班爵士的地位,而其实力作为屠龙魔导士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不用说在一百年之后的今天,其实力究竟高绝到一个什么程度,恐怕只有他自己本人才知道。而在不久之前,他与巫妖唐德联手,轻易之间便困住了流浪者,虽然有流浪者实力不在全盛状态的因素,但也由此可见一斑。
方鸻见姬塔已经呆住了,才向一旁希尔薇德使了一个眼色。
贵族千金笑了笑,用手在后面点了点姬塔单薄的背心。
姬塔一个激灵,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我、我真的可以吗?”
卡拉图轻轻颔首。
方鸻看着两人,心想姬塔总算是苦尽甘来。能有一个卡拉图这样的老师,只要选召者自身不是太差,怎么也能进入一二线选召者之列。而姬塔当然不能算太差那一行列,甚至可以说十分有天赋。
毕竟也是塔波利斯千中选一选出的魔导书的继承者。
只是他看了看卡拉图,对方之前说过自己只是一个分身,一旦激活之后不会持续太久。也不知道,对方打算怎么教导姬塔。
而这位传奇魔导士这会儿已经回过头来,重新将之前的问题拾起来:“关于精灵的去向,与历史的逻辑,姬塔的回答并不全对,但也八九不离十。事实上,这也是我的猜测之一。”
“因为我在调查阿尔特的过程当中,发现了一些线索。”
“阿尔特的原主人,唐德的祖父马里兰,生前曾经得到过一件圣物——关于这件圣物的来历,你们应当皆已清楚——即圣剑摩亚。晨光之外,四把屠龙圣剑的地位,虽不及精灵留下的三圣物,但仍是来自于努美林时代的遗产之一。”
“在对这件事追根究底的调查之中,我发现四把圣剑,与晨光还有海林王冠,以及哲理之手和永恒徽记一样,皆在锻造之初,封印进入了一种奇特的力量。”
“这种力量,应当来自于蜥人们所预言的,闪耀之海。”
“苍之辉!”方鸻下意识回答道。
卡拉图点了点头。
他这才说道:“事实上马里兰力量的来源,正是源自于苍之辉。”
“等等,卡拉图先生,”方鸻不由打断对方:“你是说马里兰的力量,与我身上的苍之辉系出同源?”
他心下不由大吃一惊,马里兰身上如此纯粹的黑暗力量,怎么看也与自己身上的苍之辉,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但卡拉图解释道:“我是说马里兰力量的源头。他后来获得的力量,自然大多来自于利夫加德与安德洛。”
“你是说,马里兰他最初也与我一样,用有苍之辉的力量。”
“他比你差远了,”卡拉图看着他,答道:“他的苍之辉不过来源于圣剑摩亚之中的一缕残余,而你的,却来自于一半海林王冠。不过马里兰在收集苍之辉的力量,这应当是确定无疑的。”
“可苍之辉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方鸻对自己身上这时而爆发,但却无法掌握的力量充满了疑惑。
“根据我的猜测,”卡拉图道:“那应当是光之以太的本源,一种接近于本质星辉的力量,甚至比神性本身还要纯粹——事实上,我也不清楚众神是如何将这样的力量封印入这四件圣物之内的。”
“只是精灵与众神之所以将这几件圣物留在艾塔黎亚的原因,在长久的调查之后,我想我也已经有了一些线索。”
“它并非是人们想象之中的,留予凡人对抗黑暗巨龙的力量。”
“而是……”
“为了应对祸星降临。”
方鸻在听到这个回答的一刹那。
他尚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便看到一页光页在自己面前自然展开。
‘事件见闻结束,记录经验所得——7 5000点。’
‘已获得新事件目录——精灵圣物。’
‘上级事件目录更新,第三祸星降临。’
一片银色的光流,缓缓从光页之上流淌而下,描述出上面的每一个文字。
而方鸻,只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
。m.
“蜥人先知们已经预言光海即将熄灭,再加上占星术士们也观察到了新的星辰诞生,因此我怀疑祸星降临的历程已经开始了。”卡拉图停了下来,听着脚下木屋发出缓慢而低沉的吱吱嘎嘎声,又抬起头,沉沉的目光注视着船尾窗外。
“那里是流焰座,在它所在的星区时常可以看到一颗视星等为六黯星闪烁。虽然今天艾塔黎亚的星象已与十年之前大为不同,但观察到新的星辰诞生,还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
方鸻听着对方讲述,一边从自己面前的光页上移开目光,问道:“我不止一次听过这个名词,但历史上的‘苍翠’究竟是什么?什么是祸星,它究竟是怎么把黑暗巨龙与巨人、纳加一族带到艾塔黎亚的?”
“苍翠降临,艾索林之灾,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
“前人留下的笔记语焉不详,因此现在少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但我仍旧找到了一些那个时代的文献,祸星的降临似乎是从一系列灾变的开始,它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灾难之年——”
“当灾难之年到来时,艾塔黎亚会发生一系列变化,作为灾难之征兆。罕见的漫长干旱、地震、大洪水、大蝗灾,直至山川平移,星辰坠入,长昼与长夜,天象异变——一千三百年前,精灵术士们记录了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坠星事件——彗星‘红尾’坠入阿尔泽亚。”
“彗星坠入形成了今天帝国南方的大裂谷,直到一千多年后,后人仍能清晰看到这一事件带来的后果——漫长的碎裂带,差点将奥述浮空大陆拦腰截断。当时那里还是蛮荒地区,若在今天,后果将不堪设想——”
“然后灾难之年后,即是第二阶段。在灾难之年中,降临的祸星会不断接近艾塔黎亚,当两者接近到一定程度——便会在两者之间打开一道通道,‘黑暗生物从传送门之中汹涌而入,吞没一切’这正是努美林帝国在文献之中自己的记载。”
水晶的光芒在魔力干涸之中,闪烁了一下,暗了下去。
屋内完全黑了下来,但短暂的黑暗之后,月光穿过船尾的窗户流淌了进来,又为屋内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
大猫人点亮了烟斗。
火柴的光芒一刹那之间映亮他银灰色的眸子,与脸上的伤疤。
片刻之后,黑暗之中便只剩下烟斗内的红光一闪一灭。
与卡拉图平静的声音,缓缓讲述道:
“黑暗的大军在短短数年之间席卷一切,文献上虽未明确这一点。但从巨人战争前期努美林帝国不断变迁的防线之中,即可以看出这一点。”
“在其中一封寄往多尔修雅的信笺之中提到,在贝奥兰一带也出现了黑暗大军的踪迹。‘多尔修雅’是努美林帝国的中枢,精灵王廷所在,而贝奥兰地区,应当在今天塔伦的北方——”
“那里在当时,也算是精灵帝国的腹心地区了,类似于考林平原,或者奥述帝国的洛斯里安地区。”
“黑暗生物,”方鸻看着其他人的目光,代表众人问道:“是指黑暗巨龙、巨人与纳加么?”
卡拉图想了一下,答道:
“据说在巨人战争早期,还有更强大的黑暗生物,比如塔罗斯所击败的十二原生巨人,在战争早期乃是与黑暗巨龙平起平坐的存在。但在战争后期,凡人王国所对抗的那些山丘巨人、巨魔怪甚至是食人魔等等,已经是劣化了无数倍的产物,甚至沦为黑暗巨龙的仆从。”
“不过原生黑暗生物究竟强大到何种程度,而今我们已不得而知。只是幸存下来的巨人,在成为艾塔黎亚的原生物种之后,也依旧继承了其第一代血统的强悍力量,从它们身上,我们或许可以窥见一斑。”
方鸻不由想到了他们在峡谷之中所见的那些山丘巨人,它们愚笨、易怒,甚至已再说不上是黑暗生物,但在与蛛后一战之中其所展现出的实力,还是令人印象深刻。而这还是与本地物种混血、劣化无数倍之后的畸形产物——
很难想象,原生巨人究竟有多强。
他这才不由想到,那场战争之所以被称之为‘巨人战争’,而非‘巨龙战争,或者这正是原因所在。虽然凡人王国与黑暗巨龙的战争可歌可泣,但人们往往忽视了一点,艾索林之灾后的一切,已是‘巨人战争’的末尾。
崇山之主塔罗斯击败十二原生巨人,并将其永世奴役,后世信徒们为了纪念,创作出许许多多的作品来讴歌这一战。方鸻记得自己在旅者之憩,在芬里斯与戈蓝德,皆见过描述类似故事的塑像——
但作为一位神祇,若是对手不够强大,那么战斗的胜利又有何骄傲之处呢?尤其是塔罗斯这样极为骄傲与自负的神,他虽不比战争与英勇的女士玛尔兰那么渴望荣誉,但绝不会因为打败了几个弱小的对手而沾沾自喜。
由此可见,原生巨人至少是有与众神一战的资格的。
而说起来,黑暗巨龙才是本土产物。
它们原本是巨龙守护者巴哈姆特的子嗣与信众,但因受黑暗力量蛊惑,才成为黑暗巨龙。也因此受到巨龙守护者的诅咒,永远失去了巨龙们引以为傲的龙之魔法的能力。
或许是为了宣扬作为胜利一方的合法性,凡人王国或多或少渲染了黑暗巨龙的强大,以及努美林精灵离开之后,凡人为了艾塔黎亚的和平而付出的牺牲与努力。虽然英雄们流过的血,凡人们为了获得战争最后胜利的确没少付出一点代价——守誓人、约修德,米苏女士,马扎克先生乃至于伊芙小姐,他们皆是这场战争甚至一直延续至今的英雄。
为此,作此宣描述也不可厚非。
可也难免,会对后世的历史记载,与后人们的认知产生一定影响。而只要深入思考,便能察觉到历史与现实的误差。
不过祸星究竟象征着什么呢?
听这位大魔导士的描述,祸星像是另一个与艾塔黎亚完全对立的世界,这里生活着沐浴在光明之下的生物——人类,矮人与精灵,甚至是半身人与罗塔奥的荒野之民,无不诞生于星光之中,是光之子嗣。
而黑暗之中的另一个世界,却潜藏着无以计数的黑暗生灵,仿佛它们的存在,便是为了吞噬这个世界。
但祸星真的只是一个世界吗?
那么第一祸星,第二祸星又分别代表着什么?巨人战争之后,苍翠去了什么地方?接下来蜥人先知们预言的第三祸星,又与苍翠有什么联系?第三祸星之上的黑暗生物,与第一、第二祸星还是一样吗?
这一次,还会不会有巨人,会不会有黑暗巨龙诞生?
可惜的是,这一切问题的答案,皆是一个谜。
一切的缘由,是因为第一祸星降临的时代,实在是太过久远。他们连掌握艾索林之灾那个时代之前的信息,也显得如此吃力,只能残存的上古文献之中的稀少的记录,来猜测当时发生了什么。
而至于第一时代,辛萨斯蛇人时代所发生的一切,要去了解实在是无能为力。辛萨斯蛇人们是如何击败了第一祸星的,而在他们之前,还有另一个类似于努美林精灵之于凡人的文明吗?
但若从精灵是凡人王国的老师这一点来看,最初将魔法的力量传授给蛇人的,的确是巨龙无疑。难道说第一世代,其实是巨龙的时代?
但以巨龙漫长的生命与记忆,理应当没有忘记当年所发生的一切才对。
方鸻从在自己漫无边际的思考之中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若真按卡拉图的说法,眼下艾塔黎亚应当正处于危机的边缘。若第三祸星真降临在即,那留给凡人王国的时间,应当已经不多了。
而努美林精灵的时代以来,才不过区区一千年时光,其中近半的时间,凡人王国还在与黑暗巨龙交战,甚至一直持续到今天。而今祸星再临,凡人王国真的准备好了迎接这一切吗?
或者换了一个问题,当下的凡人王国,能否达到昔日努美林帝国的水平。
他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光页之上的描述,还心存一丝侥幸——还好这一切与地球无关。跨越了一个星门,艾塔黎亚的灾难,理应当无论如何也影响不了另一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罢?
他倒也不是胆小,或者怀着置身事外的心理。只不过不愿意让更多的人牵连其中,尤其是自己的舅舅、舅妈,还有唐馨一家。他们是因自己才来到艾塔黎亚的,若能回到地球上避开这一切,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他一时间又记起了苏长风与自己所说的那些话。
星门港方面的可以独善其身吗?
他隐隐又感到有些不对。
这些消息,连自己也可以掌握。偌大一个艾塔黎亚,总不会只有他还有卡拉图、唐德在调查与祸星有关的事情吧。蜥人们的预言从未向外人隐瞒过,艾塔黎亚的学者们不可能完全不在意这件事。
而他只是一个人而已,星门港数以千万计的选召者,从方方面面汇总的消息,总不至于还没他完善。星门港方面真对‘祸星’之事一无所知?还是说对于两个世界之间的物理阻隔信心满满?
方鸻越细想越觉得不安,索性放下这个想法——正如同一切心怀侥幸的人一样,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祸星的降临应当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吧?”
“理论上是如此,”卡拉图答道:“可问题并没那么简单。”
“我本体不在这里,但我从唐德那里了解了一些消息。而且从我在第二世界所见的一些信息来看,也足以从侧面证明这一点。”
“经历了艾索林之灾后,艾塔黎亚的根基正在动摇——各浮空大陆皆出现不同程度的盖伊水晶急剧衰减的情况。这一状况其实在五年之前在奥述主大陆便已经为人们所察觉,只是当时只以为是过度开采之故。”
“但星与月议会随后发现,不仅仅在奥述,事实上在考林—伊休里安,巨树之丘与罗塔奥,皆不约而同出现了这样的迹象。其中尤其是以自然女神信徒为主的巨树之丘,多年来早已禁绝了对于盖伊水晶的开采,理应当不会在此之列才对。”
“艾缇拉小姐,”卡拉图看向一旁的精灵少女:“你是圣树神殿的独角兽少女之一,以你的地位,理应当足以了解这些事实吧?”
艾缇拉看了方鸻一眼,然后才点点头。
“的确,从几年之前开始,巨树之丘核心的盖伊水晶就一直在自然枯竭。事实上巨树之丘正在以每年两到三厘米的速度,沉入空海之内,只是神殿暂时还未掌握相关线索,加上女神大人也没有给出明确回应,因此我们才一时没有公之于众。”
方鸻忍不住优点意外地看向精灵小姐。
他在意的是一个细节。卡拉图说以‘精灵小姐’的地位,这么说来艾缇拉小姐在圣树神殿的地位,好像比他想象之中要高一些。这与他原本的认知,略略有些偏差。虽然他之前也曾从大猫人口中听过,关于独角兽少女的事情。
只是独角兽少女究竟是什么,他也不得而知。那似乎本身也是圣树圣殿的秘密之一。
卡拉图这才继续说道:“其他大陆的情况也差不多,相关的情况让我不由想到了艾索林之灾前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只是我手头也无更多的资料,可以证明两者之间的相关性,所以目前还只停留在猜测阶段。”
“但若这一切真是祸星降临引起的,那说明第三祸星对于艾塔黎亚的影响已经相当明显了。”
唐德这时从门外走了进来,用指节敲了敲手杖,沙哑的声音答道:“而且由于盖伊力的减弱,浮空大陆下沉明显,导致许多地方出现了通往渊海的通道。因此各国、还有圣选者的势力皆在从第二世界抽调力量,返回第一世界。”
“因为随着渊海的复现,沉入渊海之下的艾索林,还有第一时代辛萨斯蛇人所建造的诸多浮空要塞,皆可能重新进入众人的视野之中。艾索林拥有整个努美林帝国时代的遗产,当时灾变发生之日,连精灵们也没将所有东西从旧大陆上带走。”
“因此下面会有多少机会与秘宝,简直难以想象——”
“更重要的是,辛萨斯蛇人时代修筑的众多浮空要塞,其地基乃是用价值连城的次元锚石所造。可以说只要找到那个时代任中一座要塞,就从此拥有了富可敌国的财富。”
卡拉图接口道:“正如唐德所言。虽然祸星并未降临,但征兆已经显现,千年未变的渊海,绝不会平白无故发生上升或下降——更何况第二世界与渊海的连接点,最近似乎也出现了一些异常的迹象。”
方鸻听到这里,心下悚然而惊。
他这才明白,各大公会纷纷将人手从第二世界抽调回第一世界,是因为什么。这件事当初魁洛德先生就和他提过一次,只是那时他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若是这样的变故的话。
各大公会的安排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第二世界而今已成为争端之地,第三世界又难觅踪迹。忽然出现的渊海入口,谁知道这是不是一条通往新世界之路?而且渊海之下的财富,正如唐德所言,已足以令这些顶尖的一线公会心动了。
发现一座辛萨斯蛇人时代的浮空要塞,又岂止是锚石的收益?其要塞本身,就具有难以估量的价值了。
而且这位大魔导士所说的这些事,让他不由想起了另一件事。即云层港大主教提里奥斯私下里和他说过的关于芬里斯岛的情况,两者之间似乎也暗暗相合。他原本以为芬里斯岛的情况,是因为托拉戈托斯的影响。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仅仅如此。
然而这些事情和他太过遥远了。
渊海也好,祸星也好,和他一个二十级出头的炼金术士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是掌握着苍之辉的力量,可迄今为止,他也不知道这力量究竟有什么用。更不用说,与祸星事件有什么关系。
但卡拉图仿佛看出他心中的想法,这才开口道:
“精灵们留下的五件圣物,如果真是为了下一次祸星降临而留。那么在这个时代可以掌握圣物的人,一定有其冥冥之中的原因所在。你在无意之中获得海林王冠,或许并非是一个巧合。”
“你还记得龙之金瞳的故事吗?”
方鸻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戒指,不由微微一怔。
卡拉图继续说道:“我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当盖伊水晶开始衰减之际,渊海之下的通道复现,而也正是这个时候,关于精灵方尖碑的传闻便开始流传。”
“而关于这件一直不为世人所知的圣物,在这个时候浮现踪迹,是偶然的巧合,还是早有预谋的安排?”卡拉图反问道:“艾德,你仔细想想,这其中有何联系。”
方鸻脑海之中闪过一道灵光。
他抬起头,目光下意识与希尔薇德相接。
七座方尖塔之中的一座,不正在渊海之下?而且希尔薇德,正好还去过那个地方,艾缇拉的弟弟,也参加过那次探险。同时他又想起另一件事来——七座方尖塔之中的一座,在芬里斯的地下,此刻已经永远沉入深渊之中。
而他。
应当是唯一见过那方尖塔之上图案的人。
这真的是一个巧合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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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清楚了之间的这些联系之后,方鸻心底已有了明悟——既然躲不开,那就只有面对了。
他不由默默触碰了一下手背上的淡银色印记,然后才抬起头,开口问道:“那么卡拉图先生,苍之辉的力量,究竟能做什么呢?”
卡拉图与唐德互视了一眼。
他回过身来,认真地答道:“关于精灵们所留下的圣物究竟指向何方,目前我们也没有确切的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应当与海之阶梯有关。”
“海之阶梯,”方鸻有些讶然道。他知道卡拉图说海之阶梯,绝不会是说第一世界通往第二世界的大陆桥,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那是说,关于第三世界的大门?”
这位大魔导士轻轻点了点头。
方鸻不由自主看了看希尔薇德——他没想到,布丽安公主所言的,还有希尔薇德父亲留下的笔记上的猜想是真的,精灵圣杯——不,甚至还有他的海林王冠,皆与第三世界的入口有关。
而希尔薇德明亮的眼睛中,在黑暗之中只闪烁着微微的光芒——她内心之中此刻充满了一种少女所特有的精巧纤细,倘若这一切都只是巧合的话,那么冥冥之中定有一种许意——让两人相遇。
遗失的精灵圣杯,与海林王冠的古老传说,在此一刻仿佛交相辉映。
那么……
“……是你吗,父亲?”
希尔薇德内心一片安静,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眨了一下眼睛。
方鸻像是感受到她的心意,传递过去一个坚定的目光,那是两人之间的承诺,他们早已约定。不过,方鸻心中还是少有地有些激荡,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目标,如此巧合地与对方的目标走到一起。
更重要的是,他所向往的第二世界尚未向自己敞开大门,便已有一片更加广阔的新世界等待自己却发掘。星光照耀在云海之上,他心中有一种异样的安静,如同听到了云层之上的轻歌——
那是名为少年的浪漫。
而男人,永远是少年。
唐馨有点酸溜溜地看了两人一眼,心中怅然若失,只仿佛有一种从小到大手中的东西,正悄然溜走的感觉。
她轻轻咬了一下下唇,别过头去。如织而流淌的月光,穿过窗户的栅格,一道一道,落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有几分苍白,但也有几分清冷与艳丽。艾小小正回过头来,有点担忧地看了看自己的朋友。
但此刻。
黑暗之中响起了巫妖唐德不合时宜的声音:“不过对于你来说,现在谈第三世界,不免有些太过遥远。太过好高骛远,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的确,”卡拉图点了点头:“我会在第二世界等你,而你目前的目标,还是这里。”
这位大魔导士再一次抬头,看向那地图之上,穿过南方大陆,通往云海之边的长桥——第一世界通往第二世界的门扉——天之阶梯,第一大陆桥。
默默看了片刻,他才回过头:
“不过即便如此,对你目前来说,时间还是太紧迫了。”
“所以卡拉图与在下,打算给你们一点点小小的帮助,”唐德再一次开口道:“别那么看着我,别想太多——我们可不是你们的保姆,会对你们有求必应。卡拉图倒是有这个好脾气,可这人目前还在第二世界。”
“至于我,”巫妖摊了一下骨头手臂:“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而且向来没那个耐心。”
“那你能帮助我们什么呢?”
天蓝这小姑娘像是嗅到什么机会,敏锐地插了进来:“口头帮助,我们可不缺呢,埃尔芬多议会说会给我们力所能及的帮助,结果呢,连西林-丝碧卡伯爵都是一个叛徒。”
“哼!”
她还轻轻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方鸻这才想起来,还没通知埃尔芬多议会西林-丝碧卡伯爵的事情。他还看了看希尔薇德,还有正留在船上的德丽丝,后者自那之后一直未醒——可即便醒来,又怎么与她解释其父之事呢?
流浪者并不是真正的西林-丝碧卡伯爵,真正的伯爵大人应该早在第一次前往依督斯之时——甚至更早便为流浪者所替代了。可骤然让一个小姑娘去了解这一切,还是自己的至亲之人,怎么想也太残忍了一些。
唐德用骨手摩挲了一下光秃秃的下巴,有些玩味地看着天蓝:“小姑娘,你是在和我谈生意吗?”
“那又如何?”天蓝一挺胸:“我可是七海旅团的财政总管。”
“听来不错,”巫妖黑洞洞的上下颌一张一合,夸张一笑,却不发出声音:“可惜,接下来我们要谈的事情,并不涉及金钱。”
“切,”天蓝听说与钱无关,眼中的光芒顿时十分去了九分,十分无趣地答道:“说大话。”
“天蓝。”
艾缇拉终于开了口。
天蓝才怏怏不乐地站了回去。
方鸻看向唐德。后者这才答道:“卡拉图与我给你们制订了一个小小的计划,想来对你们会有一些帮助——”
“计划?”
“我听那位小姐说,”它看向爱丽莎:“你们打算造一艘船?嗯……听来虽有一些夸张,但在我与卡拉图的介入之下,想来也就没那么大不了了。我认为——”
天蓝在一旁盯着这大言不惭的家伙。
而方鸻惊讶地看着它,忍不住打断对方道:“……等等,你们打算帮我们造船?”
“不不不不,”唐德大摇其头:“我说过,我们只会给你们提出一些指导性的意见。关于这些意见,我认为——”
“艾德,”卡拉图这时也开口道:“我们不会对你们成长的历程介入太多,尤其是姬塔是我的学生,这对你们的未来,没有什么好处。”
方鸻理解地点点头。
揠苗助长的典故,他自然是熟悉的。
“等等,”只有巫妖十分不满,在一旁用自己的手杖敲了敲桌子:“你们能不能不要在他人开口时打断,卡拉图,这么多年你的教养还是一点没有长进吗?”
“唐德,你也说了,是他‘人’。”
卡拉图头也不回,淡淡地答道。
唐德张了张嘴,好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方鸻看着两人感到有些意思,一个活了一百多年的大魔导士,一个永生不死的巫妖。而昔日的好友,与熟悉的人,皆随着时光的流逝,一一逝去。两人这一个世纪以来,应当是彼此唯一的朋友了吧。
他想了一下,回归正题道:“那么卡拉图、唐德先生,你们所说的计划是什么呢?”
“简单,”唐德立刻开口道:“就是告诉你们,什么地方合适造船,如何去造,什么地方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怎么去获得——”
卡拉图也答道:“艾德,作为一个生手,你们应当对于造船这门精深的行业缺乏了解吧?”
方鸻点点头。
“我和唐德,虽然也不是行内人,但至少可以告诉你们,如何去避开一些不必要失误,那里有可靠的人,以免浪费我们不多的时间。”
唐德哼了一声:“别看艾塔黎亚有各门各类的学者,但要论知识与见闻,本人与这家伙——当然主要是本人,自问应当是数一数二的。有我们——有我的话,你们自然会少走很多弯路——”
“那也帮大忙了,唐德先生,”希尔薇德笑眯眯地说:“你一直以来,皆是艾伯特家族最尊贵的客人。”
“我和你们这个疯疯癫癫的家族可扯不上什么关系,”唐德答道:“罗格斯尔家族可是历史悠久,系出名门。”
“可罗格斯尔家族已经亡了。”
天蓝借机补刀。
巫妖立刻一言不发,只用黑洞洞的眼窟中闪烁的红色火光瞪着这小姑娘。
……
而唐德与卡拉图离开之后,方鸻才仔细问了一下爱丽莎,当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与帕克究竟是怎么遇上这位传奇大魔导士,还有这个他们在艾矛堡见过一面的巫妖的。
爱丽莎想了一下,才答道:
“唐德先生其实一直跟着我们——”
“团长,你还记得我、你与帕克在地下见到的那具奇怪的尸体吧?”
方鸻点了点头。
“那其实是加西亚。”
“什么!?”方鸻不由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那平平无奇的骨头架子,竟会是执政官加西亚的亡灵。
“血鲨空盗抓住了一个重要人物,其实就是加西亚。这位执政官,最后当然也没什么好下场——他是第一个死在龙之魔女手下的受害者,流浪者不仅仅算计了伊芙,也算计了他——当然,还有守誓人一族的大长老。”
爱丽莎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天下来,她自然早已从艾缇拉那里听过了当时的前因后果:“守誓人一族也算是从某种意义上得到了解脱。只是不知道那位大长老,在临死之际有没有悔悟——”
她自言自语,轻声道:“不过我想,应当是死不瞑目吧。我和帕克在地下,还见过他一面,为扭曲的仇恨禁锢在亡灵的躯壳之中。讽刺的是,所有人都在这个故事之中得到了最终的安宁,除了始作俑者自己之外……”
方鸻听了,默默答道:“但他也算不上始作俑者,充其量是个为恐惧所支配了的受害者罢了。”
“我知道,”爱丽莎目光闪了闪:“只是略微有些感慨而已。”
她继续说道:“加西亚自从化为亡灵之后,就一直徘徊在依督斯,直到为拜龙教徒所发现。对了,团长大人,还记得在梵里克的经历吗?”
“梵里克的经历?”
方鸻仔细一想,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他先前刚刚苏醒,还没反应过来,但经爱丽莎一提,立刻明白了过来:“那骨龙——!”
他终于记了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看依督斯废墟之中那骨龙感到眼熟了。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在梵里克见过对方一面——虽然是远远的。
爱丽莎笑了一下:“所以团长大人明白了吗?”
“原来如此,”方鸻恍然大悟:“原来我们错失的那个拜龙教官员,是唐德先生强行带走的。它比我们先一步到那个地方,并且借助骨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带走了对方。”
“所以它应当一早就掌握着比我们更详实的消息,”方鸻不由有点感叹:“不过它也太胆大了,用骨龙袭击城镇,基本等同于向艾尔芬多议会宣战了。一不小心,会为整个王国通缉的吧。”
爱丽莎点点头:“因此唐德先生从对方身上知道了加西亚的存在,那之后便一个人潜入依督斯——借迪克特先生与流浪者交手受伤之际,潜入并用亡灵巫术,将对方救了出来。”
“那之后它自然知晓了拜龙教徒的全盘计划?”
“的确。”
“只是当时的情况,伊芙小姐与卡拉图先生的分身皆处于未激活的状态,唐德先生一方面要躲避血鲨空盗的注意力,一方面才不得不借助我们的力量,去唤醒伊芙小姐与卡拉图先生。”
“所以我们当时看到的影子,应当正是它利用亡灵巫术,在有意引导我们前进的方向。”
方鸻这才完全明白了过来,答道:“所以当时机成熟之时,它便送你与帕克,去见了卡拉图先生,是这样吗?”
爱丽莎轻轻颔首。
“但唐德先生是怎么清楚,我们和它是一边的呢?”方鸻又忍不住问道:“毕竟我与它在艾矛堡的见面,可不怎么愉快。”
“这我也不太清楚,”爱丽莎想了一下:“但唐德先生言语之间,似乎提到过那位妖精居所的主人——”
“原来是他。”方鸻心中闪过那位夏至之塔,圣弓峰之主的面孔。
自从梵里克一战之后,对方就不知所踪,又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但唐德怎么会认识对方的呢?
爱丽莎回答完这番话,便对他眨眨眼睛,表示夜太深了,自己也得去睡觉了。
不过方鸻心不在焉,也没在意对方这个特意的表情,只轻轻点了点头。而夜莺小姐起身之后,才回过身,有些神秘地看了看正在门边出现的人儿——
她轻手轻脚走了过去,一笑对对方咬耳朵道:
“要注意节制啊。”
后者明亮的目光看着她,只浅笑着点了点头。
爱丽莎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才转身离开——不过临出门之际,这夜莺少女才十分有兴趣地看了身后两人一眼。
方鸻正思考着自己的事情,卡拉图之前对他说的那些东西,自然还是对他产生了不小的冲击。虽然他接受力还算强,也不至于因为一些还未发生的事情就开始患得患失,可也难免总要考虑一下未来该如何去面对。
正在这时,他听到了沙沙的脚步声靠近自己。
“爱丽莎?”他微微一怔,抬起头来:“你不是离开了吗,什么东西拿丢了吗……?”
但话只说到一半,他便自然卡住了。
因为方鸻已经看到,浅浅的月色正透过窗户的栅格,如白霜一样,落在房间中的地面上。而希尔薇德——正映着如华的月光,柔美地立在那儿,只安静地看着自己。
“希……希尔薇德?”
他下意识张了张嘴。
本来是打算问一些诸如‘你怎么在这里’之类,没有营养的话题。但话到了口边,又默默收了回去。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心中还不清楚么?
只是千言万语,皆只化作此时的沉默。
“……还好吗?”
希尔薇德轻轻点了点头。
方鸻像是松了一口气,不由讷讷地答道:“……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睡不着。”
方鸻有些意外地看着对方,这可不像是他平日里认识的舰务官小姐:“怎么?”
希尔薇德轻轻走了过来,仿佛自然而然挨着他坐下。
只有方鸻显得有点紧张——
舰务官小姐而看着窗外银色的沙海,轻声问:“……关于那些话……”
“哪些?”
“卡拉图先生所说的那些。”
“卡、卡拉图先生所说的话吗?“
方鸻忽然之间静了下来,想到之前的那一幕,一种心有联系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才看着对方的侧脸——月光正在少女脸颊之上留下一道月牙:“……希尔薇德,是问我的想法?”
“是呢,船长大人。”
方鸻默默想了一下,鼓起勇气道:“总而言之……不管有什么事情,我、我都会陪你走下去的,正如我的承诺……”
希尔薇德莞尔一笑,轻轻眯起眼睛:
“这算是船长大人的情话吗?”
方鸻脸‘腾’一下红了,不由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这、这……那、那……也、也算是吧……”
少女却安静了下来,轻声道:
“那下次,船长大人一定要更注意自己的安危呢。”
方鸻这才张大嘴巴,终于明白对方所来为何。
他静了好一阵子,才小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希尔薇德摇摇头,她目光转向窗外:“只是今天晚上,心中有些不安定……”
“啊?”
她回过头哎,眼中噙着的笑意浅浅的:“船长大人,能留我下来吗?”
方鸻像是木塑的雕像一样看着对方。
一时间还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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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尔薇德回首过来,如水的月光垂在她脸颊上,边缘闪闪发光的像是有一边儿细细的绒毛。细长的眉毛下面,眸子幽深处闪动着一点星光,含着促狭、闪烁的羞怯与一点点的勇气:
“如何?”
方心怦怦直跳,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像是失去了自主能力,只傻傻看着对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问了一句:“希尔薇德……?”
但此时再也无声
希尔薇德低下头,只一只手轻轻拾起他的手,两人手掌轻轻一合,彼此相扣,纤细雪白的指尖与他五指纠缠在一起。
她这才抬起头来,浅海一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稍稍凑近了一些,伏低身体一只手撑在床沿上,爬了上来。单薄的睡衣之下,领口以下细致的锁骨后一片细腻的肌肤,曲线渐渐优美,月光正错开一道边儿,如同银沙,清辉闪耀丝绸划过丘起,之后渐收于一片秘密的幽色之下。
方红着脸看着这一幕,却不敢移开目光。
少女轻轻支起一只脚,脚尖儿轻轻一晃,丢开鞋子,露出雪白的足踝,然后抬起另一条腿,也跪了上来。她一只手握着方的手,另一只手撑在方身边,整个身体几乎都俯了上来。
闪烁着星光的幽暗眼神,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船长。
贵族千金玫瑰的唇色,正映着月华,闪闪发光,只如同花蕊之上的露珠,微微颤动。
方嗅着如兰芬芳的气息,再也忍不住,只一口轻轻啄了上去。暗色之下,玫瑰花瓣之上的泪水,正悄然落下好像是清冷的幽泉,冰凉,婉转;又似星光闪烁,一闪一闪,正穿过漫长的时光,斑驳的夜空,与明亮的玻璃,洒下一地银霜
于幽暗之中,静然流淌。
方一只手绕过贵族千金柔软的腰身,一只手扶起对方的腮边。希尔薇德感到他手心灼热的温度,不禁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细细的低吟那微微柔弱的呻吟,顷刻之间让方把持不住,一只手顺势下移,轻轻拨开对方的扣子。
一抹柔软的触感弹跳而出,轻轻挨在了他手背上。
方心中怦然一动。
他一下直起身来,一下将少女转过去,压在床上。但纷乱单薄的睡衣、撩开的领子遮住了清冷的光华,与一抹撩人的曲线,雪白的沙丘,目光往下,只有少女平坦、雪白的腰肢一如银色沙海,冷冷地映着月光。
希尔薇德如水的目光,幽邃之中似再无余物,深蓝色的瞳孔深处,只映入方的影子。
她有点怔怔地看着他,方也注视着对方他抬起右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张吹弹可破的脸蛋儿,目光仔细地品味着那长长的,微微颤动的睫毛,如同花瓣,是月桂的暗香。
贵族千幽幽的目光,一闪一闪。
他只有若捧着一件稀世之瑰宝,并远重于这世间一切的圣物。
两人的目光交织着,于无声处,而更胜有声。
方用目光询问着对方的意愿。
希尔薇德咬了一下唇,心中闪过一丝害怕,但还是鼓起自少女时期以来一切的勇气,轻轻一颔首。
可正是这个时候。
她目光中倒映出一个小不点儿,正从方身后爬了出来,睡眼惺忪的样子,看着两人还露出一丝好奇的迷离。小丫头揉了揉眼角,直到看清希尔薇德的样子,焰色的眸子里才一下亮了起来,奶声奶气地伸出手:
“麻麻,抱!”
这声音像是一弯清冽的泉水,一下子让方清醒了过来。
他赶忙回过身,用指头按了一下妮妮的脑袋,把她‘哎哟’一声从他肩头上按了下去,在床上摔了一个四仰八叉。
方这才脸一红,回过头来看着希尔薇德少女仍是衣不蔽体的样子这不用说,自然是他之前的杰作。但他一时间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甚至不好意思去给对方盖上被子。
希尔薇德这才垂下睫毛,用手扯了扯被单。
两人之间一时间有些尴尬的安静。
直到希尔薇德忽然‘噗嗤’一笑,目光弯弯地看着他这个窘迫的样子。
“要继续吗?”
她柔声问。
方摇了摇头,伸出手,轻轻为对方拢好睡衣的领口。
他明亮的目光看着对方,声音有些沙地开口道:
“希尔薇德小姐。”
“嗯。”
希尔薇德眼眸一弯,细细应了一声。
但方看着她,又答:
“你愿意嫁给我吗?”
“嗯。”
希尔薇德再细细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选召者与原住民之间有许多不同……”
“可我是认真的,不管前路如何险阻,我一定会娶你。”
静静地,方认真地述说道,像是在叙述一个承诺:“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地球吗?”
希尔薇德目光闪动着亮晶晶的光芒:“去另一个世界吗?”
“嗯。”
“艾德能做到吗?”
“……其实弥雅小姐更适合你的,”她抬起手来,轻轻按着他的手背,柔声说道:“艾德,你终要离开这个地方。我愿意让你在我生命中留下最深刻的记忆,无关乎其他,不是我父亲,也不是七海旅人号”
“可终有一日,我们会天各一方,”贵族千金俏皮地眨眨眼睛,语气轻快:“这无关乎船长大人的选择,当然,只要弥雅小姐愿意的话。”
方用力摇了摇头。
他也扣住对方的手,像是从相连的手心中,可以感到彼此相连的心意,开口道:“我其实一直都在想这件事。”
“假如拜龙教徒可以前往我们的世界的话,”方十分认真,以至于显得有些笨拙,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希尔薇德,我也一定会找到办法让你也过去。”
“真的?”
“真的。”
少女嘴角微微一弯,像是信了,也像是并不在意。
“……那么,可以拉我起来吗,船长大人?”
方怔了一下,才赶忙起身拉着自己舰务官小姐的手,让她从床上坐起来。
希尔薇德看了看自己的样子,这才微红着脸背过身去,一粒粒系好扣子。
不过过了一会儿,她一拨金色的长发,有些眉目含情地回过头来,看了方一眼。然后默默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五指握拳方抬起头,有点不解地看着这一幕。
希尔薇德轻轻摊打开手,一枚银色的纽扣,静静地躺在她平开的手心之上。
方看到这一幕,脸再次腾一下红了,不由想到之前那荒唐的一幕。
但比起一时的冲动
他还是能希望给予这位贵族千金自己的心上人,一个真正的承诺。
少年心中虽然隐有一丝怅然若失,可也并不后悔,毕竟两人的日子还长着呢他握了一下拳头,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带着希尔薇德回到地球。无论多么困难,但他还从未畏惧过。
少女与少年之间用目光传递着彼此的心意,但终于引起了一旁有人的不满。
“麻麻,帕帕!”一旁妮妮捂着发红的额头,委屈巴巴地看着两人。
方与希尔薇德这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小家伙,不由楞了一下。然后他们互视一眼,皆忍不住莞尔一笑。
方伸出手去,轻轻揉了揉小丫头的脑门,好在妮妮一点儿也不记仇,只有点害怕地看着他好像生怕‘帕帕’不要她了一样。希尔薇德也伸出手来,拢了拢这小丫头的一头火焰色长发。
妮妮这下子开心了,眯起眼睛,一脸小幸福的模样。
只书桌之上,塔塔从自己的厚书之中抬起头来,看了看这一幕,只轻轻摇了摇头。
希尔薇德这才把妮妮捧起来,放在自己并拢的双膝之上她明亮的目光看了看方,举起手来,从对方手上接过毯子,轻轻一拉如同一片墨绿色的海,拉拢过来盖住三人。
她,妮妮与方
三人就彼此并排盖着一张被子,背靠着轻慢摇晃的舱壁,坐在床上,静静看着远处如银海一样起伏的山丘伊斯塔尼亚的大沙漠,仿若在这月光之下,才展露出它真正非凡美丽的一面。
只是夜里的气温已低到不足十度。
三人皆彼此靠得紧紧的,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妮妮不住用手去扯毯子上的线头,希尔薇德眼睛弯弯的,用一根指头拨开她的手,不让这小家伙去使坏。没过一会儿,妮妮便生气地鼓起嘴巴,举起手抱住贵族小姐的指尖,支支吾吾地用尖尖的牙齿去咬。
但说是咬,不如说是在舔,逗得希尔薇德一下曲起手指,咯咯直笑。
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心中第一次,有了种淡淡的温馨。
而希尔薇德收回手,目光中闪烁着银辉,注视着起伏的沙海轻轻开口道:“船长大人知道吗?”
“知道什么?”
“小时候,我一个人怕黑,也常常拉着谢丝塔,这么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有一次,我还央求谢丝塔给我讲故事呢”
“啊,谢丝塔小姐也会讲故事吗?”方瞪大眼睛,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艾德看不起人,谢丝塔可是什么都会的。”
“是吗?那希尔薇德你讲来听听。”方心中不由十分好奇。
“谢丝塔说,这世界上为什么只有黑暗巨龙与光明巨龙之分呢?”
“因此,说不定也有介于黑暗与光明之间的巨龙,那么就叫它黄昏巨龙好了。”
“谢丝塔小姐的想法还真是奇特”
“艾德,别打岔。”
“好,我不打岔。”
“从前,有一个勇者,他杀死了黄昏巨龙。”
方听了半晌,但忽然之间没了下文。
他这才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对方:“后来呢?”
“没了,”希尔薇德抿着嘴,促狭一笑:“勇者杀死了巨龙,这个故事不就完结了么?”
“……”
方有点瞠目结舌:“等等,这不是烂尾么?”
希尔薇德一只手掩着嘴巴,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方看她这个样子,还忍不住怔了一下,他还从未见过贵族小姐这个样子。
但过了好一阵子,希尔薇德才微微喘着气,媚眼如丝地答道:
“……艾德,要是谢丝塔听到你这么说她,一定会气得杀了你的。”
“谢丝塔小姐没那么可怕吧?”
但方想了想对方冷着一张脸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希尔薇德好像是在安慰他一样,在被子下面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她目光变得轻柔起来,轻轻说道:“艾德,我们终于要有自己的船了从艾尔帕欣一直到今天,仔细想来,一年快过去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不是吗?”
方一怔,也点了点头:“是啊,七海旅人号,你父亲设计的船。”
但贵族千金回过头,却认真地摇了摇头:“是你的船,艾德……只是,继承了我父亲船的名字而已。”
“……我父亲为我母亲造了这艘船,……而你,也为我造了这艘船,对吗?”
方点了点头。
希尔薇德沉默了下来,大约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方才想到,对方还少与自己提起过自己的母亲。迄今为止,他也只知道那是西林-丝碧卡家族的大小姐,西林-丝碧卡伯爵的妹妹。
但从两家的关系来看,似也并不见得融洽。
只是她与德丽丝之间,关系倒也还好。
静静过了好一阵子,贵族千金才幽声说道:“船长大人,夜深了。”
“……你要回去了?”
但希尔薇德摇了摇头,回过头来看着他,脸色略有一丝苍白,目光罕见地有些柔弱:“船长大人,挨着我,好吗?。”
方略微一怔,但还是点了点头,靠过去了一点。少女的目光这才柔软下来,微微偏过头,靠在他肩头上。
一股淡淡的幽香,从少女发丝间散发出来,萦绕在他鼻端。
方心中一时间也有些安静。
他仿佛这才想起,希尔薇德的身世,并没有那么简单她的父亲,马魏爵士,不仅仅是一位著名的探险家。更是科尔曼亲王的左膀右臂,而此刻的艾伯特家族,还仍在宰相一方的通缉名单之上。
说起来,对方的身份与当初的他一样,其实仍旧见不得光。
从艾尔帕欣,一直到依督斯,对方一直默默承担着这些压力,却从来未向任何一个人埋怨、发泄甚至倾述过。
究竟是怎样一种经历,才塑造了一位少女如此的韧性?想及此,方心中才止不住地柔软只是他低下头,才有些意外地发现,妮妮趴在贵族千金胸口,两人正互相依偎着,早已沉沉入梦。
方默默看着这一幕,只轻轻抬起手,小心翼翼不去惊动对方,拨弄了一下对方额前的乱发。
只是在黑暗之中。
无人可见的地方。
少女有些安然地翘了一下嘴角。
……
银色之海之上的一叶轻舟,正穿过茫茫无尽的沙砾。
灰岩先生背上的平台,正轻轻摇晃着。大猫人依在栏杆之上,仰起头,看着满天斑驳的星空虽然在艾塔黎亚,本就有着更加无瑕的纯净星穹。但在这里,星空仿佛显得更加低垂,更加接近于这片大地
那像是漫天的眼睛,一眨一眨,将古老的目光,倾注于这片千年的沙海之上。
而在远处高高的银色沙丘的东方。
便是那个悠久传说的尽头,龙之乡。
但那里今天早已为沙砾所埋没,直至不再剩下一丁点痕迹。
大猫人用爪子摸了一下脸颊上的疤痕,银色的眸子深处,似乎还回忆着当日所发生的一切。
但‘吱呀’一声轻响,身后有人推门而出。他回过头去,才发现是精灵小姐瑞德放下爪子,沉默地看着对方。半晌,才开口问道:“那个人,就是杀死你弟弟的真凶?”
艾缇拉点点头。
“所以?”
“我向女神许下的诺言已经实现了,我必须……”精灵小姐翠色的目光微微一闪:“瑞德……”
“你想让我留下来?”
艾缇拉抬起头看着他,没开口。
瑞德默默想了一下,才开口问道:“你告诉过艾德了吗?”
精灵小姐摇了摇头。
“哎,”大猫人叹了一口气:“你该告诉他的。”
“……再等等,”精灵小姐有点犹豫地摇摇头:“我还没想好,瑞德。”
“我明白。”
大猫人拍拍她的肩膀:“这是你的选择,圣女阁下。”
“而我,一直都是你的守护骑士,”他温声道:“无论你作何决定,我都会支持的。”
……
那天之后,时间仿佛过得格外快。
“艾德先生,你的靴子。”
方鸻看着帕沙用一双干瘦黝黑的小手,将自己的靴子擦得亮澄澄的,再毕恭毕敬地递了过来。他抬起头,看着对方黑白分明,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睛,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擦得很漂亮,但是没必要这么做了。我说过,帕沙,你要留下就留下,但是我们这边不兴这一套。”
“可希尔薇德小姐告诉我,您是团长大人。又是这艘‘船’的船长,船长就应该气气派派的,你总得要有一个使唤的侍者,或者仆人什么的吧?艾德先生,你不用担心,我没一点不情愿,待在这里大家对我很好,除了母亲,再没人对我这么好过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这不是满足不满足的事情,”方鸻忍不住扶额,希尔薇德什么都好,就是想法总带着一些这个世界固有的观点。她还时常对他说,要在大家面前有威严一些,尤其是以后有了水手之后。偏偏贵族千金在这方面,还格外固执——
“有些事情,你不要什么都听希尔薇德小姐的,她的想法很有一些问题……”
“可大家都说,她是主母。”
“主、主什么?”方鸻脸一红,结结巴巴地问。
“就是主母,团长大人,”帕沙弱声弱气地答道:“您的妻子。”
“怎、怎么,大家都知道了……?”
帕沙摇了摇头:“没有,是爱丽莎小姐和我说的。”
方鸻一拍额头。
爱丽莎说的,那不就等于大家都知道了吗。这团里还有谁比爱丽莎更喜欢刺探八卦,并且分享给其他人么?这或许是夜莺这一职业的天性,因为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了帕克这个天生的大嘴巴。
当然了,那个帕帕拉尔人的杀伤力,可要比这位小多了。
他早先就为这位笑眯眯的小姐骗得够呛,还一直以为对方既真挚又愿意倾听——
可一想在芬里斯的经历,方鸻就觉得自己是天字第一号笨蛋,当时可不就被这对姐妹差点耍得团团转么。他只恨自己没有早一些发现这一点。
等发现的时候,早已悔之晚矣——
“那是两码事,”方鸻一时间一个头两个大:“首先,我还没和希尔薇德小姐结婚。其次,我也不是你的主人……天,你脑瓜子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
“帕沙是奴隶,他这么想不是很正常吗?”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方鸻回头看去,才发现是那个扎着一头小辫子的小公主,伊斯塔尼亚人当代沙之王的女儿。看到后者,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来了一个问题儿童,而且与这位小公主比起来,他更宁愿和帕沙打交道。
这位沙之公主,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针锋相对——她与天蓝两个,简直就是两只小火药桶,属于一点就着的那种。方鸻看了对方一眼,才叹了一口气:“你没去追你看中的情人吗?”
“洛羽他不理我了,”阿菲法生气地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小辫子:“哼,不、不就是那个比较大吗,皮肤比较白吗,真讨厌。仗着自己比我更早认识洛羽先生,对洛羽先生呼来唤去,洛羽先生总有一天会厌倦这个妒妇的。”
来了,又来了。
方鸻深深无语地看向平台之外起伏的沙海。
自从这位小公主殿下临时上了船,灰岩先生背上这平台就没有一天消停的,对方与天蓝之间的争风吃醋,简直可以弥漫满溢整个银沙沙海了。事实上大猫人曾戏称在坦斯尼尔也能嗅到两个小丫头争风吃醋的酸味,他嘴上不说,心中深以为然。
坦斯尼尔是伊斯塔尼亚的港市,距离这里也并不太远。
而且这位阿菲法公主是继承了沙漠女子的大胆,热情奔放,又直来直去,在方鸻看来,要不是洛羽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天蓝身上的话,天蓝无论如何也不会是这牙尖嘴利的公主殿下的对手的。
好在看起来,以洛羽目前的状态,对方想要从这场漫长的比赛之中取胜,恐怕还是相当遥远的事情。
而作为船长,他当然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再怎么说,天蓝也是他的队员,他当然不会胳膊肘向外拐了。方鸻一早就打好了主意,等到了坦斯尼尔,就让这位消停不了的公主殿下,赶快下船,反正对方待在船上眼看也是要到了极限的样子。
省得整天和他抱怨说船上的住宿条件这里不好,伙食哪里不好,一身的公主毛病。
不过阿菲法倒是丝毫没察觉自己的不受欢迎。她正上前一步,趴在船舷上看着外面起伏的沙漠风景——灰岩先生当然并没有深入银沙沙漠之中,而今也不会有几个不长脑子旅人会这么干了。
七海旅团事实上是沿着靠近矮蔷山脉向东而行,在可以看到瀚瑞那空海海岸的方向,从沙漠的边缘斜穿而过。这事实上是一条古代商道,当初布尼古他们便是走的这条商道。
不过即便如此,这条道路也并不好走,事实上。自浮空舰诞生之前,就没有一条好走的路穿过伊斯塔尼亚的。
也正是与世隔绝的沙漠,造就了伊斯塔尼亚迥异于北方大陆的风土人情。
方鸻才想起阿菲法之前所说的话,看着对方开口问道:“你说帕沙是奴隶,又是怎么一回事?考林—伊休里安还有奴隶存在?”
他不由皱了一下眉头,《星门宣言》并不仅仅是对于选召者的约定,也是星门两边的两个世界,各个国家之间达成的谅解与妥协。事实上在《星门宣言》之前的时代,考林—伊休里安的确还零星有一些地方存在着农奴制度的现象,不过在那之后,基本便全面禁止了。
当然,这样的情况也只限于考林一地而已,在罗塔奥,在奥述,又是两样的情况。毕竟《星门宣言》的签订国,大多是一个赛区所对应国家的双边协议。同时若非考林—伊休里安本身有这样的意愿,这样的约定也无法达成。
这本身就是一个奇异的世界,一方面存在着高度发达的炼金术文明,但一方面方方面面又还未完全走出落后的制度。然而,自从这半个世纪以来,艾塔黎亚各国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又不能再于一百年之前相比。
就像是他现在所问的这个问题。
如果考林—伊休里安,也包括伊斯塔尼亚在内,还存在着奴隶制度的现象的话,那几乎一定是有人践踏了《星门宣言》。
但阿菲法对这个问题却并不太在意,随口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们所说的奴隶制度自然早已消失了,毕竟我父王,明面上也不会违逆联盟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方鸻皱着眉头问道:“你父王私底下还纵容这个制度存在?”
“你这人说话可真难听,”阿菲法回过头来,一头小辫子一甩,琥珀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我父王是什么身份,他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帕沙在伊斯塔尼亚就是最下等人,这样的事实,又不是我父王一个人能改变的。”
她十分轻蔑地看了帕沙一眼,挥了挥手。
帕沙低下头,有点怯懦地向一旁退去。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知晓这少女的身份,沙之王巴巴尔坦的女儿,在他看来那几乎就是天上的人物了。团长大人船上竟然有这等人物,让他与有荣焉——
方鸻眉头紧锁,心中有点火大地一把抓住对方的手,问道:“你说谁是下等人?”
“你干什么?”阿菲法吓了一跳,用力挣了一下才从他手上挣开,她的两个仆人远远地看了一眼,但大约是碍于方鸻船长的身份,犹豫了一下并没过来。而满头辫子的小公主抽回手之后,眉头都快皱着了一团:
“你干什么,我又没说你。”
“你说谁都不行,这是基本的礼貌。”方鸻严肃地答道。
“可我又没说错,不信你自己问他。”
方鸻吸了一口气,大约也觉得自己没事和一个小姑娘生气有些不值得。他只开口答道:“在其他地方随你,但在我的船上,就不可以。”
“在这里,我的话,就是法令。”
阿菲法抿了一下嘴巴,被他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眼泪珠子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至少在这艘‘船’上,要是对方命令她下船的话,不管她是沙之王的女儿也好,还是某个神明的私生女也好,都得乖乖下船。虽然作为沙漠的子民,她也不是走不出这沙漠,可那折辱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她胸口一起一伏,最后才气怒道:“你、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我又没有奴隶,你有本事去对付那些走私贩子、邪教徒啊!我、我和我父王也一直在打击这些人。”
“你什么都不懂,你以为你们那里就人人平等了么,正如唐德先生所说。表面上的等级没有了,但人心中的等级反而更森严了呢,你们大公会那些把戏,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
方鸻看着这小姑娘的眼睛,一字一顿地答道:“我一直在对付他们。”
阿菲法张了一下嘴巴。
她楞了一下,这才想起好像确实如此。
但她还是心有不甘,只握了一下拳头,才气冲冲地走下了船舱。
“简直不可理喻。”方鸻看着这小公主离开,才忍不住摇了一下头。
就像他与希尔薇德之间一样,他感觉自己很难将这些事与对方说清楚——当然了,相比起这位刁蛮的公主殿下而言,贵族千金简直就是善解人意的天使了。希尔薇德虽或多或少有一些根深蒂固的认知,可至少她愿意接受一些改变。
而且方鸻明白,自己的舰务官小姐一直明白自己的意愿。
他其实在意的并非等级,而是尊重。至少在他的船上,帕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团员而已。也同样,希尔薇德绝不会对船上任何一个人摆架子,也绝不会拿出她当时在布丽安公主船上时,对付水手们的手段。
因为他的队员,绝不应当无端承受任何人的折辱。
方鸻这才回过头去,看着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口的帕沙,开口道:“帕沙,没事吧?”
帕沙轻轻摇了摇头:“其实公主殿下也没说错……”
方鸻听了这话,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不是对错的问题,”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帕沙,我不管你之前的经历如何,是怎么样的人。但在我的船上,你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没有任何区别,不会比任何人低一头。”
他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靴子:“这样的事情,以后也不要在干了。”
帕沙看着他,问:“这也是‘法令’吗?”
方鸻翻了一个白眼。
他有点心力交瘁地答道:“你就当这是一个法令吧。”
“可是,我也不会干其他了,我总不能吃白饭吧?”帕沙有点担心地说:“要是这个也不能干的话,艾德先生的意思是要把我赶下船吗?”
“等一下,你怎么听出这个意思的?”
“可是——”
“没有可是,帕沙,难道你想当个靴匠吗?我们船上可不要靴匠,”方鸻没好气地答道:“你要是没事干,就去和别人学东西。大猫人,洛羽他们乐意教你,你要是对炼金术有兴趣,也可以来找我。”
“我也可以学炼金术?”帕沙眼睛亮了起来:“艾德先生?”
“当然,为什么不可以,”方鸻严肃地答道:“炼金术士不分男女,不分出身高低贵贱,也不分你来自何方,在以太面前,无论你是国王还是乞丐,人人平等。”
“记住这段话,”他地答道:“任何一个学习炼金术的人,都会先了解这段话。它从努美精灵时代便流传下来,你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考林—伊休里安没有奴隶吗,因为炼金术士们不相信这个。”
帕沙默默听了,用力点了点头。
他忽然回头看了看天井下面,再回过头小声说道:“我去帮艾缇拉小姐干事了,艾德先生。”
“去吧。”
方鸻看着对方单薄的背影,心中一时间不由有点感触。
他将对方留下来,一方面也是因为帕沙无处可去,布尼古与那个年轻学者离开之时,带走了那个断臂的少女,并承诺会好好照顾对方。两人当时出于感激,其实也提出了可以将帕沙一并带走照顾。
布尼古虽然还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作为商人,至少也有那么一些继续,要承担一个小男孩的抚养权,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相信经历了这次的事情之后,对方应当不敢对他们这些人耍什么花招。
只是帕沙自己死活不愿意,一定要留在船上。大约是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缘故,方鸻最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将这小男孩留了下来。
而且他明白,比起帕沙来,自己其实要幸运多了。因为他至少还有舅舅一家,而帕沙呢,已一无所有。
他也不知道帕沙究竟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多少——
但正如他所说,他船上不需要一个无端端的下人,他需要的是队友,是每一个可以为彼此负责,交付后背的人。好在,对方看来似乎对于炼金术还有一些兴趣,方鸻只能寄希望于,知识确实可以改变一个人。
但他却看到,帕沙走到一半,又犹豫着折了回来,有点不安地对他小声说道:“船长大人,你之前和阿菲法公主说那番话的时候,真的很气派。”
方鸻一愣:“什么意思?”
“主母说,你要是习惯了使唤下人的话,对别人自然而然就会有气势一些。我、我觉得,主母好像说得有一定道理,船长大人?船长大人?”
“滚!”
方鸻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这家伙头上。
只在那一刻,他忽然有了些丝卡佩小姐的体会。
……
午餐是精灵小姐从一堆干粮之中,翻着花样给大家弄了一点还尚可入口的食物。但可想而知,进入沙漠之后差不多已一周半,再加上之前在依督斯的经历,平台上的新鲜食物早已消耗一空。
眼下他们事实上连干净的饮用水都成问题,唯一眼见着的新鲜的东西,也只能仅靠着底舱仅存的一桶干瘪瘪的柠檬勉力维持着。不过按照天蓝的说法,也最多还有两天,他们就得断水了。
不过好在,最近的绿洲也不远了。
而某位公主殿下自不消说,苦着一张脸,只是在洛羽面前还维持着仅有的一点点教养,没好意思当着面把干巴巴的饼子碎片一一吐出来。天蓝斜着眼睛看着对方,好像故意赌气一样大口大口往腮帮子里面塞东西。
还作出一副大口咀嚼的样子,好像在吃什么美味珍馐一样。
只不过物极必反,这小姑娘总算把自己给噎着了,脸由红转白,又白转青,一副要背过气的样子。艾缇拉在一旁看了,才忍不住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才让天蓝哇一声吧喉咙里的东西吐了一甲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鸻总觉得最近艾缇拉小姐温柔了不少。要是之前天蓝这么浪费食物,少不得要被一番好训的。
倒是一旁罗昊苦着一张脸看着这一幕。
“怎么了?”爱丽莎有点好奇地问这胖子。
“下午我执勤。”
罗昊快哭出来了:“轮到我擦甲板。”
爱丽莎顿时笑弯了腰。
而真到了下午,这位夜莺小姐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因为方鸻忽然收到了一个消息,消息自然是来自星门港的,确切的说,是来自于某位银色维斯兰的公主殿下。不消说,自然是苏菲——也不知道苏长风从哪里想到这个办法,居然突发奇想,让自己的女儿来充当他与军方的联络人。
美其名曰,尽量不引起外人的怀疑。因为他本来就与苏菲熟识,这是在梵里克便早已流传在外的消息。
不过对方那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苏菲的法眼。
她倒也乐得有一个免费的挡箭牌。
不过方鸻明白,这次联络应当不是这位公主殿下的私事,因为在发来邮件的同时,上面还附带了星门港官方的函件。他大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周之前他便已经将依督斯相关发生的一切给汇报了上去。
这应当是星门港那边核实了情况之后,来找他了解后续的情况了。
所以说,这次会面,其实是军方与他的会面。所以他自然要带上罗昊——这个军方在他们团队之中的所谓的‘联络人’了。
而罗昊一离开,值日者往后一轮——
于是便轮到了我们可爱的夜莺小姐头上。
……
与军方的会面一转眼已是三天之前的事情。
这场会面本身其实也是一个偶然,因为正巧海军有一艘六等护卫舰经过伊卡角,那里距离这里相当近。而苏长风正巧有手下的人在那船上,说来一行人的领队还是他认识的人。
正是当时在旅者之憩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年轻军官,名叫张天谬。
会面时对方冷着一张脸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好像在看什么珍稀动物一样。方鸻大致也能猜到其原因,肯定是因为当时在旅者之憩对方的任务,因为自己没能完成的缘故。
当着对方与苏长风的面,他再将依督斯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陈述了一遍。当然军方关心的还是拜龙教徒的动向,至于一百年前的秘辛,看得出来他们虽然对于考林—伊休里安的政治有一定关切。
但本身也怀着并不过多介入的态度——
不过说到流浪者时,苏长风明显有些在意。
“他告诉你地球也不是避风港?”
“他真这么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那你可不能记错,”苏长风十分严肃地说道:“你必须得记起来。艾德,你知道,这关系重大。”
出于保密起见,对方也和其他人一样,管他叫做艾德。而在加入星门港之时,他其实还有一个代号,但很少使用——
方鸻点了点头,他明白这里的意思。他想了一下,才答道:“他的确是有这么说过,只是我分不清这只是一句单纯的威胁,还是别有什么用意?问题是,对方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我担心他有意误导——”
“这是你的分析?”
“这是我的分析。”
“有一定道理,不过也不可完全不信。毕竟你不能排除,对方玩真真假假的把戏。”
“我明白这一点。”
“另外。”
“另外?”
方鸻犹豫,问道:“关于卡拉图先生所提的那件事?”
苏长风略一沉吟:“你是说‘祸星’?”
“是。”
“关于这件事,是有很多传闻。”苏长风显然组织了一下语言:“星门港也从各方面在收集相关的情报,并进行比对。但目前为止,我们算是掌握了一些信息,但出于保密协议——我只能告诉你其中一部分。”
方鸻看着对方,军方的坦率让有一些出人预料。虽然说了,只能告诉他其中一部分,但这样公开了说,至少让他可以接受。
其实当初杰弗利特红衣队要是明着告诉黎明之星遗迹中央是死寂区,以他对丝卡佩小姐与魁洛德先生的了解,两人未必会打退堂鼓。而弗洛尔之裔应当也不至于差那两个钱,连佣兵的报酬也要克扣。
而他大约可以想到原因,只是对方根本没把黎明之星放在眼中罢了——
相比起来,苏长风的坦诚让他稍稍有了一点归属感。
他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苏长风这才答道:“我们了解艾塔黎亚,首先是为了评估它对我们可以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作为军人,我们自然与普通选召者看待问题的思路不同,如果说普通选召者代表着新世界开拓与进取的一面,而我们则是一条底线。”
“底线?”
方鸻有些不解。
“这个底线是两方面的。”
“一方面是谨守我们作为文明的底线,文明的内核是发展而非冲突,如果我们要重回率兽食人的年代,我们并不需要发展出如此璀璨的文化,对么?”
方鸻点点头。
“但在面对陌生的世界时,猜疑与不了解很容易让我们轻易将对方划为异类。一旦我们人为地将一方定性为异类时,我们卸除的其实是自身的道德负担,而即便是在星门时代之前的冲突之中,我们也恪守着这样一条底线。”
“地球之上各国之间曾展开过广泛的讨论,事实证明了,我们应当决定自己走一条怎样的路——这个决定,不是中国一国,或者地球上任一国的决定。而是全人类共同的决定,在冲突与文明的包容之间——我们选择了后者。”
“这是一个时代最骄傲不过的事情,我有幸经历了那个年代。而你,艾德,虽然你可能没有见证过那个光辉的时代,不过你也正沿着它的道路前行下去。正如同许许多多的先行者一样,这是我们身为人类的骄傲。”
“而越是如此,我们才更应当记得。今天的和平来之不易,军人的意义不在于发起战争之刻,而是谨守着和平的时代。”
苏长风停了停:“我这么说,艾德,你能理解么?”
方鸻再点头。
“这是第一条底线,”苏长风这才继续说下去:“这也正是我们针对拜龙教的原因所在。”
“第二条底线,则是地球安全的底线。我们这一代人,和我们之前一代人,开启了星门时代,一方面是为人类打开了一个通往未知高维世界的广阔大门,而人类也从未在宇宙的真理面前停下过探索的步伐。”
“但一方面,我们也必须明白。当初人们所作的决定,可能并非那么十全十美。在开启一个新时代的同时,我们也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各种各样,我们可能从未曾面对过的困难,皆会从其中浮现。”
“当然,相对于这个宇宙的年龄,人类还相当年轻。可我们也不至于天真到完全没有准备,事实上在我们打开它的那一刻——甚至在打开它之前数十年的时光,我们就已经作好了一切准备。”
“这些预案皆是在联合的框架下讨论得出的,你应该学习过关于那个年代的历史。”
方鸻轻轻颔首。
关于星门时代,关于星门时代之前的历史,那可是近代史的必修课。各国是如何从争议之中达成一致,如何平衡了大小国家之间的利益与责任,如何一一回答了种种不同的声音。
最终,才在全人类共同的见证之下,走出了那至关重要的一步。
九十七年,近一个世纪之前,今天星门的第一个空间站分段——在探求者一号重型运载火箭的搭载下,进入远地轨道。
而那之后,自然是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历经足足三代人。第一代建设者的孙辈长大之后,人们才第一次踏足于星门之后的世界,但那之后近二十年之间,探索星门皆是一件与普通人无关的事情。
直至《星门宣言》签订。
今天的一切,仿佛皆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到这里。
“当时留下的预案当中,便包括了最坏的打算在内。”
“如果星门是一个双向通道,背后有一个更高程度的文明,并且对于地球不怀好意,我们应当如何应对?星门港,便是为了这个预案而存在的。所以当时抵达星门的第一批先行者,除了科学工作者之外,几乎全是各国的太空军。”
“而星门港的设立,从当时到现在,其初衷一直没有改变过。”
“所以说。”
“关于‘祸星’是什么,我们首先要确定的是它对我们有何影响。”
“如果它真的会发生,地球又会发生什么?”
“但假设最坏的情况真的会发生——”
“艾德,焦虑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苏长风答道:“我们已走至今天这一步,后退已经是一个奢望。但我们不会寄希望于每一件事一定不会发生,假设‘祸星’事件的影响扩大到无法估量,那么星门港一定会作出相应处置。”
“你只需要明白这一点,你所看到的事情,我们一定也会看到。你所经历的一切,我们也会经历,因为我们皆是人类。无论有些事是避无可避,还是可以避免,但在一个世纪之前人类踏出那一步时——”
“今天的你我就注定要共用承担这个责任。”
“而作为军人,我只能回答你,我们不会轻易辜负我们身后的责任。”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方鸻这才点了点头。
虽然他心中其实也并不完全明白。
不过苏长风的话至少让他释然起来。
星门的历史走到今天的这一步,并非是他,也不会是某一个人的决定。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事情,当作出了一个选择之后,自然会失去另一个方向。质问‘祸星’会给地球带来什么?这与质问当年人们为什么要走出这一步何其相似?
这世界上并非非此即彼的选择,一条路是错的,另一条路也未必全对。甚至两条路皆是死路,也完全有这个可能性。因此质疑本身并无意义,当然质疑者并不会在意这一点。
可以想象即便当年没有走出这一步,今天也一样会有很多人在询问——我们是不是错过了更多?
但道路本身并不存在对错——
‘祸星’就在那里,它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质疑而改变。
方鸻吸了一口气,大致有了方向。与其怀疑,不如放手去做,因为他自己的决定,也是千千万万个人类的决定之一。而这千千万万的意志,最终谱写为太阳系第三行星的历史。
每个人都将与他,也不得不与他一起共同面对。
当然,若问题可以得到圆满解决,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但他想了一下,最终没把自己具有海林王冠一事告诉对方。对方有可能已经知晓,毕竟精灵遗迹之事此刻差不多已人尽皆知,海林王冠无非是在他手上——或者在弥雅手上。
当然人们可能想不到,会有一人一半这样的情况存在。
不过既然苏长风不问,他也保持默契。卡拉图告诉了他那些事实之后,海林王冠便成为了他手上的一张底牌,这个世界上有苏长风这样的人。但也有弗洛尔之裔、有超竞技联盟。
也有流浪者、普德拉那样的人存在。
经历过精灵遗迹一战之后,他已不单纯只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善意与美。但它也存在丑陋与阴影的一面,而在关键的时候,他希望正义的一方可以发出更多的声音,至少不至于让当年圣约山之事一次再一次重演。
尤其是在祸星将至之刻。
他一个人的力量或许不大,但在关键时刻,总能让他所在的这一方,多发出那么一点点声音。
与军方的会谈,在几页报告之中结束。张队长给他带来了三具能天使——算是军方对他的一点支持,虽然不多,不过真是帮了大忙了。自从与流浪者一战之后,他身边的主战构装,几乎没一个还落下个好的。
奥尔芬的双子星,也还一直没修好。
有了这三台能天使,算是解了他燃眉之急。
不过依督斯一战之后,因为祸星事件更新的缘故,他等级倒是有了再一次松动,已越过二十二级大关,靠向二十三级。再往后这两级一过,他就正是宣告结束了漫长的新人阶段。
一旦跨过二十五级,他就是一个资深的选召者了。
说起来,这段时间其实并不长。
不过区区一年而已。
相对于一线公会的顶尖天才,这个速度也算是出类拔萃。甚至苏菲,在这一点上也远不如他。
当然,这一切皆是靠了阴差阳错的缘故。主要是龙魔女这条任务线,几乎是在巧合的情况之下,为他一个人所完成的。充其量,也不过只算上七海旅团的其他众人而已。
而这样庞大的事件线,换作以往,至少也是一个大公会倾巢而出才行。比方说对上流浪者这样的对手,十大公会单单来一个,恐怕都未必是对方的对手。
好在每一次,他都幸运有靠得住的原住民搭手。
多里芬时有米苏女士,有迪克特。
后来在芬里斯地下,又有蜥人王子,甚至还有军方介入。
在梵里克,安洛瑟不在的话,恐怕就是另一个结果。而这一次,也是全靠了卡拉图与唐德,甚至还有伊芙小姐。
不过这样的好运气总不会长久,方鸻知道,总归最终还是要依靠自己。好在龙魔女事件已告一段落,最最终流浪者虽然逃逸,但看对方口气一时半会还不至于来找他麻烦。
杀害艾缇拉小姐弟弟的凶手,经此一役之后也差不多水落石出,其后不过是漫长的追凶过程而已。而以他们目前的实力,也还不至于去找流浪者的麻烦。
而卡拉图与唐德虽然和他说了不少事情。
不过那些事情,一些是关于古老的预言与圣物。一些则是关于这个世界上各大势力的动向,一时半会,皆与他没什么关系。
眼下他好像真透明了一样,手边也没什么事情,要干的——无非是造好自己的船而已。
而等七海旅人落成之后,他相信又会是另一番光景。
不过虽说是透明,但似乎有人也并不愿意让他真透明起来——
灰岩先生斜穿过伊斯塔尼亚沙漠,在第三天傍晚越过弯角绿洲之后,正式进入了伊卡角地区。这里已经是整个考林—伊休里安大陆的最西缘。再往南,越过迷雾峡湾之后,便是战蜥人的故土。
诺格尼丝。
而他们一行的目标,则在经过了伊斯塔尼亚的第一大港坦斯尼尔之后,止步于南方的迷雾峡湾。
并在那里,完成最后的工作。
不过这天,在灰岩先生抵达坦斯尼尔的近郊之时,苏菲发来的讯息,与他说起一件事情。
那事情大致上是关于不久之前弗洛尔之裔在依督斯的一战的。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龙王利夫加德的灵魂在最后还搞沉了对方一艘船——看起来这位黑暗巨龙之王,对于自己止住其解封的仇恨,还及不上对于弗洛尔之裔的敌视。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不过苏菲说的事情,倒与弗洛尔之裔的损失无关——偌大一个势力,区区一艘浮空舰,还是损失得起的。再说弗洛尔之裔和彩虹同盟的战争之中,年年都有传闻损失惨重。
也没见哪一年真的元气大伤过。
这位公主殿下说起的,其实是他与弗洛尔之裔的关系。
方鸻从灰岩先生的平台之上跳了下来,正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沙地上。
白昼的沙漠高温滚烫,灌木之下仅存的水汽在阳光直射下袅袅向上,像极了弯曲的空间。柔软的沙砾卷入靴筒之中,简直像是浸入热水之中一样,实在是令人苦不堪言。
罗昊脱下靴子,将它倒过来,里面的黄沙如同瀑布一样流了出来。是的,虽然伊斯塔尼亚沙漠又被银沙沙海,但那不过是形容它在月光之下的壮美而已。但事实上,在白昼,它还是一望无际的黄沙。
两人才从灰岩先生的平台上一下来,就感受到了这片沙之瀚海不怎么亲切的问候。
苏菲眯着眼睛透过视频看着这一切,然后才说道:
“你知道吗?”
“你在梵里克的事情,让国内超竞技联盟完全停摆了。”
“现在各大公会都知道了这件事,弗洛尔之裔自然也不例外,毕竟他们总得搞清楚,是谁让自己停止活动几个月之久。”
方鸻听得一头冷汗,他倒不在意弗洛尔之裔,不过要是因此成为了国内公会的公敌,那岂不是太得不偿失了一点。要知道,这背后可是军方在行事,他纯粹是个背黑锅的。
“……那我不是把你们银色维斯兰也得罪透了?”
“那倒也不至于。”
苏菲闻言,才促狭地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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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你太小看这些老牌俱乐部了吧?”苏菲一边说道,一边瞅着远处的坦斯尼尔,一副好奇的样子。她也没到过银沙沙漠之南,艾塔黎亚毕竟还是太大了,再加上伊斯塔尼亚也不是第三赛区的传统范围。
“这里的沙子颜色还真是好浅。我以前去过依督斯,那里的沙子带着山岩的赤色,我还说银沙沙海名不副实呢。”
“哪里有,”方鸻抓起一把沙子,看着它从指间袅袅漏下:“不也是黄沙吗?”
“你一直在那个地方看惯了当然,在我看来颜色还是蛮浅的,有些像是沙滩的颜色。”苏菲语气有点羡慕:“有机会的话,我也一定去伊斯塔尼亚看看,听说那里风土人情与北面大不一样。”
方鸻翻过手掌,拍了拍手,问道:“苏菲,你没来过这儿?”
“我是有公会的人,你以为和你一样似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苏菲羡慕地叹了一口气:“自由选召者真好啊。”
“自由选召者不好的地方你没看到吧。”
“切,最不需要你来说教,”苏菲白了他一眼:“我自己就是吃公会资源成长的人,当然明白这一点。说归说,对于俱乐部的责任自然要履行。而且银色维斯兰蛮好的。”
这句话,方鸻倒也认同,国内的几个他接触过的大公会之中,银色维斯兰的确有些与众不同。出于奥丁的原因,他对‘诸神黄昏’观感也还过得去。只是他可没忘了,在灰烬山林那场战斗。
与之相比起来,银色维斯兰的行事方式确有些不一样。
这一点,从面前这位银色维斯兰的小公主身上可以看出一些端倪。而且他与星门港产生联系之后,也从苏长风处了解到,银色维斯兰是国内与军方合作最为紧密的俱乐部之一。
“说到银色维斯兰,你还没告诉我,我怎么小看这些俱乐部了?”方鸻这才想起这一茬,把话题扯回正题之上。
“人有喜怒憎恶,但俱乐部不是人,不会因为单纯的喜好而行事,”苏菲答道:“对于你来说,因为黎明之星的关系,弗洛尔之裔是个实实在在的敌人。但对于弗洛尔之裔背后的BBK、VE、MOON等俱乐部联盟来说,你不过是上一季度影响他们财报的一个因素罢了。换句话说,如果他们可以把这个不利因素变成有利因素,他们心中不会有任何芥蒂的。”
“那假如这个不利因素一直是不利因素呢?”
苏菲笑了:“你对你看得也太高了吧,我们的艾德先生,你以为你每一次都可以搞出梵里克那么大的事情来?”
她说到这里,忽然怔了一下。接下来这位银色维斯兰的公主殿下不禁哑然失笑:“你好像还真是每一次都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多里芬,芬里斯,梵里克。”
“就算是之前黎明之星那一次,也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哦对了,还有旅者之憩,方小先生,你可真是个扫把星啊。”苏菲坏笑道:“我本来还打算邀请你来银色壁垒看一下,现在看还是免了。”
方鸻一窘:“那又不是我愿意的……”
“这正是可怕之处啊,方小先生。”苏菲一笑:“还好现在大部分人还是把你一分为二,没把芬里斯的事情与你联系起来,而且多里芬的内幕也没几人了解。不然,嘿嘿嘿,可以想象你的外号会是怎么样的——”
“好吧,但你还没说会怎样。”
“那不开玩笑了,不过你没发现吗?虽然你搞出大大小小那么多事来,但包括芬里斯那一次在内,其实要说真正对国内公会有影响的,其实也只有两次而已。一次是黎明之星那一次,但那一次认真说来与你关系并不大。”
“第二次,就是梵里克这一次了。长远地看,这一次国内至少要让超竞技联盟停摆四五个月,对于各个俱乐部的影响自然是极大的。不过你应该清楚吧,这样的机会不是次次都有的。”
这样的机会还是少些好,方鸻心想。
他是和弗洛尔之裔过不去,但不至于把打击面扩大到整个国内赛区上。这么多来几次,不要说俱乐部,估计他先成为一众国内超竞技粉丝口诛笔伐的对象了。弗洛尔之裔他得罪得起,广大‘人民群众’他可惹不起。
这个问题于是不了了之。
不过方鸻心中,还是有这样的念头——他不相信自己的活动会对弗洛尔之裔一点影响也没有。
而且随着七海旅团的成长,想必这样的影响会越来越大。当然,那正是他想要到达的目的,他倒不至于与弗洛尔之裔有什么深仇大恨,但至少要让他们正视黎明之星的事情。
让他们意识到不义的行为,会带来切身的损失。
不过那样的话,弗洛尔之裔背后的BBK、VE与MOON众多俱乐部联盟,会如何对他呢?是围剿七海旅人,还是重现圣约山的旧事,抑或另有什么手段。苏菲的这番话,至少让他明白了,弗洛尔之裔对他的看法。
他把弗洛尔之裔视作对手,弗洛尔之裔可能只将自己看做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但如果问题扩大到无法解决的程度,会怎样呢?
其他人也一一下了船。
阿菲法强词夺理地一个人占着洛羽说了好一会儿话,依依不舍地告诉后者,自己就要离开了,有机会的话,一定一定要来伊斯塔尼亚的王都找她。她父王是个很好的人,她姐姐也很漂亮云云。
自从上次争执之后,这位小公主大约也意识到自己在船上并不受人喜欢,于是也没向众人告别,只悄悄带着自己两个仆人离开了。以至于天蓝知道之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没礼貌的家伙!”
她又斜着眼看着回来的洛羽。
“打算什么时候去伊斯塔尼亚的王都啊?”
洛羽认真想了一下,答道:“等团长有空的时候吧。”
说完,他抬起头,才看到方鸻正和大猫人杵在一旁,挤眉弄眼地对他使眼色——洛羽一脸不解地看着这两个人,“你们两抽筋了?”
方鸻长叹一声,他自诩自己情商只是‘一般’,但面前这人简直是在人类平均线以下。果然,天蓝听了洛羽回答,十分不满地重重哼了一声,只白了他一眼,便赌气带着姬塔先进城了。
“小家伙,”大猫人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洛羽的肩膀:“你要好好向你的团长学习一个。”
方鸻听了听自觉面上有光,不过目光一转看到希尔薇德正从平台上下来,赶忙腆着脸过去帮后者拎手提箱了。
搞得舰务官小姐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把手提箱往后一收:“船长大人毛手毛脚的,还是算了吧,这里面是玫玫和图纸,我可不想弄丢了。”
她走过来,将箱子放到一旁,又抬起头来,举起双手仔细为他平了一下领子,才小声说:“忘了希尔薇德说过的了么?船长大人得有威严一些,帮着女士拎箱子像个什么样子?又不是我的跟班。”
但方鸻想了一下,横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女仆小姐下来的时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听说你对我的故事有意见?”
方鸻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啊?”
“可疑。”
谢丝塔看了他一眼,板着脸在希尔薇德后面离开了。
然后是大伤初愈的迪克特与德丽丝。
他与这位年长骑士之前便已经讨论过关于依督斯发生的一切——并且关于留在多里芬的艾尔陶特的盔甲,与流浪者的事情也交换过了意见。迪克特打算将这个消息带回艾尔帕欣——不过在那之前,他要先见自己的儿子罗班爵士一面。
对方也是这两天才可以下地行走,但看来起色还不错。
方鸻问起对方的去留。
迪克特才告诉他打算在这里乘船北上,坦斯尼尔也是伊斯塔尼亚乃至于迷雾峡湾以北最大的港口之一。骑士再看了看一旁病恹恹的西林-丝碧卡家的小千金,说:“我和西林-丝碧卡家老一代有些交情,看他们家后人发生这样的事情也实在不幸……”
“听说德丽丝小姐有未婚夫,她一个人留在船上也不是个办法,而这个样子也无法进行冒险。从这里往戈蓝德,梵里克也是顺路,或许我可以考虑将她带回艾尔芬多。”
方鸻也不由看了看德丽丝。
自从依督斯一事之后,后者清醒过来之后像是失了魂一样,一直这个样子,状态令人担忧。
要知道她之前可是一个相当有主见,而且还算活泼的小姑娘,由此可见,父亲的事情对她打击有多大。
他问了一下后者的意见,德丽丝只咬着嘴唇说:“我想见见无冕……”
他其实和无冕说过德丽丝这边的情况,知道后者正留在梵里克,并准备出发前往来找他们。方鸻想了一下,觉得这也是个办法,和无冕比起来,迪克特也算是个有产人士。
无冕可买不起那么贵的跨大陆班船船票,等他过来已不知是猴年马月,还不如让迪克特将德丽丝带回去。而既然本人也不反对,于是他便点了点头。
一行人这才兵分三路,进入坦斯尼尔。
艾缇拉、天蓝与唐馨一行人自然是采购补给,毕竟一路过来,即便是以平台上的储备,也差不多消耗一空了。从这里到迷雾峡湾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而之后差不多皆是荒无人烟的地区,自然需要备足了物资。
而采购事务,自从戈蓝德与橡木骑士团的谈判之后,方鸻便被剥夺了交易权——按天蓝的话来说,实在是太丢人了,不忍卒视。为了保留七海旅团船长大人仅有的威严,相关事务还是让方鸻远离为妙。
对此方鸻自然大为不满,他怎么就丢人了?
而且与橡木骑士团的交易,眼下看来不也还算不错么?只不过这样的说辞,便为自己的表妹无情戳穿了——唐馨当时便对他冷冷一笑:“要不是运气好,橡木骑士团遇上了眼下这些事情,看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可是,可是……橡木骑士团怎么说也算是我们的盟友吧,”方鸻努力辩解道:“他们遇上这样的事情好像我们幸灾乐祸也不太好吧……洛羽和姬塔还在这里呢?”
“一码事归一码事,我们讨论的是一件事吗?”唐馨十分鄙夷地对他皱了皱鼻子:“别想着顾左右而言他,你那套只在艾缇拉小姐那里有用。”
于是我们的船长大人就这么无奈地交出了财政大权。
第二队人马,自然是舰务官小姐——希尔薇德带着谢丝塔,是去前往考察坦斯尼尔的造船业的。说是前往迷雾峡湾建造七海旅人号,各方面的事先工作,这半年来也作了方方面面的准备。
七海旅人号最重要的部分,魔导引擎,而今也有了妖精之心,而帆船的材料,不但有了在银鬃蛛丝的储备,而且眼下七海旅团手上还有蛛丝宝石这个大杀器在,基本上短时间内可以说不用愁了。
造浮空舰的两大要素,引擎与风之帆皆以齐备,而剩下较为重要的船体材料、内部设施与艏像,一部分要在当地采购,一部分需要等待奎苏女士南下。浮空舰的外船壳体一定要用到魔法橡木,由于是管控物资,基本只能靠在市场上采购。
不过船内结构部分,从船肋到保证强度的龙骨,皆可以用硬红木替代,这就要等待他们在南境的伐木团队雇佣货船将物资调运过来了。货船是艾尔芬多议会所有,也不用他们出钱。
这就省下了一大笔开支。
但除了这些因素之外,更重要的,还是人与场地。场地他们在云层港时便早已决定,但造船的工人,是无论如何也变不出来的。
其中,造船的工人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工匠,主工匠肯定是方鸻自己,但再小的船,几个工组也是需要的。每个工组,都需要一个合格的炼金术士带领。这方面原本是七海旅团最大的问题,毕竟少有炼金术士,愿意和他们一起到偏僻的迷雾峡湾造船。
可自从有了卡拉图与唐德的加入之后,这个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说起来希尔薇德的这一行人,也算是浩浩荡荡。除了她与谢丝塔、巴金斯,外加一个有灰色知识的爱丽莎,以方面与当地的兄弟会打交道之外,还有一位传奇大魔导士卡拉图。
而这位大魔导士的分身,一时半会看来暂时也不会消失。只是卡拉图要前往,自然要带上姬塔。
眼下在姬塔身边,还有一个天蓝。
这就是七个人了。
坦斯尼尔是伊斯塔尼亚最大的港口,而作为港口,肯定就会有造船厂、干船坞,汇聚在这里以此谋生的工匠与工人,自然不在少数。不过人多,不代表愿意和他们一起南下的人也多。
舰务官小姐打算是开出三四倍薪水,并且承诺完成之后将这些人送回来,总会有一些愿意冒险之辈。但这样一来自然也不乏浑水摸鱼之徒,所以才需要事先考察清楚,也顺便探查一下伊斯塔尼亚造船业的水平。
在当地带走工人,需要得到当地工匠协会的许可。
好在他们认识了阿菲法这位公主殿下,后者虽然脾气坏了一点,但人还算磊落大方,顺手就给他们签了一道手令——算是报答众人的搭救之恩。当然,主要还是看在洛羽的面子上。
有了这份手令,取得许可自然不是问题——而且借由沙之王巴巴尼尔身份的号召,对于他们召人工作还更有帮助。
天蓝虽然表面上与阿菲法针尖对麦芒,但关键时刻,到了要榨干这位公主殿下身份最后一丝价值之时,这位诗人小姐可是一点也不手软的。充分体现了资本家绝对不会和利益过不去的典型特性,他们船上的唯一‘资本家’小小姐——
芙丽-柏兰特女士。
最后,自然是方鸻一行人了。
包括他,帕克,罗昊,箱子外加一个洛羽,一只大猫人,还有一个无所事事的艾小小。
被唐馨称之为闲逛六人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大家的本事基本皆在战斗上,对于这些生活相关的工作,自然便有些无能为力了。好在包括艾小小在内,几个人皆是脸皮很厚,对此也毫不在意,反而以此为荣。
当然,再怎么无所事事,他们也得先把灰岩先生带到坦斯尼尔城内的兽栏之内,并留下帕沙和今天的值日者在平台上看船。
方鸻忙完手头的事情,才问某位一直在的银色维斯兰小公主道:“苏菲,你没来过坦斯尼尔,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进城去逛逛?”
苏菲十分可爱地皱了皱鼻子:“谁稀罕了,我要和茜去逛街了。”
方鸻自然知晓她与茜之间的关系,问:“那,下次有机会再聊?”
“等下。”苏菲叫住他。
“刚才和你说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关于弗洛尔之裔的?”
苏菲点点头:“说什么来什么,刚才他们让我帮忙联系一下你。”
方鸻听了,一皱眉头:“我暂时不打算和他们见面,你回绝他们好了。”
“等等,”苏菲再道:“不止是他们,还有超竞技联盟的官员,我觉得,你们还是见见他们比较好。”
方鸻一怔——他虽然对于超竞技联盟观感不好,但那毕竟是星门之后唯二的官方组织,想了一下,才道:“在什么地方,现在?”
“那倒不是,”苏菲答道:“他们这点尊重还是会给你的,他们打算在坦斯尼尔和你会面,你会在那里呆一阵子吧?”
方鸻犹豫了片刻。
然后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