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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之中睁开的一双明亮的眸子,宛若夜空之中闪烁的星辰,但这星辰犹如静止,一动不动,只静静注视着前方的虚空。

    从迷离到清醒,记忆如同流淌在漆黑空间之中的河流,它起先不过是涓涓的溪水,但逐渐掀起怒涛,席卷着碎裂的片段与细节,重新涌入‘少女’的脑海之中。

    她下意识动了一下自己的左手,黑暗中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沉重的镣铐将它锁死在那个方向,白皙的手背紧贴着石台,阴冷而潮湿。

    右手也是一样。

    洗手逐渐记起来了什么,那些混乱的记忆好像是一条浩浩汤汤的河流,席卷着一切,在她的思维世界之中横冲直撞。

    犹如一把尖锥钉入她的脑门之中,刺痛感让她忍不住一下子呻吟起来,‘少女’低沉的喘息声在黑暗之中蔓延着,但阴冷的地下似乎空无一人。

    那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审问,拷打,痛苦好像剥离了精神与意志,她记不清时间,仿佛总是在暗无天日之中,在清醒与半清醒之间辗转。

    “小霜天……”

    低沉的语气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好像是从迷雾之中找出了唯一的一点光芒,那个记忆最深刻的画面在她的思绪之中徘徊不去。

    片刻的安静之后,‘少女’有些虚弱地张开口——

    那个低沉的音节在黑暗的地下反复地回荡着:

    “天神会。”

    她好像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用灵巧的舌头在口腔中挛动着,将那个昏迷之前吞下的小东西从牙龈下面勾了出来。

    那不过是一枚小小的耳钉,上面镶嵌的水晶好像敷着一层幽绿色的光芒,她用雪白的牙齿咬住那水晶,侧过头,小心翼翼地将它吐了出来。

    耳钉落在了石台上,闪闪发光。

    “启动……”

    ‘少女’用有点忧虑,不安与混合着期待的语气低声念到。

    耳钉上光芒一闪,犹如黑暗之中升起的萤光,那光芒落在‘少女’眸子深处,好似希望的灯火。

    但萤光幽暗地闪烁着,并不稳定,它将一页有些暗淡的光页投映在‘少女’的瞳孔之中,洗手咬着牙,有些紧张地翻动着上面的名目。

    直到一个编号进入了她的视野,那漆黑的眸子里才微微一亮。

    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用目光点开了那个编码,暗淡的光页闪动着,逐渐切换成了正在通讯中的画面——

    但‘少女’已经等不及那边的回信,有些虚弱地开口道:

    “H253954,C721001,转七杰会……”

    她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耳钉上的光芒暗淡了下去,四周又重归于黑暗之中,犹如‘少女’眼中消逝的光芒。

    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她心中有些低落地想到。

    ……

    “……流砂大人……是白城的计划有了什么变故,使节团……?”

    埃尔弗-耶兹-伦纳德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连头也不敢抬,用一种恭敬的口气向那圣坛之上的人影询问道。

    但那紫色的幽火只是静静地燃烧着,一言也不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位鸦爪圣殿的牧首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他面色一变抬起头来看向圣坛之上的剪影。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挂在一旁墙上的鸦羽权杖一下子飞入他手中,他举起权杖指向那个方向,一道锯齿状的暗影波纹向那个方向横扫了过去,波纹击中圣坛,掀开那个方向背后的帘子,并卷起圣坛之上大小的物什,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圣坛本身在被暗影波纹击中之时,也翻到在地上,终于显露出那背后那个不大的构装体来。

    “镜像者!”埃尔弗-耶兹-伦纳德面色大变,好像是一下子反应过来,举起手中的权杖指向身后的门扉。

    但就在那一刹那,木门发出一声巨响,已向他飞了过来。克威德手持巨剑,一脚踹开门闯了进来。

    “锯齿漩涡!”埃尔弗-耶兹-伦纳德用变了调的声音尖叫一声,四周的空间似乎扭曲起来,形成无数锐利的锯齿,好像是乌鸦的尖喙一样,向那个方向咬合了过去。

    木门在这些锯齿的挤压之下立刻四分五裂,化为无数纷散的木屑,而卷动的锯齿进一步向前,向着克威德所在的方向合拢。

    可这位受赎者的创建者好像对此毫无感知一样,直接向前一步,伸手向这位阿尔托瑞教区的牧首抓去。

    金色的血液几乎是立刻从他被撕裂开的手臂之上涌现,不过克威德似乎毫无痛感,仍旧大步向前。

    埃尔弗-耶兹-伦纳德见到这一幕忍不住惊叫了起来:“你是那个女人的眷族——!”

    他好像意识到不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却忘了身后正是乌鸦之主的圣坛,脚步在圣坛高出其他地方地面一截的台阶之上绊了一下,顿时向后倒下。

    不过他这一倒,正好让克威德抓了一个空,于是这位阿尔托瑞教区的牧首借势向后一滚,穿过圣坛,靠在了那个方向的墙上。

    他这才抬起头来,面色阴鸷地看着闯入的众人开口道:“别以为你们得逞了。”

    说着,他向后一仰。

    “别让他逃了,”红叶见状惊叫一声:“那里一定有密道!”

    果然,埃尔弗-耶兹-伦纳德向后一仰的同时,那里的墙也跟着向内凹陷进去。

    而眼看着这位阿尔托瑞教区的牧首就要从众人面前逃脱,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从众人身后传了出来,埃尔弗-耶兹-伦纳德只来得及听清那个声音说了什么:

    “火—箭—飞—拳。”

    火箭飞拳?

    他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但一只硕大的拳头已经在他视野之中无限地放大,它砰一声闷响正中这位阿尔托瑞教区的牧首的面门,直将后者打得眼泪横流,惨叫一声向后倒去。

    但这还没完,那飞爪在击中他之后又猛地抓住他的肩膀,然后用力一拖,直接将他飞拽了回去,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拳一摔,直接让这位阿尔托瑞教区的牧首大人摔了一个鼻青脸肿。

    而就在他身后,那石墙正扎扎向后退去,露出一道空空荡荡的密道内。

    方鸻咔一声收起自己的操控手套,然后才越过众人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的埃尔弗-耶兹-伦纳德抬起头刚要放一句狠话,但已被前者抓着头用力贯在地上。

    这一击直接让他眼冒金星,眼泪与鼻涕一下流了出来,并差点没咬住自己的舌头,口腔里立刻弥漫开一股铁锈的味道。

    之前的那一幕已经完全说明了鸦爪圣殿的立场,方鸻没什么话与这些人好说的,眼下北境的一切都是他们所造成的。

    他们自导自演,造成了当下北境的难民们的一切苦难,并且也给七海旅团带来了如此大的危机,他纵使是泥人,也还有三分土性。

    何况他还不是。

    方鸻用手将这位鸦爪圣殿的高级爪牙死死按在地上,然后抬起头来,对其他人说道:“把他捆起来,别让他说话,我们先进密道之中,然后把密道的门封死。”

    红叶有点惊讶地看着方鸻,她还很少见过他这个样子,在多里芬时对方表现出的更多是冷静,而非决断力。

    其实在梵里克时她就感到这个少年有些改变,但那时对方尚还有些青涩,绝非是现在的模样。

    而如今的方鸻,更让她觉得像是尤古朵拉小姐他们那样的人了。

    她摇了摇头,才将这个奇怪的想法从自己的脑海之中丢了出去。

    ……

    看着密道的门缓缓在众人身后合上,并带走了最后一丝光芒,方鸻略微皱了一下眉头。

    有人拿出了照明水晶,让略显得苍白的光芒在黑暗之中亮起,映出四周狭窄封闭的空间,冷光落在青石砌成的台阶上,显露出一层灰蒙蒙的色调来。

    “……流砂,会是那个流砂吗?”

    红叶看了看被捆得严严实实,并被捂住了嘴巴的阿尔托瑞教区牧首,同样皱着眉头向一旁的方鸻问道。

    可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流砂呢?

    原住民不会取这样的名字,何况方鸻对夏尽高塔之前的那场战斗还记忆犹新,那些奔腾的紫色火焰状的生物,那位圣弓峰的主人将之称之为‘魇类’。

    但关于它们,对方并未说得更深入。

    他只是忽然之间记起了一件事来,他当时在那长湖边所见的三头火焰状生物之中,其实是一男一女,以及一个矮人的形象。

    他始终觉得那几个形象有些眼熟。事实上并非他,蕾雅-塞纳尔女士——神圣九月小姐也和他说过,她一样也有那样的感觉。

    而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埃尔弗-耶兹-伦纳德所见到的,自然正是那位曾经在长湖之畔出现过的男性影人的形象。

    因为镜像者只能由操控者输入其曾经见过的形象,而无非凭空创造出幻影,但方鸻所见过的影人,其实也就只有在夏尽高塔之中的那一次而已。

    他只是想要试一试这位牧首大人的反应,如果影人真是鸦爪圣殿的敌人,那么这位牧首先生理应当表现得如临大敌的样子。

    但若他有什么其他的反应,那么就值得令人回味了。

    而事实也没让他们失望,甚至是大大地出乎了在场每一个人的预料,鸦爪圣殿不但果然与影人有关联,而且这关联之中似乎还包含着一个惊人的事实。

    “可流、流砂他是七杰会成员……怎么会是……是影人?”

    红叶似乎仍旧未从先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她尽量压低了声音,可语气仍旧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方鸻摇了摇头,他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当时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他认识流砂——并不仅仅因为流砂是七杰会成员,选召者最著名的大剑战士之一,第三赛区的明星级选手,大佬级人物——更重要的是,在那之前不久,他才与这位大佬会过面。

    当时奥丁将他带到涅瓦德,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强化训练,他在哪里与不少曾经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人物’见过面,并接受过他们的一对一教导。

    而在后三天的训练日程之中,他正好接受过这位战士大神的对抗式训练,虽然时间不长,可纵观考林—伊休里安又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经历?

    而且这些人都是货真价实的顶尖选召者,哪怕只有几个小时时间,但也足以让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目前还不能确认埃尔弗-耶兹-伦纳德是不是在有意欺骗他们,但从那火焰的形象之中,他心中其实已经信了七八成。

    七杰会是游离于两大工会同盟之间的组织,由七个优秀的选召者所挑头建立,他们既非自由选召者同盟的一部分,也同样受超竞技联盟所管辖——但同时,又具有相当的独立性。

    七杰之中,同样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洗手也是其中之一,这些人当然比不上叶华、奥丁这样的十王,但在考林—伊休里安,也同样具有号召力。

    并且在七杰会之下,还具有一个相当广泛的情报网络,至少方鸻就清楚,那位曾经调戏过他的‘女士’——‘洗手小姐’就是这个情报网络的掌控者之一。

    因为这个情报网络,七杰会才可以在两大公会同盟之间维持平衡,这也是他们之所以存在的根本原因。

    他们很少会与其中一方走得过近,更不可能与弗洛尔之裔达成什么同盟或者是利益交换,因此流砂会‘出现’在这里,会与鸦爪圣殿扯上关系,显然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只是方鸻看了看其他人,红叶他们显然还没意识到一些更加令人不安的东西,那件他一直以来所忧虑的事情,似乎正在化为现实。

    选召者……也可能成为影人,或者是龙之爪牙么?

    他忽然之间感到有些不安起来,而这时黑暗之中有人轻轻点了一下他的手心。

    方鸻回过头去,刚好看到爱丽莎明亮的目光,夜莺小姐虽然没有开口,但两人已经从对方的眼神之中读出了同样的忧虑。

    如果选召者可以成为影人——

    那么之前发生在修道院之中的那场袭击,那些回到艾尔帕欣的人,或许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安全。

    砂夜曾经对他说过,影人造成的伤势难以愈合,其中燃烧的烈焰会一点点吞噬人的星辉,直至最终彻底将人化为怪物。

    但有一种例外,那就是直接被影人所杀死的猎物,似乎并不会被夺取星辉,而会完整地复活。

    可是,这真的是意外么?

    而且让方鸻更加感到不安的是,若是那些人有意向他们透露了错误的信息,那么他们眼下前往古拉港的这次行动。

    会不会是一个错误?

    他下意识拿起手中的通讯水晶,有些担心希尔薇德那边会出什么问题,但水晶显得沉沉的,没一点反应。

    就像是在这座艾丹里安的圣堂之外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以太联系内外完全切断,方鸻知道有很多种通讯阻隔魔法会造成这样的效果。

    但那也说明了一个同样的事实,外面的人已经察觉到有人入侵了。

    不过眼下他们手上还有筹码,方鸻低头看了看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阿尔托瑞教区的牧首,这个他们所抓住的目标人物,大约是目前他们可以接触到的,掌握了最多此次事件内情的人物了。

    对方似乎还清楚白城那边发生了什么,这么看起来,这个关联到‘影人’的阴谋,似乎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北境。

    从南境贵族的叛乱,到白城的暴动,甚至是超竞技联盟在南方的插足,背后的点点滴滴,或许都有这些人的影子。

    他甚至忍不住会去想,伊斯塔尼亚,还有芬里斯所发生的一切,难道就与之无关么?

    这么看来,鸦爪圣殿背后的这个阴谋,或许早已牵连到了整个考林—伊休里安。

    虽然方鸻一时之间还看不清这些人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但也隐隐约约感到那些遗失的线索,似乎正在串联了起来。

    鸦爪圣殿。

    影人——

    还有拜龙教徒,盲从者,他们每一个都逐渐成为了这个链条上的一部分。

    众人有些沉默地在这黑暗之中前进,他们不太清楚这条密道究竟通向何方——不过密道之所以被修筑,要么是被用以逃生,要么则是通向某个秘密的区域,总不会超出这两点。

    若他们可以借助这条密道逃出生天,那自然再好不过,可要是能在这密道之下发现什么属于鸦爪圣殿的秘密,那同样也不错。

    “之前的对话都录下来了么?”方鸻忽然回过头,看了看被克威德与布莱克博架在中间动弹不得的阿尔托瑞教区牧首,开口问道。

    砂夜点了点头。

    “那就好,掌握这个证据也就够了,”方鸻答道,他故意看了一眼克威德——这位受赎者的创立者手臂上的伤此刻都还未完全愈合,但他面无表情,仿佛完全视痛觉于无物一般。

    “克威德先生,你是那位女士的追从者,”方鸻又开口道:“这个家伙待会就交给你处理了,他是圣殿的死硬派,我估计从他口里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克威德微微一怔,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方鸻,不太明白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但被他架在中间的阿尔托瑞教区牧首却没注意到这个细微的表情,他好像一下子想起来什么一样,眼中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抖糠一样抖了起来。

    方鸻对此视若未见,又继续说下去:“对方应当已经察觉了我们潜入,外面的门挡不了太多时间,这条密道说不定可以通向外面,但如果不能,我们就按照原定计划自行了断,离开这个地方——”

    “黑暗众圣有夺取人星辉的能力,但只要他们动不了手,就无法奈我们何。古拉港内就有玛尔兰与米莱拉女士的圣殿,尤其是在战争女士的地盘上,他们动不了我们。”

    他说完这两句话,那位阿尔托瑞教区牧首大人一下子挣扎起来,瞪大了眼睛,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方鸻仿佛早预料到这一幕一样,不动声色地回过头看着这家伙。他沉默了片刻,才用手扯下对方口中的布条,开口道:

    “阁下有什么想说的?”

    “不要杀我,”埃尔弗-耶兹-伦纳德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有些惊恐地说道:“我、我可以带你们离开这个地方……”

    “怎么,不追从你们的风暴之主了?”方鸻颇有意思地看着这家伙:“死亡又有什么可怕的,它不是可以赋予你们永生的能力么?”

    “你、你竟然还知道永生者?”

    埃尔弗-耶兹-伦纳德忽然之间住了口,他看着面前这些人脸上所流露出的戏谑的目光,那里还不明白自己被套话了。

    这位阿尔托瑞地区的教区牧首张了张口,恨恨地盯着这些人,但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永生又有什么用。

    若是为了夺去了星辉,那就失去了一切翻盘的机会。

    他的确是为了许诺的永生才踏上这条船,可就算是黑暗众圣,也无法点燃湮灭的星辉。

    埃尔弗-耶兹-伦纳德有些畏惧地看了克威德一眼,若是死在那个女人的力量之下,他当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



    “究竟什么是……魇类生物?”

    “魇……”黑暗之中,埃尔弗-耶兹-伦纳德用一种不安中混杂着惊讶的目光注视着方鸻。方鸻在这里使了个小技巧,他没有说影人,而是沿用了安洛瑟的魇类生物的说法,没想到果然产生了作用。

    埃尔弗-耶兹-伦纳德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没想到你们连这个都知道了……情报上对你们低估得厉害,他们自以为把你们玩弄在股掌之间,那些成事不足的圣选者……”

    他有些惊恐地看了看方鸻一行人:“我不是说你们……”

    方鸻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他又岂会和对方计较这个。

    埃尔弗-耶兹-伦纳德松了一口气,“魇族诞生于魇界,那是一个梦魇一样的世界,如同我们世界的倒影,但没有风、水、火、土等四大元素,也没有光,只有存在着无穷无尽的黑暗,星辉在那里堕落成另一个形态,因此生命也不复存在,只剩下一片死亡的焦土……”

    “魇界?”红叶有点狐疑地看着对方,她从来没听过这样一个名词。

    “但如果真存在于一个与艾塔黎亚互为倒影的世界,世人怎么会全无知晓?”爱丽莎也用一种警告地目光盯着这位阿尔托瑞教区的牧首,“别想骗我们,选召者在半个世纪之中总结了天量的信息,你应当清楚我们在归纳信息与资料上有千百倍于你们的效率。一个倒影于艾塔黎亚的世界并不是一个小概念,但我从来没见人讨论过。”

    “那是因为你们一般不使用这个说法罢了……”埃尔弗-耶兹-伦纳德看了方鸻一眼,他其实也很奇怪,“……就像你们更常使用‘影人’这个称呼一样,魇界也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那就是……祸星。”

    “什么,祸星!?”几个人差点低呼出声来。

    埃尔弗-耶兹-伦纳德暗中注意着几人的表现,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是的,祸星。如同艾塔黎亚的倒影一样,这样的世界并不只有一个,而是很多个。那些强大意志的主宰……”他停了停,改口道,“黑暗众圣们,主宰着这些世界……灼热地狱泰拉图克,是愤怒与毁灭之神法拉姆厄契丝的世界,也就是第一祸星,黑焰。

    第二祸星,恐惧之土摩雅狄马克,是由两位黑暗众圣所主宰,巨龙之神俄温洛丝……与灾厄之神,苍翠……你们对于祸星的称谓,正来自于后者。”

    “所以艾塔黎亚与祸星之间的距离周期往复,每当接近于一个时间点,两个世界就会达到最为接近的距离,”方鸻静静地开口道:“每当这种时候,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就会打开?”

    埃尔弗-耶兹-伦纳德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猜得没错,这正是祸星降临的缘由。”

    “艾德,你怎么知道……”红叶有些小声地问了方鸻一句。

    方鸻轻轻摇摇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们掌握的线索也足以推导出这一点来,那不过是许多遗失的情报,逐渐串联在一起罢了。

    这没什么不好说的,只是他不愿意在这个鸦爪圣殿的牧首面前透露太多,只打算另外寻一个时间与红叶等人细说。

    “那么第三祸星呢?”砂夜低低的声音,在幽暗之中问道。

    “第三祸星,”埃尔弗-耶兹-伦纳德显得有些犹豫,“……醒转之痕玛什奥尔,我们从梦境之中知晓这个名字,伟大的存在将它的存在灌输入我们的脑海之中,我们尚不知道它的主宰是谁,它只在神谕之中给了我们一个清晰的预兆,那是一副图景……漂浮于黑沉沉的海面之上的,血红的月。”

    “血月,”灰白的照明水晶的光芒沿着似乎无尽漫长的阶梯向下延伸,红叶踩着影子向前走了几步,回过身来,看向众人:“我的确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关于祸星的来历,不过众说纷纭。最古老的记载是来自于渊海长卷之上,那上面记载了一位主宰扭曲、死亡、怪兽与终末的神祇,它的象征就是流血的月亮,它是众圣之圣——但古书上从未记载过这位黑暗众圣的名讳。”

    “我明白了,”‘灰哨’布莱克博打了个响指,“第一祸星我不太清楚,但埃索林之灾才发生在一千年之前,当苍翠降临之时,凡人与精灵一起抵抗了巨龙与巨人的入侵数个世纪之久。巨人与巨龙是苍翠与俄温洛丝的眷族,所以影人……艾德先生口中的‘魇类生物’,就是第三祸星的主宰者,这位黑暗众圣的眷族,当黑暗的力量卷土重来,它们也如影随形。”

    埃尔弗-耶兹-伦纳德正要点头,但一旁的方鸻看向他,答道:“恐怕并不是。”

    方鸻的目光如同刀子一样落在前者的身上,他已经弄明白了,唐德的祖父——那位流浪者的来历。

    对方恐怕早已不是格罗斯尔家族的成员,而不过是为影人所控制的傀儡,他又想到了艾缇拉小姐和天蓝在多里芬的地下墓穴之中发现的那具盔甲,想必早在第三祸星降临之前,甚至在艾索林之灾的时代,影人就已经在艾塔黎亚布置他们的计划了。

    埃尔弗-耶兹-伦纳德张了张口。

    他有意隐瞒,但最后不得不改口道:“是的,第三祸星还未降临于我们的世界……对于那个世界的一切都尚且未知,我们还不清楚那位主宰的眷族究竟是什么。

    不过影人……影人与他们都有些不一样,他们是魇界的原住民,甚至比黑暗众圣还先抵达那个世界,他们与黑暗众圣之间的关系是合作,而非奴仆……一般来说,我们将他们称之为永生者……或者,神民。”

    方鸻忽然感到脑子一阵刺痛,脑海里闪过几个画面的片段,那像是一幅幅绘制在岩壁之上的图画,高耸如山峦一样的巨影,坠下的流星,与一黑一白两位交锋的神祇。

    他总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这样一个名词,神民,但那阵刺痛打断了他的思考,让他忍不住猛地摇了一下头。

    “艾德先生,你没事吧?”布莱克博有点担忧地看着他。

    方鸻再摇摇头,再去回忆之前脑海之中闪现得片段,但好像是被惊醒的梦境一样,记忆已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不过永生者,他倒不是头一次听过这样一个名词了,没想到永生者在黑暗信徒之中还是有所专指,专门指代着影人。

    它们像是黑暗众圣的使节,在幕后策划着黑暗信徒们的一举一动,从格罗斯尔家族的悲剧,到百年之前的龙魔女之灾,看来背后都有这些神使们的影子。

    线索再一次串联到了一起。

    他看了看一侧的爱丽莎,夜莺小姐手中握着记录水晶,将这一段对话原封不动地保存了下来。

    “鸦爪圣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弄清楚了影人的大致来历,方鸻才问出第二个问题。

    但这一次埃尔弗-耶兹-伦纳德显得尤为沉默,直到方鸻示意那位受赎者的创立者上前一步,他才反应过来,答道:“别过来,我说……他们的目的是打开一扇门……”

    “一扇门?是连接第三祸星与艾塔黎亚的门?他们要让第三祸星提前降临到这个世界?”方鸻反问道。

    埃尔弗-耶兹-伦纳德摇了摇头:“两个世界之间的门岂能如此容易打开,他们要打开的是通往苍翠的门……”

    “等等,”布莱克博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是那个第二祸星苍翠?可第二祸星的降临不是失败了么,连苍翠也与埃索林一起沉入了渊海之中。”

    但埃尔弗-耶兹-伦纳德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这个年轻人,说道:“他们要打开的正是通往苍翠的意志世界的大门,第二祸星的世界摩雅狄马克本身皆在那场入侵之中化为虚无,俄温洛丝与苍翠皆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一个失踪,一个身殒。但苍翠在临死之前将摩雅狄马克的一部分藏入了自己的神国之中,他们要打开的正是通往那个神国的大门,那里还潜藏着一支黑暗军团——死者之船,纳夫伦德。”

    黑色的航船停泊于风暴的两端——

    乌鸦预言之中的一句话一下子闪入了方鸻的思绪之中。

    但其他人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布莱克博仍在追问道:“他们打开门的方式是什么?”

    “翡翠之星,”埃尔弗-耶兹-伦纳德说道:“苍翠的碎片,上面还残留着伟大主宰的信息,他们将那碎片伪装成了结界水晶,以三枚水晶为锚定点,打开苍翠神国通向这个世界的门扉。”

    三枚水晶?

    方鸻微微一怔,不是只有两枚么?

    他看向埃尔弗-耶兹-伦纳德,不动声色地问道:“是哪三枚水晶?”

    “其中一枚在古拉,我想你们应当清楚那枚水晶的下落,否则也不会来这个地方,”埃尔弗-耶兹-伦纳德答道:“另一枚在埃尔帕希,至于第三枚,我也不清楚在什么地方。”

    克威德冷着脸上前一步,但这位来自于阿尔托瑞地区的教区牧首尖叫起来:“别过来,我真不知道……就算你们杀了我,我也不知道。但你们杀了我,有些秘密就永远是秘密了。”

    方鸻伸手拦住那位受赎者的创立者,仔细看向这个面目可憎的邪教徒,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眼:“你还知道什么秘密?”

    埃尔弗-耶兹-伦纳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着众人稍稍犹豫了一下:“比如说……和你们的超竞技联盟有关的事情。”

    ……

    希尔薇德低头看着手心之中的妖精小姐。

    她同样有些好笑地看着妮妮正学着自己‘姐姐’的样子,一副乖巧地模样跪坐在一旁,摇晃着火焰状的小尾巴,歪着小脑袋看着她们。

    “塔塔小姐,能具体说一下里面的情况么?”

    塔塔安静地点了一下头:“古拉港内的主要选召者势力一直以来只有两个,一个是银色维斯兰,另一个是曾经的塔波利斯橡木骑士团。但除了这两个大型公会之外,却还存在着一些较小的势力……在这样的大型港口都市之中,小也只是相对而言,至少它们比起我们曾在奥伦泽遇上过那些要大得多。”

    “有听雨者或者血之盟誓的规模么,塔塔小姐?”天蓝问了一句。

    妖精小姐点了点头。

    “这样的公会主又有四个,分别是诸神印记,梦境奇想,次元之剑与起源会,”她又说道,一边推了推戴在小小的鼻梁上的由魔力构成的银边眼镜,目光安静地注视着比自己人还高的光页,“不过其中只有起源会是在塔波利斯橡木骑士团解散之后异军突起的,而其他三个公会之间的矛盾则由来已久。在橡木骑士团解散之后,为了争夺权力的真空,以及骑士团留下的遗产,这几个公会早已在私底下宣了战。”

    “的确是这样,我很早以前就听说过这些传闻,”姬塔也小声说道,“不过公会之间的争斗往往是在明面下,选召者之间的恩怨也只能在选召者之间解决,外人其实很少清楚这些,没想到塔塔小姐也了解得这么仔细。”

    “是骑士先生告诉我的。”塔塔实话实说道。

    “艾德哥哥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天蓝有点好奇。

    方鸻没和他们说这些消息都是从某位女士那里贩来的——诸神印记与银色维斯兰关系密切,而梦境奇想的背后正是塔波利斯橡木骑士团。

    三个公会之中,只有次元之剑看似独立,但实则是弗洛尔之裔在这里埋下的钉子,其背后就是弑神者同盟,也就是冥所属的公会。

    方鸻一早就知道这件事。

    当初R在向他介绍各大公会之时,早就把这些公会所属的下属分会透露得一干二净,甚至包括血之盟誓与杰弗利特红衣队那样隐秘的关系也一并指了出来。

    虽然方鸻也有点好奇,自己的便宜老师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不过但凡对于这样的问题,他从来没得到过答案。

    这一次前往北境之前,方鸻就考虑过可能要与彩虹同盟打交道,因此早已将这边的情况调查得一清二楚。

    他手上有一手信息,于是直接找到冥,对方虽然有些好奇他怎么会知道关于次元之剑与弑神者的关系的,不过也没细问。

    倒是出卖一下对手的信息也算不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当场把诸神印记与梦境奇想的情况卖给了他。

    方鸻本来提出要付款,但冥并没有收,她表示自己不是洗手那样的情报贩子,要是方鸻真要为此而付账的话,就当作欠她一个人情好了。

    当然所谓的人情是以个人身份欠下的,考虑到弑神者与弗洛尔之裔的关系,他还不至于拿七海旅团去冒险。

    冥还顺便问了一嘴洗手的信息:“她当初和你们一起去了夏尽高塔,那之后就不见人影了,你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么?”

    方鸻对此也只能表示摇头不知。

    冥有点好笑地对他说:“那小丫头看起来挺喜欢你的,我还以为她和你们一起去冒险了。”

    方鸻听得忍不住抹了一把汗,他知道了‘洗手小姐’的真实身份之后,哪里还会不知道冥女士是在拿自己寻开心。

    不过冥卖给他的信息很详细,甚至有包括诸神印记与梦境奇想最近一段时间内的一些行动和计划,原本只是未雨绸缪以为派不上用场,却没想到眼下阴差阳错刚好能用得上。

    塔塔正用一种平静无波的语气,继续说道:

    “不久之前旅者沼泽内部那座方尖塔的消息在古拉一带广为流传,因为传闻与精灵秘宝的关系,引起了古拉城内各大势力的密切关注,而后一张相关的地图在市面上出现,引得诸神印记与梦境奇想之间发生了一次比较严重的冲突——”

    “可等一下,塔塔小姐,希尔薇德姐姐不是说旅者沼泽的那座方尖塔只是一个假消息么?”天蓝打断问道。

    “那的确是一个假消息,地图也不是真的,事后好像不了了之,不过诸神印记和梦境奇想之间的矛盾却因此而加深了。”罗昊倒是听说过这件事,毕竟眼下在考林—伊休里安最热门的消息之一,便是与精灵圣杯有关的,这个传闻已经在北境流传了一年有余了。

    塔塔点了点头,“骑士先生让妮妮潜入那支诸神印记的队伍之中,放下的那本伪造的日记,就是与那张地图有关的。梦境奇想在这件事上吃过大亏,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因此他们才会联合次元之剑的人,出现在这个地方——”

    艾小小好像这才有点明白他们自从旅舍离开之后,绕一个大圈子来到这个地方,也不进入内城,是为了干什么。

    她看了看身边的唐馨,眨巴了一下眼睛问道:“可他们真的相信那日记是真的,一点也不怀疑那日记来历可疑么?”

    唐馨叹了一口气:“我哥在上面还写了关于芬里斯的一些事情。”

    艾小小这才恍然大悟,眼下全世界都知道芬里斯地下有一座方尖塔沉入了深渊之下,可知道上面内容的人却只有他们的团长一个。

    世人皆道拯救芬里斯的英雄消失在了那深渊之下,自然不会怀疑一本看来古朴的日志上记录的关于芬里斯地下方尖塔之上的信息会是出自于有心人之手——他们最多不过会怀疑一下这日志的真伪。

    但偏偏日志上的内容再真实不过,虽然并不是方尖塔之上的地图本身,但对于那方尖塔上的细节与文字描述却是半个字都不带假的。

    “大表哥太阴险了。”艾小小倒吸一口冷气。

    “梦境奇想和次元之剑的人已经杀进去了,但看起来他们好像不愿意和诸神印记的人直接交手,他们毕竟没看过那本日志本身,似乎对这件事还存有一些疑虑,”天蓝忍不住问道:“要是他们打不起来,我们怎么办?”

    希尔薇德轻轻将塔塔和妮妮放在自己肩头上,笑了笑答道:“这正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

    “希尔薇德小姐,那我们是要伪装成两方的人在其中挑拨离间么?”

    艾小小听到这句话,眼睛都亮了起来,她只是一个柔弱无助的小游侠,又没有什么战斗力的样子,当然只能在幕后使坏才能维持得了冒险的生活了。

    但舰务官小姐仍旧笑着摇了摇头:“是也不是,我们不伪装成他们之中的任何一方,那些人还没这么笨呢。”

    “啊?”艾小小一愣:“那我们要伪装成谁?”

    天蓝倒是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惊喜道:“啊,我知道了。”

    引得众人都向她的方向看了过去。

    ……

    “关于超竞技联盟的立场,他们毕竟是你们的人,我又如何知道呢?”

    面对方鸻的提问,埃尔弗-耶兹-伦纳德看着众人,静静地开口道:“老实说,我并不清楚他们之中究竟有多少人与我们有联系,我只是一个教区牧首而已,还没那个权限去了解这些。我倒是可以帮你们指认几个叛徒,可那对你们来说应当是无济于事吧。”

    方鸻注视着这个忽然之间平静下来的人,开口道:“你这么说是在拿我们寻开心么,当真以为我们不敢杀你?”

    “不不不,”埃尔弗-耶兹-伦纳德摇了摇头:“我如果不怕死,就不会和你们说这么多,但我只能说我知道的事情,其他的就算你们杀了我我也说不出来。”

    “那你已经没用了。”

    一直没有发言的克威德忽然从身后抽出巨剑,指向这位阿尔托瑞的教区牧首,“有什么遗言,可以说了。”

    “等下,”埃尔弗-耶兹-伦纳德赶忙举起手来,“我知道得不多,但也不是一无所知,我虽然无法指认每一个人,但我知道你们的超竞技联盟与我们之间一直是单线联系。”

    “单线联系,”方鸻怔了怔:“那是什么意思?”

    “即你们当中有一个总负责人,我们的圣子大人正是通过这位总负责人,与超竞技联盟取得联系,”埃尔弗-耶兹-伦纳德想了一下,答道:“只是关于这位总负责人我知道得不多,只知道他与一个叫做天神会的组织有一定联系。”

    天神会?

    方鸻不由回头去看了看红叶等人,但所有人都显得有些茫然,显然没听说过这个名词。

    “你还知道什么?”他看向埃尔弗-耶兹-伦纳德问道,“弗洛尔之裔与你们有关联么?”

    “有一些,但不多,”埃尔弗-耶兹-伦纳德答道:“永生者用许诺以永生的方式,蛊惑了他们之中的一部分高层,但他们与我们的关系,要远远低于我们与超竞技联盟之间的关系。”

    方鸻没有开口,但这也大致也符合他心中的猜测,相比起超竞技联盟,弗洛尔之裔上上下下更加人多眼杂。黑暗信徒要与弗洛尔之裔勾结,只可能走高层路线,甚至可能只是联盟上层的少数人而已。

    但一旁的红叶对此却有些不那么相信:“永生?”她冷笑一声,“不会真有人相信这个吧,在这个世界永生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说原住民可能会受到蛊惑可能还合情合理,但你们怎么能骗得了选召者?”

    埃尔弗-耶兹-伦纳德看着这个小姑娘,笑了笑:“那只是你以为的罢了,你对这个世界根本缺乏了解。”

    “你说什么!?”红叶顿时把眉头竖了起来。

    但方鸻伸手拦住红叶,同时给了她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被面前这家伙带歪了方向。

    他将红叶拉了回去,然后冷静地看着这位牧首大人,再开口道:“你知道的东西,我不会知道得比你更少,不要在我们面前耍花招。关于那个负责人,你还知道什么?”

    埃尔弗-耶兹-伦纳德默默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他可能并不是超竞技联盟的官员,他来到这个世界为时已久……并且,他还和十四年前的拜恩之战的起因有些关系……”

    埃尔弗-耶兹-伦纳德幽绿色的眸子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芒,“而且,他好像还认识你,你认为你们为什么能来这个地方?”

    方鸻微微一怔,眉头一皱紧盯着对方:“你说什么?”

    “他认识你,”埃尔弗-耶兹-伦纳德答道:“而且是他在灰鸮镇引导你们来这个地方,我猜你们应当也察觉到不对了吧。”

    方鸻不由自主地回头与砂夜互视了一眼,心神剧震。

    然而就在这一刻,这位来自于阿尔托瑞教区的牧首仿佛终于抓住了那个等待已久的时机,他借着所有人一愣的当口,一下子暴起,挣脱了布莱克博的束缚,一下扑向了前面的红叶。

    红叶不过只是一个炼金术士而已,虽然是战斗工匠,但也并不擅长于近战,眼见着有人向自己扑过来,好像是本能反应一样向后一退。

    但她一退之后马上反应过来不好,被绳子捆得严严实实的埃尔弗-耶兹-伦纳德与她错身而过,脸面朝下向着岩石阶梯倒了下去。

    在一声闷响之后,鲜血立刻汩汩地从他头颅之下流了出来,暗红的血水顺着阶梯一级接着一级漫流了下去。

    方鸻向前一步拽起这位牧首,将他翻过面来,只见对方额头之上一道深可见骨的豁口,像是张开的嘴巴一样,向外血肉翻卷。

    而埃尔弗-耶兹-伦纳德双眼翻白,早已是活不成了。

    他默默将对方的尸体往地上一丢,也只能在心中感叹了一声这些狂信徒真是一个比一个彪悍,虽然艾塔黎亚死了可以复活,但这种死法没有一点胆量的人可不敢尝试。

    “艾德,”红叶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们:“抱歉……我……”

    “没关系,”方鸻摇了摇头,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至于对方是死是活并不关键,他也没指望过这些黑暗信徒会真和他们一条心。

    这一趟的收获已经够多了。

    ……

    蛊惑了”



    少女用手轻轻托起从天空中落下的雪花,晶莹的六边形,转瞬即消融于手心之中。

    “白雪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这外面的鬼天气又变冷了,眼看着要下雪,这些日子日复一日都是这个样子,都见得烦了。”

    “待会儿还有一次内部会议,你要是不到场的话,副会长他们又要念叨我们了。”

    远远地,听着人们议论纷纷。

    少女正将银色的护手甲覆转过来,如雪的短发下衬托着一张相当精致的面容,英气的眉毛微微倾斜着,犹如潜藏着一双多疑且善变的眼睛。

    她转过身去,目光有些恼怒地注视着其他人,一束长长的发尾,一直垂至胸口,发尾的末梢悠悠晃动着,上面系着一枚独角兽银饰。

    “我又没让你们跟出来,那么啰嗦,你们要想回去,自己回去好了。”

    人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道:

    “……哎,白雪小姐又生气了。”

    “白雪小姐其他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坏了。”

    “是啊,相比起来,‘公主殿下’的脾气就要好得多。人又优秀,待人又那么和气,简直就是完美……”

    听到那个名字,白雪眉梢之间闪过一片阴霾,她眼神转而变得冰冷,回过头紧紧地抿着嘴唇看着这些人,脸上浮起一片愤怒的嫣红来。

    “伊格纳茨,”她看向一旁,开口问道:“你也要回去么?”

    立在少女身边的是一个黑发的青年,给人以沉默寡言的第一印象,双手拄着剑立在桥栏杆边,正注视着结冰的河面。

    青年眼神沉默似水,又冰冷如刀,仿佛可以洞察人心,明辨是非。英气的外表,潜藏于一身厚重的铠甲之下,正默默地摇了一下头。

    “我和你一起回去。”他说道。

    “今天的内部会议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把几天前的内容重申一遍,”伊格纳茨继续说:“不回去也没什么,会议纪要会发到每个人手上的。”

    “伊格纳茨,你也认为她比你强?”

    伊格纳茨看了看面前的少女,沉默了片刻,但仍点了点头。

    白雪眉尖儿都挑了起来,用刻薄的语气问道:“好,你也喜欢她?”

    伊格纳茨摇摇头。

    “假仁假义。”白雪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低声讽刺了一句:“真不知道那个假惺惺的女人有什么好的,总装作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但我可作不来她那个样子。”

    她用手握了一下自己的剑柄,眉宇之间却有挥之不去的忧虑,大家是同一批青训营之中出来的新人,也同样饱受外界所热议。

    但所有人关注的目光,自始至终是那位银色维斯兰的公主殿下,她从来也没认过输,她和对方的实力也不过在伯仲之间。

    可公会却让对方去了第二世界,无非是因为一位‘公主’更有噱头,更讨人喜欢罢了。雪白握紧了自己的剑,咯咯作响,连指节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有些发白起来。

    “走吧,回去吧,”她忽然抬起头,咬着牙说道:“我突然不想看这雪景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伊格纳茨却恍若未闻一样,只抬起头看着前方。

    白雪很快反应了过来,也看向桥的对面看去,天空中正淅淅沥沥地飘着细小的雪花,而那个方向上,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散乱的脚步声。

    只片刻,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从那儿的巷尾闪身而出,白雪与伊格纳茨的目光同时一凝。

    他们看清了对方身上的血污,两人几乎动作一致,一齐拔出武器来,面向那个方向,并露出警惕的神色。

    科尔感到自己的肺都要炸了,他本不至于这么体力不济,但背上与肩头的伤在不断失血,头昏昏沉沉,力气似乎正在离他而去。

    更不用说他之前已经逃过了好几条街,但身后的灰骑士仍在穷追不舍,有好几次都险象环生,几乎是凭借着侥幸才能逃脱至今——

    心中的绝望,慌乱与恐惧感让人近乎有一种溺水的感觉,呼吸难以平复,这会儿似乎更连心跳也变得紊乱起来。

    他不止一次感觉自己挺不住了。

    科尔一边向后看去,那些灰色斗篷离他已经很近了,甚至都能看清对方神情冰冷的面孔,他们正用手推开遮挡的障碍物,向这个方向逼近过来。

    坚持住——

    科尔摇晃了一下昏昏沉沉的头,目的地已经很近了,虽然不知道那些人究竟会不会帮助他,但那也是他唯一的指望。

    他再一次回过头,但怔了一下,忽然看清了桥另一头忽然出现的人,一男一女,他还来不清楚看清对面的方面,便脚下一绊,下一子跪了下去。

    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科尔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抬起头去,雾蒙蒙的视线之中依稀看清了那一男一女身上的装束。

    那肩甲之上盛开的银色蔷薇落入他的目光之中,好像是一道闪电一般落在他身上,科尔张大了嘴巴,有些失声地向那些人喊道:

    “请帮帮我,求求你们……”

    灰骑士在桥的另一头停了下来,他们也注意到了那边银色维斯兰的人,若是其他人他们或许还不会在意,但这些圣选者显然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灰骑士们先看了看跪倒在桥中央的科尔,又将目光在白雪与伊格纳茨身上游移可片刻,才瓮声瓮气地开口道:“圣选者,这不关你们的事。”

    白雪皱着眉头看着桥中央满身是血的科尔,她也认出了对面那些灰骑士的身份,但并未放下手中的剑,只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影人的探子,黑暗信徒,”灰骑士答道:“尼可波拉斯与它的爪牙可能在策划一次新的袭击,我们得抓他回去审问。”

    “我不是……”科尔知道自己只有一线希望,绝不能任由对方开口,“你们是银色维斯兰的人?我、我有一封信要送给你们……”

    灰骑士脸色一变。

    但白雪走上前去,来到科尔身边,有些狐疑地向对方开口道:“给我们的信?”

    科尔喘了一口气,忍不住咳嗽起来,几点血花在落雪之上绽开。他好容易才抬起头来,吃力地向面前这个少女点了点头,然后哆哆嗦嗦地伸手向怀中摸索着拿出那封信来。

    白雪接过那封染血的信笺,一眼便看到了上面的署名,眉头忍不住深深地皱了起来——又是那个女人。

    她强忍着将信丢出去的冲动,拆开信笺,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淡银色的眸子里立刻闪过一丝惊讶的目光。

    她握着信笺,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那些灰骑士们。

    “白雪小姐,”那边的灰骑士再一次开口道,他们似乎认出了少女的身份来:“我们知道你,请不要轻易相信这些奸诈之人的花言巧语,他和他们背后勾结的那些人,皆是黑暗众圣的爪牙。你们与你们背后的银色维斯兰名声卓然,没有必要与这些人扯上关系。”

    白雪正用一种冷淡的目光注视着那信上的名字。

    她一行行扫视着那信笺上的内容,银色的眸子中神情不断变幻,复杂的情绪隐藏在眼底深处。她近乎本能地不敢相信上面的内容,可若它是真的……

    她再度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些灰骑士,心中似乎很快作出了决定。

    “你们说,他和他们背后勾结的那些人,皆是黑暗众圣的爪牙?”

    少女的声音,微微有些冷。

    ……

    至少有一点埃尔弗-耶兹-伦纳德没有说谎,那条密道确有出口,众人发现它的出口通向圣堂附近一条幽静的小巷之中。

    他们从那里出来,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虽然这次行动最后有些突发的意外,但总体来说有惊无险。

    方鸻先令人出去探查了一下外面的情况。

    眼下圣堂应当动了起来,鸦爪圣殿的人不会不清楚那条密道通向这里,因此外面可能并非他们想象之中那么安全。

    与此同时,他自己当然也放出了发条妖精,并拉下了风镜——

    “我们接下来去什么地方?”布莱克博这时在一旁问道:“和希尔薇德小姐她们汇合,并趁乱出城?”

    方鸻摇了摇头,分心二用地答道:“不,我们去观星塔。”

    “星与月议会?”布莱克博有些意外,“我们去找那些术士干什么,他们会帮我们么?”

    “他们会不会帮我们我不知道,”方鸻一边回答,一边将风镜之中的视野转动向下,他看到圣堂方向果然灯火通明一片。

    黑暗之中,几道火龙正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那是火把的光芒,而其中几道,正向这个方向而来。

    “不过星与月议会的主传讯水晶,是眼下唯一可以将信息传递到整个北境的渠道,古拉没有工匠总会,因此我们唯一指望得上的只有两处——一是观星塔,而是银之学会的大图书馆。”

    说起来银之学会的大图书馆的前身,便是学者组织,知识的守护者,银之塔,那里还是龙魂小姐的诞生地,不过不知为何,方鸻总是本能有些抗拒这个地方。

    因此对于他来说唯一优先的选择,便是归属于众星与月之议会的观星塔了。

    “艾德先生,你是想……?”

    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布莱克博的话,只见夜莺小姐脸色很不好看地从那个方向的巷口之中走了回来,向众人说道:“……外面的情况不是很妙,到处都是鸦爪圣殿的人马,他们好像还惊动了城卫军,团长?”

    听说惊动了城卫军,布莱克博连脸色都变了。

    鸦爪圣殿对于古拉控制再严密,但总归不可能掌控整座城市,至少三女神的圣殿,就不在其管辖范围之下。

    可城卫军就不一样,城卫军一直以来都负责着整个港口的防卫,那代表着执政官与王国的威严,如果对方有心要调查的话,就连玛尔兰、米莱拉与艾梅雅的圣殿一样是无法庇护他们的。

    何况城卫军是军队,个人的力量再强,又怎么可能与军队抗衡,他们之中又没有龙骑士。

    方鸻拉下风镜,向爱丽莎点了点头,对方所说的这些情况,他的发条妖精在半空之中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

    不久之后,小空与帕克也从不同方向上先后带来了相同的信息,外面四处皆出现了鸦爪圣殿的人,对方看来已经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艾德团长?”小空有点气喘吁吁地问道。

    不过方鸻的应对倒是十分简单,既然已无退路,那么杀出重围就是了。

    他并未选择从原路返回,因为通讯仍未恢复,而白夜那边至今还联系不上。在不确定当前状况的情况下,方鸻更愿意选择稳妥一些的方案。

    他从之前与埃尔弗-耶兹-伦纳德的那番对话之中,便隐约感觉出他们此行可能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隐秘。

    方鸻还记得在进城之前,砂夜便与他说过一次在灰鸮镇他们会面的那天晚上,所发生的诡异的事情。那个失踪的信使究竟是谁,他至今也还没弄明白。

    而这似乎也正好,与那位阿尔托瑞教区牧首的话相互印证。

    虽然他还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夸大其词,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而歪打正着,不过从眼下的局面来看,对方似乎也并不是无的放矢。

    因此他放弃了原本的计划,转而采用第二套预案。再说若只是他多疑,倘若白夜那边并无突发情况,那他们只要不把鸦爪圣殿的人马带过去,对方也一样是安全的。

    第二套预案通过传送法术离开内城,不过有一定失败的可能性,因为这需要破开城市迷锁结界之中固化的锚定法术。

    方鸻大致研究过古拉的防御迷锁,这个大型法术事实上是由星与月议会与工匠总会共同布置的,迷锁本身的设计图在工匠总会也是最高机密,但关于它的研究与公会相关的文献却是可以随意查阅。

    他知道在内城北面有一处废弃的兵营,兵营后面靠近内城墙,外面是下城区贫民窟向东南角的一片区域,只要从那里破开锚定法术,便能用定位传送卷轴传送出去。

    那也是整个内城有可能防御最薄弱的一环——正如同样的道理,在任何一个防御体系之中,对于内部的防范总是要弱于外部的。

    而一旦他们从那里进入贫民窟之中,下城区的环境无比复杂,那里高高矮矮、鳞次栉比的建筑之间形成了纵横交错的网络,不管是灰骑士还是城卫军,都休想在那个地方轻易抓住他们。

    时至今日,仍旧还留在古拉港的贵族与商人们已经不多,这些人要么是舍不得城中的产业,要么是地位与这座城市息息相关。

    比如那位古拉的执政官,与他手下大大小小维系这座城市运作的官员,城卫军的掌控者,以及各大骑士团的首脑。

    而这一天晚上,所有还留在内城区的贵族们,以及他们的家眷们,几乎皆为魔法的闪光、与剧烈的爆炸所惊醒——

    整个内城好像顷刻之间变得沸腾了起来,外面变得一片喧哗,女人们带着担忧与惊恐的神色,看着自己的男人,一家之主接到紧急命令,然后匆匆出门。

    城卫军正在外面的街道之上集合,远远近近皆是号令的声音。

    这似乎是古拉注定难以入眠的一夜……

    而远在港口的方向,几艘悬挂着银色风帆的风舰正悄然无声地泊入码头之内。

    风船之上,正立着一群穿着天青色战袍的选召者,他们其中一些人正打开系统的拍摄界面,对着远处黑暗的方向。

    古拉港内星星点点升起了的火光,整个内城区正变得灯火通明,犹如地上的星河,绚丽而璀璨。

    不过构成这繁华的,并不仅仅只有灯火而已,还有一道道蜿蜒的火龙,远远看去,那正是星星点点火把的光芒。

    拍摄者将这一幕摄入直播的画面之中,几乎所有人都明白那里发生了什么,正如月尘的那个女人的判断——他们果然来了古拉。

    不管是七海旅团的支持者还是反对者,每个人似乎都潜意识里意识到了局势微妙的变化,但他们更多地将注意力,投向画面之中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直播间内近乎于沉寂——

    “真的有必要么?”

    每个人都在心中询问这样一个问题。

    那画面的中央,是一位头发挑染成紫色的年轻人。他正饶有兴趣看了这个方向的镜头一眼,才回过头去,笑嘻嘻地开口道:

    “青,那人真和‘斩空’有关系?”

    “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看在苍之旅团的面子上来这个地方的。”

    “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

    白雪心中的确想过那样的可能性。

    那个声音一度像是魔鬼一样诱惑着她,假设他们说的是真的呢?那个女人,会不会……

    但这小小的期许,反而让她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因为只有对手才会清楚自己的对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或许她希望如此——但那软弱妄想永远不会成为现实。

    是的,正是软弱,她还不至于要沦落至此。

    她抬起头来,银色的眸子里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并弯腰下去,将那个满身是血的年轻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

    科尔怔了怔,有点茫然地看着这位选召者的骑士小姐,他昏昏沉沉之中听到那个柔和的声音,仿佛是见到了那位象征着勇气、正义与善意的女神——与她在凡世之间的代言人。

    “白雪小姐,请你三思而后行,”灰骑士们见到这一幕,沉声说道:“你们真要与黑暗信徒同流合污么?”

    “他是不是黑暗信徒,或许我们总得给他一个自辩的机会,堂堂风暴之主的追从者,连这点宽容与大度也没有么?”

    白雪回过头去,看着这些人:“这里是银色维斯兰,我们会给所有人一个自证的机会,我们不会放过一个恶徒,但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清白之人。”

    灰骑士们面色沉了下来,并同时拔出剑来,指向这个方向。

    但他们一出剑,少女身后银色维斯兰的成员也纷纷拔剑走了上来,与白雪并肩而立。

    “说得不错,白雪小姐,”那些人带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大声附和道:“他们在灰鸮镇干的好事,真以为没人知道,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这里是银鸥巷二百三十一号,这里是银色维斯兰,可不是灰鸮镇,收起你们的飞扬跋扈来!”

    灰骑士脸色阴沉,看着这些人,最后一次警告道:“白雪小姐,你们真要与我们为敌么,别忘了彩虹同盟与我们是盟友关系。”

    但白雪恍若未闻一样,只侧过头轻声开口道:

    “伊格纳茨,动手。”

    一道银华,耀入众人眼底。

    ……



    “艾德先生,快要顶不住了,灰骑士要冲进来了。”

    布莱克博从外面传来的喊声中透着焦急。

    方鸻风镜下的目光冷静地注视着那个方向,其实不需要提醒,他也‘看’得到那边的战况。

    兵营坍塌的外墙处,构装体枪骑兵正在缺口之下列成阵列,一排排长枪指向前方,密集的、暗红色的光束闪烁着,横扫贯入人群之中。

    但来自于鸦爪圣殿的武僧,灰骑士正从四面八方出现,越来越多,枪骑兵的‘法力’配件因为频繁的射击而过热,不堪使用,前排的构装体一一陷入了沉寂之中。

    灰骑士很快发现了这个机会,他们越过人群,彼此呼应着向枪骑兵的阵线发起了冲击。

    高大构装体举起冒着白烟的长枪,有些笨拙地向前刺出,但灰骑士们灵巧地闪开了攻击。他们高举着左手,吟诵着咒语,用召来魔法渡鸦击碎了枪骑兵的观测水晶。

    几人一组,灰骑士围住那些高大的构装体,用长剑撬开了后者的外壳,然后一剑刺穿其魔力核心。

    战场上传来一声低沉的轰鸣,枪骑兵冒着魔力的火花歪倒在了阵地之上,法力反噬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爆炸。

    闪光,高温与冲击波席卷了构装体的内部,熔毁了其核心部位的闭循环装置之后,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星星点点爆炸的光芒过后,黑色的浪潮吞没了第一线阵地,方鸻不得不放弃最前沿的构装体,让后备的枪骑兵顶了上去。

    但无济于事,这些笨拙的构装体在设计之初就不是为了便于人工操控,他有心也使不上力,何况七海旅人号不在这个地方,便携式信息化水晶又能携带多少这样的重型构装体。

    他是腾出了奥尔芬双子星的位置才带上这些枪骑兵,但用一台少一台,手上剩下的构装体已经不多了。

    方鸻回头看了看那个悬浮在半空中的构装体——那东西呈球形,像是一个大号的发条妖精,但外壳上布满了秘法纹理,没有飞行装置,只有无数银白色的触手从外壳开口下伸出,在空气微微闪烁着,连接向四周一张庞大的魔力网络。

    以及一旁正焦头烂额的红叶——他本来是想再多争取一些时间,晚一些再问这个问题——可现在也无法可想了,只得开口问道:

    “还有多久?”

    “对不起,艾德,我……我不知道,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红叶咬了咬嘴唇,也同样将目光投向自己的魔导构装,用手背在额头上擦了一下汗。

    方鸻听出她语气之中的自责,给了对方一个鼓励的目光,没有再开口。

    归属于一座城市的防御迷锁是一个庞大的法术系统,构筑它的都是那些魔导士之中最顶尖的存在,即使只是取巧从内部打开一个小小的缺口,对于他们来说本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何况红叶还不是专业的魔导士。

    所有人都已经足够尽力了。

    他用拇指擦了擦自己的通讯水晶,向守在各处的众人开口道:“退回第二条防线吧。”

    “啊,艾德先生……就这样放弃外围防线了么?”布莱克博的声音显得有些艰难,他们那边显然正在苦苦坚持,但不难听出听到这样的话还是有些吃惊。

    他们在制订计划之前就调查过这座兵营,这座旧兵营是在古拉港于城内要塞内设立新兵营之后废弃的,但明显当时负责的人偷了懒,并未彻底将其拆毁。

    这座兵营虽然年久失修,但其实仍有防御功能,依托着它的外墙进行防守是最稳妥的。虽然当时他们也考虑过敌人太多的情况,在兵营内部设立了第二条预备防线——可问题是,若第一条防线也不足依凭的话,第二条防线能坚持多久实在是一个未知数。

    但方鸻作为行动的最高负责人已经下达了决定,其他人也只能服从命令,何况各处的防线的确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方鸻直接放弃了最外围的枪骑兵,让它们留下为大伙儿争取时间,其他人则沿着事先安排好的路线,撤入了兵营内部。

    克威德、爱丽莎、帕克、砂夜与受赎者、塔波利斯的人马从各方向一退,外围的防线立时崩溃。方鸻只透过藏在防线外围的‘眼线’看到,灰骑士像是潮水一样登上了墙头——

    “我们包围住他们了。”

    “他们还在里面,没有来得及逃走!”

    灰骑士的号令声此起彼伏,先登上墙头的灰骑士很快占领了绞盘室,从里面打开了兵营的大门,并与外面的人汇合之后,一拥而入。

    冲入大门之后,就便一个瓮城一样的设计,但灰骑士们才刚刚进入其间,便马上意识到不好。

    他们看到那东一个西一个悬浮在瓮城之中的球形构装体,其金色的外壳,正映着他们手中火把的光芒闪闪发光。而那草丛之间,还有一些同样光芒变幻不定的,散落一地的水晶。

    灰骑士们面色大变:“爆炸——”

    但水晶两个字已经湮没在了一片刺眼的光芒之中,尖啸过后,剧烈的震动似要将整个兵营都掀翻过来——而在兵营之内,这样的感受更加明显,那些本就不堪重负的建筑纷纷坍塌下去,泥沙、碎石与尘埃窸窸窣窣地落了一地。

    飞散的石子正扑扑打在方鸻的外套上,带着点刺痛的感觉,不过他回过身,伸出手为红叶挡住飞来的石子。

    黑暗中光芒冉冉升起——

    在夜色下,闪光几乎半座港口都清晰可见,而那正在与青聊天的紫发年轻人忽然之间停了下来,回过头去看着这一幕:

    “又是这玩意儿。”

    他丢下一句话来,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忽然一闪身翻过了船舷——只是风船之外,距离浮空栈桥起码还有几百米的距离——而众人眼前一花,下一刻却看到年轻人已经出现在了那个方向的栈桥之上。

    他远远地回过头来,向这边招了招手。

    甲板上还有其他人,不由也互相看了看,有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家伙……”

    然后他伸手在船舷上一按,从甲板之上浮了起来,向着栈桥的方向飞了过去。

    风元素适性。

    但这并不令人惊讶,直播间内早就认出这些令人熟悉的面孔,他们至少是来自于弗洛尔之裔几个一线的旅团。

    这里的一线,可不是那些分布于第一世界各个分部青训营之中各大公会的预备役,而是真正的,来自于第二世界的核心旅团之中。

    虽然其中有几张面孔,或许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甚至从年龄上说已近于半退役,但无论如何——这些人也曾经拥有过人们耳熟能详的名号。

    至少人们还认得出飞起来的那个人——灰临,而若是方鸻在这里,甚至说不定会惊讶得叫出来。

    对方就是他那个一直以来的老对头——秦执的死敌。

    而秦执‘黑之弓’的外号在第三赛区其实还尚属新人,灰临则是成名已久,一新一老的几次交锋,而前者都是已失败告终。

    比天赋,秦执可能更高一筹,而且在超竞技之中年轻就是优势,精力旺盛,反应机敏,但比起经验丰富上,两个他都不一定够看的。

    要不是灰临的身份,方鸻说不定愿意与对方交个朋友,可是灰临出身于‘卡布罗斯执剑骑士’,正是属于月尘的核心旅团。

    剩下的几个人,差不多也是相同的身份。

    不过相比起青与那个年轻人,以及甲板上一直沉默寡言这没有开口的另外一个青年,这些人或许反而不那么令人惊讶了。

    龙骑士——

    几乎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甚至连弗洛尔之裔的支持者们都有点认为,BBK还有其他几个公会,他们是不是有点太小题大作了?

    杀鸡用牛刀不错,但这就像是一个绝顶高手去对付一个手无寸铁之人,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但显然都并不让人感到光彩。

    青心中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他虽然至今还好奇在依督斯地下所见的那一剑,那背后究竟是不是那个让他差点作了三年噩梦的男人。

    可R是R,他还犯不着去与对方的学生一般计较,他当时之所以放走方鸻,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同盟的命令压在头上,他也不得不来。

    “要是可以引那个人出来,”青在心中说服自己道:“或许也不错。”

    可他摇了摇头,记忆之中闪过那令人胆寒的剑光,对方真出现在自己面前,现在的他真有那个信心上前去挑战么?

    青忽然感到有点茫然。

    三年之后,他自己也已成为了龙骑士,可竟然还是没把握击败对方。

    ……

    尘埃落定之后,红叶正有些惊讶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方鸻。

    “艾德,你……”她心中不由有些小小的感动。

    不过方鸻回过身来,看了她一眼,扫了扫身上的尘埃站了起来,开口道:“你继续破解这个迷锁,我出去看看……”

    “……你去什么地方?”红叶怔了怔。

    “别分心。”方鸻摇了摇头,并不作答。

    第二条防线注定坚持不了太久,等外面的灰骑士反应过来之后,很快就会发起第二次进攻,但红叶这边什么时候能成功,还是一个未知数。

    然而他们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再一分为二,让一队人出去吸引那些灰骑士的注意力。其实在设置第二道防线之时,方鸻就已经考虑过这一点。

    他们留在这里也是等死,可若分出一部分人手出去引走鸦爪圣殿,说不定能让剩下一半人活下来。而即便是不成功,也还有最后一条路可走。

    但复活去外城,那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之刻,他是不会让众人作此抉择的。

    只是他才一刚起身,前方烟尘之中便传来沙沙的声音,下一刻爱丽莎与其他人纷纷从那里现出身形。

    爱丽莎身后是克威德、砂夜、帕克与小空一行人,他们一现身,夜莺小姐便已先一步开口道:“团长,你留在这个地方。”

    方鸻微微一怔,回过头去看着众人。

    而夜莺小姐像是听到了他与红叶之前的对话一样,说道:“我去引走灰骑士,团长你是行动的负责人,这边需要你留下指挥——事实上除了团长你之外,我们可办不好接下来的事情。”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而且我留在内城之中也相对更安全一些,我是夜莺,逃脱的把握比你们其他人大得多。等你们离开这个地方之后,我总能寻找一个机会逃出去,在此之前我可以找一个地方藏起来,这对于一位夜莺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方鸻沉默了下来,他当然明白这绝非是爱丽莎说得这么容易的事情,要引走灰骑士,就须得一直在对方的视线范围之内,夜莺是擅长逃离,可一个人面对几百个人可不一定。

    但他看着这位双胞胎的姐姐向自己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那平日狡黠之中常常带着捉弄目光的眸子里,此刻却只有一丝恳求的意思。

    爱丽莎轻轻向方鸻点了点头。

    方鸻咬了一下牙,默然颔首,显然爱丽莎的话说服了他,接下来那才是关键的一步,需要每个人付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

    若是功亏一篑,他们眼下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爱丽莎轻轻一笑,仿佛接下来不是去冒险,而是去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那目光之中皆是得到信任与认可的欣喜。

    她回过头去,帕帕拉尔人忽然感到不妙,赶忙往砂夜与小空身后一缩,少年微微一怔,有点不明就里地看着他,却听夜莺小姐的话语声已响起:

    “帕克,你和我一起来。”

    “不!”帕克惨叫一声:“为什么总是我!?”

    “你又没死过,”爱丽莎好笑道:“怕什么怕,我请你吃一个月大餐。”

    “两个月。”

    “成交。”

    “不,我还是不想去……”帕克忽然反悔了。

    “那可由不得你了,帕克你是可男子汉,男子汉一言九鼎,”爱丽莎绕过人群,一把揪住这家伙的后领,把他惨叫着拽了出去。

    众人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夜莺小姐与手上的帕帕拉尔人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消失在烟尘背后。

    “各位,”方鸻看向其他人,开口让他们注意力回到这边,“准备布置防御吧,别让爱丽莎小姐为我们争取来的时间白白浪费了。”

    所有人都认真地点了点头。

    废弃的兵营之外,爆炸扬起的烟尘已弥漫了近一刻钟之久,仍迟迟未散——

    不过灰骑士们已经从之前的打击之中恢复了过来,来自于各个教区领头的鸦骑士正在整队,清点人手。

    在先前的爆炸之中,来自于各教区的灰骑士与武僧遭受了沉重的损失,尤其是最早进入的几支队伍,几乎十不存一。以至于灰骑士在爆炸之后,一度甚至组织不起再度进攻,不过此刻一刻钟已经过去,各个地方复活的灰骑士——又陆陆续续回到了这个地方。

    而且城卫军的先遣队,也出现在了街口。

    鸦骑士们拉起几支队伍,正在与贵族们协商着如何攻入兵营之中。他们担心里面还会有什么陷阱,艾塔黎亚是可以复活不错,但短时间内连续损失两次人手,只怕士气都要崩溃了。

    而且他们也没几个一刻钟可以浪费。

    不过双方正商议之间,忽然听到西南方的街口处传来一阵尖利的哨音,那是城卫军与各部之间联络的方式。

    鸦骑士们抬头向那个方向看去,便看到一队僧兵从那个方向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向他们喊道:

    “敌人从那个方向突围了!”

    一众人面色一变,目标果然没有坐以待毙,借着烟尘弥漫的掩护,向南突围了。

    那个方向有一条废弃的运河泄洪道,要是让对方逃到了那下面,进入到古拉港下方复杂的排水道系统之中,那可就真是逃出生天了。

    他们总不能开闸放水吧,何况冬天又哪里有水可放,连城内的人工湖都冻上了。

    “拦住他们,”负责的鸦骑士立刻下令,他将手一挥:“弗里芬尔教区,制革人教区的队伍立刻前去支援,其他人从兵营背后绕过去,去截断他们的后路!”

    从半空之中俯瞰,下面几条街区之中灰骑士们纷纷开始调动起来——

    方鸻看得清楚,灰骑士们正沿着废弃兵营相邻的那一条街前进,对方的判断十分准确,精准地包围向爱丽莎与帕克所在的方向。

    但这不如说是夜莺小姐的行动十分大胆,而且张扬——她与帕克从西南边突围之后,与那里的一队僧兵交上了手,但那之后他们非但没离开,反而又回头袭击了另外一队灰骑士。

    这给鸦爪圣殿一方留下了足够多的信息。

    不过两次交手,一方面的确让灰骑士调动了起来,但同时也暴露出了他们的身份。

    鸦骑士们似乎察觉了那边只有两个人,意识到什么,又分出一部分人手,重新回头向废弃兵营这个方向包抄过来。

    “他们又回来了!”

    布莱克博的声音从兵营训练场的外面传了进来。

    方鸻回头问道:“还有多久?”

    红叶额头上全是晶莹的汗水,她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道明亮的光芒:“我已经找到头绪了,再给我几分钟。”

    方鸻点了点头,站起身,用手放在自己的信息化水晶之上,将所有的枪骑兵都一次性投影了出来,在自己身前,列成一排。

    ……



    外面传来的喊声此起彼伏着,正越来越近,但方鸻好像没听到一样。

    “我来断后。”他回过头去,对其他人说道。没人在这个关头浪费时间,所有人都点了点头,点亮了手中卷轴上的水晶。

    他们先后化为闪亮的白光,消失在这杂草丛生的院落内,先是砂夜,小空还有其他几个受赎者的成员,然后是克威德与布莱克博。

    最后那悬浮在半空中的球体也收回了银白的触手,落回了红叶手中,方鸻将定点传送卷轴递了过去,交到她手里。红叶接住卷轴,抬头看了看他:“你小心。”

    “我知道。”方鸻点点头。

    而后这位原属于橡木骑士团的工匠小姐也化为一束流光,消失不见。

    方鸻回过头去,夜空中飞来几道银色的流星,环绕他一周,然后落入他手中。他收起自己的发条妖精,再看了看大门的方向,像还守在那里的枪骑兵下达了自毁指令。

    “突破防线了!”

    “小心陷阱——!”

    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方鸻将传送卷轴拿在手中,便看到灰骑士推开了挡在训练场外的障碍物,一涌而入。但他们所看到的,不过只有立在这里的方鸻一人而已。

    那领头的骑士愣了一下,他身上带着鸦羽的装束,明显是个高阶的鸦骑士,看到这一幕哪里会不知道自己上当了。他举起剑,指向方鸻:“抓住他!”

    一众灰骑士扑了上来,冲得最快的那一个已经一剑向方鸻斩来,但他没意识到方鸻面前的空间已经起了波纹,长剑当一声斩在那层厚厚的空间壁障上。

    灰骑士差点没拿稳手中的剑,让它脱手飞出,他抬起头来,有些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但方鸻默默地看着他,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目光显得有些静然,他身体正逐渐化为白光,只静静地开口道:

    “去给埃尔弗-耶兹-伦纳德传个话,告诉他若不想秘密暴露,最好保护好我的人——”

    下一刻,那道白光已冲天而起,所有人都下意识抬起头,看着它消失在也空中。

    白光在大约千米开外的下城区之中打开了一扇光门。

    方鸻正从光门之中跨步而出,并看了一眼周遭的情况——破败的屋舍与狭窄、冷清的街巷,几道人影从角落之中钻了出来,正是先一步传送出来的砂夜、克威德等人。

    方鸻丝毫没感到什么陌生,光门一收,他便轻车熟路向前走去,与砂夜等人会和。定点传送卷轴只能将人传送到指定的坐标上,他们当然早就实地考察过这个地方。

    “联系过白夜他们么,”方鸻向聚上来的其他人开问道:“那边怎么样?”

    红叶先点点头,再摇了摇头:“艾德,联系不上那边。”

    “通讯还是受限制么?”

    “不是,只是那边没有回应……”

    方鸻心下一沉,意识到白夜那边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但在众人面前,他不希望让其他人失去信心,只是强行让自己先冷静下来,镇定地开口道:“那联系一下班恩那边,让他们去星与月议会与我们汇合。”

    班恩就是那个同伴失踪在阿尔托瑞地区的年轻人,因为在那幻影之中看到过他同伴的身影,因此他也和其他人一起进入了古拉港。

    不过对方等级很低,方鸻没让他和其他人一起行动,出于保险起见,也没告诉他关于内城的事情,只让他带着人在下城区等着他们,负责接应。

    这本来只是以防万一的布置而已,没想到在这时却派上用场。眼下他们需要了解外城区城卫军调动的情况,白夜那边出了问题,也只能指望班恩一行人了。

    红叶闻言马上将自己的通讯水晶交给克威德与布莱克博等人,由后者向那边的自己人发了一个信息过去。

    留在那边的受赎者很快回信表示,他们距离星与月议会并不太远。

    “艾德,”红叶这时看了看内城的方向,却有点担忧地问道:“爱丽莎小姐与帕克不会有什么事吧?”

    方鸻何尝不也在担心这一点,他虽然没主动提起,但还是回过头去,深深地看了内城的方向一眼。

    “他们会没事的,”方鸻答道:“爱丽莎她很机敏。”

    眼下他也只能希望自己的夜莺小姐足够机敏了。

    不过正因此,他们更需要抓紧时间。

    “走,”他开口道:“我们去完成最后的工作——”

    目标正是星与月议会,以及矗立在那里的观星塔。

    ……

    爱丽莎自然也看到了那几道闪光。

    事实上不远处的街区也传来了一道强烈的闪光,她看到火焰从那个方向升起,爆炸的声音过了几秒钟才从那个方向传来。

    然后她的通讯水晶亮了一下,里面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在那些嘈杂的背影音之中,帕帕拉尔人尖叫道:“……我帮你转移了一下他们的注意力,记得大餐,要最好的那种。我可管不了你了,我得溜了!”

    “溜吧,溜吧,”爱丽莎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小心点,保护好自己……帕克。”

    “我当然知道,”帕克的声音还自信满满,不忘吹嘘道:“别忘了,我可是夜莺之王。”

    “知道知道——”爱丽莎好笑地点点头,但这个动让温热的液体一下从额头之上流了下来,她用手擦了一下,血红一片。她将手心握紧,不去看它。

    “爱丽莎,”帕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不会有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爱丽莎反问道:“你不是帮我转移了一下他们的注意力么?”

    “那我就放心了……当然了,记住我可不是关心你,只是担心有人欠了账不还而已。”帕帕拉尔人松了一口气。

    “闭上你的乌鸦嘴,帕克。”

    通讯水晶暗了下去。

    爱丽莎小心地将它收好,然后反手握住了自己的匕首,幽暗之中,她看了看自己的大腿一侧,那里虽然包扎过了,但浸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一片。

    她是藏得很好,但也失去了行动能力,不知道鸦爪圣殿的人什么时候会搜索到这边来。

    眼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呢,她想。

    ……

    流浪的马儿盯着自己直播间的画面,弗洛尔之裔已经将直播转到了古拉港,那爆炸的闪光升起之时,他就已经意识到城中的人是谁。

    除了七海旅团的众人之外,这时候又会有谁会到这个地方来干这些事情呢。他虽然不清楚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但弗洛尔之裔的人也来到了这个地方,他们总不会无的放矢。

    若是平日里,他说不定会与自己的粉丝们交流几句,但眼下这个直播间已经不属于他了,或者不如说——这个房间之中的一切,早在十多个小时之前便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下了。

    那些星门港的工作人员先以让他‘配合工作’的名义,进入并控制了这房间内的一切,当然也包括他的个人设备,账号与直播间。

    而后随着那些穿着黑风衣的人进入,他才彻底明白这些人究竟来自什么地方——星门港特别戒备部队,也只有他们,才有这个权限。

    好在对方也并没阻止他继续观看,事实上只要不出这个房间,那么他的自由还是得到保证的。

    中午与傍晚的时候有人送来了食物,很难吃,但至少是免费的。何况那些工作人员也和他吃的一样的东西,流浪的马儿就不好抱怨什么了。

    他不呆在直播间前,粉丝们似乎也察觉了一些不对,在弹幕之中询问他去了什么地方。不过那些星门港的人对这些弹幕不闻不问,也不去碰他直播间里的一切东西。

    于是粉丝们问了一阵得不到回应之后,很快得出结论:

    播主肯定是摸鱼去了——

    虽然这摸鱼的时间有点长。

    流浪的马儿一阵无语,自己的粉丝们未免也太粗线条了一些,要是自己那天真出了什么事情,这些家伙该不会也不会察觉吧?

    他先前还有点不安,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

    毕竟眼下为军方的人控制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事实上那些人也和他说了,凡是还留在星门这一边的有些名气的主播们,眼下皆处于被管制的状态。

    虽然管制的原因,暂时还没告诉他——

    流浪的马儿大致察觉得出来,星门那边肯定出了不得了的大事,从工作人员的只字片语之间,似乎是通讯系统又出了问题。

    但社区还在,弗洛尔之裔的直播还在进行,理论上来说,军方应当还可以走超竞技联盟的这条通讯信道。不过从这些人反常的举动来看,似乎不仅仅是星门通讯方面出了问题,军方明显表现出不信任超竞技联盟的样子。

    流浪的马儿心中对这些事门清,只是他用最大胆的猜测去考量当下的情况,也不敢想超竞技联盟会整个儿叛变了的事实。

    于是一切在他看来都显得有些诡异起来。

    工作人员在房间内进进出出,很快那些穿着黑风衣的星门港特备队的成员又走了进来,他们还带来了一个穿着差不多同样装束的中年人。

    流浪的马儿认识那个中年人,不久之前进来与他交涉,告诉他这是星门港的征召,让他配合军方工作的,也正是此人。

    他甚至觉得对方有些眼熟,总觉得在那里见过的样子。不过若是方鸻在这里,一定会一眼认出对方来,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苏菲的老爸——

    苏长风。

    苏长风一边听着工作人员的汇报,一边走进房间之内,他看到那个立在一旁的前风景与旅游主播——他其实认识对方,只是对方未必认识他。

    他认识对方还是在调查那小子的时候,这位主播先生在艾尔帕欣的那次直播正好成为了在那段时间不可多得的一手资料,并确实帮上了他们大忙,不过对方恐怕并不清楚这一点。

    “流浪的马儿……先生,”苏长风直接开口道:“接下来我们可能会利用你的直播间作一些事情,因为当下的情况特殊,所以希望你可以理解与配合。”

    “你们要干什么?”流浪的马儿忍不住反问道,直播间与他的ID是属于他的个人财产,尤其是这财产经过多年的经营之后,已经并不小了。

    当然星门港与军方是有这个权限,但他还是本能地不希望对方拿自己的ID与直播间乱来。

    但苏长风摇了摇头,并没有直接告诉他答案,而是改口道:“我先和你说说眼下的情况吧,毕竟你也被卷了进来,有知情权。”

    说着,他便把大致的前因后果简略地讲了一遍,当然略去了那些比较关键与敏感的部分。

    流浪的马儿听完之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愣在原地好一半晌,才有些难以置信地从联盟集体叛变这个震撼的事实之中回过神来。

    他咽了一口唾沫,张了张口,但好几次都不知该怎么开口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甚至有晕乎乎地感觉到总算理解了军方这一番举动是在干什么,这岂止是眼下的状况有些特殊而已?

    这简直是紧急状态,要变天了好不好?

    沉默了好一阵子,流浪的马儿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那我需要干什么,现在就开始么?”

    到了这种时候,他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能配合就尽量配合了。

    但苏长风摇了摇头,走到他的个人设备旁边,看着他直播间内,答道:“快了,但还要再等等。”

    “等什么?”流浪的马儿下意识问道。

    苏长风还未作答,一旁的工作人员忽然开口道:“团长,有消息了。”

    只见工作人员将他个人设备上的窗口切换到社区那边,画面一闪之后,流浪的马儿看得清楚,社区上连续两次出现了一个标红的帖子。

    所谓的红标帖,是指星门另一边的选召者,消耗自己在联盟的贡献度——也就是积分所发出的帖子,这种帖子自然价值不菲,因此会自动标红。

    不过这个流浪的马儿所看到的帖子却有些奇怪,因为帖子的标题只有一个数字——九。

    他意识到什么,回过头去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星门宣言第十二条附则第九款。”苏长风并不避讳,目光注视着那画面,直接开口道。

    流浪的马儿立刻想到那是一条和紧急状态有关的条文,他意识到是星门那边正有人用这样的方式,在与星门这一边取得联系。

    苏长风这时指着那画面道:“你所看到的每一个类似的帖子,背后都不止一个发帖人,从他们发帖到被删除的时间通常只有几秒钟,然后他们就会被BAN掉ID。”

    “三又是什么意思?”流浪的马儿这时又看到了一个类似的帖子。

    “第三类状况。”

    “第三类状况?”

    但这一次苏长风并未作答,有些东西他不能告诉外人,因为星门背后的状况,其实比大多数人想象之中还要复杂得多。

    而眼下遇上的情况,军方当然早有预案,否则他们也无法这么快控制这些主播。

    可惜的是,星门这边无法发红标帖,而且联盟那边管控严格,让他们很难与那边取得双向联系,否则就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了。

    流浪的马儿似乎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涉及保密的问题,他经常出入于星门两边,当然清楚军方自有一条红线,于是也不再追问。

    只是又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忽然回头问道:“我们究竟在等什么?”

    “等五。”

    “五?”

    苏长风第一次从那画面上移开目光,看了看他,开口道:“那代表着——准备完毕。”

    ……

    从下城区到众星与月议会所在的奥术贤者街区并不要多长时间,事实上穿过运河区的话,可以直接抄近路抵达观星塔。

    不过方鸻一行人一离开下城区,便在奥术贤者街区之外撞上了正在这里布置防线的城卫军。而要单单是城卫军还好,他们甚至还在那一排拉开的拒马后面看到了两座高大的巨像。

    在巨像之下,也出现了鸦爪圣殿的人手,对方穿着醒目的黑白二色的外袍,有教士,也有灰骑士,似乎正在与城卫军交流。

    “是精金魔像。”红叶一看到那两座巨像就皱起眉头来,魔像、符文卫士与灵活构装体是三条不同的路线——除了符文卫士可以单独行动,具有自主意识之外,魔像与灵活构装体都需要有人操控才可以行动。

    不过灵活构装体是战斗工匠的象征,而魔像的秘密则一般掌握在元素使与魔导士这些术士手上。

    铁魔像就极为不好对付了,而后面的秘银魔像与精金魔像更是军用的大型构装体,一般用在城市守卫之上,以及眼下这个场合——镇暴。

    他们只要稍有头脑,就明白自己这一行人绝非精金魔像的对手,何况立在那里的精金魔像只是最为显眼而已,城卫军手上肯定还有其他‘重装备’。

    “突围是肯定突围不过去的,”布莱克博看着那高大的巨影,忍不住面带苦色地说道:“要不我们另外绕路?”

    但一旁的砂夜摇了摇头,“城卫军在这个路口布置了防线,就不会放过其他街口,说不定他们已经在着手封锁下城区。”

    “说得不错,”红叶也答道:“即便眼下他们在其他方向上还没完全拉开防线,但等我们过去,多半只能白白浪费时间而已。”

    “那怎么办?”布莱克博问道。

    红叶却看了看其他人,眼中闪过一丝明亮的光芒。其他人从那类似于方才夜莺小姐的眼神之中,似乎读出了什么,砂夜下意识道:“红叶,你……”

    不过前者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丢下一句话来:“我去引开他们,眼下只有我能办到这一点。”

    只见这位来自于塔波利斯的工匠小姐飞快向那个方向靠了过去,身形在阴影之间若隐若现,犹如一只灵巧的猫儿,直至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

    而几分钟之后,那边的屋顶之上忽然浮现出一只菱形的构装体——歼灭者QV700,方鸻看到那魔导构装缓缓打开了前方的外壳,内里的核心水晶之中喷涌出灼目的光焰。

    金芒闪现,划过夜空,仿佛一道融化的钢雨从城卫军的防线之上横切而过,当场便有十几个人惨叫着化为翻滚的火焰,倒在地上。

    方鸻看着那束耀眼的火光,心中不由自主地想到,要是当初在旅者之憩中时,红叶有这样的实力的话,自己是不是连一招也挡不住。

    这一年之中他们成长了许多,但似乎其他人也没停下脚步。

    在那仿如慢放的画面之中,城卫军与鸦爪圣殿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们看到攻击者从小巷的一角现身,收回那魔导构装之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另一个方向逃去。

    但城卫军怎么会让到手的猎物逃走,立刻叫喊着追了过去,而两台巨魔像之中的一台,也挪动脚步,踏着沉重的步子向那个方向追去。

    方鸻这才收回目光,心绪仿佛回到了现实,回过头去对其他人说道:“该我们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点了点头,拔出武器,握在手中。

    ……



    “艾德团长,后面有人!”

    方鸻头也不回,手中的发条妖精脱手飞出,闪烁着黯淡光芒的黄铜外壳飞速旋转着,弹开双翼,在半空之中摆正了姿态,忽然拉出一道长长的光芒,加速向相反的方向飞去。

    一道明亮的闪光,震动几乎将街面上掀起一层波纹,浮动的尘埃横扫而至,巨响带着扬起的人体四散飞出,沉重地撞在地面与墙上。

    方鸻看着带着血珠子的残肢飞出,一边用手护住自己,劲风夹杂着烟尘与火苗已扑面而至,撞得他领子扑扑直晃。

    焰尘一过,他将手一洒,手中三只银梭状的构装体分别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飞出,各自拖着一道长长的暗红轨迹,在烟雾之中一闪即逝。

    方鸻用手扶住自己的风镜,风镜铜质的机械部分发出轻微的声音灵巧地转动着,内里如同螺旋一样张开的镜头中,在他的视野里三个画面正飞速倒退离开地面拔升向半空,将一切映入眼底。

    方鸻看了左边一眼,用力将手向斜后方一划,打着手势道:“向右走,进入小巷之中。”

    “左后方有敌人——”

    小空得他提醒,立刻转身张开长弓,瞄向另一个方向,三个人影正从那里扫开烟雾走出来。少年开弓,放弦,连续三箭带起三道低沉的破空之音,从左向右,一箭穿喉,一箭命中胸口,另一箭穿过大腿。

    三箭的力道掀起三人,带着他们重重摔在地上。

    那个大腿中箭的城卫军几乎是立刻哀嚎着跪了下去,不过小空只放下长弓,取下匕首,用力向前一掷。匕首飞旋着正中眉心,那人向后一仰,惨叫声戛然而止,额头上插着匕首倒了下去。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射得不错。”

    方鸻举起手来,向他竖了一下大拇指。

    小空只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但他手甚至都兴奋得微微有些颤抖。直到身后有人拍了他一把,差点把他一巴掌拍到地上。

    受赎者的猎人们正一一走过少年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向他轻轻点点头。

    方鸻从那里收回目光,向其他人打着手势:“进入右边的小巷。”

    发条妖精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向前扫过狭窄的巷弄,在逐渐拉长的视野之中,他看到更多的细节——从其他方向包抄过来的城卫军,或是一行藏身于院落之中,正等待着他们上门的灰骑士。

    他调整转动着操控手套上的魔力浮标,一边用冷静的语气告诉其他人:“小心那个方向有鸦爪圣殿的人。”

    门外克威德停了下来,举起大剑,轻呼一口气,一剑劈开木门——

    碎裂的巨响,纷散的木屑与崩裂的门框结构逼迫得那后面的人不得不向后退开,而尘埃尚未落定,一位赤发的女剑士已一个闪身进入门内,手中细剑快若闪电,一剑穿透一名灰骑士的咽喉。

    她回身,抽剑,剑刃带起一抹温热的血珠,再反手一刺,将一个试图欺近身来的灰骑士举起的右手钉穿在墙上。

    后者惨叫一声,锋利的剑刃透甲而入,手中长剑立刻锵然一声掉在地上。而这时大门外灰光一闪,一柄巨剑向下切断那骑士的右臂,砂夜这才后退一步抽回细剑,看着两名灰骑士失去重心向后倒在地上。

    在砂夜与克威德身后,又闪出一道人影,正双手持枪左右开弓,两团火光夹杂着巨响向前喷涌而出,挡在前面的的灰骑士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已绽开一团血花飞了出去。

    从进来的正是布莱克博。

    “清理干净了!”

    他拉开枪匣,让冒着烟的黄铜弹壳掉在地上,左右看了看,见四名灰骑士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立刻大喊一声。

    剩下的受赎者立刻蜂拥而入。

    此刻已有源源不断的城卫军从后方的巷落之中涌现出来,不过受赎者已经占据了院落的有利位置,从墙头上方开弓搭箭,一通箭如雨下让对方只留下七八具尸体而已。

    方鸻看着城卫军狼狈退走,等所有人离开之后,才从自己的藏身处现身,但并没有跟上其他人,而是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艾德团长!”

    他听到小空在后面叫他的声音。

    “艾德先生,”水晶中也马上传来砂夜的声音,微微有些喘息,显然之前的战斗也并不是那么轻松,“你去什么地方?”

    方鸻回头瞥了一眼。

    众星与月之议会耸立的高塔已近在咫尺,它在那片黑沉沉的、起伏的屋顶之后,距离这里最多不过一两个街区而已。

    而他的目光再延伸向另一个方向,在身后几个街区之后投下了一片高大的阴影,如山的巨魔像瞳孔之中正闪动着暗红的光芒,带着压倒性的气势向这个方向缓缓走来。

    远处传来一片吱吱呀呀房屋倾覆的声音,建筑扎扎地成片成片倒塌了下去。在那个方向,城卫军正视图再一次组织起攻势。

    他侧耳倾听,远远地听到一阵清脆的枪声传来,硝烟与火光似乎距离他们并不太远——

    “红叶已经帮我们争取到了机会,”方鸻看着那个方向答道:“她应当就在附近,我去带她出来……你们分头前往目标地汇合,我随后就到。”

    砂夜一窒。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那你小心……”

    方鸻点点头。

    “……艾德团长?”水晶那一头又传来小空的声音,但一下便消寂了下去。

    方鸻看着手上暗下去的水晶,那边的人已切断了联络——在这个紧要的关头,他们没有选择询问太多,而是信任了他的判断。

    每个人或许都有着自己的责任,大家并未在一起并肩作战过太多次,但这一刻,却默契地选择相信彼此。

    方鸻轻轻按了一下领口的通讯水晶:

    交给我好了。

    他向前看去,并加快脚步走上那个方向的一座铁梯,他扶着铁梯通向屋顶之上,停顿了一下,才一冒头,城卫军的铳士似乎发现了这个方向的人影,举枪便开火。

    黑暗之中一片火光闪现,子弹噼里啪啦打在瓦片之上,方鸻赶忙一个翻滚落入屋顶的阴影一面,回头一看,只见身后小巷之中一片硝烟升腾。

    城卫军注意到了这个方向的动静,开始向这边调动。

    方鸻轻吸了一口气,反手将一只潜伏者丢了过去,再回过头,目光沿着另一个方向搜寻,不过鳞次栉比的屋顶遮住了视线,最后还是天上的发条妖精先一步找到了他想要寻找的东西。

    红叶正沿着一条小巷左右躲闪着前进,但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少女原本扎起来的头发也散开来,并不时回头看去,几个城卫军的铳士正在她身后穷追不舍,时而停下来开枪——子弹几乎是擦着前者的边儿飞了过去。

    方鸻看了看那个方向与高塔的距离,也不过才一两个街区而已——他默默盘算着路线,心想应当还来得及。

    方鸻再向身后看去,一队城卫军的士兵向着这个方向包抄了过来,并正通过那铁梯爬了上来。

    他比了一个手势,“重力阱。”趴在那里的潜伏者Ts-1一下弹了起来,在一众城卫军惊恐的目光下,铁梯摇晃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他们用手扶住扶手,但梯子与平台一起发出一声轰然的巨响,带着一众人坠落了下去。

    方鸻看到那个方向的铳士又一次瞄准了自己,来不及多想,借着倾斜的屋顶加速几步,然后飞身一跃,落在另一栋楼的屋顶上。

    他毕竟不是什么敏捷系的职业,极差的平衡性让他几乎是一下撞在地上,闷哼一声,顺势翻滚了好几圈儿才吃力地爬起来。

    方鸻没时间去看身后,咬紧牙关一个向前跑去,再纵身一滚藏入那里的一排烟囱后面。

    子弹的响声紧接着响起,打得他身后的瓦片四分五裂。

    瓦片的渣子溅在他身上生疼,不过方鸻顾不得这个,只立刻沿着屋顶向下滑去,并来到这栋建筑的另一面边缘处。

    他将身子探了出去,向下面大喊一声:

    “红叶,看这边!”

    ……

    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上,小空正被其他人拖着前进。

    他其实有心回去帮忙,红叶小姐也曾是塔波利斯的一员,而他也是,怎么能让艾德团长一个人去冒险呢?

    不过砂夜让受赎者的猎人们一左一右按住他,让他无力反抗,只能一边向前走一边担忧地向身后看去。

    不一会,他便看到身后远处的屋顶上升起了一片烟尘,远远还有魔导铳一排排清脆的枪声传来。

    小空不由万分担忧地问:“艾德团长他不会有事吧?”

    “你得学会相信你的头儿,小家伙,”而那个抓住他的猎人低声开口道:“他既然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就一定有把握。”

    “可我们呢,难道就这么看着?”游侠少年回过头问道。

    猎人摇摇头:“我们要做的,就是执行他的命令。”

    “可是,”小空还想再问什么。

    但这时布莱克博忽然停了下来。

    他正一脸狐疑地回过头来,看向其他人,“等下,各位,”他目光环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似乎才从之前激烈的战斗之中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道:“我说……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所有人都是一怔。

    小巷之中——

    红叶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她弯下腰,将双手按在自己的膝头上,只感到眼冒金星,肺部好像要裂开来一样。

    已经跑了这么长距离,实在是再也跑不动一步了。她是战斗工匠,又不是什么游侠或者夜莺,能引着敌人走这么远已经是极限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几道人影已出现在了小巷之外,对方似乎察觉了她的状态,也跟着停了下来,举起枪瞄准了这个方向。

    红叶反手拔出匕首,同时将手按在心口的信息化水晶上,投影出几台魔导构装的虚影。

    既然逃不了,那就放手一搏——

    她是橡木骑士团这一代的指挥官,字典里可没有束手就擒一说。

    巷口处又多了几道人影,是灰骑士,鸦爪圣殿的人。红叶咬了咬牙,这是她的第二次,但她一点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心中只想的是其他人究竟有没有突围成功——

    那是唯一的机会。

    她相信那个人一定可以作到。

    可正是这个时候,她听到一个喊声从自己头顶上传来:

    “红叶,看这边!”

    少女猛地抬起头去。

    在微微有些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中,她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

    方鸻伸出手来,向她喊道:“抓住了!”

    砰一声闷响,飞爪已经脱手而出,在红叶的注视之下,带着长长的缆索向着她所在的方向飞了过来。

    少女心中一怔,但却像是福至心灵一样伸手一揽,稳稳抓住那飞过去的飞爪后面的绳索——在她身后,城卫军的铳士选择开火。

    子弹旋转着飞射而至,但只与她擦身而过。

    她听着耳边的轰鸣,看着夹杂着火光的硝烟在身后闪现,铅弹在小巷之中带起点点火花,犹如下了一场弹雨一般。

    方鸻将手一收,魔力引擎拽着一个人的重量向上升了上来,他一只扶着屋顶的围栏,另一只手向下一捞,稳稳抓住红叶的手向上一提。

    但就在那一刻,方鸻却在红叶目光之中看到了一丝不可置信的光芒。

    从那黑沉沉的瞳孔之中,方鸻似乎看到了一道明亮的剑光在自己身后闪现,他心中警兆顿生,下意识侧身一让。

    一道明亮的光华,正好从他原本所站立的地方扫过,击中了屋顶的栏杆。

    剑光‘哗’一声在墙上切开一道豁口,带着无数碎石稀里哗啦地滚落下去。

    剑气——

    方鸻一身寒毛都炸开来。

    他回身看去,却见那个方向的屋顶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人影。

    是个年轻人的身形,对方正微微歪着头,一只手吊儿郎当地揣在兜里,而另一只手则拎着一把细剑,目光中带着一丝玩味地看着这个方向。

    超越者。

    方鸻没在第一时间认出那个年轻人是谁,但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来自于第二世界的上位选召者。

    他还不清楚对方是不是龙骑士,可剑气离体的攻击,也只有这个等级的存在才能做到。

    是弗洛尔之裔的人。

    但他脑海之中顷刻之间闪过一丝疑惑,对方反应怎么会这么快?弗洛尔之裔的人怎么会知道他们在这个地方?

    与城卫军起冲突前前后后才几分钟时间,对方是怎么赶过来的?

    除了红叶一行人之外,他明明没有与任何人说过自己的计划,除非是希尔薇德那边——但他绝不相信七海旅团内部会有问题。

    那个年轻人晃了一下手中的剑,看着他说道:

    “很慢——”

    “我已经尽量弄出一些动静了,但你完全没察觉嘛?”

    “不对劲不对劲,那家伙的学生怎么会是这么一个样子,慢吞吞好像蜗牛一样,而且笨笨的也不像是有什么天赋的样子,”年轻人左右上下打量了方鸻一番:“也不是很帅嘛,喂——你瞪着我看干嘛,难道我说得不对?”

    “还有,你悄悄咪咪打量四周是什么意思,当我不存在吗,”年轻人用手中的剑指了指,“不用看了,这附近只有两条路,要不要我告诉你怎么走?”

    方鸻眉尖都挑了一下。

    若是之前他还没认出对方来,但眼下心中已经有谱了。

    又来了又来了,直播间内也是一片鬼哭狼嚎,一片一模一样的弹幕飞了过去:

    “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天火公会的标准任务成功率这么低?”

    他们当然知道嘛。

    因为天火公会的旅团副团长是个怠惰的家伙,毫无组织与纪律性,既不守时,也不乐于与团队一起行动。

    要说唯一可取的地方,大约是说话算数,一言九鼎。

    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其实未必是一个好消息——

    尤其是在当事人喜欢口无遮拦的情况之下。

    比如此刻。

    年轻人正用剑指了指方鸻,开口道:“我知道你想跑,不过你肯定跑不掉,因为有人委托我来抓你,同时我又对你这家伙有些兴趣。”

    “不过我们不妨打个赌,要是你能挡得住我三剑,就放你离开——你不用担心我,我向来说话算话,”他有些意思地咧嘴一笑,“当然了,你可能说我以大欺小,但那也没什么办法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过这么说也没错就是,或许我可以给你第二个选择——要不你告诉我那家伙在什么地方,我也放你走人?”

    方鸻完全没听懂这对方在说什么,他心中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位感,弗洛尔之裔的人是不是疯了,真让龙骑士来抓捕自己?

    但他微微眯起眼睛,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那个想法在他心中一经生根便不可抑制地疯狂生长起来。

    方鸻看着对方,毫无预兆地开口道:“……班恩?”

    那正喋喋不休的年轻人微微一怔,看着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的光芒来:

    “咦?”

    ……



    “咦?”

    “喂,你——”

    意外的语气变成了惊讶,继而化为了恼羞成怒。

    方鸻问完了那个问题之后,并没有等待回答,而是抓住了对方一怔的当口,转过身去,向红叶开口道:“抓稳了。”

    红叶一怔,“艾德,你……”她刚一开口,便看到方鸻的加固手套的连接部弹开来,发出一声轻响。

    然后对方咬紧牙关用力一掷,松开了的加固手套拖着长长的线,拽着她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摆线。

    线缆的长度放得恰到好处,带着她飞向相邻一侧的建筑,在那个方向上刚好有一个露台,红叶感到握住自己的手一松,天地旋转起来,然后她重重地摔在了那露台之上。

    红叶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却顾不得自己,一滚身从地上爬起来,咬着牙抓着露台的栏杆,向着那个方向的屋顶之上看去。

    她只看到一道明亮的剑气划过夜空。

    那道璀璨的光华一下子几乎削去三分之一个屋顶,瓦片与断裂的石材从半空之中滚滚而下,红叶捂住了嘴巴,但下一刻却看到一道灵巧的人影从坍塌的屋顶之上飞跃而出。

    那正是方鸻,他向前抛出一条线,线连向另一侧的屋顶,带着他如同灵巧的跳蛛一样向那个方向荡了过去。

    红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刻却看到一道淡淡的影子后发先至,先一步落在了那屋顶之上,她还想再看,但这时面巷子里的铳士再一次举枪开火。黑暗之中一片火光闪过,子弹打在露台上激起一片石屑,工匠少女赶忙低下头去。

    方鸻正忍着肩头上的一片刺痛,不用去看也知道右肩已是鲜血淋漓,虽然之前抓住了对方一愣神的当口,但还是在那一剑中受了不轻的伤——

    龙骑士毕竟是龙骑士。

    他咬着牙用另一只手爬了上去,眼下还远没有脱困,他不知道自己能逃多远,但现在所逃出的每一步,都是为红叶他们争取时间。

    只是才一爬上屋顶,方鸻就僵住了,他看到那个拎着细剑的年轻人正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让他一时间仿佛产生了错觉——自己方才是不是飞错了方向?

    “哎,”银诗长叹了一口气,上下摇晃着手中的细剑说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这不守规矩的人,说好了要接我三剑,竟然一转眼就逃了,这不应该。不过我倒是有点相信你是那人的学生了,那家伙就和你一样不讲道义嘛——”

    “?”

    直播间中,与方鸻心中同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来,众人心想你堂堂一个龙骑士,来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工匠的麻烦,对方还要和你讲道义?

    “银诗这家伙也忒不要脸了。”

    “这有什么办法,你打得过他吗?”

    “打不过打不过,堂堂‘七罪’的副团长,谁打得过?”

    “不过你们猜他要干什么?”

    “这还用猜?”

    而人们议论纷纷之时,方鸻一时间挂在屋顶外面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这有什么办法呢?但眼下谁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银诗提着剑走了过来,左右打量了他一番,“既然你不守规矩,那也别怪我不讲道义了啊,你是自己束手就擒呢,还是要我亲自出手?”

    “……当然了,我个人推荐你选择后者。虽然就这个任务的难度来说,有点鸡毛蒜皮的意思……可毕竟嘛,这世界上能让我出手的人可不多了。”

    方鸻听得额头上青筋都冒了出来——什么叫就这个任务的难度来说?

    “?”

    直播间内也是一片问号飞过。

    方鸻当然看不到直播间内的情况,但既然也逃不掉了,他能为其他人争取一分时间是一分,索性十分坦然地开口道:

    “等下。”

    “哎?”银诗微微一怔。

    直播间内众人也是一怔,银诗作为七宗罪的副团长,当然也是天火公会的明星选手,眼下虽已处于半退役的状态,但也没少在大大小小的比赛与直播之中出现过。

    他的对手,林林种种,除开那些他打不过的——比如十王之流,以及与他相当的,那些不是他对手的敌人,这些年下来他也没少遇上过。

    这些人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稍逊于他的,遇上他的选择无非是转身就逃,或者召集人手来一个以多打少。当然后者的情况很少出现,毕竟比天火公会规模更大势力与组织可不多见。

    而另一类,则是像方鸻这样的,属于虐菜局。当然对于明星选手来说,虐菜没什么意义,可难保没有接到类似任务的时候——比如当下。而这些人,看到一个龙骑士来找自己麻烦,连路都走不利索了,要不就干脆没有任何反应。

    在他如此长的职业生涯之中,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一个人神色自若地对自己说:

    “等下。”

    银诗一时都有点懵,心想这人是不是吓傻了?

    但他仔细回想起来,这家伙之前抓自己走神的当口,似乎也刚刚抓到恰好到好处。

    这可不一般——

    是巧合?还是这人真是那家伙的学生?

    要是后者的话,那他可得好好整治一下这小家伙。

    想到这里,银诗不由有些意外地看着方鸻。

    而方鸻坦然地对上他的目光,答道:“……三剑才出了一剑呢。”

    “什么?”

    银诗惊了。

    直播间内也惊了。

    虽然弗洛尔之裔的直播间内,大多是本公会同盟的粉丝,但寻常的菜色见得多了,任何意外都能让人兴奋起来。

    他们见过胆大包天的人,但还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

    “哦?”银诗干脆收回了剑,也不怕方鸻逃走,“你的意思是愿意接我三剑?”

    方鸻这会儿巴不得对方和自己闲扯淡呢,虽然肩膀上的伤痛得半死,但还是故作镇定地答道:“是两剑,你刚才已经出了一剑了。”

    “有意思,”银诗是真的感到有意思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小家伙,他伸出手将方鸻给拉了上来,“你说是就是吧,那就两剑。”

    说着,他举起剑来。

    方鸻痛得倒抽一口冷气,但仍咬着牙道:“等下……”

    “又怎么了?”

    我也想和你打个赌。”

    银诗看着方鸻,忍不住有些好笑地眨了一下眼睛,“你说什么,你确定?”

    直播间内再一次震惊了,他们当然知道这位副团长大人热衷于打赌,而且口无遮拦,经常坏事。

    但世人皆知,银诗很少打对自己不利的赌,而十赌九赢,因为只有事情稳稳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时,他才会与对方打赌。

    久而久之,也没多少人愿意接他的赌约了。而他之所以坏事,多半是因为说了多余的话的缘故,和打赌本身倒没什么关系。

    这差不多半年了,银诗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主动与自己打赌的,上一次还是孤白之野那个呆头鹅,也不知道那家伙隐退多年了怎么又突然开始在各处活动了。

    这家伙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那些原本就不支持七海旅团的人,不由用一种关爱弱智儿童的目光看着方鸻。

    银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感到十分有意思地问道:“那你要赌什么?”

    “我站着不动接你一剑。”

    “嗯?”银诗眨了眨眼睛看着这家伙,自己没听错吧?那一刻甚至他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了与自己粉丝们相同的看法。

    他再左右看了看这家伙,忽然之间有点怀疑起之前的判断来——这家伙该不会真的是吓傻了?

    但方鸻仿佛对此毫无察觉一般,只点了点头:“我就站在这个地方接你一剑,在你出剑之前,我不会作任何防范的动作。”

    “好,”银诗差点气笑了,心想这家伙是不是其实并不认识自己,但真有这样的人么?“那你要我干什么?”

    “要是我赢了,你不但要放我离开,还得护送我去那个地方。”方鸻一边说,一边指向身后。

    银诗抬起头看去,只见那里夜幕之下,只有一座高塔耸立——他大约认出那是星与月议会的魔导塔,但却不太清楚方鸻要去那儿干什么。

    不过他也不关心这个,想了一下点头道:“可以,但这个赌约只能建立在我们之前三剑之约的基础上。所以即便你接住了我这一剑,你还是得先接住我下一剑,我才会履行承诺。”

    银诗虽然完全不认为对方在这里信口开河真可以接得住自己一剑,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先堵死对方的话头。

    他是喜欢搞事情,但不代表着他会轻易上当。

    恰恰相反,堂堂七宗罪的副团长,怎么可能是傻子,他能十赌九赢,自然有自己的把握。

    银诗言毕,也不打算再和对方废话,直接举起剑来:“来吧。”

    “等等,”方鸻正在拖延时间呢,忙再一次叫道:“在那之前我还有一句话想说。”

    银诗皱了一下眉头,心想这家伙的事情也太多了。不过为了不落方鸻口实,他还是点点头,只是语气有些冷漠起来:“你说吧,但只有一句话,我只给你二十秒时间。”

    “是班恩给你们的消息,对么,”方鸻开口道:“但你们真的清楚他的身份么?”

    其实之前在银诗露出惊讶目光的那一刹那,方鸻便已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他本来出言试探,就是为了确定那个可能性,他们先前没有通知过任何人,但只让班恩带着受赎者的其他人来这个地方接应。

    可眼下那个年轻人并未出现,弗洛尔之裔的人却出现在了这个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那么可能性其实也就只剩下一个了。

    若是那个人是班恩的话,方鸻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某些线索——

    在对方的讲述之中,他曾经与朋友在阿尔托瑞地区受影人所袭击,但受赎者则是从鸦爪圣殿的人手上将这个重伤的年轻人救下的。

    当然受赎者不可能不调查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的身份,这事实上也是方鸻与其他人下意识相信对方所说的是真的的原因。

    但他们其实忽略了一点,班恩自己声称是从影人手上生还,可关于这一段经历,除了他之外并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作证。

    原本这个细节看似并不重要。

    不过在那之后不久,他们便在雪石堡的地下看到了班恩朋友的幻影。

    而从阿尔托瑞教区牧首的口中了解了流砂的情况之后,他们大致可以推定,班恩的朋友大约也是为影人控制。

    而现在的问题是——

    班恩真的在那天的袭击之中逃出生天了么?

    难怪,方鸻心想。难怪他们在调查雪石堡之时,弗洛尔之裔的舰队能那么准确,那么及时地出现在那个地方。

    而之后又是几次围追堵截,对方又精准地判断到他们会来到古拉港,而理论上按照他的原本的计划,应当是足以迷惑弗洛尔之裔的人一段时间的。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银诗,但仍要确定另一个问题。

    “班恩与他的朋友为影人所袭击,他的朋友至今还下落不明。他为什么会倒向鸦爪圣殿,倒向你们一边,银诗大神,请问你清楚这一点么?”

    银诗摇了摇头,心知自己之前的反应的确落入了对方的眼中。

    虽然有些不快,但他也不再隐瞒,“我不太明白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我自然不清楚。不过你若是试探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背叛你们的的确是这个人——”

    老实说,他也不喜欢那样的人,但任务就是任务。

    方鸻仔细看着对方的神情,仿佛在确认对方的回答是否作伪。

    只是银诗显然十分不耐烦起来,再度举起剑指向这边,“时间已过,而且你也不止说了一句话,准备好接剑。”

    言毕,也再无更多的废话,银诗手中细剑向前一递,毫无保留地刺出一剑。

    那一剑迅如闪电,剑尖在方鸻眼中仿若天地初生那一刹那的光芒,在那耀眼的剑光之下,仿佛整个世界再无余物。

    那就是来自第二世界顶尖选召者的一剑,从视频之中旁观,与亲身体会,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方鸻心中方才生出这念头之时,便感到那寒光闪烁的剑刃已经占据了自己目光之中的整个世界,逃?那是不可能的,根本反应不过来,也无处可逃。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可其他人把眼睛瞪得更大,甚至差点连眼珠子都掉了出来,落了一地。

    因为在银诗那仿佛逃无可逃的一剑之下,他们分明看到方鸻的身形闪烁了一下——是的,闪烁了一下。

    银诗的剑仿若刺中了一个并不存在的虚影,那虚影几乎是在片刻之后才淡淡散去,而等他反应过来,才看到自己的剑尖——正刺中了一团空气。

    银诗微微一怔。

    他甚至一时有些失神,自己竟然落空了?但真正让他惊讶的,并不是自己落空这个事实,而是他竟然没看清对方是怎么躲开的。

    而这一切,都只不过化为方鸻耳边所响起的那个提示音:

    “黑暗仪祭,生效。”

    那星之仪式的力量,来自于蜥人们整个闪耀之海的加护。

    不要说银诗,就是方鸻自己都没搞清楚自己是怎么躲开的,但他站在原地不动,系统判定这一剑必然要他小命。

    那么黑暗仪祭的条件,也就自动达成。

    那之后的一切,也不需要向他报备。

    只不过在躲开那一剑之后,方鸻的平衡值直接清零,控制着不住重心向后倒去,从屋顶的平台之上摔了下去,几乎跌了一个倒栽葱。

    “哎哟——”

    他发出一声惨叫,差点没眼前一黑昏过去。

    但这一切都不能改变直播间内正一片沉寂的事实: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躲开的?”

    “我靠,那个侧身闪……剑圣R当年巅峰时期也就这个水平了吧……”

    “斩空?”

    “可他对手可是副团长啊,惨惨惨,副团长PTSD该不会又要发作了吧……”

    银诗心中确实有那样的震撼,只是他还分得清楚,那绝不是R的招式,而且对方只是一个战斗工匠而已。

    战斗工匠和剑圣之间的区别,他还分得清楚。有古怪,银诗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上了个恶当,就如同他当年上那个人的当一样。

    他心中暗叫了一声侥幸,还好,还好自己够谨慎,还有一剑,否则公会这一次非开除了自己不可。

    银诗立即收回心神,打起十二分精神,仿佛对付一位十王级别的对手一样,咬牙切齿地一剑向方鸻斩了过去。

    你很少会看到一个顶尖的一线选手,对一个菜鸟露出这样的神情来,但至少此刻,直播间内每一个人都看到了这位副团长脸上的神色。

    “我靠——”

    “哎呀,那小子完蛋了。”

    但方鸻自己还摔了个七荤八素,他当然知道银诗下一次攻势只会更凌厉,但他也没什么办法,他本来也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他已经躲开了第一剑,又靠着黑暗仪祭的效果躲过了第二剑,还想躲过一位龙骑士全力以赴的第三剑?

    方鸻就是心态再好,也没自大到这个程度。

    只是正是这一刻,一道刺眼的光芒忽然从一侧建筑之上闪现,数道赤红的射线,犹如光雨一样击中了这一边的屋顶。

    连续两三道光束,扫中了屋顶的栏杆,立刻炸开来,扬起一片飞散的石块雨点。飞散的石雨虽然还不至于妨碍到一位龙骑士手中的剑,当扬起的尘埃,还是同时遮住了两人的视线。

    方鸻几乎是一刹那之间感到一种莫名的感觉锁定了自己,他立刻反应过来那是龙骑士的域能力。

    也只有龙骑士的域能力,能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可以准确地锁定对手。

    可也是那一刹那,他忽然之间抓住了一丝机会。

    对方是龙骑士——

    可他,也是。

    ……



    龙骑士的域被阻断了。

    银诗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无法置信的光芒,连龙骑士本身也无法做到阻断域,除非是……那更上位的存在。那自然龙魂所带来的永久威慑力,空海之主,第三法则——

    但那怎么可能,他本能地认为那只是一个错觉。只是面前弥漫的烟尘,让他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自从成为龙骑士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无法掌控战场之感。

    银诗第一时间作出了正确的判断,就算了没有了龙骑士域,他也还有其他的感知方式。比如微弱的呼吸声,已足以让他定位方鸻的位置。

    剑尖的指向不改,只是一道耀眼的幽蓝闪光忽然在那个方向绽放,银诗心中警兆顿生,下意识地一侧头,下一刻一只巨矛穿透了雾气,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扫了过去——矛尖击中屋顶,并在那里轰然打开一个大洞来。

    砂石哗哗而下。

    银诗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瞥几乎不影响他的动作,顺势一侧身避开那支突出烟尘的长枪,并看清了其背后巨大的构装体。

    那构装体此刻正一分为二,上面的部分飞跃了起来,手持双剑向自己斩来。

    双子星构装——

    银诗目光一沉。

    “龙骑士域,坍缩。”他一下丢开剑,伸出右手,向那飞起来的灵巧人偶张开五指。随着一声低沉的呵斥,整个空间似乎都暗了下来。

    他的龙骑士域是空间掌控,而制造奇点正是他的第一法则。

    空间之中的暗并不是暮色之下昏暗,而是仿佛有一点吸收了整个空间的所有光线,让那里形成比漆黑更加漆黑的区域。

    周围的火光,枪声,嘈杂的争斗声,遥远的灯光,仿佛全然消失了,整个世界都被拉得极远,又仿佛是极近,皆为吸收入那一点之中。

    半空中的双子星整个外壳都被剥离开来,拉出了长长的魔力火花,然后火花也旋转着消弭于这无尽的漆黑之中。

    那两把剑尖在银诗一尺之外一停,下一刻也化作为了最为细微的粒子与元素,如风沙一般消逝了。

    整个时空的一切物质,屋顶的每一片砖瓦,十几尺开外的铁皮烟囱,与下面建筑的砖石与木材,全部皆在顷刻之间化为灰烬,只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球形区域。

    方鸻几乎是喷出一口血来,倒飞了出去,背后重重地撞在几十尺之外的栏杆之上,然后眼冒金星,又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银诗有点冷漠地看着这个方向,举起了手中的剑来——

    方鸻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一幕。

    一个小小的脑袋从他背后探出来头,向着银诗张牙舞爪,不过方鸻还记得有些有气无力地将妮妮给按了回去。

    “妮妮,藏好。”

    “帕帕!?”

    妮妮又惊又怒,她明明看到有坏人要对爸爸下手。

    虽然方鸻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召唤龙魂之时,来的是妮妮而不是塔塔,不过眼下他头昏脑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银诗看了一眼自己悬浮在半空之中的细剑,伸出手,将剑握在手中,然后再一次将剑指向了这个方向。

    刚才那一下子太古怪了,对方为什么能躲过自己的龙骑士域,并召唤出巨构装体来,要不是自己反应快,刚才差点丢了个大人。

    银诗自诩已经十二万分警惕了,但没想到对方还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手中银色的剑刃微微颤动着,语气已经完全冷了下来:“第二法则,至高。”

    以他为中心,一道看不见的银色光边正向着左右两侧延伸出去,几乎笼罩了附近几个街区之远——从奥术贤者大街,一直延伸到几千米之外的国王大街——

    那旁人所无法察觉的法则之弦,正从一个更高层次的世界之中降临于物质界,而人们则只看到滚滚的烟尘好像一下子凝固了,并化作沙砾纷纷落下。

    在银诗身后,以太之海正呈现出它本来的面目,银色的魔力仿佛呈现出实质一样的外貌,它将整个海面皆倾过来,出现在了古拉的上空。

    那蔚蓝的波纹,仿佛笼罩了半座城市,空间之中的以太犹若实质,仿佛是一面到扣于港口上空的半透明的墙——而那墙之中起伏的海面,不过是一个个大大小小蔚蓝色的立方体而已。

    这一刻凡人对于魔力的掌控已不要再假以外物,那是巨龙的力量,魔导炉的光芒暗淡了下去。

    而那些幽蓝色的立方体一个个明亮了起来,仿佛要化作星辰,顺从银诗手中的剑,一束束从云层之上坠下。

    凡此一刻,尚还在街道之上的人皆不由屏住了呼吸——

    那些城卫军也纷纷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这犹若奇观的一幕。

    几个街区之外,天蓝一行人正从次元之剑的总部之中撤离,只是忽然半空之上的幽蓝色的光芒便吸引了每一个人的目光。

    她仰起头,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那、那那又是什么……!?”

    “第二法则,”姬塔轻声答道:“完全体龙骑士的力量。”

    她眼中闪烁着迷离的光芒,但忽然之间怔了一下:“……那好像是团长他们在的方向,奥术贤者大街。”

    话音未落,众人便感到有一道身影越过他们,向着那个方向跑去。

    “希尔薇德小姐!”

    天蓝忍不住喊道。

    但舰务官小姐恍若未闻一样,头也不回地向着众星与月之议会所在的方向跑去。

    直播间之内——

    众人早就看得呆了,无数目光正怔怔地看着画面之中那威势惊人的一剑,但对付一个新人而已,有必要这样么?

    而且这是第一世界,法则的力量在这里受到极大的压制,在不借助龙骑士的情况下,银诗老大施展这样的力量对于本身的损害也很大吧?

    他们没记错的话,对方的职业生涯本来就已经进入晚期了。

    但也正是这个时候。

    方鸻终于回过了神来。

    他咬紧了牙关,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注视着对方的目光,有些虚弱地说道:“第三剑,已经过了。”

    银诗手中的剑一停。

    仿佛随着他这个动作,半个古拉港上空的一切异象都烟消云散,那恐怖的威势也在一刹那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只剩下已经化作了一片废墟的屋顶,与立在这废墟之间的银诗本人,与不远处那个极其狼狈的少年而已。

    银诗有些不怀好意地看了方鸻一眼,目光有些阴恻恻的。

    他堂堂一位货真价实的龙骑士,岂会不记得自己出了几剑,可原本想借助这一剑的威慑力压得对方反应不过来,一剑把这家伙给斩了了账。

    可没想到,对方还是反应了过来。

    失算。

    “你怎么躲开我那一剑的?”银诗轻描淡写地收起细剑,然后才问道:“你是怎么避开我的龙骑士域,并放出那台巨构装体的?”

    “这是我的秘密……”方鸻苦笑着咳嗽了两声,“这没必要告诉你吧,我记得它不在赌约之中。”

    听到对方再一次提起赌约,银诗的脸色不由又不自然起来,眼下公会那边肯定已经乱作了一团。这是联合任务,公会那边不知道要承受来自于弗洛尔之裔多大的压力。

    幸好的是,自己早就关掉了通讯水晶。

    他也不是第一次搞出这样的乌龙,第一两次可能还感到有些抱歉,但久而久之也能泰然处之了。

    银诗看了方鸻一眼,强忍住要一剑劈死对方的冲动,答道:“那你走吧,我履行约定。”

    “等下!”方鸻花了好大力气才扶着围栏站起来,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这家伙想要赖账!?

    那怎么行,要不是妮妮,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他拼了命才打赢了这个赌,当然要对方守约才行。

    否则他就算是拼着命不要,也要把对方拖下水来。看看是一个明星选手的声誉与人设重要,还是自己一个新人的一次复活机会重要。

    方鸻吃力地说道:“说好的要护送我过去呢!?”

    银诗答道:“我这不正在护送么?”

    “哈?”方鸻本能感到对方在和自己玩文字游戏:“你想不遵守约定?”

    但银诗看了看他,努了努下巴道:“我建议你看看身后。”

    方鸻一怔,不由转过身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对面的屋顶上竟然又多了一个人。

    他看着对方身后背着的那大盾与长戟,与一身天青色的甲胄,那里会认不出对方来。再说就算他之前不认得,经过依督斯一战之后也‘不打不相识’了。

    “你是……青、青队?”方鸻感到脑子有点不够用起来,这弗洛尔之裔为了抓他,究竟出动了几个龙骑士?

    青立在那个地方也不知道多长时间了,听了这句话才看了看他道:“你认识我?”

    “我们……不是在依督斯打过一次照面么?”

    “那也算认识么?”青看着他摇了摇头:“不过听你的口气,好像对我很熟悉的样子。”

    能不熟悉么,几曾何时,此刻立在自己面前的这两个人,还是自己的偶像呢。

    和叶华,和奥丁与冥女士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眼下方鸻却有点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是向往着这些人的过去与经历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但到头来,与他们却成为了敌人。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并未作答,曾经的向往终归是过去,与眼下他的追求并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公会和个人,他还是分得清的。

    他之前试探过了银诗,对方看起来并不清楚关于鸦爪圣殿的内幕,老实说,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你应该看出来了吧,”银诗这时候有点不大耐烦地开口道:“青也是来抓你的,我帮你挡住他,你还不快走?”

    方鸻看了看两人,当然明白对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他甚至多看了青一眼,对方站在那里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他这才回过头,向银诗点了点头道:“谢谢你,银诗大神。”

    方鸻当然明白,对方是放了水的,否则以对方的手段,要留下自己来可再简单不过了。

    说完这句话,他也不敢久留,放出飞爪,一下子向着红叶之前所在的建筑飞了过去。之前要不是红叶那一击,他也找不到机会丢出奥尔芬双子星。

    他要去看看红叶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青看着方鸻走远,才一下从对面的屋顶上跃了过来,落在银诗身旁,看向对方问道:“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不然呢?”银诗有点没好气地答道:“你该不会认为我那三剑放了水吧?”

    “那倒没有,”青摇摇头,当然清楚对方的性格,“只是你公会那边,你打算怎么交代?”

    “再说吧,”银诗答道,他还能怎么交代?大不了提前退役就是了,看是公会舍不得,还是他舍不得。公会同盟内部各大公会还是有很大的自主权力的,不见得会事事都听从弗洛尔之裔与联盟的安排。

    而且他也是维持自身的人设,也可以说是一种维护这个名号本身的商业价值,认真说来也不算全错。

    “而且你以为他逃得掉么?”银诗说道:“没有你我,也还有那个人,那家伙号称猎犬,可没我这么讲道理。”

    青想到与他们一同而至的那个人,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

    “对了,”银诗好像忽然之间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一巴掌拍在自己老友的身上:“谢了,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放他走本身责任也不小吧?”

    青怔了怔,随即摇摇头:“那倒没什么,若他真是那个人的学生的话,我也不会为难他。我这次来这个地方,其实也只是……”

    “嘘,不必说了,”银诗将手作了一个噤声的姿势,提醒对方正在直播之中呢。

    他其实哪里会不明白,世人皆道这位苍之旅团的团长在依督斯丢了一个大人,但谁又知道这里面更深层的原因呢?

    ……

    方鸻在一片废墟一样的房间之中搜寻了片刻。

    红叶之前出手之时,理所当然也受到了反击。只是他原本不清楚银诗这个等级的人物随手一击究竟强悍到了什么程度——而现在看看这一片狼藉,心下不由有些骇然。

    银诗当时的随手一击,差一点将这一整层建筑给打穿,还好这栋公寓一样的建筑早已废弃多时,不然估计都剩不下几个活人了。

    不过他也没发现红叶的踪迹,甚至四周也没有半点血迹。

    他向对方发了一个通讯过去,可也没任何回应,方鸻心忍不住沉了下去,心想那位工匠小姐该不会是被打成飞灰复活去了吧?

    但他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银诗虽然拦下了青,并放他一马,可他隐约感到弗洛尔之裔在这里还有布置。

    否则银诗与青应当不至于这么轻描淡写地放他离开——

    他再搜索了一阵,仍旧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之后,终于下定决心,从建筑的另一边穿出,并从那里跳了下去。

    找不到红叶小姐还可以事后联络,但眼下他必须得赶去观星塔与其他人汇合了。只是他才刚刚一落地,通讯水晶忽然亮了起来。

    不过里面传来的并不是红叶的声音,而是小空万分紧张的声音:“艾德团长……快逃,是弗洛尔之裔的人,布莱克博先生已经……”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的通讯忽然突兀地中断了,声音戛然而止。水晶之中只剩下一片蜂鸣之音,与魔力的杂响。

    方鸻一下子抬起头来,忽然之间生出一种巨大的警兆来,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一只潜伏于黑暗之中的野兽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

    与方才与银诗交手时的感知一模一样,那正是龙骑士的域能力。

    但银诗的域给人的感觉是压迫感十足,让人几乎无法动弹。而当下的这个龙骑士域给他的感觉,却像是一下下坠入了冰窟之中,寒意彻骨。

    只有龙骑士,方能感知龙骑士的域。

    方鸻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一滚,然后马上目瞪口呆地发现,就在自己一滚的那一刹那,在他身后的那栋公寓的上半部分——已经悄然无声地消失了。

    那栋建筑就像是化作了齑粉一样,扑簌簌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而在灰尘弥漫的半空之中,此刻正漂浮着一个人影,而对方居高临下地,冷冷地注视这个方向,确切地说,是注视着他。

    卡布罗斯的执剑骑士,月尘的首席,Basalt。

    在看到对方的一刹那,方鸻就感到自己血都冷了下来,又一位龙骑士。

    而且这位龙骑士还不是银诗与青那样的大佬,对方是以弗洛尔之裔的忠犬而闻名的,一切以公会的利益为最优先的判断,而从不计较什么手段。

    不过他虽然在选召者之间口碑很差,但在各大赛事之中胜多败少,为公会挣得了数不清的荣誉。

    而胜利者永远是有人推崇的,因此对方虽然还很年轻,不过是这一代的选召者,现今也不过才二十二岁,但却拥有了极高的人气,甚至已不逊色于奥丁这一代的老人们。

    而且让方鸻感到头痛的是,对方是肯定不会和自己讲什么道理的,他可以和银诗打那个赌。但换作面前这个家伙,只会一剑把自己劈成两半。

    方鸻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不太喜欢这位选手,认为对方行事不择手段,没有老一辈选召者那样的荣誉感。

    但却没想到,自己会和对方在这样情况下碰面,但对方不是还在第二世界进行历练么?

    ……



    方鸻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逃,没命的逃。

    他发足狂奔向附近的一条小巷冲去,或许只有躲入那里的建筑后面,才能寻求一线生机。

    毕竟他也是龙骑士,虽然没什么大用,但依靠着可以避开他人龙骑士域的探查,多少总还有一点儿机会。

    但事实总比想象冰冷而无情,Basalt根本就没有探查他,而是向着这个方向缓缓举起右手来——方鸻忽然感到身子晃了一下,但他马上敏锐地查觉到,晃动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地面。

    街道上面铺设着石板,它们像是流淌在泥水之中一样,上下起伏着。而脚下的地面之中,正蕴藏着一股深沉的力量,即将要破土而出。

    夏尽高塔的战斗经历,虚拟空间之中千百次的训练的记忆,这一刻回归到了他的身上。

    方鸻触电一样抬起头去,目光所及之处横生出一根旗杆——是用以平日里悬挂庆典用的旗帜与帷幔——他举起左手,砰一声射出勾爪,再用手一握。飞拳咔嚓一声抓住旗杆,绞盘一收,绷直的缆线立刻将他向着那个方向拽得飞了起来。

    在他离地的一刹那,整条街道轰然断裂,无数尖岩从地面之下伸出,如同犬牙交错的锯齿一般伸向天空。

    方鸻感到自己在半空之中一松,周围两侧的建筑正发出低沉的呜咽声,缓缓倾倒下去,他也随之下坠。而巨大的轰鸣声中,还夹杂着许多人的惊叫与哭喊——

    “妈妈,我怕——”

    一扇倾斜的窗户后面,他看到一位无助的女士正紧紧按着自己的孩子头发,对方神色苍白而惶然地看向窗外。

    这边的建筑之中有人!

    方鸻心中又悔又怒,他没想到Basalt会冷漠到这个程度,作为龙骑士他明明可以控制好自己的力量不波及旁人的,可对方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一点。

    那家伙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

    但自己早应该明白这一点的!

    方鸻心中满是悔意,忽然之间咬牙举起左手,指向了那扇窗户。他的勾爪承载不住三个人的重量,但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抓紧了,”方鸻大喊一声,声音几乎盖过了崩落的轰鸣:“女士!”

    那个女人看到了他的动作。

    在那一刻,那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忽然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泪光闪动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抱着自己的孩子转过身来。

    咔一声飞爪射了出去,但只抓住了那小男孩的肩头。不要,方鸻心中忽然浮起一丝不安的预感,然后他看着那个女人松开了手,拉紧的绳索一下子将那小男孩带了出来。

    缓缓落下的建筑,已经轰然坠下。

    那位女士,不,那位母亲微微张了张口,但话未出口,便已与塌下的楼层一起,消失在方鸻眼前。

    方鸻感到自己的心都被掩埋在了那一刻,他在最后一刻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拜托了。”

    方鸻几乎有片刻的失神。

    他胸中涌起一股郁气,几乎忍不住想要立刻回头去质问那些人。他自从丝卡佩小姐离开这个世界以来他还从未有一刻如此愤怒过——

    对方真的考虑过自己在干什么么?

    可方鸻明白自己不能凭着一腔怒火行事,只紧紧握住拳头,收回飞爪将那小男孩带了回来,他小心地将对方挟在怀中。

    耳边回响着小男孩的哭喊与呼唤母亲的声音,他心中愈是怒火炽盛,但头脑却反而愈是清明。

    他抱着小男孩向下坠去,在半空中调整姿势转过身向着另一个方向射出勾爪,飞爪击中了那个方倒塌下的建筑,用力一拉,将两人向着那个方向拽了过去,又飞出了一段距离。

    那一刻方鸻感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在精灵遗迹的那一夜,自己当时也是这么在崩落的平台之上寻找一线生机,要不是那倒霉催的大章鱼找他麻烦,他当时也不至于摔得那么惨。

    但那时他还没有火箭飞拳,眼下他已今非昔比,与当时只能随波逐流不同,而今他终于有了自保的能力。

    飞爪不断收回又射出,他像是一只飞鸟一样在坠落的建筑、突起的岩柱之间穿梭着,目光敏锐地把控着距离——正在收拢的狭窄空间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座并不危险的迷宫,每每险象环生,但又失之毫厘。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这个炼金术士少年并不像是在闪避,而更像是在闲庭信步一般。

    几年如一日的训练在这里发挥了作用,若是R在这里看到自己并不怎么经意的学生已经出师,说不定也会笑上一笑。

    但落在更多的人眼中,方鸻这一刻所表现出的惊才绝艳的能力,似乎才让他们反应了过来,这可是在一位龙骑士的攻击之下啊。

    连弗洛尔之裔的粉丝们都微微张开了嘴巴,他们心中这一刻不由闪过一个从未设想过的念头,那不就是他们所需要的新人么?

    浑浊之域不可言述的伤痛,第三赛区几年如一日的颓势,他们所梦寐以求的新的一代,不正在这个少年身上所展现出来么?

    弗洛尔之裔为什么不将之收入麾下?

    或者最起码的,大家和平共处也不是不可以的啊,Loofah那里不是有现成的例子么?

    许多人都曾经讨厌过与弗洛之裔作对的Loofah的团体,但在此一刻,他们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个例子。

    但为什么要将对方扼杀呢?

    弗洛尔之裔出动这样的阵容,明明就是不想给对方任何机会。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而也没有人会给他们答案。

    漫长的旅程终归会有尽头,半空中的Basalt拔出了剑,在他的目光之下,那些突出地面的尖岩发出碎裂的声音,飞上了半空,悬浮在空中。

    而方鸻也终于从崩落的建筑之间穿了出去,前方再无阻碍,Basalt的第一法则域已经将整条街道夷为了平地。

    他转过身,用身体护住怀中的小男孩,重重地撞在地面上,只感到背后一阵撕裂一般的疼痛传来,但硬是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方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不过始终保持着支着右手的动作,那怕手肘在地面上擦得血肉模糊,也始终小心翼翼地保护好怀中的小男孩不受伤。

    他用另一只手支在地上爬了起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破空之音,回头一看,便看到几支尖岩向自己飞来。

    方鸻想也不想,一把将小男孩推开,然后向一侧滚去,轰一声巨响,一支尖岩便插在两人之前站立的位置,碎裂一地。

    而紧接着第一支岩柱,第二支、第三支岩柱接二连三地落下,每每落后方鸻一步,几乎是贴着他身后坠入地面。

    不过飞溅起的石片还是割开他的脸颊,鲜血淋漓。

    Basalt似乎不打算与方鸻作猫捉老鼠的游戏,灰色的目光转动向一旁,似乎意识到什么。他沉吟片刻,便将手指指向那个立在一边还没反应过来的小男孩,一支尖岩尖啸着向那个方向飞了过去。

    方鸻看到这一幕只感到一股逆血涌上了头,怒吼一声:“Basalt,你这个王八蛋!”

    他本来还应当有更好的选择,星与月议会的高塔就在前面了——可之前那位女士的最后一面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仿佛片刻,又化作了丝卡佩小姐虚弱的样子。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动起来的,只冲过去一下将那小男孩抱了起来,但还没来得及跑开,便感到自己的左肩一股巨力传来——

    直播间内一片寂静,每个人竟然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来。

    所有人这一刻终于看清了方鸻在做什么,之前他从那建筑之中救出小男孩之时旁人还没看得太清楚。

    但这一刻,他们总算是看清了——

    可怎么会这样呢,他们所支持的公会同盟在杀人,而弗洛尔之裔所抓捕的目标却一次次在救人。

    那半空之中的那位大神,他们曾经所敬仰的英雄,冷漠得让他们几乎有些不可置信。

    “……要、要不是他逃过去的话,Basalt大神也不会失手杀这些人。”

    有人弱弱地说了一句。

    可没有人会信。

    龙骑士代表的是凡人力量的巅峰,不仅仅是力量的层级,还有对于力量的掌控之上。

    何况对那小男孩的最后一击,引诱对方过去救人的举动,所有人都看在眼中。

    “他明明可以躲得开的……”

    他不会不清楚那是一个陷阱。

    超竞技有超过半个世纪的历史——

    许多老观众的心中,其实还记得三十多年前发生过的一场战争,而那并不是一方侵略另一方的战争。

    而是许许多多人投入其中,共同联合起来,帮助奥述帝国抵御来自于北方的兽潮、娜迦与巨人的入侵的一场战争。

    那场七个世纪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兽群迁徙,本应当席卷大半个帝国,造成无数人流离失所,失去亲人,但就因为一支生力军的加入,让这场本应发生的惨祸消弭于无形。

    而那支生力军的名字,便叫做选召者——

    时至今日,在亚培德南的灰白森林边境线上,还立有一块古朴的石碑,以供过往的路人瞻仰。而那石碑之上,刻下了一句话语:

    ‘感谢我们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朋友们,是他们让我们见证了什么叫做可靠的信任,与高尚的信仰,我们将永远铭记这一切——’

    这句由时任帝国元帅的阿斯特佩-让-诺德兹将军所写下的话,从此之后奠定了选召者与原住民大融合的基调。

    也至此,两个世界之间的战争所造成的伤痕,才终于弥合无形。

    而在那之后,选召们在各个大陆上皆受到最高礼遇,甚至被人们视作神的使节。文化的交融,也促生了这个时代以来艾塔黎亚的繁荣,乃至于第二世界的探索与重新发现——

    那是最美好的时代。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选召者们拥有了一个属于英雄的称谓。

    而超竞技,因此深入人心。

    但曾几何时,人们似乎已经逐渐忘记了英雄的定义,忘记了先行们所写下的光辉。他们着迷于那一层层伪造的光环,他们所追求着极致的力量,却忘记了这力量本身所带来的责任。

    人们只沉默着看着像是一只风筝一样被打飞出去的方鸻,看着那他重重地落在地上,像是落在他们的心间。

    但那少年,仍旧下意识护着怀中的小男孩。

    仿佛昔日的时光再现,他们似乎从这个少年的身上,又看到了一些属于过去的东西。

    有些人甚至忍不住眼中都闪动着泪光,低头抹了抹眼角,他们并不是为这一幕本身所感动。只是在那许久许久的日子里,似乎终于又回到了那美好的时光之中。

    那是他们所信仰过的,逝去的青春。

    而弗洛尔之裔的粉丝们,他们更加年轻,也更加狂热,可这一刻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也够了吧。

    人们心中说道。

    可Basalt恍若未闻一般,一支接一支的岩柱向那个方向射了过去,方鸻摇摇晃晃躲了几次,可失去了灵巧的他终归还是躲不开。

    他一咬牙推开那小男孩,然后一下被撞飞了出去,若说之前那一击还只是擦边而过的话,这一击几乎将他打穿。

    方鸻重重倒在了地上,数个血红的窗口弹了出来,告诉他已经进入了衰亡的边缘,耳边回想着妮妮的惊慌的声音:

    “帕帕——!帕帕——!”

    小家伙似乎用手支着他的脖子,用力推着,试图将他支起来。

    “妮妮,”方鸻虚弱地开口道,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藏起来。”

    “帕帕……”

    妮妮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哭音。

    也够了吧……

    人们将手放在了键盘上,似乎想要输入一些什么,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们好像是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他们所支持的人,并不会听从于他们的意见。

    但就连弗洛尔之裔一方的指挥者也看不下去了,这样打下去拿不拿得下目标不说,只怕他们这一战之后也要人心尽失了。

    “Basalt,简单一点解决这一切,带他回来。”

    Basalt收起通讯水晶,他并不是杀人狂,只是忠实地履行工会的命令而已。既然上面发了话,那么他自然依令而行。

    整个街区已经夷为一片平地,目标已再无地方可以躲藏,再说对方也没有力气可以躲了,他直接从半空之中飞了下去,来到方鸻身边。

    Basalt俯下身去一把扼住方鸻的咽喉,举起剑,以剑尖指向方鸻的肩头,准备废去对方最后的抵抗力。

    但正是这个时候,一个带着哭音的叫喊声从一旁传来:

    “……放、放开哥哥!”

    Basalt回过头去,看着那个脸蛋脏兮兮的,还带着泪花的小男孩,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对方弯腰正捡起一块石头,准备向自己掷来。

    Basalt想也不想,几乎是下意识向那个方向举起手。但他才刚刚举起手来,忽然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啪一声搭住了他的手腕,死死地按住了他:

    “什么龙骑士……”

    “什么选召者……”

    “你们真的配得上这样的称谓么?”

    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几乎像是从方鸻的胸膛之下传了出来,他缓缓抬起头来,注视着这个方向。

    那血一样的眸子里,几乎让Basalt微微一怔,那坚定的目光之中,竟旋转着一团金色的、灼目的光焰。

    “你?”

    “什么英雄,什么竞技,一切都是笑话罢了……”

    “我曾经向往过你们所编造的光环,但那过去的一切,早已不复存在了。”

    方鸻无所畏惧地注视着对方:

    “那是你们所做不到的一切,可我会亲手拿回来的。”

    Basalt摇了摇头:“你太弱了。”

    他伸手想要拉开方鸻的手,可就在那一刻,方鸻右手的手背之上忽然闪现出了一个耀眼的徽记。

    那是半个天青色的王冠。

    但在无比璀璨的光芒之中,自然弥合了。

    一道闪亮的湛青光芒,在整个夷为平地的广场之上绽放开来,犹如在古拉中央冉冉升起的一枚翠绿的宝石。

    Basalt的手一下子就被弹开了,或者不若说那沛莫能与的力量一下将他掀飞了出去,这位弗洛尔之裔的龙骑士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出了几百米远,轰然一声坠入了广场另一头的一栋建筑的残骸之中。

    “这——”

    围坐在直播间前的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

    更不用说弗洛尔之裔的指挥部中,几乎每一个人都霍然从自己的位子上站了起来,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苍之辉。

    海林王冠认可他了。

    但方鸻自己都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无从察觉自己眼睛里金色的流焰,此刻正静静地旋转着。

    不远处那个小男孩下有些犹豫地看着他,但抹了一把泪花儿,弱弱地叫了一声:

    “哥哥……?”

    方鸻咳嗽了一声,对对方说道:“……离开这个地方,晚点我去找你。”

    小男孩似乎很懂事,用力点了点头,然后退开了去。

    方鸻有些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一眼广场另一头,Basalt仍未出现,似乎在之前那一击中遇上了不小的麻烦。

    他尚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感到虚弱无比,低头看了看手背之上,那个银色的印记竟然再未消失,而是化为了一顶完整的王冠,纹印在那个地方。

    方鸻用手捂住手背,心想以后更麻烦了,然后才站起身来,正准备向着星与月议会的方向走去。

    可正是那个时候,身后一声巨响,广场另一边一堵断墙轰然倒塌了下来,而面色有些阴沉的Basalt正从那个方向走了出来。

    对方甫一出现,身形便一闪,拦在了方鸻面前不远处。

    他举起剑,但广场一侧忽然传来一声高喊:

    “艾德团长,这边!”

    方鸻向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身是血的小空出现在了那里的废墟背后。

    对方举起弓来,张弓搭箭,一箭射来。不过他的箭怎么可能射得中一位龙骑士,Basalt轻轻将剑一挡,便挡开这一箭。

    只是小空并不意外,立刻低头在自己的通讯水晶上一按。这时方鸻胸口的通讯水晶同时一亮,他听清了从队伍频道之中传来的那句话:

    “艾德团长,箭。”

    方鸻下意识向那箭矢看去,只见箭杆之上竟然还层层捆着一张卷轴。

    而那正是,定位传送卷轴——

    ……



    当着Basalt的面,方鸻忽然一转身,作势要向另一个方向逃去。

    龙骑士的反应力不可谓不快,只是Basalt才刚刚将注意力放在方鸻逃跑的动作之上,忽然之间又看到对方以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向后方伸出右手,砰一声射出飞爪。

    那爪子精准地击中了地上的那支箭,并哗一声带着碎石将之拽了起来。

    Basalt反应就算再快,也始料未及这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此刻一只手才刚刚搭上方鸻的肩,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箭落在对方手上。

    Basalt目光这才落在那捆在箭杆之上的事物上,终于看清那是什么,意识到自己上了个恶当。

    可这时反应已经来不及,何况方鸻又岂会给他这个机会?后者一把抓紧了卷轴——使用卷轴也并不需要将卷轴展开——

    只见下一刻,那灰扑扑的卷轴之上奇奥的符文一个接着一个地亮了起来。

    “刺——!”

    Basalt声音之中终于动了真火,一道岩牙破土而出,击穿了护盾,可惜为时已晚,尖锐的岩石也只刺中一道淡去的虚影而已。

    以及,那个方向上——

    方鸻有些淡淡地,注视着他的目光,用口形对他说道:

    “弗洛尔之裔。”

    “鸦爪圣殿——”

    一道白光,冲天而起。

    ……

    银鸥巷,银色维斯兰总部——

    光染手中拿着这薄薄的一张信笺,一时之间有些举棋不定。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一身银色的甲胄,与肩头上那朵盛开的蔷薇。但纵使是最大胆的猜测,他也从来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说信笺之上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那眼下的事情绝对不是他可以处理得了的。

    但问题就在于,这信上的内容也未免过于荒谬,谁会相信超竞技联盟可能背叛了选召者,弗洛尔之裔的几大公会可能皆与黑暗信徒有染?

    这简直就是胡言乱语。

    他要将这封信捅出去,先不管写这封信的人是谁,他自己就得落为整个第三赛区的笑柄。怎么可能,超竞技联盟怎么可能背叛选召者?

    虽然联盟是干了一些不那么光彩的事情,但那些事情彩虹同盟也一样脱不了关系,为了公会的利益么,那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可要说超竞技联盟与黑暗信徒勾结,这也未免太离谱了一些,这又有什么好处?

    这封信要放在任何一个人手中,恐怕都是嗤之以鼻,然后将信直接丢进废纸篓里,说不定还得找写信的人的麻烦。

    但他们是银色维斯兰。

    信上写得言之凿凿,而他们身在北地,当然清楚鸦爪圣殿的一举一动,他们当然也不是傻子,不可能没有怀疑过圣殿的动机。

    对方在灰鸮镇与其他地方干出的那些好事,他们又不是不清楚,而银色维斯兰因为行事风格的原因,也经常会与圣殿的人起一些冲突。

    只是彩虹同盟认可鸦爪圣殿在北地的统治,考林—伊休里安王国自己也没提出异议,他们作为同盟的一员,大多数时候还是要服从大多数同盟成员的决议。

    “光染,”白雪从他手上拿下那封信,看着他开口道:“你不是不清楚我们一直在调查鸦爪圣殿的事情,就算这信上写的其他部分不是真的,但关于圣殿的那一部分,与我们掌握的线索两相映证,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么?”

    她将那信拍在桌子上,“如果说我们之前是不知情,还可以按兵不动,但眼下我们已经掌握了一定证据,难道还眼睁睁看着他们颠倒是非黑白?写这封信的人眼下正在城中为对方所抓捕,对方难道真以为他们可以一手遮天?”

    从屋顶之上垂下来白铜挂炉之中,火苗闪动了一下,而少女声音之中带上了一丝不满。

    她用冷静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不管同盟之中的其他成员是怎么认为的,但我们银色维斯兰有自己的行事风格,我们为什么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的信念是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人认可我们?光染,还有在坐的各位,你们不会不清楚吧?”

    她看向一旁的伊格纳茨:“伊格纳茨,你说。”

    “别问伊格纳茨了,”光染苦笑道:“他肯定支持你的看法,好吧,你打算怎么办?”

    “立刻通知所有人,”白雪答道:“从鸦爪圣殿与弗洛尔之裔的人手上截下那个人来,这封信是不是真的,我们亲自调查一下不就能得到答案?”

    “那不行,”光染当即摇头:“我们和弗洛尔之裔是有约定的,不说联盟那边,连同盟成员这一关也过不了。我们才和弗洛尔之裔的人达成协定,他们此次前往北境执行任务,是和我们事先通过气的——”

    他一边说一边肯定自己的看法道:“这件事太大了,我区区一个分会负责人可拿不定主意,你说也不算,白雪,就算加上伊格纳茨也不行。”

    “瞻前顾后,”白雪没好气地看着这家伙:“那你不会问问会长?”

    “会长去艾尔帕欣了,一时联系不上他,而且眼下通讯出了问题,我们也联系不上第二世界的总部,”光染答道:“所以我的意见是,我们先等待艾尔帕欣那边的回信。”

    “等鸦爪圣殿联合弗洛尔之裔的人抓住了对方,掩盖好了证据,我们再到什么地方去调查这件事?”白雪气得差点拍桌子,“那要不要我把救下来的那矿工也给鸦爪圣殿送回去,反正那些灰骑士也还在我们手上,正好你去给他们赔礼道歉?你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好事吗?”

    光染等着对方,当然清楚这位大小姐的坏脾气,但这件事事关重大,他绝对不可能退让半步。

    只是众人正在沉默之间,一旁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伊格纳茨忽然抬起头来。

    “会长回信了。”

    “什么?”

    “他说什么?”白雪当即问道。

    光染看着对方将手按在剑柄上,忍不住眉尖都跳了跳,生怕会长那边的回信一个让这位大小姐不满意,她就拿剑去把那些灰骑士一剑一个全杀了。

    但伊格纳茨却并未直接回答,这位黑发的青年抬起头来,有些深邃的目光之中闪动着意外的光芒。

    他看了看两人,才开口道:“你们自己看看吧。”

    ……

    流浪的马儿默默看着那不断变化的画面。

    在方鸻倒下去的那一刻,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鼓起勇气对默立于一旁的苏长风问道:“你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但苏长风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直播间内的画面,指着上面问了他一个不太相干的问题:“你从很早开始就在关注他们了吧?”

    流浪的马儿一愣,看着这些军方的人——他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关注方鸻一行人了,可就连他的粉丝也未必了解这一点,他都是一个人暗地里收集信息的。

    “你们怎么知道,”流浪的马儿有些狐疑地问道:“星门港在监视我们?”

    他当然不会以为军方会单独监视他一个人,他一个前风景主播何德何能有这个荣幸?他唯一想到的可能性,就是星门港在监视所有来往于星门两边类似于他这样的大大小小的主播。

    但流浪的马儿万万也想不到,他的第一个猜测反而是更加接近于真相的那一个。

    “监视或多或少会有一些,”苏长风说道:“不过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说起来我们还得感谢你。”

    流浪的马儿不由有些狐疑地看着对方。

    但苏长风这时又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据我所知,你一直来往于星门两边,对于艾塔尼亚,你怎么看?”

    “这个么,”流浪的马儿被他分散了注意力,楞了一下道:“我原本是风景与旅游向的播主,自然是很喜欢那个世界的。”

    “关于他们呢?”

    流浪的马儿不由自主地看向直播之中的画面,而正是那一刻,画面之中那苍青的光芒,璀璨得好像是宝石一样映入他的目光之中。

    他怔了一下,下意识脱口道:“海林王冠……”

    “你知道?”苏长风问道。

    流浪的马儿点了点头:“我了解过一些。”

    苏长风沉吟了片刻,忽然指着那画面道:“我听说你正在尝试转型,如果我让你去给他们当联络人,你愿意么?”

    流浪的马儿下意识点头。

    但忽然之间,他才反应过来意识到对方提了一个什么样的问题,不由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来看着苏长风:“……你们说什么?”

    所谓的联络人,自然是在一方与另一方之间架起桥梁来,换句话说,就是在军方与七海旅团之间担任中间人。

    而这个说法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军方早就在关注七海旅团了。

    原来如此——

    流浪的马儿好像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对方之前说要感谢一下自己是什么意思,他依稀之间记起了关于自己在艾尔帕欣的那次意外的直播来。

    “你们……”

    流浪的马儿想来是一个很机敏的人,他立刻意识到七海旅团自伊斯塔尼亚以来的活动,背后肯定有军方的影子。

    因此以来,凯兰奥北方那场离奇的演习也就解释得通了。

    他看了看那直播画面之上,正化为一束白光消失在广场上的方鸻,当然也明白过来七海旅团这一次在北境的行动,其背后肯定也是有军方在背书的。

    只是流浪的马儿沉默了片刻,才问道:

    “为什么是我?”

    但苏长风看了看他,正要回答,这时一旁的工作人员忽然抬起头来,用一种兴奋的语气喊道:

    “来了!”

    “收到信号了!”

    “准备完毕——”

    ……

    小空回头远远地注视着那白光落下的方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来,虽然一副鼻青脸肿的样子,但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仿佛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之情,正看着广场的方向,用一种十分坚定的语气开口道:

    “艾德团长已经离开了——”

    “接下来我们拦住那个人,掩护艾德团长他抵达最后的目的地!”

    他的口气,就仿佛他们要拦住的并不是一位龙骑士,只是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无名小卒一样。

    但少年话音未落,一众受赎者的身形已经从废墟之中显现出来,那些衣衫褴褛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之后的受赎者猎人们张弓搭箭,纷纷指向了广场的方向。

    少年举起手来。

    “放——!”

    弓弦松开,羽矢在广场之上落下一轮箭雨,不过箭矢尚未坠地,便已在半空之中炸开来。炸开的羽箭扬起一片片白雾,徐徐拉起了一道烟幕之墙。

    可这无济于事。

    下一刻——

    一道拉得长长的剑光从雾气之中刺出,耀眼的光华映入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这一剑落在所有熟悉Basalt的人的眼中,他们都会明白这位月尘的首席选手已经动了真怒——而这挟怒而至的一剑才刚刚在众人眼中绽放,死亡的镰刀便横扫而至。

    一片血雨腥风之中,受赎者们正像是镰刀斩过的麦秸一样齐刷刷倒下了一片。

    大多数人甚至至死之前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瞪大的眼睛之中还带这一丝迷茫,似乎还没明白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致命而美丽的剑华在众人的视野之中继续前进,直到击中了一片断墙残垣,让那里的半座建筑轰然一声坍塌下去之后,才堪堪停下。

    小空回过头去,看着那一地残缺不全的尸体,与尸体上正冒出的点点白光,似乎还不敢相信龙骑士的一击之威竟强到了这个程度。

    这一击过后,受赎者不过零零落落剩下两三个人而已。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烟雾之中正缓缓呈现出一个人影的轮廓,少年盯着那个方向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他轻轻丢下手中的长弓——然后用有些出了汗的手心,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

    建筑支离破碎的巨响正从身后传来。

    方鸻默默看了一眼那个方向,但也只能看到升腾而起的烟尘而已。

    他当然清楚留在那里的其他人会怎么样,但到了这一刻,已经不是去考虑这些得失的时候。

    他决不能辜负每一个人为自己所争取的时间,班恩的背叛将弗洛尔之裔的人引至此,可终归,他们还是抵达了这个地方。

    方鸻胸口像是沉甸甸压着什么东西,鸦爪圣殿,弗洛尔之裔还有超竞技联盟所欠的每一笔账,都会在接下来一一偿还。

    可是那些已经失去了的东西,还能回到这个世界上么?

    丝卡佩小姐他们的选召者资格……

    北境流离失所的难民们……

    考林—伊休里安日复一日恶化的局势……

    步步逼近的祸星之灾,与黑暗信徒们的阴谋……

    还有眼下迫在眉睫的,笼罩于整个北境之上的阴云……

    以及,那位在他面前消逝的母亲。

    他只能在内心之中希望对方还有复活的机会,可那位母亲的选择是那样的决然,他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他一步步走向前方,抬起头,星与月议会已近在眼前,那高耸的观星之塔,像是一位巍峨的绝人,正用凝然不动的目光,注视着这片土地。

    然后他看清了站在高塔之前的那些人,以及穿着弗洛尔之裔各大公会战袍的精英成员们面前所站立着的一道灰色的影子。

    灰色的斗篷,灰色的战袍,与灰色的长戟,方鸻一眼就认出了面前这个正用淡淡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人的身份——灰临,暗影之年的双子星。

    他当然能认得出对方,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名气,而且同时也是因为对方还是他喜欢的选召者之一。

    也是他的仇人之一,银之翳的秦执的死对头。

    那是他曾经所追逐过的名字,灰临这个ID可能不如那些第一线顶尖的明星选手来得响亮,对方不具有龙骑士的资格,更离十王那样的存在遥远无比。

    可他曾经是正直与勇敢的代名词,也是中生代选召者之中,少有的,仍旧坚持自我的人。在圣约山一战之中,只有他选择了站在弱势的一方。

    虽然在那件事之后,他为月尘雪藏了好长一段时间,但至少这个名字,却留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方鸻缓缓走了上去,看着高塔之下的每一个人,除了弗洛尔之裔的人外,还有星与月议会的术士们。

    这些人显然早有准备,等待着他来到这个地方,弗洛尔之裔永远会布置最后的后手,方鸻一项熟知这一点。

    而在所有人身后,他看到了班恩,那个年轻人目光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但方鸻甚至看都没有多看对方一眼,他只将目光投向站在所有人中央的灰临,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愿意选择与对方为敌。

    方鸻停了下来,抬起头来,向着自己不远处的那个人开口道:“灰临大神,在我成为选召之前,是你与其他许多人给我勇气,让我来到这个地方。”

    “但我眼下所看到的一切,却与我期望之中的大为不同,”他仿佛对于灰临身后的一众弗洛尔之裔的精英成员视而不见一般,也忘记了后面还有一个Basalt随时会抵达,只静静地开口道:“北境所发生的一切,我相信任何良知尚存的人都看在眼中,或许一些人另有借口来脱开罪责,可真正的正义与良善总是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与质疑——”

    “当然,我们更宁愿相信事实与真相,所以今天我带来了那个答案,想要向世人证明一些事情。或许你们认为我触犯了王国的法律,但我想考林—伊休里安至少还容得下一个给人以自证清白的机会。”

    方鸻停了停,才再一次开口道:“灰临大神,所以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开一条道路,让我前往那高塔之中,去证明事实的真相么?”

    灰临默默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在从奥述返回之前,他还从未听说过第三赛区之中出了个这样的一个新人。

    他的确是从方鸻身上看到了一些过去自己的影子,但他向来是一个谨慎的人,他并不太了解对方,也不清楚眼下北境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同盟的任务与指令,他是必须遵守的,他是公会的选召者,就须得服从于超竞技联盟的安排与调遣。

    他虽然有些好奇于对方所说的一切,可眼下也没有时间去证明,因此只能默默地摇了摇头道:“对不起,我得到的命令,是禁止任何人进入这个地方。”

    方鸻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但并未显露出什么失望之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那倒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只点了点头道:“我可以理解,灰临大神。但我不希望与你起冲突,接下来,我会进入这个地方。”

    灰临身后有人发出一声嗤笑,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你想不与我们起冲突,就不与我们起冲突了么,但事实恐怕正好相反,作为王国的通缉犯,我们还得将你带回戈蓝德去。”

    灰临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立刻噤声。

    但方鸻甚至看都没看那个方向,他的目光只移向高塔的另一侧,在那个方向一片起伏的屋顶之上,他终于看到了拿到曼妙的身影。

    希尔薇德在看到自己的船长大人出现的那一刻,就忍不住轻轻松了一口气,她正举起手来,托起手心之中的妖精小姐,眨了眨眼睛说道:

    “塔塔小姐,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妖精小姐轻轻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丝少有的认真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