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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暖阁,弘治皇帝有些疲倦了。

    可是讨论还在继续。

    此次是内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李东阳主持。

    虽说户部尚书一职,乃是大学士兼任,可实际上,户部里的大小事务,李东阳管的少。

    可是遇到这样的大事,却非李东阳不可。

    李东阳脸色凝重,心里痛骂方继藩祖宗十八代,若非是这家伙还有那些备倭卫的家伙不靠谱,何至于有今日。

    与会的除了刘健和谢迁之外,还有各部的人员,马文升愁眉苦脸,李东阳骂不了方继藩,或者说,就算你指着人家鼻子骂,又如何?人家该吃吃该睡睡的人,又不会掉一斤肉,那还骂不了你马文升吗?

    最近马文升越来越成为众矢之的了。

    几乎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马文升。

    各部之中,谁糟蹋的钱粮最多,是兵部!

    谁办事最不得力,是兵部!

    马文升低垂着头,流年不利啊。

    不过不打紧,很快,就要转运了,要……坚持!

    此时工部尚书刘璋脸色铁青,他是地方父母官出身,从山东高密知县,至福建道监察御史,此后历升山东佥事、山西四川副使、山西按察使布政使、右副都御史巡抚甘肃等等,最重要的,他还是卫辉人,从前多是在地方任职,乡音不改,脾气也已火爆著称:“去球!龟孙们糟践了多少钱粮,而今,宁波阖府上下缺粮,阖府上下,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人相食,命如草芥。倘使龟孙们少糟践一旦钱粮,何至如此?何至如此啊!”

    卫辉属河南,河南乃北方重要的粮仓,人口也多,地少,因而一说到粮,刘璋便心疼的厉害。

    当然,这摆明着是冲马文升去的。

    糟践钱粮的是哪个龟孙,不就是你们兵部吗?现在朝廷的钱粮,几乎都供应兵部,其他各部,尤其是工部,钱粮越来越少,不骂你这龟孙骂谁?

    马文升低垂着头,默不作声,一副唾面自干的样子。

    李东阳忧心忡忡道:“若从福建紧急调粮,这福建布政使司虽是距离宁波府不远,却是山峦重重,没有一月功夫,粮到不了。而浙江布政使司啪,已将库中余粮,早已一并押解入京。江西布政使司,倒是还有太平仓是满的,可也远水救不了近火。朝廷前送往赈济的粮,还在漕运的路上,一艘艘漕船,倒是出发了,可没有十天半个月,怕也到不了,廷圭,老夫知道你心急,可是在座各位,何尝不是心急如焚呢,好啦,不必骂了。”

    廷圭正是刘璋的字号,刘璋道:“十天半月,不是办法啊,就算粮到了宁波府,宁波府上下开始赈济的时候,又过去数日,这半月的时间,人没有粮食,会如何?”

    刘健和谢迁二人,坐在一旁,默然无声。

    李东阳则开始搜肠刮肚,想着粮食的事,太可怕了,半个月没有粮食,宁波府又是大府,牵涉到的,乃是数十万人的生计,这……可真是会要命的啊。

    只是,巧妇尚且奈何无米之炊,他能有什么办法。

    “若是能从福建,用海船调拨钱粮至宁波府……”

    他说到此,又摇头,且不说福建布政使司虽有海船,在福建备倭卫的手里,可那么点可怜的海船有什么用?附近暗礁太多了,一出事,就是船毁人亡,可一旦偏离陆地一些,那些破旧的小海船,根本经不起风浪……

    众人又沉默起来。

    弘治皇帝一脸焦虑,他靠在软垫上,一直保持着沉默,突然道:“宁波府的黄册之中,是九万三千户?”

    众人纷纷看向陛下,李东阳道:“是。”

    弘治皇帝道:“若是再加上隐户和逃户,怕是有十五万户了吧?”

    弘治皇帝显得轻描淡写。

    这隐户和逃户问题,一直都是顽疾,许多大户人家为了不交赋税,刻意的瞒报人口,这是隐户。至于逃户,大抵是底层民众不堪赋税,自发的行为。

    “十五万户,就是六七十万口人哪。”弘治皇帝道:“至少是这个数目。”

    “六七十万口人,莫说半月无粮,便是三天、五天,会变成什么样子?”弘治皇帝扫视着诸公:“知府温艳生的奏疏,朕昨天夜里,看过了几次,粮食已经告罄了,而这奏疏递到了这里时,已有七天,七天了啊。那么现在……宁波府成了什么样子了呢?可怕,太可怕了啊。”

    诸臣默不作声,哑口无言。

    弘治皇帝又叹了口气:“天下的事怎么就怎么难呢?朕看你们,一定觉得艰难。可朕与你们觉得为难的事,那些升斗小民们,又会陷于何种境地呢?”

    一句句反问,宛如诛心。

    李东阳忙道:“臣万死。”

    弘治板着脸:“不怪李卿,也不怪其他诸卿,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此次,是朕思虑不周,原以为,镇国府备倭卫还有三千人三月的存粮,原以为,三千份三月的口粮,若只给灾民坚持半月,便有两万份,原以为这些口粮,赈济下去,至少,也可让数十万人,每人每日吃这么一口两口,至少,先保证人不饿死,能吊着一口气在,哎……朕昨夜做了梦,梦到百姓们没有了粮吃,在挖土,在啃树皮……”

    说到此处,弘治皇帝眼睛都红了:“这梦里,是百姓们的凄惨,可又何尝不是对朕的挞伐呢?诸卿们,朕听说,南方有土,为观音土,百姓们饿极了,便以此土为食,你们……吃过吗?”

    “臣等……”众人拜下,羞愧的道:“请陛下恕罪。”

    弘治皇帝一脸疲倦的样子,摇摇头:“朕没有尝过,你们想来也没有尝过,土是不能给人吃的,可百姓们没有了粮食,又能怎么办?可怜啊,可怜啊……”

    连说两个可怜,弘治皇帝脑海里,已浮现出了百姓们争相吃土的惨况了。

    这些以土为食的人,一定怨恨朝廷,怨恨朕吧。

    他苦笑,想说什么。

    萧敬却是匆匆进来,大叫道:“陛下……陛下……”

    萧敬是最聪明的人,知道陛下心里念着什么,此时有了宁波府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从户部侍郎手里,截了奏疏,匆匆赶进来:“陛下……”

    弘治皇帝的话被打断。

    一脸怨愤的看了萧敬一眼。

    萧敬拜倒:“陛下,宁波府的奏疏到了。”

    弘治皇帝沉默了。

    良久,他感慨道:“看看吧,看看吧,无外乎,又是人相食,军民百姓,以树皮、树根,还有以土为食,我等君臣在此锦衣玉食,人家在吃土啊……奏疏拿来!”

    萧敬忙是将奏疏送上。

    弘治皇帝铁青着脸。

    他觉得这份奏疏,无异于是对他这天子的控诉。

    深吸一口气。

    奏疏打开。

    臣宁波知府温艳生奏曰:宁波大旱,至今未逢甘霖,此百年未有之异象……大灾之年,粮价暴涨百倍不止,军民百姓,置身水火……”

    弘治皇帝已经不敢看下去了。

    可是接下来,他看到了备倭卫的字眼。

    不,准确的来说,这不是寻常的备倭卫,因为这个备倭卫很特殊,乃是镇国府备倭卫。

    “兹有镇国府备倭卫,出海打捞,上天有幸,祖宗有德……大船出海,无不满载而归,去时空空,来时便可获鱼数十万斤。”

    “……”

    数十万斤是啥概念……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觉得匪夷所思。

    怎么看着……像是祥瑞?这知府温艳生,他疯了吗?产生了幻觉?

    “数十万斤皆为黄鱼,此鱼鱼鳔甚肥,多则七八斤,少则三五斤,或有鱼王,有十斤之重。其鱼若揭去头皮,可去除异味。肉质鲜嫩,适合蒸煮,若用油煎,油量需多少许,以免将黄鱼肉煎散。其中鱼汤,甚鲜美,犹如琼琚佳酿也,虽放盐少许,依旧可得少许清甜,并无鱼腥,此鱼肉嚼之有味,实乃不可多得也……”

    “镇国府备倭卫,将此鱼以一文兜售,军民百姓大喜,蜂拥而购之,尤以灾民抢购为甚,彼无粮,便以黄鱼为食,宁波上下,炊烟四起,鱼香四溢,臣万死,本该献鱼于陛下,请陛下尝此佳肴,奈何千里迢迢,只恐……”

    弘治皇帝看着奏疏,很不争气的,居然觉得有些饿了。

    吃……吃鱼……

    灾民们都在吃鱼……

    弘治皇帝其实并不知道。

    在后世,某一段艰苦的年月,江南的许多百姓,都被号召吃大黄鱼,以减少国家的粮食消耗,这大黄鱼,被称之为爱国鱼,若是爱国,便吃了它,沿海百姓,纷纷爱国情绪高涨,以此鱼为食,吃的都想吐了。

    而现在……

    似乎……

    弘治皇帝徐徐的放下了奏疏,扫视了诸公们一眼。

    “大明海禁有百二十年了,渔民是如何打鱼的?”

    打……打……打鱼……

    谢迁是浙江人,对此倒是耳熟能详:“江河湖泊之中有鱼……”

    弘治皇帝摇头:“朕说的不是江河湖泊,而是海里,是在海里打鱼,卿等,可见这样的记载吗?”



    眼看着陛下看了奏疏,所有人心里都很焦灼。

    可这个时候……陛下居然问起了打鱼。

    而且还是打海鱼。

    这……专业不对口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想了想,还得是谢迁来答,谢迁道:“朝廷海禁,渔民不得下海,不过想来,也会偶有一些渔民,胆大包天,违反禁令,只是……这些本就是杀头的勾当,自然,也就不见于经史了。”

    他先说明了这个问题的难度。

    随后又道:“不过从宋元的记载来看,渔民打鱼,甚为艰辛,即便有大船,离了海岸,至数十里外下网,往往也是入不敷出,盖因为海中打鱼,本就不易,所需成本不低,何况,又因为风浪较大,风险不小。再者,海鱼更为狡黠,陛下,前元的时候,臣听说,同样一斤海鱼,价格乃是河鱼的三五倍不止,从中便可窥见,人们虽爱食海鱼,可同时,这海鱼打捞,亦是不易。”

    状元出身就是状元出身啊,什么都懂,经史典籍,信手捏来。

    其他人纷纷颔首,虽然很多人不懂,不过这不妨碍他们假装比较懂。

    弘治皇帝皱眉:“卿可在经史中见过,海船出海打捞,三日来回而返,获鱼数十万斤的吗?”

    “……”

    所有人沉默了。

    数十万斤是什么概念。

    这可是天文数字啊。

    何况还是海鱼。

    谢迁摇头:“臣以为……这是天方夜谭,元人有书著曰:有大船出海,百余人而已,桅五杆,出海十日,或无所获。或得鱼万斤……”

    他想了想,继续道:“可见元时的渔民们,出海十天,若是一无所获,却也未必没有可能。若是运气不坏,打捞的海鱼,会有万斤上下,这是百余人辛勤的结果,若是有万斤,便有利可图了,毕竟一人下来,可得鱼百斤,又是海鱼,这海鱼价格不菲,为当时人所推崇,百斤海鱼,其价值,可换一头牛犊,或是驽马,又或豚两只。倘若运气再好,能得数万斤鱼,一人下来,十日时间,便能得数头牛犊了。正因如此,虽这海中危险重重,却也不乏有人铤而走险,前去海中试一试运气。”

    谢迁想了想,又道:“至于数十万斤,这便太可怕了,三日之内,人均获鱼至少千斤哪,这三千斤的肉食,即便不是价格高昂的海鱼,陛下想想看,这岂不是,一月下来,一人捕获的鱼量便有万斤。这……是肉啊,这一般的农户,一家几口十亩土地,在江南,产粮不过三十石,数千斤之数而已,这捕鱼,一年可产数万斤,却还是鲜美的海鱼。”

    谢迁摇摇头,一副我绝不相信的样子。

    “若如此,大家还种什么粮呢?宋元时,渔民亦是贫苦,若渔产如此之高,何以至此?”

    弘治皇帝表情更加的怪异,他道:“可是镇国府备倭卫,也就是那个唐寅,三日产鱼数十万斤。”

    “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

    不可能!

    大家都是有理智的人。

    “陛下……这是报祥瑞吗?”有人看向弘治皇帝。

    祥瑞虽是一个好词儿,可在朝廷大臣们的许多语境之下,却是个贬义词,世上被就没有多少祥瑞,可有的人为了溜须拍马,便四处报祥瑞,歌颂海晏河清,因而,引起了许多人的反感。

    弘治皇帝道:“不是祥瑞,此乃知府温艳生所奏!”

    “……”

    “臣想看看。”李东阳坐不住了,竟顾不得规矩。

    弘治皇帝朝萧敬看了一眼。

    萧敬会意。

    片刻之后,这奏疏便落在了李东阳之手,李东阳一字一句的看过去,他似乎想从奏疏中,寻找出什么错误,或者想猜测出温艳生的用心。

    良久,他喉结滚了滚,甚至有些想用大袖去擦拭嘴角的涎水:“这是真的!温艳生从前几次上奏,屡屡抨击镇国府备倭卫,他不太可能,突然为编修唐寅唱赞歌。现在宁波府大灾,若是因此饿死了人,他至多也就戴罪,大不了罢官罢了。可他若是为此,而耽误了救灾,那便是万死之罪。臣观其此前的奏疏,为人还算忠厚,不像弄虚作假之人……这……灾民们有救了。”

    是啊……有救了……

    李东阳喜不自胜。

    就是情绪激动不起来。

    灾民们天天吃海鱼……这……还是灾民吗?

    这分明是人间乐土啊。

    李东阳表情古怪。

    其他人也意动了,纷纷传阅奏疏,许多人连连点头,有人奇怪的道:“这什么威风凛凛镇国公号……是什么东西?”

    “……”

    弘治皇帝已是突然之间,心花怒放,尤其是在得到了李东阳确认奏疏为真之后,心里一块大石落定。

    他心里嘀咕,莫非这真是上天保佑,祖宗们有德不成?

    还真像是祥瑞啊。

    至于威风凛凛镇国公号,好吧……这是细节,不必去深究。

    他目光一亮:“传太子和方继藩!”

    说着,他又乐了:“这两个小子,十之八九,就是这两个小子捣的鬼,这鱼,莫非还会自投罗网不成?得问明白。这打鱼,一人一年下来,能产万斤,一个人,能生万斤的肉?朕不明白,不明白啊。”

    说着,他大喜过望。

    众臣们依旧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可又觉得,这个时候,理应没有人敢作假。

    除非……温艳生疯了。

    此时已是正午,既然还要召唤太子和方继藩,那么,势必还得让众臣们等一等了。

    弘治皇帝道:“今日正午,且先在宫里用一用便膳吧,萧伴伴,传膳。”

    其实大家肚子早就饿了。

    说实话,那温艳生写到大黄鱼的时候,便绘声绘色,何况又到了午饭的时候,许多人肚子都在烧一般。

    一听陛下要传膳,不少人松了口气。

    萧敬会意,快步去了。

    过不了多久,便有宦官们传膳上来。

    这是一盘盘……

    刘健的脸黑了下来。

    皇帝陛下小气,他是知道的,可是……

    这是一盘盘的土豆泥。

    没错,就是土豆泥!

    土豆泥刚出现的时候,大家尝着新鲜,觉得味道不错,可现在,说实话,早就腻了,肚子饿了,拿来充饥倒也罢了,可这是御膳啊,这什么鬼?

    李东阳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幽怨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马文升足足一上午,被人骂的狗血淋头,这人心里受了伤,难免更容易饿一些,方才看奏疏时,见那上头各种大黄鱼的鲜美,心向往之,然后看着手里端着的一盘土豆泥……

    “……”

    其实这真不怪弘治皇帝,弘治皇帝虽然平时节俭,可也不是太苛刻的人,本来宁波大灾,百姓缺粮,心里想着宁波百姓们在吃土,自己若在宫中锦衣玉食,吃这些山珍海味,难免心里不安,因而他特意嘱咐,这些日子,就以土豆泥为膳,要与百姓们同甘苦。

    即便是吃土豆泥,他心里还不舒服呢,想想在吃土的东南百姓,自己已经很奢侈了。

    可现在……

    他看着土豆泥,顿时觉得倒胃口。

    他想吃鱼。

    想吃大黄鱼。

    最可恨的是那个温艳生,振振有词的说作为臣子,见到了大黄鱼,心里就想着要孝敬皇帝,恨不得立即送到御前,请陛下来尝一尝大黄鱼的鲜美。

    结果,你特么的说路途遥远,怕鱼馊了,这什么鬼?

    弘治皇帝咳嗽一声。

    众臣没有反应。

    假装很开心的样子,举起了筷子,低头细嚼慢咽着土豆,不管怎么说,这是圣恩,再小气,那也是圣上降下来的甘露,莫说是土豆泥,就算是毒酒赐给你喝,你不还得喝?

    只是大家各自的心里,却不免有些复杂了,温艳生的描述,挥之不去,大黄鱼……大黄鱼好嘛?熬汤就这么鲜美?吹牛的吧?

    心里不痛快啊,灾区百姓都天天吃大黄鱼呢,我们就吃这个?

    灾区百姓吃鱼,会腻吗?

    一定会的,就和吃土豆泥同理。

    “这个……”弘治皇帝觉得有些亏待了诸臣。

    可想了想,若是让御膳房重新烧灶,太过浪费,还是省省吧。

    弘治皇帝便一口咽下一块土豆泥,面带微笑:“这土豆泥,真是人间美味,细细吃起来,甘甜润喉啊。”

    “……”

    若是方继藩在此,一定会说,*的智障。

    当然,刘健等人不敢说,心里都不敢想。

    却一个个勉强笑起来,随声附和:“陛下所言甚是,土豆天性便带着甘甜,真是不可多得之食,臣就很喜欢吃它。”

    “不错,不错,土豆泥真好吃,比大黄鱼好吃多了。”马文升随口道。

    很快,迎接马文升的许多严厉的目光。

    有病吗?这个时候提什么大黄鱼?

    “……”马文升也觉得自己失言,自己违心之言,好像说的有些浮夸了,诶……失策啊,可怪得了老夫吗,不是尔等走马灯似得拐着弯的骂了兵部一上午,老夫何至今日错乱,屡屡失言?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马文升一眼:“卿家若是喜欢,那就多吃一些,来人,再端几盘来。”

    马文升面上保持微笑,笑容还是那样的闪亮动人。



    宫中的土豆泥,出奇的难吃。

    这是大家比较直观的感受。

    而对弘治皇帝而言,今日的土豆泥,也确实吃的很不是滋味。

    有一搭没一搭的吃完,勉强饱了肚子。

    弘治皇帝有一种错觉……接下来,这赈灾,该谁赈谁的灾来着?

    ………

    这时有小宦官匆匆而来:“陛下,太子殿下……”

    还没说完,弘治皇帝叫人撤了盘子:“宣!”

    打起精神,弘治皇帝坐直了身体。

    朱厚照和方继藩联袂而来。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二人一眼:“你们方才……在一起?”

    “果然一切都逃不过陛下的眼睛啊。”方继藩闻到了一股子土豆的气息:“陛下圣明,明察秋毫,没错,臣和太子,方才确实是在一起。吾皇……”

    “……”

    傻子都能看出来好吗?

    若两人不在一起,势必是两拨宦官去喊人,总会有个先来后到,现在你们一道来,可不就是方才在一起吗?

    弘治皇帝觉得这种马屁,简直是在侮辱人的智商。

    不过……习惯了。

    深吸一口气:“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朱厚照口快:“煮鱼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弘治皇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打了个嗝,一股土豆味。

    刘健、李东阳诸人一脸懵逼的样子。

    朱厚照道:“父皇您不知道吧,镇国府备倭卫快马送来了一条大黄鱼,啧啧,十七斤,新鲜无比,儿臣和方继藩琢磨着怎么吃了它。”

    “……”

    弘治皇帝有点想拍死温艳生了,你是知府,你不是说想送鱼吗?唐寅还是很实在的,人家捞了鱼,立即就给朱厚照和方继藩快马送了来。

    温艳生不是东西啊。

    李东阳不由道:“此物,如何送来,不怕臭了吗?”

    “不怕。”朱厚照得意洋洋:“就和冰棒一样的道理。”

    冰棒又是什么?

    大家有点儿懵。

    其实朱厚照也不太懂,反正方继藩和他说的,朱厚照道:“只要在冰窖里取点儿冰,将鱼冻了,而后这冰鱼和冰块一道儿用厚棉被捂着,快马送来,这鱼还保着鲜呢。”

    “……”弘治皇帝目光看向方继藩。

    方继藩道:“是啊,这法子管用。”

    太奢侈了吧。

    弘治皇帝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朱厚照道:“父皇,儿臣和方继藩就想着将这鱼杀了,炖成汤,给父皇送一些来尝尝,这可是正宗海中大鱼王,可不多见,是镇国府备倭卫花费了无数心思捕来的。”

    “……”

    弘治皇帝和诸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肚子有点撑。

    尤其是马文升……他吃了三盘土豆啊,不断的打着嗝,撑坏了。

    “过几个时辰再杀吧。”弘治皇帝道。

    难得……太子还是有孝心的,竟还知道将鱼送来。

    他又看了看方继藩,方继藩也还算有心,这或许是方继藩的主意。

    现在,他反而不急着先问,这数十万斤鱼怎么回事了,事实就在眼前,果然传说中的大黄鱼是存在的,那么……他倒很想知道,灾区百姓们,吃的都是什么个东西。

    不过正午吃饱了,再吃鱼,实是有些撑不下,还是留着晚上吧。

    “这可不成。”朱厚照道:“海鲜这东西,定要讲究时鲜,儿臣和新建伯,已命人将鱼解冻了,得赶紧吃,晚了就迟了啊。”

    “这……”

    弘治皇帝脸色变幻着,有道理。

    他嚅嗫着嘴道:“那就……试一试吧。”

    试一试!

    陛下有旨,当然得赶紧。

    马文升又打了个嗝,好像是岔气了一般,众人循声而来,他老脸微微一红,假装啥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制作黄鱼汤的办法很简单。

    甚至有些简单粗暴。

    至少方继藩知道,等到后世人们开始用最先进的设备,加上声呐忽悠着大黄鱼聚集而后一网打尽,以至于野生大黄鱼几乎灭绝的时候,那大黄鱼已成了珍贵稀有之物,没有人敢轻易用简单的方法烹饪它,因为……如此珍贵,价格高昂的玩意,只单纯拿去熬汤,这……不是找抽?

    “儿臣这就命人将鱼送御膳房。”朱厚照兴冲冲道。

    ………………

    在宫中的御膳房里,方继藩捋着袖子,决定亲自动手。

    无论如何,一个能长成十七斤的鱼,这已是黄鱼中的某篮球运动员,或是当今大明朝的胡开山。

    对于此等恐怖如斯的强者,方继藩一向懂得对他们表现出应有的尊重。

    于是,在这砧板上,方继藩的眼前,便是这足足有三尺半长的大鱼。

    鱼已死了。

    死于脱水或者是冰冻都是未知。

    方继藩看着它,心里在想,或许当那船敲起来的那一瞬间,它感受到了某种召唤,若它有思维的话,内心一定是喜悦的,毕竟……这又到了交*繁殖的季节,它愉快的到达了地点,迎接它的,却是惊天的大网。此时,它的内心,一定委屈和悲愤到了极点,这简直就是教科书式的钓鱼执法啊……某男点了一个失足妇女,结果等来的是一个警察叔叔?

    想到此,方继藩的口水,便流了出来,每一个食材的背后,都有一个可歌可泣,且带着凄婉的爱情故事,而这些故事,也使食材本身,变得有滋味起来。虽然在这个方继藩脑补的故事里,只有男主角,当然,细节是可以忽略的。

    方继藩提刀,手有点抖,想了想:“殿下,你来吧,我有病,还晕血。”

    君子远庖厨,是有道理的啊。

    朱厚照鄙视他。

    接过了刀,朱厚照轻松的开始揭掉鱼王的头皮,接着,熟练的开始刮了鱼鳞,开膛破肚。

    清洗之后,直接命人取了大锅,下头命宦官烧火,水沸腾了,这鱼也不必切成一块一块,直接放入锅中,瞬间,大鱼滋啦一声,开始冒着白烟。

    朱厚照道:“本宫饿了,正午滴水未进,就等着吃它,现在看它下了锅,就更觉得饿了。”

    方继藩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太子殿下,待会儿得送点汤给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去,也让他们尝尝这海鲜的滋味。”

    朱厚照一拍脑门,哎:“本宫竟险些忘了,老方提醒的好,做儿子的,本就该孝敬母亲。”

    “还有妹子。”方继藩补了一句。

    朱厚照没来由的,觉得心里警惕起来:“你说啥?”

    “哎呀,快放葱花,放一点葱花。”

    朱厚照手忙脚乱,忙是撒了一些葱花,又撒了几勺盐。

    其他的作料,一概不放。

    朱厚照喘过气来的时候,已经忘了那一茬事,却道:“不放点其他的掩盖其腥气?”

    方继藩摇头:“不必,不必,这样才鲜。”

    口水又不争气的想要流出来。

    慢慢煮熟的鱼中某体育明星已开始香气四溢起来。

    扑鼻的香气,令朱厚照也滚了滚喉咙。

    取了勺子:“本宫试试看,盐是不是放少了。”

    臭不要脸!

    方继藩心里想。

    朱厚照拿勺子在锅里搅了搅,取了一些汤,扑哧扑哧的吹了气。

    接着轻轻抿着汤勺沿。

    方继藩直勾勾的看着朱厚照。

    一旁的角落里,刘瑾低垂着头,几乎不敢抬头,听到太子殿下吸允汤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浓郁的鱼汤入口,虽只放了一丁点盐,可随即,一股鱼香混杂着那带着微咸却又好似混杂着奇怪的甘甜的滋味入喉。一下子,朱厚照的舌头搅动,接着,长出了一口气,勺子放下。

    “殿下,如何?”

    “真香啊!”朱厚照眼睛都红了:“本宫可以做大厨了,这鱼汤,太好吃了!”

    方继藩道:“我尝尝,我尝尝。”

    朱厚照不肯:“赶紧,送父皇那儿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方继藩想拍死他,却不忘提醒:“送一些去给娘娘,殿下,别忘了孝心。”

    ………………

    太子殿下和方继藩去了很久,也没有回来。

    暖阁里的君臣们,已经了却了一桩心事。

    他们现在似乎很想讨论,这宁波的灾,是不是还要赈济的问题,是否将运河上的粮船,给召唤回来。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方继藩和朱厚照才去而复返。

    两人喜笑颜开。

    弘治皇帝本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刘健等人闲扯,毕竟……自己实在没心情谈什么正经事。

    等二人一回来,弘治皇帝才打起精神:“如何?”

    “父皇,儿臣亲自下厨,给父皇将鱼汤做好了。”朱厚照兴冲冲的道。

    “……”

    太子亲自下厨。

    有人似乎对此,觉得太子殿下有点儿不务正业啊。

    太子是啥,能做厨子吗?

    可当宦官抬着一个大锅进来的时候,伴随着那鱼汤的扑鼻香气,一切的念头都已经幻灭。

    太子咋就不能下厨呢?下厨不也是给陛下做鱼羹吗?

    太子殿下……至孝啊。

    这一锅汤太大了。

    以至于寻常的餐具都盛不下。

    只好将这大灶上的锅给抬了来。

    而那一只曾经也曾叱咤风云的大黄鱼,却完好无损的躺在热腾腾的锅里,看着……就很好吃。

    弘治皇帝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不管了,先试试看吧。



    朱厚照亲自盛了一碗鱼羹至弘治皇帝面前。

    弘治皇帝取了银勺,看着这泛白的汤液,汤里,是专门挑选的一块鱼肉。

    一口饮尽。

    突然间……

    有了一种……

    说不出的感觉。

    因为海禁的缘故,所以大明的海鲜不多,弘治皇帝是爱吃鱼的,吃的都是河鱼。

    河鱼无论如何,都有一股腥味,甚至有一股土腥气,毕竟这河鱼在河里是以腐生物为生,为了去腥,这个时代并没有太多的手段,往往喜欢在汤里多加一些‘料’,可这作料加多了,却又使鱼味减少了。

    这大黄鱼不同,大黄鱼本就味美,只少许的放了一些盐,因而,这浓郁的鱼鲜顿时直冲弘治皇帝肺腑。

    鱼的鲜美,在这羹中,一览无余。

    弘治皇帝细细的回味,又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口鱼肉。

    鱼肉的滋味……比之那河鱼,又有不同。

    河鱼的肉一煮,便立即散了,寡淡无味,可这大黄鱼,肉中带着一丝丝的弹性,吃的……舒服……

    这香嫩的鱼肉,配上这汤,真是绝了。

    弘治皇帝眉飞色舞:“此汤只应天上有。”

    迅速的吃完,也顾不得已吃饱了的肚子:“再舀一碗来。你们都吃,都尝尝,看一看咱们宁波府的灾民们,现在在吃什么。”

    其实这浓郁的鱼香,早已勾起了大家的食欲。

    现在陛下终于开了金口,也早已等待不及了。

    宦官们舀了一碗碗的汤,分赐诸臣。

    刘健喝了一口,嘴里啧啧的发出感叹:“此鱼味美,老臣,竟有些羡慕这些灾民了,哈哈……”

    真是宝贝啊。

    这样的宝贝,能给人吃,味道还好,这……岂不又是一个土豆了吗?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此鱼不但味美,而且还能驻容养颜,营养丰富,吃了……嗯……能让身子好,是滋补之物。”

    “是吗?”弘治皇帝已吃下了第二碗。

    太好吃了。

    于是朝萧敬使了个眼色,萧敬苦逼的继续去盛汤。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这岂不是说,吃的太快,滋补的太过……灾民们……”

    弘治皇帝表情怪异,他所担心的是,灾民们会不会虚不受补啊。

    可细细一想,突然有点儿惆怅。

    想着灾民们每日在吃鱼羹,吃出了虚不受补。

    朕却连续吃了这么多日子的土豆泥……这……有点尴尬啊。

    方继藩和朱厚照二人不要要脸,他们不喜欢用小碗吃,朱厚照直接取了两个盆子,给方继藩一个,两个人也不要宦官来舀汤,而是自己动手,在这大锅里,舀汤之后,拿勺子在那鱼身上剔出肥美的肉,朱厚照亲自掌勺,他切下一块鱼肉,往自己盆里装,方继藩双手伸着碗,朱厚照再切下一块,给方继藩分一块,而后再给自己一块,给方继藩一块。

    片刻功夫,两个人至少分走了足足两斤多最肥的肉,这才开心的蹲到一边去,饿了,开吃。

    弘治皇帝很想呵斥这两个不像话的东西,吃没吃相,可话刚出口,却又咽了回去。

    他肚子有些撑了,便多喝汤。

    其他大臣吃的不亦乐乎。

    马文升一边打着嗝,一边窸窸窣窣的喝着汤。

    这鱼来之不易啊,这才像是宫中御膳的样子,方才那土豆……吃的实在……

    算了,或许吃了这鱼,说不定,就转运了呢?

    弘治皇帝吃的热汗腾腾,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碗筷,抬头:“方继藩,现在该来说说了。”

    方继藩抬头,想说什么,趁着这功夫,朱厚照的筷子便悄悄的伸到了方继藩的碗里,夹了一块方继藩想留待待会儿再吃的鱼肉便往口里塞。

    方继藩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这鱼羹不吃完,心里不放心,便道:“臣饿了,先吃完。”

    他低头,风卷残云,才摸了摸肚皮,舒服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现在没啥可被人惦记的东西了,浑身轻松:“陛下,此鱼,曰大黄鱼,既可滋补,且产量极大……”

    弘治皇帝看着方继藩,觉得方继藩这个小子,天知道肚子里还有多少学问,他道:“就这些?你说它产量大,这海中之鱼,也有产量吗?”

    “这是自然。”方继藩道:“这汪洋之上,处处都是宝藏,且不说其他,单说此鱼,每年渔汛时,到了季节的时候,东南沿海,此鱼便铺天盖地而来,只要针对它的习性,了解它们的构造,对症下药,一年的捕捞量,臣敢保证,足够东南沿岸数百万百姓填饱肚子,倘若只用来改善生活,臣敢保证,只要全力捕捞,我大明千万百姓,都可改善饮食,百姓们的饭桌上,不能只有土豆和米饭,土豆和米饭,只能让人不饿,可只有大量的肉食,才可以使百姓们强壮起来。”

    “民以食为天,陛下是圣君,这百姓们若是能吃饱,还能吃好,这才是真正的大功德。区区的靠鱼救灾,并不算什么,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而在于,天生万物,而万物皆可为食,咱们大明军民百姓,餐桌上的食物种类太少太少,这吃就和户部一样,想要让户部的钱粮丰盈,无非就是开源和节流二字。”

    “从前朝廷,一味的想着节流,认为只要人人节俭,如此,才可以让更多人吃饱肚子。可臣却不以为然,天下到处都是吃的,为何非要节流呢,那汪洋大海之中,这大黄鱼,不过是万千鱼类的一种而已……”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

    方继藩所说的,不无道理,从前想要让人吃饱饭,朝廷所想的,永远是皇帝带走,少吃一点,达官贵人以及士绅们在皇帝的道德感化之下,也少吃一些,救济一些百姓,如此,可以让更多人能吃饱一些。

    可是……这个思路已经有千年之久,那么……为何不主动去开源呢?

    土豆是开源、红薯是开源,豚肉是开源,这大黄鱼……岂不也是开源?

    从前的大明,是畏惧汪洋大海的,总认为,大海带给大明的害处,要比益处多。

    可今日,弘治皇帝心里计算着这巨大的捕捞量,又低头看着这大黄鱼羹,想着宁波府的百姓。

    若是没有这大黄鱼,没有镇国府备倭卫的捕捞,想来……现在宁波军民,真的已在吃土了吧。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可朕却听说,宋元时的渔民,也是打鱼,只是他们的收获,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反而许多渔民,却因为穷困,铤而走险,仗着出海之后,这海外成了无法无天,没有王法之地,却是桀骜不驯,日益难以管束,这……又是为何?”

    问题的核心,在于海外之民往往无法约束啊。

    这些人出了海,三五成群,有的竟聚众数百数千,一旦打鱼没有了收获,便索性袭击商船,甚至袭扰内陆,一旦犯事,朝廷缉捕,他们便远遁海外,自此逍遥。

    而在这个时代,如此的生产力之下,朝廷根本没有办法,对其有效的打击。

    最终的结果却是……这样的化外之民越来越多,朝廷焦头烂额。

    “那么……倭寇从何而来呢?”方继藩道:“倭寇不也是一群无法无天的化外之民吗?没有了大明百姓为寇,自然会有倭寇,只要这汪洋大海里,还有巨大的财富,大明不去取,自当有人去取,陛下,臣以为,一味的禁止,并不是长久之道,这些年来,倭寇已愈演愈烈,正是因为,在这汪洋之中,劫掠有利可图。可倘若,捕鱼能使人富足,那么,谁愿意为寇呢?天下的百姓,无论是大明还是倭人,谁愿意为寇?无非,就是活不下去罢了……”

    方继藩见诸臣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似乎大家意识到,方继藩想要动摇海禁的根基。

    其实开海禁海,朝廷有巨大的争议,朝中诸公,认同开海的人,也不胜枚举。

    问题就在于,这海禁背后有着太大的暗波,一旦触碰,立即引发巨大的争议,反对的声浪铺天盖地,这已不是几个大臣反对这样简单,而是引发许多地方的士绅和读书人大肆挞伐。

    得罪几个官,甚至朝中某些私党团体容易,可若是得罪了一个阶层,引发他们最大的反弹,却是致命的啊。

    所以,没有人愿意触这个霉头,即便皇帝陛下,对此也显得极为谨慎。

    方继藩似乎没想过彻底开海,凡事,都得慢慢的来,徐徐道:“所以臣的建议是,为了以防百姓们下海为寇,不妨这下海之事,暂时令镇国府备倭卫来,请陛下准许,令镇国府多造舰船,招募一些人员,对海外的鱼类进行捕捞。”

    弘治皇帝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他看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也满是期待的样子。

    说实话,如此大黄鱼,不捕捞,弘治皇帝心里难安啊:“朕准了。下旨,镇国府备倭卫,可以无视海禁!”

    ………………

    第四章,嗯,还会有一章。

    很多人说水,哭了,心里疼,其实不水的,确实一本,真正动人的是细节,而要写,细节也是最难写的,老虎迎难而上,这么认真还被人骂……快,拿点月票压压惊。



    备倭卫当然是能无视海禁的。

    因为备倭卫本身就是警察叔叔,专门查下海的坏人。

    可弘治皇帝这道旨意,却等于给了镇国府备倭卫合法打鱼的身份。

    这……才是最可怕的啊。

    备倭卫不务正业,派去打鱼,本是趁着宁波大灾,在这非常时期,打了鱼出来救济一下百姓而已。

    可你不能打着打击倭寇的名义,成天去打鱼啊。

    现在好了。

    朱厚照和方继藩对视一眼,目中都露出了笑容。

    二人心底深处,有一种奸计得逞的快感。

    因为这里头,有太多的操作空间。

    比如……备倭卫需要更多的船吧,毕竟是要备倭的,那么,朝廷给不给。

    朝廷给不起,能不能咱们自己造。

    很好,镇国府备倭卫卖了这么多鱼,有的是银子,一不小心,这船造多了咋办,这船越多,打的鱼就越多,且不说获利,单说这些打来的鱼,又能造福多少沿海的百姓呢?

    这一点,弘治皇帝显然是深知的,因而,他肯定不会干涉。

    除此之外,船队需要人手对吧,编制是三千人,现在还没占满呢,就算占满了,也可以用临时工,啊,不,招募帮闲啊,对不对?

    这是镇国府的备倭卫,一切都是太子殿下负责,谁敢多嘴?

    要打鱼,就需要更结实的渔网,需要大量的精通航海的人,甚至需要更精良的舰船。

    这就如,佛朗机人越来越船坚炮利一般,他们在地理大发现过程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在这利益的驱使下,整个佛朗机,最聪明的人,都围绕着造船,改进舰船,改进武器服务,因而他们的舰船越来越精良。

    而大明呢,还在依靠官府豢养,水师招募人手,军户们吃粮当兵,保卫沿岸的方式来防备倭寇,想象一下,一群只靠吃饷的官兵,真的又动力去舍身保卫海防吗?一群只要不出事即可的官员,会花心思督造更多的舰船吗?一群官方造作局的匠人们,做好做坏都只混口饭吃,能改良舰船吗?

    都不会,因为没有足够的利益驱动。

    而镇国府备倭卫,一旦将这大黄鱼作为第一桶金,获得巨大的利益,那么势必,会有越来越多的聪明人愿意投身其中,备倭卫的舰船越精良,就越能深入大海,船的结构越好,越能抵御风浪,就能捕更多的鱼,因而,谁能造出更精良的船,谁就能得到镇国府备倭卫最丰厚的奖励。优秀的人才,愿意投身在镇国府备倭卫这个庞大的产业链之中,为之服务。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锻炼队伍。

    现在让方继藩去建立起一支和倭寇,甚至和佛朗机人对抗的水师,方继藩没信心,因为在这大明,绝大多数人,都已太久太久不知海洋是什么,一群陆地上的旱鸭子,即便给他们再精良的舰船,他们也无法熟练的使用的。

    进入汪洋大海,是一门大学问,需要慢慢的磨,慢慢的练,这一切,先从打鱼开始,先要招募从祖宗十八代便穷的叮当响的一群人,这些人是最有胆魄,最无所畏惧之人,他们骨子里,就有一股子为了吃饱饭和不顾一切的狠劲。

    除此之外,便是,给予他们希望,甚至,给予他们尊严。

    这些在备倭卫里职事的官兵,必须是待遇丰厚的,他们将不同于其他的军户,他们是骄傲的,因为他们虽也是丘八,可利润丰厚,他们将是第一批挖出第一桶金的人。

    这一切……从打鱼开始。

    弘治皇帝有些感慨:“方卿家,朕还有一事,想要问明白。”

    方继藩道:“请陛下示下。”

    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朕还是不明白,这大黄鱼,为何能打捞这么多。”

    这是商业机密啊,不能说。

    现在掌握敲船技术的,只有方继藩和唐寅两个人,其他人,固然知道敲船可以敲来鱼,可其中的节奏和韵律,却是一门大学问,说再难听一些,大黄鱼虽然容易上当受骗,可也不是随便敲敲,人家就傻不隆冬的撞上来,世上还没有这么二的鱼。

    方继藩想了想,道:“知行合一。”

    “什么?”弘治皇帝一愣。

    君臣们喜欢听大道理,因而他们不在乎细节,方继藩也害怕跟他们讲细节,这敲船之技,可是备倭卫暂时的发家法宝:“这一切都源于知行合一。何谓知,想要造福百姓,实行仁政,便是知。臣就是那么个有良知的人,臣想到百姓们困苦,便食不甘味,这……岂不正合了圣人之道。”

    “可有知还不够,这世上,人人都是圣人,人人都有良知,人人都知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之理。可要如何实现自己的良知呢,那么就是行,就需去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臣读了古今中外许多古籍,从中才知道,原来在天涯海角之处某国,便是用此技捕鱼,因而臣如获至宝,立即命人实践,果然……竟真的成了。”

    “……”

    对于这个回答,弘治皇帝很满意。

    其他大臣也听着很舒服。

    虽然他们未必都接受新学,可至少,这个回答里既有圣人的道理,又有读书,这很合他们的胃口。

    除了对于方继藩自称自己有良知这事儿有待商榷之外,其他都没问题。

    弘治皇帝顿时来了兴趣:“那本古籍呢?”

    方继藩心里咯噔一下,卧槽,难道让我回去还得作一本假古籍来:“陛下,烧了。”

    “烧了?”弘治皇帝皱眉。

    方继藩道:“看过之后,就看过了,恰好臣闲的无事,烧火玩,玩的开心,就烧了。”

    这个理由,很方继藩啊。

    还真别说。

    这么二的理由,若是别人说出来,大家不敢信,可方继藩说出来,居然没有一丁点违和感。

    弘治皇帝不禁感慨,略显惆怅,他打起精神:“此番,宁波知府,备倭卫上下,都有大功,这宁波知府叫什么?”

    李东阳道:“温艳生。”

    弘治皇帝淡淡道:“赐他一件飞鱼服吧。唐寅为编修,敕他为修撰,命其依旧都督镇国府备倭卫之事,至于其他人等……有个叫胡开山的是吗?”

    “是,父皇。”朱厚照道。

    弘治皇帝已经知道了胡开山的事迹了。

    这等草莽之人,如今肯为朝廷效命,弘治皇帝一开始对这样的人,是不太喜欢的,可架不住自己儿子喜欢,何况朝廷对于武官的官职,授予的比较泛滥,军中到处都是世袭的军职:“敕他为备倭卫千户官,授世袭百户。”

    弘治皇帝说罢,心里舒坦了:“还有,往后哪,少让人送大黄鱼来,传出去,不好听,千里送鱼,这岂不成了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下次,可不许了。”

    朱厚照挤眉弄眼:“儿臣主要是叫人送来给父皇,让父皇尝尝鲜的,何况父皇身子不好,多吃这鱼,对身体有好处。”

    “呀。”弘治皇帝一脸诧异:“原来这竟是孝心啊,倘若是如此,似乎就有待商榷了,嗯……就这样吧……”

    很快便转移开话题,弘治皇帝舔舔嘴,口里还存着鱼香,接着道:“你母后也爱吃鱼,你没送去?”

    “送了。”朱厚照道。

    方继藩心里想:“还送给了他妹子。”一想到朱秀荣有鱼吃,方继藩心里就乐了。

    喜欢一个人,便是希望有什么好的,都愿意给她吧。

    至于她知道不知道是自己的心意,这些……都不打紧。

    我方继藩………是个……啥人来着?

    弘治皇帝接着感慨:“这个唐寅,朕原以为,光有才情,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方继藩,你的门生之中,除欧阳志之外,就数这唐寅,很不错了。”

    方继藩笑吟吟道:“臣的五个门生…………”

    “不是六个吗?”弘治皇帝奇怪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一楞,心里掰着指头算:欧阳志、唐寅、刘文善、江臣、王守仁,这可不就是……呀,还有一个,险些忘了,方继藩心里突然有一点点疼,还有一个徐经啊,差点将他忘了,真是委屈了他啊,为师,一直都很看重他的。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他若死了,我一定会很痛心的吧。

    “对,是六个,臣的六个门生之中,唐寅不算什么,他书呆子气太重了,当不得陛下的谬赞。”

    弘治皇帝笑了:“不必谦虚了,这个唐寅,也是可造之材,你修书他,让他好生办事吧,朕记住他了。”

    “臣遵旨。”

    说到此处,既然提起了方继藩的门生,便有人想起什么:“新建伯,徐经已近两年,不曾有音讯了,他是不是……”

    说话的乃是马文升,马文升脸上写满了担忧,现在徐经没有音讯,他在思虑着,是不是继续派出舰船,前去打探西洋海域,只是……这其中太过旷日弥久了,朝廷拨了这么多钱粮,徐经再不回来,他这兵部尚书,就真的没法儿干,还不知会被满朝诸公骂成什么样子。

    ………………

    第五章送到,好累呀,伤痕累累,同学们,月票,月票,月票!



    众人的目光,又落在了方继藩处。

    是啊。

    徐经不像靠得住的样子啊。

    这要是回不来了,多少钱粮要打水漂,想当初,你方继藩可是拍着胸脯作保的。

    尤其李东阳,眼睛要杀人,回不来,这形同于是诈骗,户部的钱粮啊……

    方继藩此时心里有些发虚了。

    按理,若是徐经真的活着,人间渣滓王不仕号没有覆灭,那么……徐经大抵,应当到了马六甲海峡,就该回了吧,毕竟只是探路而已,或者说,这是一次航行的验证,只要验证合格,也该回航了。

    可现在,已接近两年了啊,至今,还是一丁点的音讯都没有,难道……真的出事了。

    方继藩想了想道:“想来……”

    “别说想来,就说是,还是不是。”马文升被压迫的狠了,不跟方继藩绕弯子。

    方继藩最讨厌的,便是这等选择题了,而且还只有A和B,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可包括了弘治皇帝,都如狼似虎的看着自己。

    这令方继藩觉得自己的压力很大。

    他想了想:“我想……”

    “是还是不是!”

    方继藩道:“是。”

    “是啥?”

    方继藩硬着头皮:“放心,徐经乃我方继藩最看重的弟子,众弟子之中,此人最是可靠,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的,会的,他不回来,我愿……罚酒三杯可以吗?”

    “……”

    马文升的笑容,有些凝固了,起初他听方继藩振振有词,差点儿笑了。

    可这不要脸的东西……他……

    弘治皇帝此时道:“这大海之上,汪洋万里,谁可拍着胸脯就敢保证的,再等一等吧,若是徐经再不回,朝廷再派舰船至西洋打探。”

    虽是这样说,可君臣们的脸色却不好看。

    当初是谁牛逼吹的叮当响的?

    只是陛下一锤定音,何况,这下海之事,还真说不清楚。

    或许整个庙堂,有无数的能臣,可百年来的海禁,再加上对于汪洋大海的刻意漠视,整个大明朝,对于大海,可谓是一无所知。

    所谓的宋元的古籍和资料,不过是有人只当做了趣闻而已,以讹传讹之后,也早已面目全非。

    也只有徐家那等奇葩,吃饱了没事做,祖孙数代,去搜罗和考证那些天下人都漠不关心的古籍。

    因而……任何关于大海的事,方继藩都觉得他们是小学生,嗯……还是没毕业的那种。

    ………………

    坤宁宫。

    张皇后轻轻吮着鱼羹,她动作徐徐,显得端庄大方,放下汤勺,柳眉间,还是带着几分喜悦:“不错,果然奇鲜无比,难得厚照如此费心啊。”

    朱秀荣也轻饮一口,微微抿嘴:“母后,这不是方继藩的学生打的鱼吗?”

    “嗯。”张皇后只一笑:“那你多吃一些。”

    朱秀荣颔首点头:“喝完了,我要赶紧着做女红。”

    张皇后微笑摇头。

    秀荣被她哥刺激了。

    朱厚照的针线活,做的真好哪,十几种针法信手捏来,缝出来的衣服和女红,那都是工工整整,都快赶上宫里的老织妇了。

    张皇后凝视着自家女儿,低声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母后,你说什么?”张皇后声音很轻,可朱秀荣终究听到一些动静。

    张皇后板着脸:“没什么,快吃鱼羹。”

    ………………

    巴达维亚。

    这里的海域,海水格外的湛蓝一些。

    在这波涛之中,徐经远远的眺望着这一片爪哇国的领域。

    回程时,徐经特意的绕道了爪哇,这里,也曾是郑和下西洋时的一跳水路,虽是偏离了航向,可这一带,王细作对这一片海域,格外的熟悉。

    不只如此,在这巴达维亚,佛朗机人已经建立了贸易点。

    徐经决心在此登岸。

    他无法想象,王细作所在的王国,为何可以从万里之外,抵达这里。

    当他看到贸易点的时候,眼睛亮了。

    与其说这是贸易点,不如说……这是一个定居点。

    一座城市。

    他在王细作的陪同下,决心登陆,在王细作的斡旋之下,佛朗机人只允许徐经一人登岸,其余的武装人员和舰船,必须停泊在海湾。

    在这里,徐经看到了许多的海船,这些海船大小不一,这所谓的据点,不如说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堡垒用大石垒成,堡垒之内,有明显的武装,而在堡垒之外,则开始建设街道,无数的货物,沿着港湾堆积,这里几乎有上千个和王细作这样的人,这些只是常驻于此的商贾,而根据王细作的描述,在这里,佛朗机的据点有许多,因而许多人会随船来回穿梭,还有不少大型的舰船,将会循着大海船,至王细作的母国,前往那至西之地。

    “这里的土人,最是狡黠。”王细作似乎并不觉得,向徐经展示葡萄牙王国的实力,有什么问题,他乐于如此,因为他很期待即将前往大明的旅行,有了徐经这个亲爱的朋友引荐,他将轻松许多。

    或许……有鉴于大明对葡萄牙王国的深刻理解之后,他们会愿意开放一处口岸,这就再好不过了,自己将成为开拓远东的大功臣。

    “所以和他们打交道,寻常的沟通是没有必要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诱捕他们的头领,先勒索他们财物,之后,再将他们的头领杀死,趁他们不备,进攻他们。他们愚昧无知,和我们不同……”

    徐经只是微笑,他已能熟悉的掌握葡萄牙语,甚至还自王细作的口里,学会了一些法语。

    在王细作的口里,法兰西语,乃那一片极西大陆,所有的贵族,都以能使用这优雅的语言为荣,王细作显然不是贵族,他是一个冒险者,可这并不妨碍他奔驰在装逼的道路上,居然也能磕磕巴巴的学到了法兰西语。

    而后,这个带着伊比利亚半岛口音的葡萄牙人,教会了徐经一些具有伊比利亚口音的法兰西语。而根据徐经的‘融会贯通’,又将自己的吴语的某些特点,融入进了这法兰西语之中。

    因而,当徐经偶尔对王细作说起法语的用词时,王细作都能感受到一股吕宋汤的味道,是的,里头啥都有。

    徐经站在了塔尖之下,抬头看着那巨大的灯塔。

    他面色黝黑了很多,肤色中透着古铜,再不是当初那个白白嫩嫩的书生了。

    随着毛细孔的粗大,整个人,也仿佛焕然一新。

    他眼睛凝视着高塔:“这是灯塔?”

    “是的,在夜里,为船只引路。”

    王细作接着笑吟吟的道:“今夜,就在这里休息一夜吧,这里有女人,许许多多的女人,有伊比利亚的女人,还有几个法兰西的*妇,又爪哇女人,还有……”王细作眯着眼,目光幽幽的看着他:“还有一些黑色的。”

    徐经动心了,双目之中,透着一股难掩的*望,深吸一口气,他摇头:“这里我已看过了,我们需要招募一些人,需要的是佛朗机人,我愿意花高价钱雇佣他们,告诉他们,只要跟着我到大明,不但会有丰厚的待遇,甚至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这一路来,王细作就已得到了徐经的许多暗示。

    大明朝富有四海,遍地白银,他们的皇帝,最是热情好客,往往会对外来客们,给予丰厚的赏赐。

    关于这一点,其实佛朗机人在这里,也从土人口里,有过耳闻。

    王细作震惊之处在于,自己这位大兄弟居然对女人没了兴趣:“您真的不想留在这里……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不必了。”徐经淡淡道:“大明就在眼前,我只盼早一日能见到恩师,我出海近两年,生死未卜,恩师定已肝肠寸断,我只恨不得立即回乡去,让恩师知道,我徐经还活着。”

    真是期待啊。

    想到这里,这个曾乘风破浪的男人,忍不住又热泪盈眶。

    王细作明白了。

    徐经的那位恩师,他闻名已久,几乎每一次,提及到了这位恩师,这个大明伟大的船长,便开始哭鼻子,虽然平时面对暴风和海贼袭击时,他也凛然无惧,面如常色。

    “我也很期盼,能和您的恩师见一面。”

    “对了,还有……我的恩师,喜欢各种植物的种子,这里……想来也有不少你们航海所带来的许多种子吧,亲爱的的王细作,请你帮帮忙吧。”

    “没有问题,我的好兄弟。”王细作很愿意为徐经效劳。

    跟着徐经在海外漂泊了这么久,他的目的,眼前就要达成了。

    他将成为先遣者,步入那一片远东的黄金之地,想一想,他就很激动。

    傍晚,徐经登上了舰船,他站在甲板上,眺望着巴达维亚的灯塔,此时……灯塔已燃起了熊熊大火,发着光!

    千万的星辰之下,徐经没有任何表情。

    恩师……自己即将回来了。

    带回来了无数的宝货。

    还有一路而来,数十国的使臣。

    有无数前所未见的种子。

    还有从各地的招募来的人手。

    我……徐经……还活着。

    恩师大恩大德,而我徐经,也绝不相负。

    泪水已是模糊,徐经死死的抠着船舷,指甲在船板上,抠出了一个淡淡的痕迹。

    我回来了!



    温艳生坐在后衙廨舍,拿着牙签剔着牙,打了一个饱嗝之后,摸了摸自己地肚子,忍不住向自己的心腹长随发出了一声感慨:“诶,这大黄鱼,也有吃腻的时候啊。太腻了,若是能吃点米饭,该多好,再这样吃下去,会不会吃坏身体啊。”

    大黄鱼炖汤,已经发展到了清蒸大黄鱼,之后更是奢侈到油炸大黄鱼,此后成了烤鱼。

    短短时间里,这低廉价格的大黄鱼,便已有了十几种吃法。

    可即便如此,温艳生还是想吃米饭了。

    吃了一个月的大黄鱼啊。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明公说的是,那么,小人去买一些米来?”

    米价已经暴跌了,到了两个铜钱一斤,简直就是跳楼大甩卖,每一次那威风凛凛镇国公号满载而归的时候,便是米商和士绅泣血之时。

    温艳生却是压了压手:“不可买。”

    他面色凛然:“我为父母官,今百姓大灾,鱼价一钱,米价却是两钱,其中价差超一倍,这些年来,朝廷连年大灾,正是整个天下缺粮的时候,咱们宁波府的灾民,多吃一斤大黄鱼,天下的百姓,就可多吃一斤大米,为了苍生百姓,我这父母官,该以身作则,提倡百姓们吃鱼,若本官率先吃米,百姓们也效仿怎么办?今天夜里,烧鱼的时候,在里头加点绍兴的黄酒进去煮一煮试试看,或许别有滋味。记得,少放些许盐,多放一些葱花,前两日,备倭卫还送来了六只大虾,有手臂粗,诶……真是令人为难啊,吃亦无味,不吃,又可惜,两相难也。将这大虾,也一并煮了吧。噢,放一些胡椒进去,慢火煮个小半时辰,不可使肉散了,夜里请学正来,他那儿有好酒,请他来,他定提他的陈年老酒来赴会。”

    长随不自觉的开始流口水,这位知府,每次说到吃的,都有人让人流口水的功能:“还有许多海蚌,堆在后厨呢。”

    “还有……”温艳生皱眉:“诶,真是教人为难啊,这海蚌上次做的,总是缺了那么点儿滋味,一并煮了吧,到时取一些酱料,沾着吃。”

    “是,是,要不,取一些糯米……”

    温艳生拍案而起,义正言辞:“我温艳生上蒙君恩,下食民禄,宁死不吃米,休要再说!”

    …………

    最令温艳生奇怪的是,士绅们本该有所动作了才是,可这些宁波士绅,放下了狠话之后,居然个个消失殆尽,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过了几日,朝廷竟是有恩旨下来,温艳生赐飞鱼服。

    这钦赐飞鱼服在朝官那儿,不算什么,可对于一个地方父母官而言,却是莫大的荣耀。

    温艳生万万料不到,自己非但没有得罪人,反而得了恩赏,顿时感动的老泪纵横,夜里便又烧鱼,设宴庆祝。

    ………………

    当钦使至水寨,颁布恩旨,唐寅加为翰林院修撰,钦命都督镇国府备倭卫。

    唐寅拜下,谢恩!

    胡开山为备倭千户官,敕世袭百户。

    胡开山铁塔一般的身躯一震。

    吓得颁布旨意的人脸都绿了。

    接着啪的一声,这铁塔一般的汉子拜倒,眼中噙泪:“谢恩。”

    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原本胡开山就是一个山贼,跟了方继藩,先是被赦免,很快……便官运亨通,更重要的是,在这里活着,很充实,胡开山已经开始不晕船了,不只如此,他还成了脱网的好手,许多巨大的大黄鱼,都是他捞出来的,营里的穷逼……不,弟兄们,和当初在山中的大兄弟们,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根肠子的性子,讲义气,敢拼命。

    义气二字,确实是备倭卫里的传统。

    当然,这也源自于义乌县和永康县那些穷了十八代的列祖列宗们。

    一个人,活不下去,想要吃饭,就必须得抱成团,得去虎口夺食,因而,义乌县和永康县自古便有传统,命可以不要,却不能贪生怕死,将危险置于别人,若是贪生怕死,或是吃独食的人,往往会乡里们鄙视,而一旦你被同乡排挤,便根本无法生存了。

    胡开山喜欢这些憨厚的人,只要喂饱了他们,他们就肯出死力气,若是遇到了危险,便人人都争相恐后,绝不会落后于人。

    他拜倒,谢恩。

    接着,便是一个个的恩赏,营中上下,无一不激动。

    谁曾料到,自己当个兵,原本还以为,是没前途的丘八,现在不但能吃饱饭,且伙食极好,若不是因为天天要出海,要在海中下气力捕鱼,怕是一个个的官兵,都要养出一身肥肉了。

    好在这操练和出海的劳作,使他们的肥肉化为了精肉,这群个头并不高大,却很敦实的汉子们,亦是纷纷拜下,有人激动莫名,他们是穷逼,穷逼有时你可说他们是愚民,没错,他们也确实没读什么书,只晓得,山外面有个皇帝老子,是全天下的主宰,是高高在上的存在,现在皇帝老子竟还惦记着自己,这……怎能不激动。

    唐寅已起身,按着老规矩,他得给钦使一点茶水钱,这是他在京里学来的规矩。

    而恰恰,唐寅现在很有钱,每一躺便是上千两银子的纯利,这还是为了赈灾的前提之下,否则,这大黄鱼,便是卖三五文钱,照样有人抢着要,他掏出一块碎银,刚要轻车熟路的往钦使的手里塞。

    钦使吓尿了,摆手:“可不敢,可不敢。”

    “上使一路远来,旅途劳顿……”

    “真不敢,求唐修撰万万不要折煞小人。”

    唐寅觉得这个钦使客气的有些过份,正要说什么。

    这钦使却是扑哧一声,跪了:“唐修撰,别……别这样,别这样,不要啊,不要……”

    “……”

    唐寅吁了口气。

    好奇怪啊。

    没中进士的时候,总听人说,官场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可为啥自己做了官,却没有这么多勾心斗角,没有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呢,仿佛每一个人,都是讲道理的,每一个人,都是两袖清风。

    唐寅收了银子。

    将这钦使搀扶起来,命人款待。

    而后……命人在水寨中放炮,全员登舰,升船旗。

    威风凛凛镇国公号的大旗升至桅杆,唐寅在船中升座,下令离港。

    威风凛凛镇国公号而今已不只是一艘福船,而今,却是配备了大量的劲弩,船身进行了数次的加固,风帆和转舵,具都进行了改进。

    而水兵们,个个精力充沛,他们的待遇极好,力气大,干劲也足,对海船熟悉之后,便开始如鱼得水起来。

    所有人的各司其职,其余水兵屏息待命,三班值守。

    大舰出港,承载着无数百姓的希望,开始徐徐驶入远方。

    这一次,唐寅希望去远海去试一试,毕竟现在宁波灾区的对食物的需求,小了许多。

    行驶了两日,途中标记了三处岛屿,同时,先遣的快船还发现了几处暗礁,按着罗盘,大致抵达距离宁波港五十里处。

    唐寅决定命人放下小舟,这湛蓝的汪洋大海,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可正当需放下缆绳时,突然有人大喝:“涌泉,海中涌泉,快看……快看!”

    唐寅忙是命人取望远镜。

    这望远镜,乃西山玻璃作坊里炼出来的,确实有望远的功能。

    只是这望远镜一看,唐寅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喉结在滚动,不断的咽着口水。

    “咋了,咋了?”胡开山也吓了一跳,夺了望远镜去看,在他眼前,远处一百多丈外,泉水如注一般冒出来。

    唐寅脸色煞白,低声念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几千里,当然是很夸张。

    可当唐寅看到了那涌泉之下的大鱼时,他还是想起了这一句《庄子逍遥游》中的话。

    远远看去,那涌泉,竟是这大鱼所喷出的。

    裸露出海绵的大鱼,不过是冰山一角,就比之大黄鱼王中的王还要巨大的多。

    那么……藏匿在湛蓝水底之下的身体,又有多庞大呢?

    胡开山开始咽口水:“这么大的鱼,会比大黄鱼好吃吧。”

    “别开玩笑!”唐寅勉强镇定下来,冷着脸:“此鱼为何物,暂时不明,且回去,先问明恩师。”

    “不如,先捞一捞试试看?”胡开山看着唐寅,跃跃欲试。

    “你……”唐寅无言。

    他觉得自己该保持冷静,思虑了良久:“向前,就近观察!”

    “向前,向前!”旗兵发出号令。

    听说找到了一艘大鱼们的祖宗,所有人都雀跃起来,水兵们闻到了银子的气息,闻到了鱼肉的香味。

    这群不知死的家伙们,个个摩拳擦掌。

    “预备弓弩,预备鱼叉,预备火铳,弟兄们!”胡开山嗷嗷的大叫:“人死鸟朝天了哪!”

    “万岁!”众人欢呼,一个个激动的脸都红了,各自去寻武器,鱼叉、火铳,弓弩,还有一台台的弩炮,有人提了一张巨网来,胡开山看着这兴冲冲的家伙,直接给了他一个耳光:“带你***的网!”



    宝船开始靠近大鱼。

    看着那涌出来的泉水,还有那裸露出来的鱼身。

    无数在甲板上的人,眼里放光。

    他们太贫穷了。

    这种贫穷,并不来自于现在有多少身家,事实上,他们现在的待遇很不错,有吃有喝,一月怎么能有十几两银子的赏赐。

    他们的贫穷,来自于铭刻于骨子里的记忆。

    所以他们的贪婪的,他们穷了十八辈子,祖宗们历来死了,不过是草席一卷,草草埋葬,祖宗们的尸骨,已经寻觅不到痕迹,可留下来是祖先们的精神,要活着,活着就要吃好喝好,不能受穷啊!

    因而,虽是内心紧张,可他们更多的却是兴奋。

    这大鱼,只怕有十几万斤吧,甚至可能……几十万斤。

    这可是长约数十米的海鱼啊。

    其体型,也只比威风凛凛镇国公号小一些而已。

    越是靠近,越是在这湛蓝的大海之下,看到那巨大的躯体,所有人头皮发麻。

    这鱼,肯定不只一文钱一斤。

    水兵们,多少还是会算数的,这得益于他们卖鱼的经验,数十万斤的鱼,打回去一头……这是啥价钱来着?

    唐修撰是个厚道人,海中的东西,卖了,都会给赏钱,若真能捕获此鱼……

    “预备,预备……”

    那巨鱼,似乎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是无所谓的,作为海中霸主,它显然没有任何危险的意识。

    胡开山大吼,紧张的青筋曝出,当他看到那巨型的鱼身,其实心底深处也是发毛。

    可根据他多年做贼的经验,任何事,先不瞎比比,先抢了……不,先动手了再说。

    甲板上,水兵们开始架弩,一声令下。

    数台巨弩嗖的一声,发出了弩箭。

    嗤……

    一枚巨弩,其巨大的弩箭,有半丈长,可在这巨鱼面前,不过是火柴棒大小。

    锋利的弩箭,没入巨鱼的身体。

    这巨鱼的身体很柔软,一下子刺入,顿时,鲜血便涌出来。

    可即便如此,这对于巨鱼而言,显然只是小伤。

    就如有人用一根火柴棒大小的钉子,扎入了胡开山的身上。

    巨鱼明显感受到了疼痛,随即……开始暴躁起来,它翻滚着,泉涌如注,尾鳍拍打着海面,瞬间,整个海域,宛如泛起了巨浪,这巨浪冲击在船身。

    威风凛凛镇国公号,顿时开始剧烈的摇晃。

    唐寅发懵。

    立即大吼:“撤副帆,快,快,转舵。”

    从前,大家只欺负大黄鱼,出海了一个多月,也算是渐渐熟悉了这种水中的生活,

    可一旦遭遇到这种剧烈的搏斗,许多人开始手忙脚乱起来。

    舵手有点儿慌,居然弄错了方向,船上的水兵随着船只的剧烈颠簸,东倒西歪,拉着帆布缆绳的水兵差点没摔下海去。

    无数人如没头苍蝇一般。

    胡开山大呼:“继续上弩,上弩……”

    弓弩勉强的拉开,在这剧烈的摇晃之下,一个未固定好的巨弩直接飞出了甲板,掉进了海里。

    唐寅死死的抱着桅杆,脸色煞白。

    有人大呼:“巨鱼要撞来了,要撞来了!”

    “火铳……火铳……”

    勉强有几个水兵,慌忙的举起了火铳,朝巨鱼开火。

    “啪啪啪……”

    巨鱼似乎没有一丁点的反应。

    轰……

    巨鱼的尾鳍,狠狠的拍打在了船身。

    一下子……

    世界清凉了。

    在这巨浪滔天的海域,整个威风凛凛镇国公号,船身直接倾斜。

    船舱里,有人大叫:“底舱破口子啦,快,快……快来堵漏。”

    而整个船身,直接倾斜,大浪浇在甲板上,倾盆的海水冲刷了一遍船身,幸好,船身在几乎要没入汪洋时,却又重新翻了回去。

    惊魂未定的人各自抱着所有能抱着的东西,也不知有几人摔下了海里。

    胡开山死死的拉着唐寅,若非如此,唐寅怕也要葬身鱼腹。

    胡开山在此时大吼:“转舵,他*的,是硬点子。”

    所有人在海浪中挣扎着,落水的伙伴,似乎没有被巨鱼吃掉,那巨鱼只是愤怒的甩动着尾鳍,卷起了一阵阵的巨浪。

    于是乎,甲板上的人开始丢下一个个缆绳,能拉多少人上船便拉多少,船开始转舵,一群如落汤鸡一般的人气喘吁吁,惊魂未定的样子,贫穷所爆发出来的勇气,居然在此刻,对付这巨鱼,也是全然无用。

    悲愤且贫穷的人们,竭力的救助着伙伴,一面开始想尽办法,使大船远离巨鱼,那巨鱼在耀武扬威之后,仿佛嘲弄着威风凛凛镇国公号,依旧喷吐着泉水,如小山一般的巨型鱼体,依旧悠哉悠哉。

    “……”

    胡开山眼里流出泪来。

    水寨自开张,捞鱼无数,没碰过这么硬的点子,也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啊。

    大船开始徐徐的远离巨鱼,而胡开山狼狈的拍打着唐寅的背,唐寅拼命咳嗽,咳出海水来,接着粗重的呼吸。

    “我们……”看着那涌泉的方向,胡开山怒吼:“我们会回来的!”

    残破的威风凛凛镇国公号,这一次一无所获,悄然的回港。

    这一次,暴露出了巨大的问题。

    水兵们勇敢有余,可临事时,镇定不足,各个岗位,无法做到有效配合。

    除此之外,船上大威力的捕鱼利器不足,若是遇到了那等巨鱼,根本无法对其造成致命的伤害。

    还有船身,抗浪的水平不足。

    总而言之,处处都是漏洞,幸好,这是碰到了巨鱼,巨鱼没有乘胜追击,否则,威风凛凛镇国公号,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胡开山咬牙切齿,听着死伤七人的禀报,龇牙咧嘴。

    “我胡开山和那巨鱼不共戴天!”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唐寅却显得冷静。

    现实很清楚,这些暴露出来的问题,都需弥补,所以一方面,需要对船只进行修葺,而且,某些地方,需要进行加固,这船体是无法改造了,可下一艘船制造时,却需针对这个弱点进行完善。

    还有就是人员,临战经验太差了。

    嗷嗷叫有个屁用,单凭着贫穷,还是无法战胜对手的。

    武器……对了,武器,这巨弩显然是不成。

    他一面开始招募巧匠,想办法打造新的武器,一面,给恩师修书。

    恩师总会有办法的,嗯……一定会有的。

    ………………

    蓬莱水寨。

    一封旨意已传来。

    命令戚景通立即带水兵出击,直捣毁倭寇巢穴。

    戚景通得了旨意,沉默了。

    他才三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年纪轻轻,便屡建奇功,竟还得到了兵部的赏识。

    这在无数丘八们眼里,是令人垂涎的待遇。

    现在朝廷将这支精锐的备倭卫交给了戚景通手里,除此之外,还抽调了数千精兵,六艘大明仅有的宝船。

    也就是说,戚景通现在手里掌握的,乃是大明唯一一支水师力量。

    噢,对了,宁波水寨那里,还有一个叫镇国府备倭卫的,那儿……可以忽略不计。

    可接到了命令之后,戚景通神色却是冷峻起来。

    副将们围绕在他身边,等待他出港围剿的命令。

    戚景通叹了口气。

    “戚指挥……”

    “嗯?”戚景通抬眸。

    “这是大好事啊,现在知道了倭寇的巢穴,正是毕功一役之时,弟兄们日夜操练,憋得太久了。”

    戚景通叹了口气:“此时,本不该是出击的时候。”

    “这……莫非指挥认为,这其中有诈?”

    “有可能有诈,也有可能没有诈!”戚景通道:“有没有诈,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就算倭寇盘踞在那里,我们有把握将其一举围歼?”

    “这……”

    戚景通道:“大明对于汪洋,一无所知,备倭卫抽调的精锐,虽说没有老弱病残,可说实话,又有几个,有海战的经验。他们……又有几个,敢战?倭寇在海中纵横,稍有不慎,就是死!而我们呢?我们的官军,吃的是皇粮啊,有几人,愿为吃皇粮拼命?这些精锐,名为精锐,可依旧面黄肌瘦者为多,船一出了近海,更加颠簸,他们能在船上站稳不犯晕,便已算是老卒了。”

    戚景通叹了口气:“倭寇以逸待劳,那一片海域,他们了若指掌,我们呢?”

    “朝廷对于剿倭,是一无所知,只想着用明面上的兵马和舰船数目,便以为如此,便可计算出成败。可实际上,何止如此?”

    “本来,本官倒是极想抽调骨干,趁着这个机会,好生的操练士卒,花费个三五年功夫,或许……有可以和凶残倭寇一战之力。可朝廷……太急了。何况……备倭卫中的弊病丛生……还来不及进行清除,此时出击,只恐凶多吉少!”

    戚景通神色黯然。

    他乃登州人,从小就随父亲在军营中长大,心里怀有大抱负,因而,熟悉舟船,熟悉弓马,总算凭着这股子韧劲,崭露头角,可又如何呢?他明白,海战,不是他戚景通一人的海战,围剿倭寇,也非他戚景通一人可以办成。

    可凭着所谓的精锐备倭卫官兵,能成吗?

    只是……

    他狠狠握拳,目中掠过了决然,狠狠将拳头锤在了案上:“今陛下有旨,我等固死,亦无不出击之理,传令……出击!捣毁倭寇巢穴!”



    戚景通出击了。

    带着大明最强大水师,和最精锐的水师,徐徐的离开了蓬莱水寨。

    方继藩收到了来自于唐寅的书信。

    在方继藩看来,读书人最讨厌的事,就是描述一个东西的时候,特别爱用修饰。

    什么今见巨鱼,目所未见。所习见者,鳅耳,巨亦已甚。跳波鼓浪,鸣声如雷。

    卧槽……

    这啥怪物,好害怕。

    莫非古代还有后世之人不曾见的大海兽,牛逼了。

    可等唐寅描述到这巨鱼会涌泉时,方继藩虎躯一震,原来是鲸鱼呀。

    描述的这样吓人,还真是文化人的臭毛病不改啊,好好的说它高丈余,长八九丈,身黑,肉白如凝脂不就成了吗?非要在这个时候卖弄你的文采,不会好好说话了。

    鲸鱼啊……

    想不到这唐寅和胡开山,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这上头。

    方继藩眯着眼,目中也露出了贪婪之色。

    就如后世主播们总是开口便说的那样***浑身都是宝。

    这确实没错了,因为对于伟大的中华民族而言,这世上,还真没有不是浑身都是宝的动物,管你是水里游的,地上爬的,总能吃……

    当然,鲸鱼不只是能吃。

    每年的时候,数以百计的船只从港口出发,而后从汪洋之上,带回鲸油以及鲸鱼身上的产品,其中鲸油可以制作成蜡烛,当时对人们而言,用鲸油所制的蜡烛,几乎是最好的,甚至之后也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替代物。

    不只如此,鲸肉也是可以吃的,虽然腥了一些,不过若是加上中华民族的烹饪,要去除腥味,手到擒来而已。

    当在时的全世界,900艘捕鲸船中有735艘来自于美国。巨大的经济利益驱使着具有良好商业基因的美国人在喜怒无常的海洋上刺中幼鲸,再诱捕不肯离去的母鲸。

    在当时,捕鲸绝不只是人们想象的浪漫的历险,而是一架不折不扣的经济引擎,当时美洲大陆的移民们最初到达的美洲土地贫瘠、多岩石,耕种困难,海洋遂成为食物和收入的主要来源。捕鲸是一项报酬丰厚的营生,一头鲸给每位船员带来的收入相当于陆上工人半年的工资。不断有妇女假扮成男人混上船打工。黄金时期美国的捕鲸船就像一个漂浮在海上的工厂,鲸捕上来之后能一边继续捕鲸,一边在船上用锅把鲸脂熬成油。另外,鲸须用火烤之后可以变形,能保持冷却后的形态,像塑料一样,被用于制造胸衣、伞骨、鱼竿等各种生活用品。

    无数人围绕着捕鲸,从事制造、炼油、捕鲸等工作,生生的带动了数百万个工作岗位。

    而现在……

    方继藩对捕鲸也有了兴趣,大明,也需有大量的鲸油,来取代现有的蜡油,用以照明。更别提,一头鲸,相当于数百头猪,这又能提供多少肉源啊。

    从唐寅的描述之中,方继藩大抵知道了,威风凛凛镇国公号吃亏的过程,这些根本没有经历过真正海战的水手们,一遇到了紧急情况,错误频出。

    其实……捕鲸某种程度而言,也可作为备倭卫练兵之用。

    要知道,在汪洋之上,要与鲸鱼进行搏斗,对于一艘船上的所有人员而言,都几乎是临战的状态,一个团队,任何一人的疏忽,都是可怕的事。

    既然现在备倭卫不能拿倭寇来练手,那么不妨……就拿鲸鱼来练手吧。

    方继藩随即开始苦思冥想着捕鲸的方法来,随即给唐寅回了一封书信。

    信送了出去,长出了一口气,心里不免自责,捕鲸是很危险的事啊,小唐啊小唐,这事就拜托你了,恩师还有更重要的事,需留在京师,就不能和你共患难了,嗯……祝你好运!

    天气越来越炎热。

    方继藩穿着夏衫,烧包的将太康公主所绣的荷包挂在腰间,父亲许久没有来书信了,让方继藩担心他……是不是给自己找了个后娘。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爹啊,儿子大了,该娶媳妇了啊。

    一念至此,方继藩便忍不住想修书给远在贵州的爹,可想了想,要矜持,我方继藩大丈夫,何患无妻。

    只是这一日大清早,却有宦官匆匆而来:“陛下有请。”

    大清早请人,想来又是有什么事。

    方继藩不敢怠慢,径直入宫。

    这一次,依旧还是在暖阁。

    马文升拜在御案之后,他……哭了。

    现在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个扫把星了。

    今早送来的奏报,戚景通带兵围百尾岛,寻觅倭寇。

    结果……确实找到了倭寇的巢穴。

    足足有上千倭寇在那里盘踞。

    结果……

    大败。

    倭寇利用小船,吸引了戚景通的大舰,戚景通不敢贸然出击,他的旗舰没有遇伏,可其他的两艘大舰,居然立功心切,脱离了舰队,结果……直接碰撞了礁石。

    为了接应这可怜的两艘明舰,戚景通当机立断,想要派人登陆,直接强攻百尾岛。

    可备倭卫官兵斗志全无,居然迅速被刀头舔血的倭寇杀散。

    戚景通大败。

    重创了舰船两艘。

    死伤六七百人。

    最终,铩羽而归。

    消息一传来,马文升的脸就绿了。

    这可是兵部拿得出手最大的精锐水师啊。

    谁曾料到,损兵折将。

    事已至此,他只能来此请罪。

    弘治皇帝阴沉着脸,看着奏报,第一个念头,就想打死马文升。

    且不说官兵了,这都是钱粮啊,花费了这么多钱粮,还有这么多钱粮造的舰船,就这么……全完了。

    他狠狠的盯着马文升。

    马文升心灰意冷:“陛下,老臣昏聩无能,尸位素餐,实是担当不起陛下重任,恳请陛下,准臣致仕,另择贤明……”

    这兵部尚书,真的没法做了。

    弘治皇帝冷冷的看了刘健一眼。

    刘健沉默片刻,道:“陛下,臣以为,马尚书是马政出身,若说他不懂兵事,这有些说不过去,这些年来,各边的马政,一直都很稳妥,没有出太大的差错。只是朝廷此前对于倭寇,过于轻视,这也非马尚书一人之过,至于水战,自我太祖高皇帝之后,大明便已百二十年,不曾有过了,因而,老臣以为,就算另择贤明,却也未必,能做的比马尚书更好。”

    他还是希望马文升留下。

    兵部现在是烂摊子,花了这么多钱粮,做啥啥都不成。

    说实话,现在没有人愿意给你马文升擦屁股,你马文升是走,有这么容易吗?

    马文升脸色苍白,他……想死!

    弘治皇帝冷冷道:“相关人员,都要处置,戚景通身为指挥,为何进攻海岛时,踟蹰不前,战事出现颓势时,却又脱逃,他对得起朝廷的恩泽吗?”

    这口锅,总得找人背,既然刘健的意思是,马文升继续挽留,那么就得找其他人承担此次大败的责任。

    堂堂大明,区区倭寇都不能对付,这……还对得起列祖列宗吗?简直就是笑话。

    马文升沉默了片刻:“陛下,臣有一言。”

    “你说!”

    马文升羞愧的道:“戚景通此人,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良才,在出海之前,他就给兵部上了一份公文,认为此时不宜出海作战,这一次,实是兵部的过失,赶鸭子上架,他选择败逃,恐怕也是他自知已回天乏术,希望保留着我大明仅剩的几艘……”

    “够了!”弘治皇帝显得很不客气。

    到了这个时候,你马文升本身就是戴罪之臣,现在居然还想为别人说情。

    从奏报来看,朝廷将这么多钱粮、舰船和兵马交给戚景通,现在败了,他就是全责,若是朝廷不加处置,如何服众?

    方继藩进来之后,看弘治皇帝脸色可怕,吓得大气不敢出,这时候是断然不敢去捋虎须的,毕竟……还有留着有用之身。

    听到大败。

    方继藩心里叹了口气,却也知道,此等大败,几乎是历史必然。

    一群旱了一百多年的鸭子,真以为凭着造了几艘当初三宝太监一般的舰船,就可以吊打一群纵横大洋的倭寇?

    这不是方继藩灭自己威风。

    而在于,水战是一门技术活,他断然不是凭着勇气就可以获得胜利的。更何况,论起勇气,一群被文人们所歧视,平时钱粮都不肯按时拨付,隔三差五让人饿肚子的军户,怎么可能和那些凶残的大盗们去比勇气。

    可此时听到弘治皇帝要处置戚景通。

    这戚景通……好像是戚继光他爹吧。

    此人……确实堪称名将啊。

    虽然成就远不如戚继光,所谓老子不如儿子,可方继藩却认为,戚景通只是怀才不遇而已,他所经历的成化、弘治朝,朝廷根本对倭寇没有太多的警惕,自然,也绝不可能给他施展的机会。

    可即便如此,这戚景通还是凭着真本事,在历史上展露过头角。

    方继藩一时犹豫起来,要不要为戚继光他爹冒一回风险呢?

    沉吟了片刻,方继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不出意外,方继藩迎来了无数宛如这人是智障吧的眼神。找本站搜索"CM" 或输入网址:.



    弘治皇帝看向方继藩。

    这种时候,大笑,实在是一种找死的行为。

    “方卿家,你的脑疾发作了?”

    方继藩原本以为,弘治皇帝会问一句‘方卿何故大笑’。

    可弘治皇帝如此直接,确实令人有些尴尬。

    方继藩摇头:“臣好的很。”

    “那卿家笑什么?”

    方继藩想了想,道:“陛下,戚景通确实有罪,不过臣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何我大明水师,不是倭寇的对手。”

    “嗯?”弘治皇帝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道:“陛下还记得当初的劝农书吗?”

    “你继续说下去。”虽然心里不悦,可弘治皇帝似乎有些回过味来了。

    “不知耕种的人,就不了解何为农耕,不了解农耕的人,却写劝农书,指导天下的农户开垦耕种,陛下认为,这合理吗?”

    弘治皇帝缓缓点头。

    方继藩又道:“现在的问题,也在于如此,戚景通就是这个农户,朝廷写下劝农书,告诉他,他得几条船,如何操练,何时出战,结果……这地耕坏了,算谁的错?”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马文升:“卿家的意思是,是兵部尚书的错?”

    方继藩摇头:“不,兵部尚书马文升,不懂海战,可又是谁让他在兵部尚书之位,让他去指导人耕作,写下劝农书呢?臣是个耿直的人,觉得既然失败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败了之后,庙堂之上,将责任推在一个农户身上,若是如此,朝廷就永远无法长进,下一次,再换上一个新的农户上去,照旧,这农户还是重蹈戚景通的覆辙。输了就输了,费的不过是钱粮而已,事已至此,朝廷应该做出反省,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找出了问题,再进行更正,这……其实不难。”

    难得说出一番有道理的话啊。

    弘治皇帝沉默了很久,细细的咀嚼着方继藩的话,他叫方继藩来,便是觉得方继藩这个人鬼主意多,或许这个人,有新的看法。

    等他细琢磨了很久,终于眸子猛张:“你绕着弯子,骂朕?”

    方继藩忙摆手:“臣冤枉。”

    弘治皇帝脸色胀红。

    旋即,却又吁了口气。

    “其实……卿家说的没错,问题的根本,在朕!”

    站在历史的高度,或者说站在巨人肩膀之上的方继藩看来,弘治皇帝的小农思维,以及他某些时候的优柔寡断,弘治皇帝虽称的上是一个好皇帝,却也不过尔尔。

    毕竟,任何一个人,都有其历史的局限性,你不可能要求一个奴隶主一拍脑门,觉得哎呀,我们该释放奴隶,该分田分地。又或者,让一个代表了天下士绅的王朝天子,转过头,就大声疾呼,我们要工商,要工商,欧耶!

    若真有这样的人,怕是连方继藩都觉得这个人……肯定是个二货。

    弘治皇帝更像是一个裱糊匠,他很累,意识到了问题,却又怕房子塌了,所以裱糊起来,总是小心翼翼。

    可他有一点好处,就是有时方继藩拐着弯骂他,他也不会生气,至多也就脸色变一变,可当他深思之后,却又默然接受。

    弘治皇帝眯着眼:“问题的根本,确实是在朕!可是,这天底下,又有谁懂海战呢?”

    “有人懂!”方继藩道。

    弘治皇帝看着方继藩:“嗯?”

    方继藩道:“其实这戚景通,就蛮懂。”

    弘治皇帝脸色不太好看,弘治皇帝已经打算宽恕这个人了,可方继藩提起这个人,弘治皇帝还是心里有些不悦。

    方继藩继续道:“还有一人,可以试一试。”

    弘治皇帝振作精神。

    方继藩朗声道:“臣有五个……不,六个门生,六个门生之中,最看重的就是唐寅,唐寅此人,自幼聪敏,这个人………懂!”

    “他?”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臣为何说他懂呢,因为唐寅此人,最善于学习,他或许现在还不精通,却善于摸索和总结,世上没有一个人,是什么都懂得,即便是陛下,也是如此。因而,圣人说,三人行、必有吾师。唐寅就是万中无一的这个人,他近来,和臣往来的许多书信之中,臣都可以看到,唐寅对于大海,有了越来越深刻的看法。陛下,大明海禁了百五十年,备倭卫也荒废了百五十年,凡事都不可操之过急啊。”

    “唐寅……”弘治皇帝若有所思,他还是觉得这个人,书呆子气有些重。

    弘治皇帝抬眸:“那就让他做出一些成绩来,让他来证明,他是如何懂海战,朕也很想看看,他凭什么,可以清除倭寇。”

    方继藩道:“有一个方法可以证明。”

    弘治皇帝振作精神:“说来听听。”

    方继藩道:“汪洋之内,有一巨鱼,目所未见。所习见者,鳅耳,巨亦已甚。其跳波鼓浪、鸣声如雷……”

    “什么?”

    本来这些形容,是唐寅说的。

    方继藩觉得这厮不说人话。

    可到了皇帝面前,为了显得这鲸鱼的可怕,所以方继藩借用了一下。

    结果……

    方继藩只得道:“深海之中,有一巨鱼,有数十丈长,重达数十万斤,其在海中翻滚,便可掀起巨浪,呼吸之间,可生涌泉,唐寅欲捕杀此鱼,一为立威,二乃操练军士。”

    数十万斤。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一人若是两百斤的话,那么数十万斤相当于是多少人?

    弘治皇帝看这暖阁:“如此,岂不是此巨鱼,比这暖阁还大?”

    “区区暖阁,如何装得下?”

    诸臣们一个个惊呆了。

    他们无法想象,世上有如此庞然大物。

    方继藩道:“陛下,若是唐寅能捕杀此巨鱼,如何?”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若如此,朕定有重赏。”

    小气鬼。

    方继藩心里想。

    弘治皇帝的所谓重赏,方继藩是一向……不太……抱有期望的,这颇有几分星巴克所谓的中杯、大杯、超大杯一样,水分巨大。

    方继藩笑吟吟道:“不如这样,若是唐寅能捕杀此物,就请陛下,将这戚景通交给镇国府备倭卫。”

    “……”

    这是一个好主意。

    戚景通确实是个很有才能的人。

    此次他犯了大错。

    即便皇帝不处置他,他这辈子,怕也只能闲置一辈子了。

    方继藩想给他一个机会,一个像他儿子戚继光一般大展宏图的机会。

    弘治皇帝沉默了,他张眸:“朕现在就可以给你,传旨,戚景通罢指挥一职,降为副千户,调任镇国府备倭卫!”

    “不过……”弘治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方继藩:“朕可很是期待,这世上是否有没有这样的巨鱼,唐寅到底能不能将其捕杀。”

    方继藩吁了口气:“请陛下拭目以待,臣这一次,拿臣五个门生的人头作保!”

    五个……

    弘治皇帝被震撼了。

    …………………………

    蓬莱水寨……

    戚景通自觉地自己已经完了。

    他很清楚,自己原本应当死战的。可他也同样知道,若是死战,剩余的舰船能不能保住,只有天知道。

    他必须带着舰船回来,还有剩余的军户。

    他更清楚,败军之将,对于一个武官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自回到了营中戴罪,随时等候朝廷的裁处。

    圣命终于来了。

    出乎意料的事,他没有被彻底的罢免。

    而是降职为副千户,调任镇国府备倭卫。

    戚景通原本以为,这一次战败的责任,统统都要背在自己身上,即便不下狱,可是罢官也是十之八九。

    他一脸狐疑,心里在嘀咕,莫非是兵部有人为自己求情吗?

    戚景通长长的松了口气,能活下来,已是幸运了。

    想来此次调去那镇国府备倭卫,是打算一辈子闲置吧。

    这是命啊。

    他认命了。

    那钦使宣完了旨,很是古怪的看了戚景通一眼。

    戚景通立即明白了什么,对啦,该到了日常的项目了。

    他掏出一锭银子,便往钦使手上塞:“上使辛苦。”

    “啥意思,你这啥意思?”钦使打死都不接受:“你当本官什么人,本官不是那样的人,拿走,拿走。”

    “……”戚景通懵了,啥意思,嫌少,不少了啊。

    他不得已,又掏出一锭来,武官就是如此,一定要随时记得带好银子,随时打点,得罪了哪一个大爷,都不是他能消受的起的。

    “这是做什么,你这是做啥?说了不要就不要,本官两袖清风,本官不是那样的人!”钦使依旧抵死不从,双手护着自己,一步步后退:“本官看着这银子就觉得恶心,想吐!”

    戚景通干笑:“上使,这……”

    手里捏着两锭银子,很尴尬啊。

    这钦使苦笑道:“说了不要就不要,本官是朝廷命官,来此公干,怎么能收受钱财,这像话吗?”

    “上使真是高风亮节!”戚景通佩服的看着他。

    这钦使像是长出了一口气的模样。

    接着戚景通请他喝茶,二人闲聊片刻,钦使预备要走,戚景通忙是相送,钦使大抵觉得戚景通这个人,还算稳重老实了,于是他面上带着笑容,临走时,突然意味深长的道:“戚千户啊,你……何时搭上了新建伯的门路,真是……失敬啊。”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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