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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啥,啥,在哪里,让俺看看。”

    杨彪整个人激动起来。

    兴冲冲的举起了望远镜。

    果然,他看到了。

    地面上两个疲惫不堪的人。

    宛如是被猫洗耍的老鼠。

    “一个、两个……三个……五个……十一个……”

    这附近,有十一个巡守的鞑靼人。

    他们似乎对于冲上去收拾那两个树下的人一丁点兴趣都没有。

    只骑着马,漫无目的来回走动。

    此时正是黎明。

    无论是昨夜睡下的人,还是对于夜巡之人而言,这时候都是人身体最为疲倦的时候。

    杨彪深吸一口气,朝着沈傲大:“沈公子,准备好了吗?”

    “预备好了!”

    杨彪颔首点头:“记着啊,要嘛将人救走,要嘛你我便死在这里,咱们能在一起救人,也算是有缘,等回去之后,请你喝酒。”

    沈傲想了想,点头。

    杨彪开始徐徐的将火油罐子的阀门关小。

    紧接着,气球开始徐徐的下降。

    待到了差不多的高度,只有十几米的时候,杨彪匆匆的又提高了阀门,气球又开始飞起,缓缓的,气球在风轮的转动之下,朝那大树而去,眼看着,气球便要自那里的半空飘过。

    说时迟,那时快,杨彪毫不犹豫的,自藤筐里丢出了一个铁锚。

    这铁锚系着缆绳,缆绳足足有数十丈长,哐当一声,铁锚落地,在气球的飘动之下,铁锚在地上被拖行,这铁锚上,有着锋利的倒勾,被拖行之后,不可避免的,倒勾便开始刨着泥土,越刨越深,突然,整个气球震了震,原来却是那铁锚似是勾住了地下的某个岩石,生生的…卡在了岩石之下。

    杨彪开始转动与铁锚相连的绞盘,紧接着,气球开始徐徐的下降。

    五十丈……四十丈……三十丈……二十丈……五丈……三丈……一丈。

    就在这气球下降到了一丈的时候……

    杨彪又取出一柄斧头,露出了凶相,压低声音道:“时候到了,他娘的,将人扶上来。”

    一翻身,便从藤筐里跳了下去。

    沈傲激动的心要跳到嗓子眼里,也不敢犹豫,径直跳下了藤筐。

    这里距离那树下,还有一些距离。

    二人落地,没命一般的狂奔,将飘着的气球抛在身后。

    一个鞑靼人脑子有点发懵。

    他好像……看到天上下来了一个球。

    好大的球啊。

    那巨大的球,缓缓的下降,而后,停下。

    这鞑靼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觉得好像自己可能是太困了,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等他将眼睛擦亮,就看到气球下,居然钻出了两个人,接着,没命的朝树下狂奔。

    这鞑靼人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从天而降的人……

    是神吗?

    呀,是神啊……

    大清早的,尤其天色还灰蒙蒙的时候,一个久居在大漠中,也没啥文化的人突然看到这么一幕,除了觉得自己吓尿了,便有一种说不清的惶恐。

    那两个人,已到了树下,接着,开始各自搀扶着人,又开始往气球方向狂奔。

    这鞑靼人才意识到了什么。

    怎么感觉……像是有汉人来救人。

    他瞳孔收缩,猛地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

    这真的是救人啊,天神下凡救人了?

    “来人,来人……”

    他开始高呼。

    不管这么多,不能将人救走。

    他开始抽出刀,勒马朝气球方向疾驰。

    沈傲气喘吁吁,背着周腊,周腊觉得自己脑袋晕乎乎的。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最重要的是,他很饿,饿极了,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看到有人背着自己,是……是个汉人……他一下子,狂喜,有……有人来救自己了,这……这不是做梦吧。

    周腊毫不犹豫,掐了一下沈傲的后脖子上的肉。

    沈傲疼的嗷嗷一声。

    诶呀,居然还知道痛,看来……不是做梦。

    周腊狂喜。

    而此时,越来越多的鞑靼人察觉到了这里的异样,他们从四面八方,飞驰而来。、

    鞑靼人心里是懵逼的。

    好端端的,天上怎么会掉下来这个。

    这是什么?

    来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满肚子都是疑问。

    灰蒙蒙的天,还有着黎明时的疲惫,使他们没有来得及反应,再加上这从天而来的怪球,也使他们懵了很久。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即便是没命的朝着气球疾驰,却还是迟了一步,四个人,已经沿着藤筐里拉下来的绳梯,翻进了藤筐里。

    这四人拼命的喘着粗气。

    而此时,却已有一个鞑靼人飞马而来。

    杨彪高吼:“快,斩断缆绳。”

    沈傲再无犹豫,拔剑,将那连着铁锚的缆绳狠狠的斩断。

    失去了缆绳的束缚,气球又开始腾空而起,徐徐的升腾起来。

    周腊想着自己要逃出生天了,心里狂喜到了极点,可一看自己开始飞天……忙是一轱辘爬起来:“诶呀,这怎么了,怎么飞了,诶呀,我害怕呀……”

    沈傲没理他,却是大呼一声:“别冒头,躲进藤筐里。”

    却是在此时,气球之下的鞑靼人居然开始弯弓搭箭,却见一枚羽箭,自藤筐擦身而过,周腊更是吓得脸色惨然,忙是缩回取。

    那羽箭却是射中了气球。

    生生的插入了鲸皮的气球上。

    杨彪抬头看了看,乐了:“不妨事,不妨事,这球是用气带动的,多一个气孔,没什么大妨碍,咱们走了,赶紧走。”

    周腊惊魂未定,却见脚下的人又不断的变小,最后变成了一个个黑点,距离那些鞑靼人远了,他才长长的松了口气,突然想起什么:“你们是……”

    这些人太神奇了,像仙人一般。

    不过又不对,明明方才掐这个人的肉,他还嗷嗷叫了一下,神人也怕疼吗?

    周腊的智商还是不错的,已经初具了逻辑推理的能力。

    沈傲正色道:“我乃沈傲,奉恩师之命特来营救小侯爷,恩师行姓,尊讳继藩。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咱们回去之后,再细说吧。”

    周腊一愣:“方……方继藩?哪一个方继藩?”

    沈傲像见怪物一样看着周腊,恩师你都不认识?

    周腊惊讶的道:“哪个成日游手好闲,吃饱了没事做,不干人事的方继藩?”

    周家人可对方继藩没有好印象,在他们心里,方继藩可是和张家人是一伙的。

    杨彪一听怒了。

    他手里还提着小斧头,气咻咻的扬着斧头在周腊面前厉声道:“俺家恩公,仁义无双,心怀百姓疾苦,是一等一的有德之人,你说什么,什么叫游手好闲,什么是不干人事,你再说一句试试看,管你什么侯爷,俺诨号彪子,信不信这就剁了你丢你下去。”

    周腊吓得脸都绿了,他只是随口说一说而已,忙道:“别介意,新建伯……他,他是个好人,我知道……要不,他怎么会营救我呢,这……这……他也是我的救命恩公哪,没有他,我便死一千次死一万次。我感激还来不及……”生怕杨彪不信的样子,周腊振振有词道:“方继藩从今以后,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是个有良心的人,真的……不骗你。”

    杨彪脸色这才缓过来。

    自知手里的斧头,吓坏了杨彪,这斧头现在似乎也没什么用了,便直接丢出了藤筐,觉得尿急,又迎风撒了泡尿出藤筐,从布袋子里取出了肉干:“好了,饿不饿,这里有肉干,这是牛肉的。”

    周腊已是饿了,一把抢过了肉干,便开始大快朵颐,嗯……味道不错,除了有一股子腥臊味之外,当然,人饿极了,自然愿意忽视某些细节。

    杨彪开始拿着罗盘,又开始辨别起方向起来。

    ……………………

    地下。

    无数的鞑靼人骑马聚在了树下。

    所有人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原本这对于鞑靼人而言,是一场猫戏老鼠的游戏。

    可谁料,居然……好像自己反而被人戏耍了。

    数十个负责巡夜的鞑靼人此时并列跪着,不断的求饶。

    而站在他们面前的,乃是小王子的长子额哲。

    额哲一脸愤怒,像是暴怒的狮子。

    好端端的,怎么就不翼而飞呢?

    这样的天罗地网,居然轻易的让人跑了。

    他作为父汗的长子,一直都希望能够在父汗面前显一显自己的本事。

    所以有牧人发现了形迹可疑之人之后,就在附近巡视的额哲,立即带着人,匆匆的赶来此,当得知了对方的身份之后,他欣喜若狂,认为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可谁晓得……手里的王牌,就这样没了。

    额哲愤怒的,就像一头雄狮,他狠狠一脚,踹断了一个巡夜人的肋骨,接着怒气冲冲的道:“天上会下来一个飞球,飞球里还会掉下两个人,两个人会带走我们的猎物,然后飞球又飞了,哈哈哈哈……”

    他发狂大笑,觉得这些人,在侮辱自己的智商,自己……可是自诩为黄金家族的后人,乃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是父汗的骨肉,是草原上的智者,可是这些该死的家伙,居然用如此可笑的理由,前来诓骗自己,他听着这些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解释,却仿佛看到这哭告背后的嘲讽,赤裸裸的嘲讽。



    额哲已经暴跳如雷。

    到嘴的鸭子飞了。

    为了来此,布置这一切,他可谓是费尽了心机,这里,虽是大漠,可毕竟距离大明的关塞太近了,附近有诸多明军的城塞和堡垒,若不是因为有这个周腊在此,自己断然不会下此决心的。

    而现在……一切都没了。

    可这时,却还有作死的人道:“这是真的,当真是从天儿降,那么大的一个球,就这么落下来,我对上天起誓。”

    “住口!”额哲暴怒,手持着马鞭,狠狠朝那人抽去。

    顿时,那人嗷嗷叫起来,满头都是血痕。

    额哲怒不可遏的咆哮:“就算有天神,会有东西从天而降,他们,也是保佑我们成吉思汗的子孙,而非是那些汉人,到了如今,你还想胡说八道,当真以为,我会相信你们这些鬼话吗?够了,一定是你们私自放走了他,一定是如此,来人,将他们绑起来,砍下他们的脑袋。”

    巡夜的诸人纷纷求饶。

    额哲大笑:“哈哈,我跟在父汗身边,什么样的世面不曾见过,却也绝不会相信你们的鬼话,这等离奇之事,我……”

    他仰头大笑的时候,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

    而后,看着天上有一个黑点。

    那是……鸟儿吗?

    可是那鸟儿,为何是垂直落下。

    最重要的是,为何鸟儿只有一根翅膀。

    那东西掉落的极快,不等额哲想明白,骤然之间,他看到了,那竟是一柄斧头,一柄来自于天上的斧头。

    所有的传说故事,都无法言说这样的事,只听说过天上掉下来林妹妹,天上掉下来金元宝,可是……为什么是斧头。

    这是一柄锋利的手斧,飕飕的破风直直落下来,挟带着石破天惊一般的威势。

    千米高空之下落下来的东西,莫说是斧头,便是一块石子,都是极惊人的。

    额哲沉默了。

    他没有再笑,有点发懵。

    他下意识的,想要躲。

    却发现,这些该死的巡夜族人却是抱住了他的大腿。

    他们嚎哭着,不断的求饶,卑微的抱住他的大腿,反复的道:“是真的,是真的啊,真的是一个飞球,从天上落下来,当真是从天而降……”

    额哲的脚不断的挣扎,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

    自幼熟练弓马的他,被誉为草原上的‘巴特尔’,所谓巴特尔,便是勇士和英雄的意思,虽然,作为大汗的儿子,可能这所谓的‘巴特尔’有些水份,可能是其他的勇士在与他搏斗时,总是留有余地。可能获得如此称号,额哲的武力,自是非同一般的。

    原本,以他宛如猎豹一般的敏捷身手,或许……可以避过。

    可当几个族人抱住他的脚时,他脑海里瞬间划过了一个极可怕的念头,我……难道会被天上降下来的斧头砍死……

    这个念头,实是荒唐可笑,因为即便想象力再丰富的人,也无法想象一个人会有如此的死法。

    可偏偏……

    就在这一刹那,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斧头真真切切的垂直落下。

    破空的声音,带着呼啸。那斧头的锋芒,尤其是锋利。

    咔擦……

    一声闷响。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而额哲的眼睛已张得极大。

    血,是血……自他的额头徐徐的流淌下来,那锋利的斧头竟是直直的插入了他的颅骨,颅骨乃是人最坚硬的地方,一般人用刀剑,未必能劈开,可这斧头,不偏不倚,直接砸入了他的颅骨之内。

    而后,血越流越多,宛如雨蓬一般,热血喷洒出来。

    身边的族人们,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甚至不知道,这斧头哪里来的。

    有人开始反应了,纷纷按住了腰间的刀柄,惊慌失措的左右张望,发出惊呼:“有刺客,有刺客……”

    可是……左右哪里有什么刺客。

    趴在地下求饶的人,也懵了。

    所有人都懵了。

    额哲还站着,他的眼睛依旧张的很大,在那一瞬间,他痛彻心扉,可也在这一瞬间,无数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划过。

    这……或许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吧?

    然后,他魁梧的身材便轰然倒地。

    这不是玩笑,至少,现在没有一个人,可以笑得出来。

    额哲死了……

    死的不能再死了。

    不安的族人们,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即便他们自诩自己是草原上的汉子,天不怕地不怕,可突然见到如此灵异之事,却还是恐慌无比。

    “斧头……哪里来的?”

    “天……天上掉下来的,好似……好似是如此………”

    …………………………

    藤筐里,突然多了两个人,再加上,那气球有些漏气,虽不严重,不过……显然,飞行的速度,慢了许多。

    杨彪歪着头,他突然想念起自己的斧头了,那是一把很不错的斧头啊,长的和自己一样,方方正正,当初,真不该丢了啊,若是还留着,回家还可以去劈柴火,自己的婆娘,一直舍不得买一个银簪子,自己将斧头卖了,再凑点自己的工钱,这银簪子,或许就来了。

    “糟践了啊,糟践了啊。”他又从藤筐里搜出一个皮囊,躲在一边喝了一口酒,显得很忧郁,满脸愁容,喝的微醉,便啪的给自己一个耳光。

    一旁冷的直哆嗦蜷在毯子里的周腊吓了一跳,忙道:“有话好好说,别打人哪,别打,君子动口不动手。”等他反应过来,原来要打的不是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喂,别喝酒了。”

    “为啥?”杨彪瞪他。

    周腊忙是换上了笑脸,用温柔的口气道:“不是说,这气球是你操控的吗?你喝醉了,咱们怎么办?”

    “噢。”杨彪打起了精神,他差点忘了,恩公是让自己带着他们回去的。

    他便站起来,将皮囊收了,这又想起,自己喝了酒,竟又有了尿意,二话不说,直接放水,迎着风,那滚烫的液体犹如雪絮一般飘回竹筐,点点滴滴的在周腊的面上,周腊道:“你这人……”

    “咋啦?”杨彪回头看他。

    周腊又笑了:“好尿,此尿只应天上有。”

    沈傲则拿着望远镜,不断的探出头,看着地面:“喂喂喂,快到燕山了,你看,山海关不远了,快降落,准备降落。”

    杨彪颔首点头,他熟稔的开始调节火油罐子的火力,突然诶呀一声:“糟了,我竟忘了一件大事。”

    沈傲不禁道:“怎么?”

    “铁锚啊,咱们没铁锚了,方才不是将铁锚的绳索斩断了吗?那铁锚还留在原地,没有铁锚,咋办?”

    “什么意思?”周腊心里咯噔了一下,看着地下的山川,脑袋有点眩晕。

    “这意思是,咱们可能不能降落了。”杨彪道。

    “啥,那你们来救我干啥。”周腊感觉自己要疯了,他在这里忍受着杨彪的暴脾气,忍受着高空中的寒风,克服着高空的恐惧,甚至忍受着那一股腥臊。

    为的,就是能平安回家,他想回家,他想自己的外祖母了,想自己的大父,想自己的爹,想自己娇滴滴的妻子,可是……那你们还救我干什么,我待在那儿,至多也就是被鞑靼人砍死,至少这个死法,还是可以接受的,你现在却告诉我,我要从这里摔下去,我的尸首都找不着了啊。

    “住口。”杨彪心烦意燥。

    “你这人……”

    杨彪瞪他:“我就这暴脾气。”

    到了这气球上,杨彪便是一切的主宰。

    周腊一点脾气都没有。

    沈傲抿着嘴,准备做最坏的打算。

    “现在开始,咱们将藤筐里的一切硬物,无论是刀剑,反正能丢的,都丢出去,准备强行降落,我会徐徐的减少火量,这气球会慢慢的摔下,这藤筐有个好处,就是能帮咱们摔落时,挡住碎石,所以,我们得将自己都绑在藤筐里,不只如此,这里还有几层毯子和棉被,你们都裹在身上。”

    杨彪咬了咬牙,开始丢弃尖锐的武器,接着,寻了绳索,将三人统统绑在了藤筐里,给他们浑身,尤其是脑袋上裹上毯子和棉布,只给他们露出一个眼睛和鼻孔。

    一切预备好了,他开始徐徐的关上火油的阀门,却还留着一点火量,于是乎,热气开始降低,气球开始慢慢的下降。

    周腊见他还站着,忍不住道:“你也裹上啊,会摔死的。”

    杨彪不禁道:“诶牙,你看俺这火爆脾气,你再瞎咧咧试试看,***,俺叫彪子,知道吗?俺答应了恩公,一定将你们活着带回去,说让你们活着回去,就活着回去。俺这人没读什么书,俺娘说啥俺就信啥,恩公让俺做啥,俺就做啥,总而言之,你们会活着,休要啰嗦,要下降了。”

    他瞪着眼,气球开始飞快的下降,他死死的抓着藤筐,大声吼道:“莫怕,一会儿就好了,俺若死了,记得一件事,照顾好俺的老娘。

    耳边呼啸着,气球不断的下降,有些剧烈。

    它开始慢慢的穿过了关墙,这一墙之隔,便是关内和关外。

    而在此时,杨彪也不敢闲着,迅速开始打开一些阀门,使热气增加,于是乎下降的速度,猛地放缓。

    ……………………

    第五章送到,感冒了,受不了了,昏沉沉的,给张月票好不,至少可以让老虎假装自己还有人关心。



    飞球继续前行,越来越低,虽是在杨彪的操纵之下,已尽力的在空中不断的高高低低,不会猛然摔下,在悬空十几米之后,终于还是重重的摔下。

    轰……

    那几乎已经瘪气的气球覆盖着篮筐摔入林中,篮筐在地上疯狂翻滚,生生的压弯了一棵树,方才停止。

    “咳……咳咳……”沈傲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已断了。

    若不是藤筐的保护,再加上浑身都裹了被子,有了足够的缓冲,再加上降下林子时,藤筐不断在树木之中翻滚,这个过程,沈傲觉得自己得到肺腑,都要自身体里跳出来。

    他浑身依旧被绑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接着,他开始叫唤周腊。

    周腊幽幽醒转,眼睛微微眯开一条线,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身子被绑的结结实实,努力挣扎了一会儿,却是无计可施。

    “……”

    周腊道:“周彪呢,周彪还活着吗?”

    他气若游丝,脸上满是苦涩,无论怎么说,那家伙脾气是爆了一些,可是……大抵还算好人吧。

    至少,人家对自己有救命的恩情。

    周腊突的觉得鼻子一酸,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死了吗?诶,真是可惜,他除了爱撒尿之外,没什么不好。”眼睛有些红了,他突然有点怀念那一股子腥臊了,虽然相识短暂,可他竟很欣赏杨彪那火爆的性子。

    索性,周腊也不挣扎着想要将绳索挣开了,靠在藤筐上,仰天唏嘘:“他是一个好人。”

    “是的。”沈傲眼眶里泪水团团打转:“他是一个好人。”

    “什么都好。”周腊缅怀着,眼泪哗啦啦的落下来,哽咽道:“真是一条好汉子。”

    “他奶奶的嘴。”丛林里,一人衣衫褴褛的钻了出来,拼命的咳嗽,一边叫骂:“早知道,俺的斧头留着就好了。”

    “……”

    却是杨彪。

    杨彪乐了:“哈哈,想不到吧,掉下来的时候,我被抛起来,挂在了树杈上,祖宗保佑啊,不,是恩公保佑,恩公有德啊,竟让俺活了下来,回去一定给恩公烧高香。”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上前给三人解了绳索。

    那周腊的扈从,直接摔的手脱了臼,等他醒转过来,疼的嗷嗷叫。

    沈傲懂医术,给他正了骨。四人搜寻了藤筐里的肉干,杨彪道:“且慢着,莫吃,俺又尿急了……”

    周腊好不犹豫,抓了一把肉干,便往口里猛塞。

    ………………

    方继藩在山海关里,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杨彪和沈傲回来。

    一想到他们二人九死一生,心里莫名的有些疼,他是个有良心的人,和某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不一样,自二人走了,方继藩便吃住在城楼,脖子上挂着望远镜,山海关的文武官员请他去吃酒方继藩也不理。

    每一次方继藩拒绝,方继藩都能看到山海关总兵官或是中官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然后尴尬的道:“那就下次,下次……”

    一个人的人缘,事关着一个人为人处世,人做的好,朋友就都了,比如,这山海关上下,便有许多人久仰方继藩大名。

    方继藩待在城楼上,等待着,望远镜时不时在天上逡巡。

    就在他有些心焦的时候,突然,城楼上有兵丁道:“竟有这么大的鸟。”

    方继藩下意识的抬头,这哪里是鸟,却是一个气球低空掠过,那突如其来的气球,让城楼上的官兵都是面如土色,只是那气球……在掠过了关隘之后却依旧向前……没有停止的迹象。

    方继藩有点懵逼。

    老半天,才回过神:“备马,备马。”

    生生的,方继藩看到那气球在关内数里之内一头栽下。

    下降的姿势,用惨绝人寰来形容。

    方继藩却已懒得理会这些叽叽喳喳呼喊着同伴出来看上帝的官兵了,骑着马,直接出了关隘,朝着事发的地点而去。

    行至半途,便见这官道旁,四个衣衫褴褛的人,犹如乞儿一般,软绵绵的晃着脚走着。

    方继藩勒马,大叫道:“沈傲、杨彪。”

    沈傲哭了,这一日的经历,实在太可怕了,神情紧绷,此时听到了师公的声音,一下子,浑身都轻松了下来,忙是拜倒在地:“师公……”

    “恩公……”杨彪惊喜的上前,给方继藩扶住马。

    方继藩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们能活着回来,哈哈,第一眼见你们的时候,便晓得你们是有福之人,好,活着便好,可担心死我了。”

    方继藩落马:“周腊那孙子呢?”

    周腊脸色又青又白,此时,他岂会不明白,方继藩是谁,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

    犹豫了片刻,周腊乖乖的跪下,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啊,这就相当于,当初他爹娘造了他一次,方继藩重新造了他一次,周腊磕头道:“见过新建伯,新建伯救命之恩,铭记于心。”

    方继藩心里想,这就是周腊?很丑的样子嘛,一点都没有得到太皇太后的遗传啊。

    方继藩乐了:“记住了就好,不过眼下当务之急,却是赶紧回京去,时候来不及了。”

    周腊爬起来,还是觉得自己浑身骨头散架了,讨好似得道:“新建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真实非凡啊。”

    “噢。”方继藩没功夫搭理他。

    周腊乐了,他就喜欢方继藩这小性子,说实话,和杨彪呆了一日,他突然发现,每一个人都变得可爱起来,这点小性子算啥,看看人家的暴脾气。

    方继藩道:“前头有个驿站,我们去那里,取几匹快马,越快赶回京师为好,太皇太后病重,这可是耽搁不得的事。”

    周腊也凝重起来,收气嬉皮笑脸:“外祖母病重了?真是该死。”

    于是方继藩打马向前,四人疾步尾随其后。

    周腊似乎觉得惭愧:“我只听说,大漠深处,有一种鹰,端的是厉害,想寻它的幼崽,将它养活了,哪里想到,居然中了埋伏,这些该死的鞑子,可恶至极。”

    见方继藩不理他,他又讨好似得道:“新建伯,你和杨大哥、沈兄救了我一场,我真记得恩的,等我回去,你等着瞧,我定要好好为你们请功,外祖母最心疼我了。”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方继藩心念一动,看着周腊。

    周腊搓搓手:“直说便是,我心里对新建伯佩服不已,莫说是帮忙,便是刀山火海,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方继藩道:“公主殿下尚未婚配,待字闺中吧。”

    “……”

    周腊觉得有些眩晕:“啥意思?”

    “你说呢?”方继藩朝他冷笑。

    周腊打了个寒颤:“这个……我想想,要从长计议。”

    他闷着头,一下子瘪了,似乎觉得这事有一些的难度。

    众人至驿站,亮明了身份,不等当地驿丞巴结,便已匆匆朝往京师去了。

    ………………

    “陛下有旨。”

    沈文脸色铁青,一脸苍白,软哒哒的跪在地上,站在他面前的,乃是一个宦官,宦官同情的看了沈文一眼:“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翰林大学士沈文之女,待字闺中,静容婉柔,丽质轻灵,风华幽静,淑慎性成,柔嘉维则,文华无双,今太子长成,采纳妃室,迫在眉睫,即令沈卿取沈氏生辰,入宫问吉……”

    沈文浑身颤抖。

    完了。

    彻底的完了。

    陛下竟然要纳自己的女儿为太子妃。

    以往宫中虽也选秀,再从秀女中挑选妃子,充塞东宫,可是……

    沈文哭了,老泪纵横。

    可是这一次不同啊。

    自己的儿子,去了山海关,据闻……是要去营救周腊去了。

    他心里忐忑不安,四处打听消息,可又打听不出什么来,正急如热锅蚂蚁的时候,皇帝突然要问自己的女儿的生辰,这还不够明显吗?

    十之八九,是沈傲八成出事了,又或者九死一生,总而言之,就是死定了。

    否则,宫中为何有此恩旨。

    当今皇帝,只有一子,太子妃是注定将来要母仪天下的,这对于沈家而言,当然是大喜之事,可这……分明是自己唯一的儿子沈傲拿命换来的啊,想来宫中对此,颇有些过意不去,想要借着赏赐,抚慰自己,毕竟自己是老臣,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多教人伤心的事啊。

    如今,采纳自己女儿,不就是陛下格外开恩,对自己怀着同情吗?

    这恩旨不来还好,一来,意思就再明显不过了,沈傲完蛋了!

    沈文哽咽,匍匐在地,只是痛哭流涕。

    宦官道:“沈学士,还请接旨意吧。”

    “老臣……老臣……”沈文哽咽着,他自然知道,雷霆雨露,俱为天恩。也知道,这一道恩旨,对于沈家而言意味着什么,可是……沈傲啊沈傲……我的儿啊……

    他心中潸然,极艰难的道:“老臣接旨,谢……谢……谢陛下恩典。”狠狠叩头,额头青紫。

    宦官道:“此乃天恩,咱倒要恭喜沈学士了。”

    …………………………

    第一章送到,来的迟了,上午去打了针,状况好了一点,咱们继续。



    天恩……是啊,天恩……

    沈文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那么,臣该入宫谢恩。”

    “这……”

    这宦官显得有些犹豫:“这不妥吧,陛下他在仁寿宫……”

    “为人臣者,受了陛下如此大的恩惠,岂有不谢恩的道理?”沈文振振有词道,

    此时,山海关那儿有什么消息,可能只有陛下最清楚了。

    沈文现在无端得了这恩旨,心里百感交集,既知这是陛下刻意施恩宽慰,那么,沈傲肯定出什么大事了,他得赶紧知道。

    所以,他没有犹豫,匆匆入宫请见。

    随即,他一路至仁寿宫,而在这仁寿宫里,太皇太后的病情却有些恶化了。

    原本还算清醒,可太皇太后不断唏嘘,昨夜又昏睡了过去。

    弘治皇帝折腾了一夜,心里忐忑,这也是为何,弘治皇帝决定给沈文加恩的原因。

    宫中一直在为寻一个太子妃而烦恼。

    沈文之女,据说不错,虽没有被列入备选的秀女,可细细想来,这沈文的嫡子看着怕是不能活着回来了,弘治皇帝索性,将这巨大的恩惠加在沈文身上。

    朱厚照一脸的不乐意,偏偏他不敢反抗,只乖乖的任弘治皇帝安排。

    赏赐了沈文,接下来,似乎还有一件心事。

    如今,弘治皇帝已经渐渐的接受了现实,他坐在了偏厅里,朱厚照跪着,而张皇后,却侧立在了弘治皇帝身侧,朱秀荣眼睛有些红肿,欠身坐着,她比从前更伤心了。

    弘治皇帝愣愣的看着房梁,他想了想:“萧敬……”

    萧敬忙是出来,拜倒:“奴婢在。”

    萧敬心里想,这可不是好兆头啊,从前都是伴伴的叫着,今儿,叫萧敬了,他努力挤出笑容,卑躬屈膝之状。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在想,方继藩这个人……”

    想到方继藩,弘治皇帝也掩不住愁容:“这个人,到底怎么样,朕有些摸不透他了,平时见他,确实懒散,可有时……他又如此……”

    萧敬毫不犹豫道:“陛下啊,新建伯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最紧要的是,他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奴婢说的,可是实情,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奴婢和他从前,是有所误会和嫌隙,可奴婢就敢在陛下面前,掷地有声的说,这新建伯的忠心,这满天下人,谁也及不上,便连奴婢,都远远不如。不只如此,这些年来,他在朝中,为陛下办了多少大事,这一桩桩,一件件……”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连萧敬都这样说……这话……听着就没错了。

    弘治皇帝感慨道:“是啊,他现在去救人,太冒险了,倘若有失,实在可惜。朕这几日,痛彻心扉,可又想到,朕竟忘了同理之心,朕与太皇太后情深,是以痛不欲生。沈傲去救人,若是出了意外,那么,失去了儿子的沈文,白发人送黑发人,岂不也是悲不自胜吗?还有方继藩……方继藩若是有失,他的父亲……对,他还有一个妹子啊,他们,难道不也心疼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弘治皇帝长叹:“沈文之女,朕欲使其入东宫,方继藩九死一生,朕该怎么安抚他的亲人呢?”

    “这……”萧敬心里恨哪,奴婢仔细琢磨过方继藩这个小子,说的实情,陛下不听,还要责怪。现在奴婢睁着眼说瞎话,陛下却是信了,既然陛下心里,已有定见,那么还问个啥?

    萧敬道:“陛下莫不是忘了,平西候,因为那米鲁之事,陛下刚刚申饬过了。”

    他的意思是,既然平西候已经被申饬过了,这个时候,就别再想着给什么赏赐去抚慰人家了吧。

    弘治皇帝却是沉默着,似乎也觉得萧敬的话,不无道理,却是感慨着:“诶,你说的不无道理,既如此,那么就不妨如此,平西候夫妇,在贵州,甚是辛苦。方继藩的妹子是……”

    “方小藩。”

    朱厚照立即道:“方继藩的方,小方继藩的小,方继藩的藩……”

    他见弘治皇帝恶狠狠的瞪他,忙又低垂了头。

    “将方小藩,送入宫中抚养吧,这孩子……”弘治皇帝看了张皇后一眼:“宫里来带着。”

    张皇后沉吟片刻:“秀荣和厚照确实已大了,宫里一个孩子都没有,确是冷清,既是陛下有旨,臣妾自然从命。”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看向萧敬:“萧伴伴说的不错,这样赤胆忠心之人,朕岂可冷落了呢?那么……就如此,你去宣读旨意,今日,便将方小藩抱入宫中,她的父母,为了王命,远在千里之外,他的兄长……哎……”

    弘治皇帝摇了摇头。

    萧敬的脸有些尴尬,他其实对此,也没有太多的意见,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只能说,这个孩子有福气。可他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好歹也是司礼监的大太监,是东厂的厂公,明明方继藩是自己的敌人啊,可自己的敌人,却怎么因为自己,而圣眷益隆了,作为宦官之首,萧敬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挫折。

    弘治皇帝又道:“太皇太后,眼看着是不成了,这是天意啊,既天意难违,此时,为人子孙者,也当及早预备,命英国公张懋,前往英宗皇帝陵督造吧,这陵寝之事,万万不可怠慢,至于其他……”

    张皇后不由道:“太皇太后时候未到,陛下万万不可……”

    弘治皇帝摇头,眼里湿润:“朕与太皇太后,敢情何其的深厚,没有她,便没有朕,可世上,总有悲欢离合,这是谁都逃不掉的,现在,朕看她老人家已是油尽灯枯,为人孙,朕不能尽孝,因而,这陵墓的规格,却需未雨绸缪,裕陵的地下玄宫里,早已预备好了寝殿,至于其他明楼、香殿、祀殿、门楼,却需再修葺一下。棺椁,也早作准备吧,让工部加快一下工期,不可使棺椁停在神宫太久。英宗皇帝,驾崩的早,祖母需与他合葬……大抵……事情就这么办着。”

    他没有再说什么,所有人都默然了。

    却有宦官匆匆进来道:“陛下,翰林学士沈文求见……”

    “让他回去。”

    弘治皇帝摆摆手:“这几日,朕谁也不见。”

    …………………………

    哒哒哒……

    四匹快马火速入京。

    这一路,风餐露宿,方继藩算是吃尽了苦头。

    可那沈傲、周腊和杨彪三人,脸上虽有些疲惫,精神却还不错。

    沈傲在西山,吃够了苦头,这些许的辛劳,对他而言不算什么。杨彪本就是流民,颠沛流离,这也算不得什么。甚至于周腊,他爱好游猎,也习以为常了。

    方继藩气喘吁吁的喘着粗气,心里想,自己是该好好锻炼了,否则,这样下去,如何为人师表,很好,以后自己每日清晨运动一炷香。

    待进了京师,他方才松了口气,却依旧没有停马,继续打马入宫。

    沈傲、周腊等人急急的跟着,四人招摇过市,因为走的急,不免撞坏了沿途的摊子,可方继藩也不停留,有人想要理论,却被人拉住:“没见那前头人腰间系了金腰带吗?这世上,腰间能系金腰带,还如此年轻的人,有几个?”

    一下子……世界安静了。

    京师人民是善良的,他们对于少年人总是带着出奇的宽容,即便是朝着那嚣张跋扈撞翻了他们摊子的王孙,居然对着对方的背影,明知对方不可能回头张望,却还是尽力的露出了笑容,喜气洋洋,像过大年一样。

    ………………

    午门之外。

    沈文长跪于此。

    他双手,捧着恩旨,心里痛不欲生,自己的儿子……还真是造孽啊,这几年,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

    早知如此,宁愿他在南京厮混,哪怕一辈子做一个草包,又有何不可?

    儿子不争气,可至少还活着,还可以留后,还有孙子啊,退一万步,就算孙子也不成,不还有曾孙?

    而如今……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划过,好像,还真是除了折腾,就是折腾啊。

    望子成龙……这望子成龙竟如此的难,以至于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还有那方继藩,这么多徒子徒孙,老夫和你有仇吗,谁都不选,偏偏就选沈傲,沈傲这个傻孩子啊……

    他心里怅然,却又无话可说。

    毕竟……沈傲做的,乃是正正经经的事,方继藩又没带他去偷鸡摸狗。

    他跪在此,继续请宦官进去通报,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一见陛下,从陛下口里,探听出那么点儿消息来。

    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宫中走马,是触犯规矩的事,虽然午门外不属于紫禁城,可毕竟已在紫禁城的边缘了,敢在此骑马的人,胆子非同小可。

    沈文心烦意乱,却顾不得这些,对他而言,无论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多少的意义了。

    可在身后,突然有人朝他大吼:“爹……”

    沈文一愣,下意识的回过头。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而来人,却更熟,他化成灰也认识……沈傲!



    沈文一脸诧异着,看着活蹦乱跳的沈傲。

    看上去,很健康,胳膊和腿很完好。

    他呼吸开始粗重起来,见沈傲朝自己的方向奔来。

    果然……是沈傲啊。

    沈文微微颤颤的起身,仿佛像是做梦一样。

    “爹。”沈傲喜滋滋的上前:“爹怎么在此。”

    沈文乐了,这声爹,叫的更干脆,这不就是再熟悉不过的沈傲吗?

    “你……你去哪儿了?”

    “救人啊。”沈傲作揖行了个礼:“儿子去救人了,这一路……”

    沈文却是呃啊一声,扬起手便是一顿猛抽,痛骂道:“你还知道你去做什么了,你还知道?小畜生啊,小畜生,你出去混账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爹娘会不会担心,你成天,就遭你爹娘操心啊,你……”

    沈文被揍得忙是跪下:“儿子万死。”

    “畜生!”沈文破口大骂:“我一世英名,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孽种,父母在、不远游,这些道理,你不懂吗?”

    沈傲只是连连点头。

    方继藩见沈文杀气腾腾的样子,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突然有点想要脚底抹油,想不到,这沈翰林,竟还是很有战斗力的,打人的手法,如此的娴熟,年轻时也有练过吗?

    沈文冲着沈傲咆哮:“救人,你去救什么人?”

    “周……周腊!”沈傲乖乖道。

    “那等成日吃饱了撑着,成日飞鹰走狗的混账,你救他做什么,你搭你自己的性命去救他?这样的人,被鞑子围了,千刀万剐了才好!”沈文捶胸跌足的咆哮。

    “……”周腊有些抑郁,抬头看天。

    方继藩同情似得看了周腊他一眼,拍拍他的肩,低声安慰道:“这个……不要放在心上,沈学士,历来是这样耿直的,说话也没遮拦。”

    这时,便听沈傲道:“儿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沈文气的脸如猪肝:“不敢,还有你不敢做的事,你跟着方继藩那臭小子,有不敢做的事吗?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天天仗着有脑疾,四处招摇撞骗,别人不知道,老夫知道!”

    沈傲战战兢兢:“父亲,师公他……”

    “休要辩解。”

    方继藩脸色有点儿难看,好在,他唯一比周腊强的地方,就是心理素质更好。

    人活在世上,为何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呢?只要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三观奇正的人,就可以了。我方继藩,也不是那等沽名钓誉之人,随人编排去吧。

    周腊偷偷瞥了方继藩一眼,见方继藩脸不红气不喘,怡然自若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这人……好厚的脸皮,京里都盛传此人厚颜无耻,果然……名不虚传。

    方继藩和周腊不约而同的绕着道,要自午门赶入宫去。

    却又听沈文厉声道:“为父来问你,你说你救人,救着了吗?”

    沈傲乖乖道:“爹,救着了,你看,那便是周腊,还有……师公……”

    沈文顺着沈傲的指点,看向某处。

    方继藩和周腊并肩,像做贼似得,虽看上去是堂堂正正,虎虎生风的模样,似乎有点心虚。

    沈文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了。

    他看着方继藩,方继藩也笑吟吟看着他。

    周腊就不成,他瞪大眼睛,怒视着沈文。

    沈文和周腊当然不会相熟,不过显然,此人就是周家的人了,跟他爷爷鄞州候真像啊,一样的丑。

    沈文微笑,捋着胡须。

    方继藩乐了,上前道:“沈学士,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新建伯近来可好?”沈文上前,亲昵的询问。

    方继藩道:“还好。”

    沈文笑的更是如沐春风:“犬子无状,得亏新建伯教导啊。”

    “教的不好,惭愧。”方继藩启动尬聊模式。

    沈文乐了:“哪里的话,新建伯桃李满天下,谁敢说教的不好,年轻人不好自谦嘛。这周腊……”沈文很嫌弃的看了周腊一眼。

    方继藩道:“这周腊,多亏了沈傲,竟将他救了回来,期间的过程,可谓是九死一生……只是……”

    沈文摆摆手,振振有词道:“没有什么只是的,我等食君禄,忠君事,刀山火海,也没有皱眉的道理啊。犬子懂什么,不都是新建伯以忠义感化他吗?老夫……很高兴啊……”

    沈文这时意识到了什么。

    陛下这几日,在深宫,都说是太皇太后病重,现在想来,岂不正和这周腊有关,方继藩领着沈傲去救人,而今……人……居然救了回来。

    他心里翻江倒海,真的救了回来,还是活的,瞧着也没有缺胳膊少腿。

    这岂不是说……

    还有……自己的女儿,陛下已下旨,入选太子妃了,虽说还要采纳生辰问吉,可这等东西,但凡皇帝下了旨意,礼部和宗令府会有一万种法子,来告诉陛下,太子和自己的女儿,是如何的天作之合。

    这事,板上钉钉了啊。

    他眼里放光,突然觉得方继藩格外的可爱,便连着周腊一张丑脸,居然也丑的有点儿可爱了,萌萌的,很顺眼啊。

    方继藩乐了:“时候不早,我该立即入宫了。”

    “赶巧,老夫也要入宫。”沈文打起了精神。

    方继藩这才想起,这沈文,好端端的在这午门之外做什么?

    只是他不好细究。

    到了宫门前,径直道:“我等立即入宫,非常之时,就不必通报了,你们看着,周腊回来了。”

    午门前的禁卫和宦官心里一凛,他们自然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此时,谁还敢讲这些规矩,宦官拍板做主:“请新建伯等立即入宫,咱家领路。”

    通报个什么?宫内的规矩虽是森严,可摆明着,谁能将人领到陛下面前,那便是大功一件,这个时候若是没眼色,那就活该自己守一辈子宫门了。

    方继藩等人一道入宫。

    沈文觉得很兴奋,早忘了方才的‘耿直’,和方继藩并肩而行,将沈傲和周腊留在后头。

    沈文道:“新建伯,你知为何……咳咳……老夫来此吗?”

    方继藩挺嫌弃这样的中年油腻男人的,活了大半辈子,一点都不单纯,讨厌。

    沈文乐了:“陛下有旨,家女要入东宫为妃,当然,这事现在可别乱说,八字没一撇呢,宫里只是询问八字。”

    方继藩驻足,脸憋得通红:“啥?”

    他心里是震惊的。

    我特么的去救人,出生入死,小朱秀才那家伙,居然要成亲了?

    而我……

    沈文美滋滋的道:“怎么,新建伯认为这……”

    “没啥,恭喜你。”方继藩道:“难得我徒孙的妹子成亲,这是大喜事,到时,我肯定送一份大礼。”

    沈文听到徒孙的妹子,觉得这话有点刺耳,不过他已不在乎这些细节了。

    方继藩有点记仇,忍不住道:“那个,你方才说,我招摇撞骗?”

    “气糊涂了。”沈文脸上没有丝毫的惭愧,捋须道:“人之常情嘛,以后新建伯多教教沈傲,不听话就揍,但凡有什么差遣,让他去便是了,不妨事,我们沈家,世受国恩的,理当为君戮力。”

    方继藩奇怪的看着沈文。

    沈文依旧面带笑容。

    …………

    身后,周腊与沈傲同行,低声道:“沈兄弟,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傲闷着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周腊一眼:“住口!”

    周腊晃晃脑袋,人间险恶啊,他算是看得透了。

    只有可怜的杨彪拦在外头,看着这巍峨的紫禁城,这是他第一次近看这天家的居所,杨彪彻底的震撼了,他心里咕哝着,皇帝老子的宅子,原来不是金的啊,从前只听人说紫‘金’城、紫‘金’城,还以为是金子做的城内,如此看来……还是自己太天真啊。

    他不敢贸然进去,事实上,禁卫也不许他进去,而是鄙夷的看着他,将他视作是随来的扈从,且这扈从衣衫褴褛,皮糙肉厚的样子,怕即便是个扈从,也不太高级。

    杨彪无所谓,他在这儿候着恩公出来便是。

    没来由的,居然有了一点尿意,他左右张望,见那禁卫警惕的看着他,便背过了身去,若无其事的样子,一面走,一面放了一泡尿。

    那禁卫只见他背着身,却也没觉得什么。

    等杨彪转过身来时,从囊里取出一块牛肉干,放在口里细嚼,徐徐走到了禁卫面前,乐呵呵的道:“哥,吃牛肉干不,西山产的牛肉干,可有嚼头了,大家当差都辛苦,想来饿了吧?”

    “……”

    掏出一把牛肉干来。

    禁卫居然觉得有些饿了,左右看了看,远处的同伴笑吟吟的样子,不过,这里没有监看的宦官和上官,禁卫便接过,塞进兜里,取了一根放嘴里,慢慢细嚼,却依旧保持着威武的站姿,如怒目金刚似得按刀而立。

    味道……挺不错的,这汉子,倒是挺识相,是个懂规矩的人。

    就是……这牛肉干,仿佛之间,有一种熟悉的腥臊味。当然,不会在乎这些细节。

    ……………………

    第三章送到,头很晕,出了一点汗就好了点儿,还有两更。



    方继藩等人已疾行至仁寿宫。

    寝殿里,弘治皇帝还是衣不解带的守着。

    太皇太后又醒了,可气色极好,弘治皇帝握着太皇太后的手,不断的唏嘘感慨,只是这几日来,他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虽是心痛如刀绞,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却是勉强挤出了一些笑容。

    朱厚照和朱秀荣等人,跪在塌下,太皇太后瞥了朱厚照和朱秀荣一眼,微微颤颤道:“地上凉呢,快起来,起来吧。”

    朱厚照不敢起,朱秀荣只是拿着帕子抹泪。

    太皇太后觉得自己的心口堵得慌,幽幽道:“哀家,已到了古稀之年了,活得太久太久了啊,这辈子,事儿遇到了不少,荣华富贵,也是享过的。当初,经历过许多天都要塌下来的事,英宗皇帝啊,他被俘去了大漠,那时候哀家就想,哀家或许撑不住了,可最后,还是撑过来了。后来,你的父皇,他将宫中弄得乌烟瘴气,哀家心里啊,又是乱成一团,心里想,还不如死了干净呢,眼不见、心不烦。可哀家,却终究又活了下来,哀家上半辈子,虽是荣华富贵,可心里哪,苦。直到有了你,哀家记得,你进仁寿宫的时候,只生的有膝盖这么高,如受惊的小鸟一样,哀家见了你的第一眼,便知道,哀家得活着,得好好的活着,哀家的孙儿……咳咳……”

    太皇太后气若游丝,继续艰难道:“哀家得看着自己的孙儿长大,他这辈子,无依无靠,哀家活着,才能做他的靠山。你的祖父,你的父皇,哀家说本心话,都不是一个好天子,也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儿子,可你……皇帝啊,你是哀家的贴心人,哀家有了你,才自觉地知足,这辈子,值了。”

    弘治皇帝不做声,太皇太后又微微的咳了咳:“哀家有了好孙子,又有了曾孙,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到了这个年龄,就是闭上了眼,也可含笑九泉。”

    “哀家的娘家姓周,说句本心话,他们没什么出息,上上下下,都是一群糊涂虫,哀家在的时候,他们还有一些恩遇,有一日,哀家不在了,皇帝不要嫌弃他们,可也不能重用!”

    说到此处,太皇太后深深凝视着弘治皇帝,带着不舍:“他们是办不成什么事的人,陛下若是重用他们,反而是害了他们。”

    “是,是,朕知道了。”弘治皇帝张大眼,不敢闭上眼睛,生怕眼睛不上,眼眶里的湿润便要凝聚成泪滴淌下来。

    太皇太后带着一脸深深的疲倦:“至于周腊,周腊是周家唯一的孙儿,周家的血脉,都维系在了他的身上,而今啊,他蒙难了,哀家心里,又何尝好受呢,可是没有办法啊,哀家心里比什么都明白,当初英宗皇帝被瓦剌人俘了去,大明不照样扶了代宗皇帝登基,与之决战?”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哀家最盼着的,反而是不如早些死了干净一些,倘若早死几日,没有听到这糟心的事,周腊出了事,哀家至少也总听不见,而今哪……”

    太皇太后只是摇头,她吁了口气:“该交代的,就交代这些吧,身后之世,哀家其实也并不担心,哀家有你呢,下葬的事,你已预备好了吧?诶,哀家多活了数十年,却不知与英宗先皇帝合葬一处,这数十年阴阳相隔,再见时,却不知他还认不认得哀家了。”

    弘治皇帝握紧太皇太后的手,这手越发的冰凉,弘治皇帝突然失声痛哭,宛如孩子一般,匐在太皇太后的身上:“祖母大恩……朕……朕……”

    太皇太后将手自锦被中伸出来,轻轻的拍着弘治皇帝的背,脸色愈发的苍白的可怕。

    她心里郁闷啊。

    萧敬忙是上前:“陛下……陛下……”

    弘治皇帝却是失态,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朱厚照便也滔滔大哭,他嗓门大,声震瓦砾。

    朱秀荣扶着额,连日的打击,令她心力交瘁,几乎要昏死过去。

    却在此时,有宦官匆匆进来:“陛下……陛下……”

    萧敬怒了,看着这宦官,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朝他使眼色,这意思……是让他赶紧滚,这个时候,你也敢来?

    可那宦官却如桩子一般:“陛下,周腊………周腊回来了,来拜见太皇太后。”

    寝殿里,依旧还是哭声如雷。

    即便有人听到什么,也只是以为自己情绪过于激动,因而产生了幻听。

    小宦官急了,高声道:“陛下,周腊回来了,来拜见太皇太后。”

    这一咋呼。

    一下子,寝殿里没有了声响。

    所有人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弘治皇帝带着几分滑稽的样子,目光已扫过了小宦官的身上。

    太皇太后似乎已觉得自己又是半梦半醒,自是一脸不信。

    朱厚照回头,有点懵。

    朱秀荣还是哭哭滴滴,我见犹怜的模样。

    张皇后倒是听得最真切,奇怪的朝小宦官看去。

    这一切……过于诡异。

    那周腊,人在关外,明军根本没有出关营救,大明,也绝没有派出任何使臣,前去和谈。

    这种情况,几乎这个家伙,是必死无疑的了。

    想活都没法活啊。

    甚至周家那儿,连衣冠冢都准备好了,就等关外的噩耗一传来,便将他的衣冠,葬入周家的陵园。

    周腊……回来了……

    感觉像是在骗人。

    弘治皇帝面色很冷,眼里带着锋芒,这个时候,他没闲工夫开玩笑。

    可这时,外头,却有人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这声音……很熟悉……

    朱厚照反正觉得熟悉的很。

    这时,却有一个人影,冲了进来,谁也拦不住,滔滔大哭:“娘娘,娘娘,臣回来了,臣回来了……”

    这人一下子,跪倒在了塌下,一张本就很丑的脸,偏生还做出悲痛欲绝的样子。

    他眼泪唰唰落下,心疼的厉害,因为自己的胡闹,居然让太皇太后如此,他心里……不安。

    接着磕头道:“臣万死之罪,令娘娘担心,合该千刀万剐。”

    咚咚咚……

    他开始一个个的磕着响头,磕的头破血流,不过……唯一不必担心的就是……破相。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

    至今,许多人还是一脸发懵的。

    朱厚照夸张的看着来人,努力的想了想,好像……这个人真的很眼熟啊。

    朱秀荣张大眸子,眼眶里还有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太皇太后终于反应了过来,她艰难的看着塌下的人,周腊……像周腊……难道自己已魂归阴曹,与这周腊相聚了吗?

    她已觉得自己脑海里,一片的混沌,艰难的道:“你……你是人是鬼。”

    “是人,是人啊。”周腊大叫,激动的双目龇裂一般,似乎生怕太皇太后不信,一把扯着萧敬,萧敬道:“你做什么?”

    嗷……

    萧敬一声干嚎,直冲云霄。

    原来是周腊跪着,狠狠的掐了一下萧敬的大腿最脆弱之处的软肉上,萧敬疼的龇牙咧嘴,也顾不得什么了,便是哀嚎。

    “您看,您看看哪,娘娘,阴曹里,人是不会怕疼的,这是人间,是在人间,臣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周腊痛哭流涕的道:“早知会令娘娘如此担心,臣便打死,也不出去胡闹了……”

    “是……”太皇太后激动了,她徐徐的要自榻上坐起来。

    弘治皇帝脸上写满了震惊,却还是小心翼翼,取了软垫,要给太皇太后靠着,太皇太后却道:“扶……扶哀家起来。”

    弘治皇帝很犹豫,他怕太皇太后身体吃不消,毕竟即便是现在的他,见周腊在此活蹦乱跳,他的心……还是乱成了一团。

    这……怎么可能呢?

    决计是不可能的啊。

    弘治皇帝下意识的,将太皇太后搀起,太皇太后很虚弱,面上还带着不可置信:“取花镜来,取花镜。”

    萧敬忙是将老花镜给太皇太后戴上。

    世界清晰了。

    果然,周腊真真切切的出现在自己的脚下,太皇太后微微颤颤:“真的是腊儿,是你吗?”

    “是。”周腊毫不犹豫,仰着脸,双目含泪,又笑着对太皇太后道:“快看看啊,快看看啊,就是臣周腊,娘娘……”

    啪……

    太皇太后不知从哪儿来的气力,一巴掌直接摔在周腊的脸上。

    主要是周腊的脸恰好仰着,这等于是将脸直接送到了太皇太后面前,太皇太后打起来,很省气力。

    周腊没想到太皇太后气力这么大,脸……很疼。

    他捂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

    太皇太后的脸上,神奇一般,恢复了一些红润,可双目,却突然如刀起来。

    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老太太,什么样的人渣,不曾见过,她冷笑:“畜生,你也敢回来。亏得你还敢回来?”

    周腊二话不说,赶紧拜下:“臣万死,请娘娘严惩。”

    “来,拖下去,先廷杖二十,再拖回来说话!”

    太皇太后没有丝毫的客气,这时的廷杖,莫说二十,便是十下,都够呛的,不过显然太皇太后是要教周腊,执行的人绝不敢伤筋骨,这二十廷杖,到底有多少打到实处,就不得而知了。



    周腊倒是好汉,大叫道:“来,打,打,打,臣不怕疼,只要娘娘高兴便好。”

    太皇太后哆嗦着,由弘治皇帝搀扶着,此时一脸怒色,显然,是非要教训周腊不可。

    倒是弘治皇帝劝道:“人既然回来了便好,这是喜事,要惩治,到时惩治便是,皇祖母,且息怒。”

    弘治皇帝觉得很意外,想来他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这人周腊到底是何时回来的。

    张皇后也忙道:“是啊,现在为难这孩子做什么,只是个浑小子罢了,训斥一顿,便罢了。”

    朱厚照跟着求情:“父皇说的是,母后也说的是,打二十杖太重了,不妨打十七八杖便是,曾祖母不解恨,孙臣来打。”

    “……”

    周腊一下子缩了。

    他倒不怕宦官们执行,即便是锦衣卫动手,他也不怕,之所以不怕,是因为他不信这些家伙敢下重手。

    可一听太子要动手,顿时潸然泪下,自己和他,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论起来,自己还是他的舅舅呢。

    他忙是匍匐在地,求饶起来:“饶命,饶命啊。”

    “哼!”太皇太后冷哼。

    她坐在了榻上,冷冷看着周腊。

    方才是在气头处,现在一听周腊求饶,这心里气便顺了一些:“往后还敢胡闹吗?”

    “不敢,再不敢,从此以后,臣乖乖的待在京里,哪儿也不去了,有闲就来侍奉娘娘。”

    太皇太后才觉得自己心口堵着的东西,一下子无影无踪,居然顺气了不少,均匀的呼吸了一会儿,脸色愈发的红润。

    其实几个御医在这儿,很是担心,生怕这是回光返照。

    可见太皇太后气色越来越好,这才明白,这心药来了,心病一好,百病皆消。

    他们个个捏了一把汗,有一种如蒙大赦的感觉。

    太皇太后坐定了,道:“取一碗粥来,哀家有些饿了。”

    一听太皇太后想吃东西,所有人都乐了。

    御医们纷纷道:“娘娘万寿永康哪。”

    他们是发自内心的佩服,这娘娘已到了古稀之年,这样都能扛得住,确实鲜见。

    弘治皇帝已是大喜过望,站在太皇太后一旁,此时,他心里狐疑了起来:“周卿家,朕问你,你是如何回来的。”

    “飞回来的。”周腊一想到这个,便眉飞色舞,乐了。

    “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敢胡说,不怕撕烂你的嘴吗?”太皇太后喜怒交加,见这家伙,到了此时竟还敢胡闹,不禁怒了。

    周腊要哭了:“真的的飞回来的,在天上,呼呼的大风,一路吹回来,天上好冷啊,也很饿,好在吃了一些牛肉干,舒服了一些,在那高空里,臣离那云彩,近极了,这一路飞回来,起初还有些怕,后来便觉的很有意思,脚下的山川河流,就如舆图一般,很是好看。”

    弘治皇帝已觉得这个小子,没有药救了。

    绷着脸,面上带着似有似无的冷笑。

    太皇太后取了凤头杖子,便往周腊肩上敲打:“还胡说?”

    “真的,是新建伯,新建伯让人做了一个会飞的筐子,还有沈傲,以及杨彪,臣那时候正在睡呢,梦里还在想着,再见不到娘娘了,难受的很,突然见一个飞球从天而降,那飞球有着屋子一般的大,接着,沈傲和杨彪二人,便没命似得跑来,拉着我进了一个框子,鞑靼人纷纷上前来,臣当时吓死了,结果那飞球,腾空而起,在云雾之中穿梭,这一路,便直接回到关内了,臣没有胡说啊,不信,方继藩他们来了,就在门外头,娘娘说我胡说,好,臣认了,臣平时,是不太靠谱一些,可新建伯方继藩,总还靠谱吧,让他来说。”

    方继藩……很靠谱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

    周腊自己也觉得奇怪,自己怎么就会觉得,方继藩很靠谱呢,明明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觉得他是一个糊里糊涂的人。

    一想,他心里乐了,想来是见了他的真人,方知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靠得住的人吧。

    弘治皇帝听到方继藩三个字的时候,顿时懵了。

    不错,方继藩确实去了山海关,还带去了沈傲,现在这周腊说的有鼻子有眼,莫非……这家伙……当真弄了一个会飞的东西,而后……

    会飞……

    这好像有点违反常识啊,只听说过风筝会飞,可这风筝……怎么装的下人?

    弘治皇帝心里无比的震惊。

    这人……当真是方继藩救回来的?

    千军万马之中……

    弘治皇帝目光一亮,正色道:“让方继藩觐见。”

    朱厚照已经开始低着头,瞎琢磨了,人能飞吗,自己……倒是很想飞啊。

    可是……为何老方事先不和本宫说。

    这家伙,居然这样的好事,都不带本宫去。

    ……

    朱秀荣听方继藩回来,其实方才太皇太后病好了,她虽心绪好了一些,可想到方继藩没有音讯,心里依旧难受的很,眼帘垂下,不愿让人看到自己伤心的样子,长长的睫毛上,湿漉漉的。

    可现在……

    片刻之后,方继藩和沈傲还有沈文都精神奕奕的进来。

    弘治皇帝瞥了沈文一眼,想不到他也混着来了,不过……此时他没计较,其实……也无所谓。

    “方继藩!”弘治皇帝板着脸:“你从实招来,你如何让人飞起来的,又如何将这周腊救回来!”

    这故意如此,就是想要来一个下马威,让方继藩乖乖说实话。

    对弘治皇帝而言,这确实有些天方夜谭了。

    方继藩自进来时,便见一束目光看向自己,方继藩眼角余光,循着目光去,便见朱秀荣跪地上,偷偷打量自己,目中深处,满怀着欣喜。

    方继藩假装没有看到那儿有人,在朱秀荣一旁拜倒:“是臣将沈傲、杨彪二人飞上了天,而后,再将周腊救了回来。”

    斩钉截铁。

    至于怎么解释这飞行的远离,热气怎么能让人飞,热气球的构造,方继藩不屑于解释,因为,说了反正也没人懂。

    弘治皇帝一脸震惊。

    朱厚照不禁道:“我不信,打死了,我也不信,你不飞起来我看看,我才不信。父皇,儿臣觉得,这里头有阴谋,方继藩一定是在扯谎,或许,这根本就是方继藩和方腊联合起来,糊弄父皇的诡计。父皇让他现在飞起来我们看看。”

    这么一说,弘治皇帝居然动了心。

    说实话,这一辈子,读了这么多书,看了这么多的奏报,更听说了无数的所谓祥瑞。

    却还真没见过人飞的。

    他自然晓得,朱厚照心里存着什么居心,可弘治皇帝也很好奇啊。

    弘治皇帝背着手,瞪了朱厚照一眼:“你胡说什么,信不信,与你何干?”

    朱厚照惨然道:“父皇,儿臣是您的儿子啊,怎么就不能说。”

    已有了给太皇太后端了米粥来,太皇太后已经乐了,无论如何,周腊总算是回来了,当真是方继藩营救的吗?

    这飞起来,太皇太后也觉得有些蹊跷:“既然厚照想看看,那就飞一飞看看吧,方卿家……”太皇太后和颜悦色的看着方继藩,其实她很清楚,周腊是方继藩救回来的,无论怎么救,人是活着回来了,这就是救命之恩啊:“这儿,也可以飞吗?”

    朱秀荣这时道:“曾祖母,父皇,母后,儿臣觉得,方……阿舅刚刚回来不久,想来旅途劳顿;曾祖母的病也才刚好,还需好生的将养……儿臣看……尤其是阿舅,他一脸疲惫,还是……还是放他们先去歇了吧。”

    周腊感动了。

    难怪方继藩问起太康公主是不是待字闺中,还说什么秀外慧中,果然如此啊,年纪轻轻,就这么晓得心疼人,周腊自回了京师,第一次,被人如此嘘寒问暖的,太皇太后对自己要打要杀,陛下对自己也是冷着脸,至于太子,这就更不是东西了,公主……真好啊。

    太皇太后微笑莞尔,似乎也觉得有理。

    方继藩却是乐了,自己正愁农家乐里,这气球不能招揽来生意呢,紫禁城里放气球,这形同于一个黄金时段的广告啊,方继藩道:“去山海关的那个气球,已经损毁了,不过臣当时做了两个,娘娘和陛下若是想看,臣便飞起来看看,免得总有人说臣吹嘘,臣是个诚实的人,不是臣吹嘘,臣这辈子,都不曾说过半句假话!这是臣做人的原则。”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吃了粥水之后,面带微笑:“在这榻上,躺了这么久,也怪乏的,哀家知道,皇帝又想将哀家赶回榻上去休息,可哀家,倒是很想看看,这人怎么飞上天的,去吧,要张罗什么,赶紧。”

    弘治皇帝才道:“既然太皇太后兴致高昂,那么,就看看吧。”

    虽是这样说,弘治皇帝还是无法相信,总觉得方继藩的话里,有什么水份,至于周腊,这个家伙,那就更不必提了。

    ……………………

    第五章送到,求支持一下,对了,这几天因为病了,多了两个盟主,恭喜╰ぷ醉爱‰£和良辰梦境空人心同学,同时也万分的感谢。



    说干就干,方继藩是诚实的人,不瞎比比。

    忙命人去西山,命西山那儿,将气球紧急送来。

    弘治皇帝心情不错,太皇太后的身子好了,他这做孙子的,长长的松了口气,所以……由着方继藩折腾,别把紫禁城拆了就成。

    太皇太后则在大殿的檐下,安排了一方长椅,坐着,周腊乖乖的陪在太皇太后左右。

    朱秀荣则站在太皇太后身后,看到许多人,七手八脚的将东西抬来。

    方继藩在那张罗,而朱厚照,一如既往的在一旁添乱。

    在方继藩的指挥之下,宦官们先是给鲨皮的气球鼓气,待差不多了,便开始打开了火油罐子的阀子,熊熊大火燃烧。

    弘治皇帝看着那火焰,突然有些后悔,他开始有些担心,紫禁城会不会烧了。

    腾腾的热气使气球充气更满,地上已有人钉上了一个木桩子,缆绳系在了木桩子上。

    满满的,那气球居然开始徐徐的飘起。

    弘治皇帝一愣,直勾勾的看着那徐徐腾空的气球。

    不过因为有缆绳拉扯,气球稳稳的悬停在离地半丈。

    朱厚照已是乐了:“真能飞?诶呀,本宫得上去看看,进竹筐里?”

    方继藩颔首点头,接着朝杨彪道:“彪子,来,取护目镜给太子殿下。”

    这护目镜也是西山所制,其实就是两块玻璃,被皮革包裹着,戴上,便将眼睛保护起来,防止到了高空,眼睛被狂风吹的张不开眼。

    杨彪也被请进了宫,他对护目镜很反感,有啥好保护的,天大的风,俺眼睛也睁的开。

    朱厚照乐了,其实他很想上竹筐子,许多宦官正待要拦,朱厚照自己却有些胆怯了,飞到天上啊,会不会摔下来?这样的话,会死的比较难看吧。

    他乐了:“本宫下次再飞,今日身子有些不好,来来来,刘伴伴,你过来。”

    刘瑾躲在人堆里,獐头鼠目的张望,他今儿觉得自己眼皮子老跳,一听朱厚照叫唤,他打了个哆嗦,脸都吓绿了,战战兢兢的出来。

    朱厚照朝他挥手:“来,刘伴伴,你到天上看看,不要怕,死不了的。”

    “奴婢,奴婢……”刘瑾哭了。

    他……怕啊。

    他但凡有点儿胆子,或者说,他真是那种有胆色的人,何至于要切了自己入宫来做宦官呢,胆肥的人,走到哪儿没饭吃?

    朱厚照不耐烦的道:“叫你上头便上天,休要啰嗦,再啰嗦,便将你吊起来,快,搀他上去。”

    刘瑾两腿颤颤,他突然后悔自己要做太监了,从前是因为家里穷,吃不饱饭哪,爹才将自己送了来,他还记得爹送自己入宫时说的话,但凡家里有黄米粥喝,都不让他做宦官,刘瑾突然想到,咱切都切了,结果方继藩这厮折腾出了土豆和红薯,往后……老百姓们还缺粮吗?

    怎么想着,都好似是在太祖高皇帝准备北伐时,做了元朝的官。

    他哭哭啼啼的,好不容易爬进了藤筐。

    杨彪大手一拍在刘瑾肩上:“准备好了吗?”

    刘瑾两腿发软,不敢站在,他战战兢兢,见杨彪面上显得甚是可怕,不但负责粗糙,最重要的是一脸的疤痕,伤痕累累,看着……像贼。

    杨彪见刘瑾端详着自己的脸上看,乐了:“这些许小伤是吗?哈哈,小事儿……”

    刘瑾试探性的道:“摔的?”

    杨彪笑了,他是个爱笑的汉子:“是啊,从天上一头栽下来,数百丈的高空哪,也幸得祖宗保佑,人挂在了树杈上,不过也是够呛,你看这道疤,便是树枝刮得,这儿……这是从树又摔下来时,脑袋磕到了石上,还有这儿,这儿……”

    杨彪摆着手:“小事而已,俺不必担心我,大风大浪,俺见的惯了,特奶奶的腿……俺是有恩公保佑的人,不死之身,下次再摔,也保证死不了,恩公护着,阎王爷不敢收。”

    刘瑾震惊了,瘫在了藤筐里。

    而此时,下头的人解开了缆绳,气球徐徐飘起,刘瑾才想到了什么,嚎嚎大哭:“咱要下去,咱要下去,咱不要上天,咱要做人,要做人。”

    扑向藤筐的边沿,脑袋一探出去,发现自己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地面的人,开始越来越小,到了后来,看不清了,看得清的,只剩下了那紫禁城一个个殿宇,可慢慢的,殿宇也看不清了,飞球快速的攀升,刘瑾脸色惨然,一下子倒在了藤筐里,杨彪转动了火油罐子的门阀,似乎还想继续再攀高一些,见刘瑾如此:“害怕?莫怕,死不了的,俺特意准备了三层棉被,这三层棉被罩在身上,即便从这儿摔下去,至多,也不过是缺胳膊断腿而已,你莫怕……”

    杨彪想起了什么,从囊中掏出一把牛肉干:“牛肉干吃不吃?吃了就不怕了。”

    刘瑾犹豫着,伸手,接过了肉干,放在口里嚼了嚼,煞白的脸上,多了些许的血色,不由道:“真香!”

    ……………………

    弘治皇帝眼睁睁的看着这气球直接飞上了云霄。

    而此时,他的内心……是无比震撼的。

    奇技淫巧的东西,他见得多了,可许多东西,在他眼里,其实都是无用。

    而这气球,却全然不同,他亲眼看到两个人直接飞上了天空,进入了云层里。

    这……

    是何其震撼的事。

    就凭着这个,便可以在千军万马中救人?

    他心底深处,已有了准确的答案。是的,凭着一个气球,就足够了。

    朱厚照兴奋的像个孩子:“刘瑾上天了。”他双手拢成喇叭状,朝着天空大喊:“刘伴伴,刘伴伴,你还活着吗?”

    自然,刘瑾是听不到太子殿下的话的,他嚼着肉干,这肉干的滋味,和别处不同,很有特点,尤其是在不断的咀嚼过程中,他竟发现,自己可以暂时忘却外头可怕的事。

    太皇太后眯着眼,已是站起来,举头看天,想寻找热气球的痕迹。

    可即便带了老花眼镜,这热气球,却依旧是没有寻到。

    太皇太后吁了口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去将方继藩叫来。”

    宦官匆匆去殿前的阔地请来方继藩,方继藩行礼道:“臣……”

    太皇太后深看着方继藩:“哀家这才相信,周腊的性命,果然是你救的了……”说着,她提着杖子,狠敲周腊。

    “畜生,还站着做什么,自己恩公面前,有你站着的份吗?”

    被太皇太后这么一骂,周腊委屈的想哭,却忙是拜下:“多谢恩公。”

    方继藩乐了:“不必客气,臣这人,施恩不求回报。”

    太皇太后颔首点头,满意的看了方继藩一眼:“哀家欠你一个人情,这情分,哀家记住了。”

    方继藩想客气一下。

    弘治皇帝却在这时道:“方卿家,这个气球,只可以救人么?”

    显然,弘治皇帝对于这气球的用途,有了极大的兴趣。

    他的心底,已是翻江倒海,能送人上天的东西,有啥用?

    “陛下,这东西,实在太有用处了。”方继藩道:“陛下有没有想过,为何我大明在与鞑靼人作战时,总是处处受制于人呢?”

    弘治皇帝皱眉。

    方继藩道:“这是因为,鞑靼人有的是战马,关外的大漠之地,又是一马平川,他们若要袭击我大明的边镇,可以朝发夕至,当日便可发起进攻,而我大明虽有烽火狼烟预警,可终究,是被动的躲在关塞之内,亲眼看到了鞑靼人,方才放出预警,这预警的时间,不足以让各处关隘,做出准备。”

    弘治皇帝徐徐的点头,他眼睛一亮。

    方继藩继续道:“因而,咱们大明就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情况,敌在暗,我在明,谁也不知,这些鞑靼人,会什么时候出现,更可怕的是,这导致了咱们大明,几乎难有民户在关外立足。”

    弘治皇帝身躯一震,他想到了一件事,想到了方继藩要在关外种植土豆和红薯,不得不说,现在这土豆和红薯,已经开始在关外进行培植了,可只是小规模的培植,不敢大量的种植,毕竟,大明不可能给这些种植红薯和土豆的土地都用关墙围起来,可倘若这时遭受了鞑靼人的袭击呢?若是事先,这些袭击的鞑靼人,被大明的斥候察觉,能回来预警,那倒也罢了,至少农户可以立即躲进关隘中去,可地里的庄稼,岂不是白白送给了鞑靼人?

    可若是有足够预警的时间呢?

    又或者……

    方继藩道:“可倘若是,大漠之地,多散步一些这样的气球,鞑靼人就算见天上有人随时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也是无可奈何,甚至……若是气球上的藤筐里,备一些武器,偶尔投掷,使鞑靼人,永远处在惶恐的状态,那么……鞑靼人只怕,便日夜朝不保夕,永远处在梦魇之中了,他们一举一动,都被我大明随时侦知,甚至,随时天上,会掉落一些东西来,教他们不胜其扰,疲惫不堪,如此,他们丁当不胜其扰,烦不胜烦,哪还有心思,袭我大明边镇。”

    “从前我们处处挨打,永远龟缩在关墙之内,可今日起,我大明却要化被动为主动,也让他们尝尝,这恐惧的滋味。”

    …………

    上午去打针了,更新有点迟,抱歉。



    对于边镇的人而言,来自于鞑靼人的恐惧,实是记忆深刻。

    方继藩提出了用气球作战,当然,作战的意义其实并不大,更多的,却像是鞑靼人的游骑兵骚扰。

    而重点却是,可用这气球,作为观测,可以作为预警之用。

    弘治皇帝震撼于这气球,心有所动:“朕会命兵部,好好看看,研拟一个章程来。”

    方继藩道:“除此之外,这气球的用处多了,譬如……观光……”

    “观光……”弘治一愣。

    方继藩道:“天地之大,谁不想一窥全貌呢,所以人们才登高峰,而远眺。可这太麻烦了,上了气球,一炷香时间,人便上了高处,这天下的河川,何等秀丽,见一见,多一些见识也好。”

    弘治皇帝乐了,感慨道:“卿说的不错,朕若不是天子,登上去,难免惹来无数人担心,朕也想上去看看。”

    方继藩道:“所谓物尽其用,臣也还在琢磨,这气球该有什么用。”

    弘治皇帝突然想起什么:“朕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何,这气球能飞?”

    方继藩道:“陛下,可见过水流吗?

    弘治皇帝沉默着。

    方继藩道:“这水流起来,便会产生力道,于是乎,船在其上,便可顺水而下。而这气球,借用的是气,是热气,火药熊熊燃烧,便产生大量的热气,寻常的时候,我们看不见摸不着它们,也不觉得它们有什么用,就好似,我们在煮茶时,壶盖会因为滚烫茶水的热气掀飞一样,只要我那么知道,它能产生一种力道,那么就简单了,只要想着,如何将其搜集起来,自然可以为我所用了。在臣看来,这气球,和舟船没有任何的分别,只要能为臣所用即可。”

    弘治皇帝踟蹰的看了一眼萧敬:“萧伴伴,沸水,可以将盖子掀飞?”

    “……”方继藩有点懵逼。

    萧敬道:“是的,陛下。”

    弘治皇帝感慨道:“天下万物,原来都可以取之为用,朕今日……算是受教了。”

    “噢,还有一事……”弘治皇帝道:“方卿家,朕已下旨,从今日起,卿家之妹方小藩,便抱入宫中来养着了,你的继母,已去贵州,这孩子太小,你一个男子,成日带着,有些游手好闲,你放心便是,坤宁宫会将她照顾的妥妥帖帖的,你想要来看人,自管入宫即可。”

    方继藩:“……”

    自己是不是该露出悲伤的表情呢?

    可细细想来,这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有人给自己的爹养孩子,这有什么不可?再者,养她的人,还是皇家,方继藩忍不住道:“小藩夜里睡觉,要人陪的,随时要吃奶;除此之外,她脾气有些糟糕,万万不可让人捏她的脸蛋,她不喜欢有人捏她脸蛋。还有把尿的时候,需唱歌才好,她爱听歌,臣……臣来唱一唱,陛下能帮忙记一下吗?”

    “……”弘治皇帝觉得这个家伙,太啰嗦。

    想了想,这是大功臣啊:“你说罢。”

    方继藩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

    弘治皇帝瞪着方继藩,方继藩羞愤的想死。

    可是方继藩真的……爱听这歌啊,倘若真入宫,进入了陌生的环境,定会有所不适应,这若是没有点熟悉的声音,她心底不知多害怕。

    太皇太后坐在一旁,起初还在听弘治皇帝与方继藩君臣奏对,在说鞑靼的事,她不好插口,结果说着说着,居然还唱起来了,太皇太后看着方继藩,周腊哈哈笑道:“这歌好听,我也很喜欢听,在唱一遍。”

    此时,那气球已徐徐的开始下落,在空中,慢慢的漂浮而下,杨彪开始下铁锚,这铁锚哐当一下,直接杂碎了一块几块砖,接着,铁锚的反钩直接嵌入了钻下的土里,杨彪开始熄了阀门里的火,藤筐徐徐而下,最终落地。

    刘瑾自这筐里翻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腿踩在棉花上,双目无神,口里反复咀嚼着肉干。

    朱厚照兴冲冲的冲上去:“刘伴伴,天上好玩吗?好玩吗?哈哈……”

    刘瑾终于回过了神来,又哭了:“殿下,奴婢……奴婢好怕。”

    却有宦官上前,对杨彪道:“陛下召见。”

    杨彪在天上时,那真是豪气干云,一听陛下召见,他这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粗汉,顿时紧张了,突顺从的小猫,至弘治皇帝面前,吓得大气不敢出。

    周腊道:“此次,不只要多谢新建伯的救命之恩,这沈傲和杨彪也是功不可没。”

    弘治皇帝看着沈傲,再看看杨彪:“沈卿家,暂时就不赏赐了,往后,都是一家人。”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沈傲一眼,随即肃容看了杨彪一眼:“杨卿家如此戮力,朕心甚慰,既是功不可没,赐世袭千户,在屯田所,谋一个百户职予你吧。”

    方继藩心里遗憾,太可惜了啊。

    其实这等大功,就算给个爵位都有可能。

    不过,杨彪运气不太好,即便是天大的功劳,可要在大明封爵,何其不易,杨彪功劳是大,可他既非皇亲国戚,立的又非战功,没有杀一个敌人,早知方才,帮他吹嘘一下,说他在鞑靼人之中杀了个七进七出,斩首数百,嗯……差不多,这个数目应当够封爵了。反正这等胡扯,也没人可以验证。

    可杨彪却是激动起来,世袭千户……这是铁饭碗哪,其实大明的世袭千户其实已经泛滥了,若没有真正的军职,十之八九,也就是多领几份口粮而已,可杨彪还是激动的热泪盈眶:“俺娘说,好汉不当兵,皇帝赐俺千户,俺感激不尽,往后为皇帝效劳,出生入死,绝不皱眉头。”

    “……”弘治皇帝莞尔一笑:“好好操纵你的飞球,将来,还有大用。”

    弘治皇帝看了方继藩一眼,道:“方继藩也有大功劳,此等大功,本该进爵,朕不是一个吝啬之人……只是可惜……依祖宗之制,未斩首贼人或胡虏者,不得论爵,委屈委屈你,朕赐你二十万金。”

    “……”方继藩有点懵逼了,二十万金……二十万金啊……其实就是二十万枚铜钱,以一千钱一两多银子来计算,大抵,就是两三百两银子,而一般大明内廷赐金,是要折算的,折算成什么呢,折算成大明宝钞,而大明宝钞贬值的厉害,数值上的两百两银子,若能兑换五十两银子,方继藩都得靠自己平日的威名,否则,断然没人肯换的。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算了,臣为陛下效力,完全是发自肺腑,臣是那等为了陛下赏赐,而效死的人吗?陛下太小看臣了,臣不是那样看重名利之人,陛下厚赐,臣万万不敢接受。”

    弘治皇帝深深看着方继藩,面带笑容:“你心里一定在想,朕为何这般吝啬吧?”

    “不敢,陛下已经很大方了。”方继藩眨了眨眼,努力使自己情真意切一些,生怕弘治皇帝不信:“真的。”

    弘治皇帝微笑:“诶,这么大的天下,不可专宠一人啊,你是立了大功,方家满门的忠良,朕自然知道,此次,确实不算是军功……朕也无计可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啊。”

    一直在一旁,不露声色的沈文,却很能明白陛下的心思。

    方继藩迟早是要一飞冲天的。

    可陛下不愿给他示太大的恩隆,这是因为,从方继藩成为了少詹事开始,陛下就已做了打算,要让方继藩未来辅佐太子殿下了,今日若是给他封侯,他日,太子殿下克继大统,又当赏赐他什么呢?

    为人君,最尴尬之处,就是赏无可赏啊。

    当然,沈文没吭声,他装死,闷声发大财啊。

    自家女儿,可是要入东宫了,太子殿下……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当然,就是顽劣一些,可这又如何呢,将来……沈家也要出一个皇后啊。

    就凭这个………沈傲这一趟出生入死,算是值了。

    他不禁感激的看了方继藩一眼,现在事后回想,没有方继藩,还真没沈家的一切,沈傲这小子,真是有福气。

    弘治皇帝不忘勉励方继藩:“卿家放心,只要卿家有了军功,朕定当重赏!”

    这一次,他承诺的很痛快。

    毕竟……这只是承诺吗?

    方继藩是哪儿,找军功去?

    难道然自己再回一次山海关,宰几个鞑靼人吗?

    这简直是侮辱自己的智商啊。

    方继藩心态很好,不给就不给,回去怂恿太子刻个章去,当然,不能明显的怂恿太子,需旁敲侧击,莫说是候,公爵我方继藩也当得。

    方继藩却眼巴巴的看着周腊,仿佛在说,姓周的,你有啥想说的吗?

    周腊一看方继藩幽怨的眼神,想说什么,可话没出口,却吓尿了,低着头,假装啥都没看到。

    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方继藩心里恨得牙痒痒。

    ……………………

    第二章送到。



    弘治皇帝打起了精神,终于愉快的到了暖阁里了。

    七八日没来,暖阁里的奏疏可谓是堆积如山。

    弘治皇帝心情还算愉快,见了一个飞球,还有如此妙用,最紧要的是,祖母的病好了。

    他浑身轻松,坐下,萧敬给他端来一盏热腾腾的茶水。

    那沈文也后脚跟了来。

    “沈卿家,何事?”弘治皇帝看着沈文。

    沈文道:“臣是来谢恩的,只是方才,多有不便。”

    弘治皇帝手抚案牍:“令媛朕命人查实过,确实是个贤淑之人,相貌也是端正,而太子呢,品行也过的去,聪敏过人,此乃天作之合,这并非是恩典,太子长大了,也该娶妻了啊。”

    沈文心里反复咀嚼着太子品行端正、聪敏过人的话,这……有吗?

    当然,他不敢说啥。

    只好笑呵呵的道:“陛下说的是,陛下圣恩,臣若不感激,心中实是感激涕零,陛下乃是圣君,臣仰之弥高,自是一切遵照陛下旨意而行。”

    弘治皇帝却没心思管案牍上的奏疏,他似乎来了兴趣:“方才,朕赐方继藩二十万金时,似乎见你脸色有异?”

    沈文尴尬的道:“臣不敢。”

    “你我君臣,即将要做亲家了,到了这个时候,何不直言呢,有什么说,但说无妨。”弘治皇帝老神在在。

    沈文沉默了很久:“臣在羡慕新建伯。”

    “嗯?”弘治皇帝似笑非笑。

    沈文道:“陛下显然有刻意打压新建伯之意,其本质,想来是……希望将来,太子殿下……有朝一日,示他恩典吧,如此,他才会感激涕零,对太子死心塌地,这还不令人羡慕吗?他新建伯小小年纪,陛下名为打压,其实……却是大用的征兆啊。”

    沈文自以为自己道出了天子的心意,所以显得有些忐忑,无论如何,这圣心,是不能妄测的。

    弘治皇帝居然笑了:“你啊你,果真不愧是翰林学士,想来,经史之中,这样的典故,不少吧?”

    沈文尴尬的笑了笑。

    弘治皇帝摇头:“古往今来,有许多这样的先例,卿家这样想,也是无可厚非。可是……卿家错了。”

    沈文一愣。

    不过随即,他心里又晒然,此乃帝心也,岂容臣子妄测,陛下当然不会承认,反而是自己,一不留神说了实话,只怕会引起陛下的不快吧。

    弘治皇帝却道:“那朕来问问你,太子与方继藩关系如何?”

    “亲如兄弟……”

    太子乃储君,可储君也是君啊,这君臣之间,亲如兄弟,对于文臣而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不过,大家不好说罢了。

    弘治皇帝眯着眼:“既如此,那么,朕为何,还要让太子示恩呢,方家满门忠良,世受国恩,他们的恩典,即便是太子不示给他们,他们效劳,也是应当的。朕,有为何要故意压着他?”

    弘治皇帝捧着茶,轻轻的呷了一口,继续道:“问题的根本,不在于此啊,而是这方继藩的性子,历来偎慵堕懒,这个家伙,你若是不吊着他,他便巴不得躺着地上打死都不肯爬起来了,这性子,也不知从何学来的,可偏偏,他又是聪明绝顶之人,朕和他说,要他立军功,便是有让他上进的意思,这等人,不吊着他的胃口,怎么成呢?”

    “……”沈文突然发现自己好像错了。

    陛下……好似还真是别有居心,当然,别有居心不是什么好词儿。

    沈文苦笑:“原来如此,陛下深不可测,臣佩服的很。”

    弘治皇帝叹息道:“天下的事,多如牛毛,朕选贤用能,治理天下,想要的,是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可这盛世何其难也,朕需刘卿、李卿、谢卿这样的人,也需要有方继藩这样的人,勤恳效劳。方继藩这个人,朕能看透他的心,他虽爱胡说八道,却也称得上是一个赤诚之人,朕很放心他。可是,他肚子里到底都在琢磨着什么东西,朕却又没看透,就说今日之飞球,天下这么多人,竟都想不明白,偏偏,让他琢磨出来了。”

    “朕若是不跟他提一提军功,他是不肯真正卖力的,他这脑疾,总是时好时坏……”

    弘治皇帝摇摇头,又呷了口茶:“罢,不说这些,这些说了也无益,总而言之,那方继藩若是不拿点信服的军功,朕下次,还赏他几十万金。”

    沈文不禁失笑:“军功哪有这样容易,便是那李广,不也难封吗?”

    弘治皇帝板着脸:“军功不容易才好。”

    说着,弘治皇帝淡定的样子:“朕已许久不曾看过奏疏了,沈卿家告退吧。”

    沈文美滋滋的行了礼,告辞而去。

    ………………

    方继藩想拍死周腊。

    周腊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恩公,喝酒去。”

    方继藩冷笑:“呵呵……”

    从午门出来,方腊觉得自己压力很大。

    这真不怪自己啊。

    陛下就这么个女儿,自己又不傻,自己跑出去提,这就属于炮灰,若是答应了还好,没答应,便要怀疑自己的居心了,少不得要绑起来,廷杖才好。

    而且他乃皇亲国戚,也略知一些太子殿下宝贝心疼他妹子的事,想想看,你方继藩和太子关系这样好,若当真这门亲事有事,还需自己做这个出头鸟吗?十之八九,太子殿下是一千一万个不肯的,太子那厮,是个六亲不认,翻脸就不认人的人,自己去招他做什么,找死吗?

    他尴尬的道:“我府里,有不少歌姬,你若是想女人想的厉害……我可以……”

    方继藩鄙视的看他一眼:“走啦,告辞。”

    “别走啊,别走啊,恩公……”

    方继藩摇头:“有事。”

    “天大的事,能有我酬谢恩公要紧。”

    方继藩驻足:“有。”

    “啥?”

    方继藩郑重其事的道:“奶娃!”

    “……”

    “妹子即将要入宫,这对她是很有好处的,在咱们大明,能在宫里长大,这等圣眷,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我作为她的兄长,今日,可能是最后一次,肆无忌惮的给她喂奶了。”

    周腊听的,居然觉得眼睛有些红,这……还真是顶重要的事啊,他揉了揉眼:“去吧,去吧,恩公,下次我再登门拜访,我周腊是有良心的人,那事儿,咱们从长计议。”

    ………………

    圣旨已到了。

    方家上下,已开始忙碌,给方小藩预备入宫的行头。

    方小藩美滋滋的洗了一个澡,穿上了新衣,此前还不乐意,苦兮兮的撇着嘴,等见到了方继藩,便咯咯笑起来。

    方继藩从奶娘那接过了她,唏嘘不已:“见了我很开心对吧。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等进了宫里,就没这么轻易见到我了,好了,你多笑笑。”

    方继藩已让人调好了奶瓶,将奶瓶塞进方小藩的口里。

    方小藩两腿开始乱蹬着借力,双手拼命的想要抓紧奶瓶,使出吃奶的尽,拼命的吸吮。

    方继藩见她如此,不禁有些伤感。

    自己的妹子以后进了宫,可就日子不好过了,宫里规矩多,她又不能经常见到自己,一定难受的很,想到妹子在宫里孤苦无依,方继藩唏嘘了一阵:“到了宫里,别天天哭闹,见不到我,有泪也要含着,来,多吃一些,吃饱一些。”

    帮了傍晚的时候,外头已有宦官在等候了。

    方继藩恋恋不舍的和小香香、邓健等人将方小藩抱出来。

    方继藩眼睛有点红。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爹的骨肉啊。

    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和方小藩之间,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

    吸了吸鼻子,将方小藩交给为首的宦官。

    宦官忙道:“呀,这孩子,真是可爱。”

    方小藩一离了方继藩的怀抱,顿时……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方继藩有一种莫名的伤感,眼泪忍不住,哗啦啦的落下来:“妹子,我会去看你的,莫哭。”

    小香香和邓健,也都伤心的低泣。

    那宦官忙是裹紧了襁褓,匆匆去了。

    …………

    这是一个无眠之夜,方继藩睡不着,总隐隐在耳畔,听到了方小藩的哭声,这声音很教方继藩难受,妹子来了京师,最亲近的就是自己,兄弟之情,非寻常人可比,现在………突然方家没有了小藩,想到方小藩进了宫,到了那陌生的环境,不知会惊吓成什么样子,没有自己在,也不知谁可以哄得住,她……现在一定在哭吧。

    方继藩想到此,一个人默默地在后院里,便忍不住泪眼婆娑,眼里含着泪,更是无心睡眠了。

    ………

    坤宁宫里,这儿像过年一样。

    太康公主抱着方小藩,俏脸上,薄唇微微勾起,眼里含笑:“呀,母后,你看,方小藩又笑了,她真是个听话的孩子啊,逢人就笑。”

    张皇后心情不错,仁寿宫那儿终于无事,陛下那儿,也就一身轻松了,她心里高兴,便道:“这是当然的,让她吃饱喝足了,她能不笑吗?当初你也是如此呢,饿了便哭,吃饱了,见人便咯咯笑。”

    “是吗?”朱秀荣手臂微微漾着怀里美滋滋打着哈欠的方小藩:“我才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