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荣一席话,让朱厚照想死。
不过他随即又乐了:“我就是天纵奇才哪。”
说了这么一句自己爽了一番的话,朱厚照也心满意足了。
让人说去吧,以后你们会知道……本宫的厉害的。
方继藩此时谦虚的道:“太子殿下说的不错,殿下乃天纵奇才,非寻常人可比。”
朱秀荣只听方继藩一味的在夸自己的亲哥,偏偏亲哥什么德行,她心里自知,想着方继藩是何其有本事的人,允文允武,医术也能教所有人都佩服的五体投地,可他从不揽功,如此的谦虚,真是难得。
父皇既然安好,朱秀荣的心,便放下了,眼里虽带泪,面上却是嫣然而笑,却又害怕方继藩看到了自己的‘丑态’,便又微微的顿首,学着母后一样,盈盈一握的腰肢端坐,露出端庄得体之态。
方继藩得了太皇太后和张皇后的夸奖,和朱厚照告辞而出。
那蒋御医留在厅里,走不是,不走又不是,惴惴不安的等待。
一见到两位正主儿来了,忙是挤出笑容,想说什么。
方继藩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楞着做做什么,照顾陛下去。”
“什……什么……”蒋御医一愣:“下官……”
朱厚照和方继藩才不管这蒋御医如何。
几乎是揪着他,让他到了蚕室,消毒之后,进去对皇帝进行照料。
以往,蒋御医乃大医官,即便治病,身边也有人跟着,他负责望问切问,下了药,自然会有人熬药、抓药,可如今,蒋学士却发现,自己……好似就是那个御医身后的跟班。
换下来的绷带,他得擦洗,擦洗之后,还得涂抹酒精。
所有的器皿,他累得气喘吁吁,也需逐一进行消毒。
每一副药,尤其是金创,都是他亲自配的。
蒋御医成了大忙人,从早忙碌到夜里。
过了几日,弘治皇帝的精神好了不少。
已经从蚕室,推进了一个还算通风的地方。
伤口愈合的还不错,因为换药换的勤,虽是下腹依旧有疼痛感,却还在可忍受的犯愁之内。
这几日他饿的厉害,可除了温水之外,却是滴米未进,昨天夜里,已可以喝小米粥了,那小米粥煮的稀烂,一口尝了,那滋味,真是美好啊。
到了正午,外头有人道:“臣温艳生求见。”
“宁波那个温艳生?”弘治皇帝道:“怎的还留在京里?”
他大声道:“进来吧!”
温艳生笑吟吟的进来,手里端着的,乃是一碗乌鱼汤。
这乌鱼熬制的浓汤,能够促进伤口的愈合,远远的,那浓汤的香味便扑鼻而来,弘治皇帝躺在榻上,却不能起,任由腹中烧火一般。
“臣见过陛下,陛下好些了吗。”温艳生不急,先将乌鱼汤在一旁凉一凉,语气之中,带着关切,却又不是刻意的逢迎。
“诶……”弘治皇帝叹了口气:“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啊,生生被太子和方继藩二人,从阎王爷手里拉了回来,而今想来,依旧心有余悸,温卿家怎的还在此,吏部……不该……”
温艳生道:“陛下,吏部有意命臣依旧去江浙,可臣却眷恋着京师,请求留了下来,留在镇国府……”
留在镇国府……
这镇国府,比起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而言,可是差了不少。
弘治皇帝不解。
温艳生道:“陛下一定觉得奇怪吧,其实……人各有志。”
弘治皇帝莞尔。
“还有这乌鱼汤,乃是专门为陛下熬制的,这乌鱼略带腥味,因而臣取一肥硕乌鱼,先去鳞去骨,再讲其肉,用料酒和姜葱浸泡,浸泡了半个时辰之后,再将其肉进行翻炒,此后再淋上水,加上了臣所制的十三香,便起了锅。这乌鱼汤乃滋补之物,陛下现在还有外伤,吃这个,最是合适,臣在想,陛下很久没有进食了,昨夜有了小米粥垫了肚子,今儿再将这乌鱼汤送来,既为陛下开胃,又使陛下伤口早日愈合。”
温艳生说的绘声绘色,听着听着,弘治皇帝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他心里不禁无言,说这么多做什么,端来给朕吃啊。
可温艳生是个讲究人,所谓不教而诛谓之虐!同样的道理,做了烹饪,我不告诉你这东西怎么做的,该怎么样的吃法,又味如何,岂不是暴殄天物?
温艳生又道:“此汤的精华在于汤,其味鲜美无比,反而是鱼肉已味同嚼蜡了,因而臣只盛了汤,没有加鱼来,乌鱼与其他鱼不同……”
“……”弘治皇帝吞了吞口水:“取朕尝尝。”
温艳生倒也不敢怠慢,终于住口,端了乌鱼汤,至弘治皇帝面前,弘治皇帝轻轻将唇凑在调羹上,轻抿一口鱼羹,一下子,一股强烈的鲜美气息瞬间在口齿之间回荡。
呼……
弘治皇帝额上,竟细密的流出了些许的热汗,脸色也微微的红润了不少。
“此羹之鲜美,超出了朕的想象!”
弘治皇帝随即,将这鱼汤吃了个干净,却已有些大汗淋漓了,痛快,痛快无比啊。
“温卿家烹饪,超出御厨太甚了。”弘治皇帝感慨。
温艳生微笑:“臣愧不敢当。”
弘治皇帝道:“卿家,朕吃了此汤,反而觉得更饿了。”
是啊,这么久没进食,好在因为身体虚弱,再加上腹部的刀口疼痛,胃口不开,倒也能勉强熬得过去。
偏偏……现在吃了一碗浓汤,这浓汤鲜美无比,顿时勾起了食欲,现在……弘治皇帝非但没有满足,反而觉得肚中烧的更厉害,宛如有一团火,火焰不断的蹿高。
“父皇。”
却在此时,朱厚照和方继藩各自端着一个大盆子大喇喇的进来。
这饭盆乃专门定制,朱大夫现在可忙了,毕竟此前招揽了不少人来割腰子,这本是打算用来练手的,于是西山里,还有几十个肠瘫的病患呢,总不能父皇的病好了,就把这些人赶走吧,做人要厚道,而且朱厚照对这手术,渐渐滋生了兴趣,那就割呗,权当行善积德了。
京师已经轰动,不少肠瘫的病人,似乎寻到了希望,听说真有痊愈的可能,不少孝子孝孙们,直接跪在西山之外,请求西山这儿救治,至于卖身救父,卖身救母之类,总而言之,他们也想割。
这一下子,朱大夫为难了,这天下这么多坏了的腰子,割的尽吗?
于是乎,招募了十几个方继藩的徒孙,专门学习下刀,不过这些人不靠谱,朱厚照和方继藩还是得在旁盯着,免得割错了点儿什么。
既然已经没有了闲情雅致吃喝,便只好端着这大饭盆,一面吃,一面四处走动。
方继藩进了这里,放下他的饭盆和饭盆里堆砌如山的牛肉和竹笋,道:“臣见过陛下……陛下吃了乌鱼汤吗?不知滋味如何?”
弘治皇帝看着那饭盆,喉头滚动。
朱厚照还叉着筷子,一面低头吃饭,一面观察了一下弘治皇帝的脸色:“父皇的脸色红润了,不错,恢复的很好,待会儿再换换绷带,父皇,你饿了不?”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饿了。”
朱厚照摇头:“吃了一碗乌鱼汤就得了,现在不宜多吃,父皇要稍作忍耐,温先生啊,晚上给温先生熬一碗鱼粥。”
温艳生道:“是。”
弘治皇帝便闭着眼,仰躺着,索性不看朱厚照。
朱厚照在一旁吧唧吧唧的吃着饭,一面道:“这伤口,看上去是好了,却要随时注意好愈合情况,万万不可疏忽大意的,否则就前功尽弃了,父皇,儿臣给你下的这一刀,堪称为神乎其技啊,这刀口不但平齐,且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
方继藩扒着饭:“殿下,陛下需要静养,我们夜里再来观察吧。”
朱厚照摇头:“本宫担心父皇,得多看看,自己的爹不看,难道还围着别人的爹去转?”
好有道理的样子。
温艳生笑吟吟道:“太子至孝,人所共知,陛下是有福气的人啊。”
“……”
弘治皇帝只得张眸,看到方继藩和朱厚照端着碗在屋里漫无目的的踱步,时而低头吃饭,二人很没吃闲,嘴角都有饭粒子。
弘治皇帝嗯了一声:“这几日,朕的身子好了许多,朝中有许多事,朕心里有些担心,明日,让刘健来西山觐见,对了,让萧敬也来,还有翰林待诏欧阳志……”
刘健乃是首辅,传召他,肯定是要谈军政的事。
而欧阳志乃待诏,负责随时记录皇帝的言行,若是皇帝有什么吩咐,待诏翰林负责动笔草拟奏疏。
至于萧敬,既是贴身的奴婢,可与此同时,又是司礼监的太监,是东厂的督主。
召此三人,这分明是弘治皇帝不想在这西山,白白糟踏时间。
朱厚照忍不住道:“父皇,您多歇一歇罢,这个时候,还管顾那些做什么。”
……………………
第三十和三十一位盟主诞生,分别是武器行01和张卫雨同学,老虎很感动,尤其是在今天更新不及时的情况下,还有两位同学如此体贴和理解,在此拜谢。
可弘治是个执拗的人。
在他的坚持之下,一些人被请来了西山。
弘治皇帝侧卧在榻上,脸色显得很凝重,萧敬取了一份份奏疏,诵读给弘治皇帝听,而弘治皇帝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有时,他会询问欧阳志一些问题,作为待诏翰林,回答陛下可能发出的疑问,乃是欧阳志的职责所在。
弘治皇帝有时倦了,便眯着歇一会儿。
等一些奏疏处理完毕,弘治皇帝留下了萧敬和欧阳志。
弘治皇帝随即深深的看了萧敬一眼。
萧敬一直陪伴自己身边,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当然……现在还有一个欧阳志。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特命你取的东宫起居注,拿来了吗?”
萧敬凝视着弘治皇帝,虽是不解陛下的意思,却还是道:“奴婢已取来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拿到朕面前,一页页翻给朕看。”
萧敬不由道:“陛下……身子……”
“翻给朕看吧。”弘治皇帝没有给他劝说的机会。
这些东西,必须弘治皇帝亲自来看才好。
毕竟起居注关乎的,乃是帝王和太子的隐私,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他们在深宫中的言行,都会有专门的人进行记录。
其中最主要的活动,便包括了帝王和太子临幸秀女和宫娥的情况。
这些东西,都必须存档备询,以免这后宫之中,突然某个宫娥或是秀女有了身孕,这一查,时间若是对的上,便可一目了然了。
弘治皇帝的起居注,乏善可陈,在私下里,他也极少会说什么牢骚话,乃至于没有见外朝大臣的时候,他的言行举止,也和有外人在时一致,至于对宫女和秀女的临幸,那就更没有了,夜里要嘛在暖阁里熬夜批阅奏疏,要嘛乖乖的去坤宁宫里。
对于东宫起居的情况,弘治皇帝倒是没在意,可今日……
这起居注里……
“弘治十三年二月初三,太子幸秀女春娥;二月初四,幸女周氏、吴氏;二月初四,幸五女,至天明……”
弘治皇帝眼珠子都直了。
这一个又一个的记录,今日幸一人,明日或为两三人,又或者……夜御数女……
几乎每一日,都有这样的记录。
这……竟是如此荒唐的人生?
不得不说,在这方面,弘治皇帝和张皇后对朱厚照几乎是没有约束的。
弘治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喜欢早日抱孙儿,而宫中遴选秀女,张皇后却多是将丑的、黑的、五官有所缺失的留在宫中,却多将秀美的,都送去东宫。不就是希望,早日有皇孙吗?
前几年,朱厚照年纪还小,此等事,自然也不便催促什么。
弘治皇帝也没太在意,可此时……
看着这起居注里,满篇都是‘荒唐’的记录,太子……这家伙,亏得他年轻气盛,有一副好身板啊。
短短三年,所幸之秀女有上百之多,几乎是夜夜笙歌……
可是……
弘治皇帝朝萧敬颔首点头,意思是,起居注可以撤下了。
萧敬忙将起居注收好,小心翼翼的看着弘治皇帝。
陛下突然关注这个,显然,是有心事。
弘治皇帝沉默了很久:“太子至今未生皇孙,萧伴伴,你认为,这是何故?”
萧敬顿时领悟了。
陛下真是劳碌命啊,自己的命才刚保住呢,就惦念着皇孙的问题了。
可萧敬自然也明白,这皇孙之事,非同小可啊,涉及到的,乃是国朝延续的问题,此乃国本,不可轻忽。
萧敬谨慎的道:“奴婢以为,太子殿下年纪还小,恐怕涉世不深……”
“他哪里……咳咳……”弘治皇帝有些激动,拼命咳嗽:“他哪里是涉世不深,他涉事太深了。”
“……”萧敬低头,其实这玩意的事,他萧敬也不懂,自己打小就割了的呀,送进了宫来,咋知道生孩子的事?
萧敬有点懵:“陛下,这等事,奴婢以为,急不来。”
弘治皇帝感慨:“从前朕也觉得急不来,可现在回想起来,再看看这起居注……”
后头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忍不住看向欧阳志。
欧阳志面无表情。
弘治皇帝心里苦笑,这欧阳卿家,听了这些话,面部红、心不喘,还真是……理智的过了头。
几年以来,临幸了上百个女子,却一无所获,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到了这个份上,再不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一次自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让弘治皇帝后怕不已,倘若此次自己真的驾崩了,而太子无嗣,这将是何其可怕的场景啊。
他眯着眼,淡淡道:“方继藩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啥?”萧敬盯着朱厚照。
生娃娃的事,他方继藩也能有办法?他是送子观音吗?
弘治皇帝表情凝重,面上肃然。
萧敬低垂着头,他觉得事关重大,自己还是谨慎保守为好。
弘治皇帝眉毛一挑,道:“此次,朕多亏了方继藩这神乎其技的割腐肉之术,朕算是对方继藩这家伙的医术,彻底折服了,他说有办法,或许……还真有一线生机,萧伴伴,可是朕哪,又有些拿捏不定主意,这是大事啊,若是稍有差池,朕就真的无颜去见列祖列宗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萧敬拜倒,匍匐在地:“陛下说的,奴婢不懂。”
弘治皇帝吁了口气:“传方继藩来吧,记着,只传方继藩。”
萧敬虽然不知道这是要做啥,可他能感受到,有一股子萧瑟的气息,好像要有大事要发生,他哪里敢怠慢,忙是将方继藩请了来。
方继藩匆匆而来,朝弘治皇帝行了礼,弘治皇帝躺在卧榻上,道:“起居注,给方卿家看。”
萧敬有些犹豫,这毕竟是隐私,可他还是乖乖依令而行。
方继藩翻开了起居注,也懵了。
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过,这家伙,到底哪儿来的精力……
方继藩尴尬的将起居注放下,虽只看了冰山一角,方继藩就已觉得无法容忍了。
弘治皇帝意味深长的看着方继藩:“卿家还记得,前些日子,对朕说过的话吗?”
方继藩道:“臣记得。”
弘治皇帝颔首:“你记得便好,朕,也就不问你有没有把握了,既然你提起,朕……想试一试。”
方继藩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里。
陛下……居然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
其实这是可以理解的,这起居注里,如此不堪入目,可足足三四年啊,三四年都没有一个秀女有身孕,这还不明摆着吗?
方继藩道:“臣一定尽力而为,保证马到成功。只是,只是……臣恐太子殿下不肯……”
肯才怪了。
弘治皇帝道:“他是朕的儿子,是列祖列宗的嫡系子孙,此事关乎宗庙存续,容得了他不肯吗?”
“……”方继藩觉得有道理,可是……
弘治皇帝又道:“你定害怕,太子殿下记恨于你吧?你放心便是,朕已预备好了,萧敬……”
萧敬心里咯噔一下,啥……啥意思……太子为什么要记恨方继藩,又为何……陛下这时候要唤自己?
他啪嗒跪下:“陛下……”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萧敬一眼:“萧敬挺身来办,他是朕身边的人,太子要记恨,那便记恨我这父皇吧,你只负责动刀即可。”
方继藩一听到刀字,手竟有些痒痒的。
既然陛下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己还能怎么说?为了大明朝,割吧!
“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让太子提前知道,定要出其不意才好,一次将他制服,立即动刀,不可有丝毫犹豫,兹事体大,而太子殿下,历来要脸面,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既如此,一切按你的意思去办。”
“臣遵旨。”方继藩欢呼雀跃,大明的历史轨迹,即将在自己的刀下,发生翻转。
想一想,居然有一点激动。
他行了礼,正待要走,身后,弘治皇帝叫住他:“方卿家。”
方继藩回眸,想说什么。
弘治皇帝显得很疲倦:“交给你了!”
“请陛下放心,臣颇有几分心得,绝不会出任何的纰漏。”
方继藩走了出去,迎面便看到了朱厚照,朱厚照狐疑的看着方继藩:“近来都怎么了,父皇总是偷偷见你,我四处找你都找不见。”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殿下,陛下刚刚歇下,走,我们到外头说。殿下近来觉得身子怎么样?”
“好的很。”朱厚照满心疑窦。
方继藩叹了口气:“殿下也要注意休息啊,殿下每日做几例手术,身体疲倦,若是做手术时,不小心割错了东西,岂不是害人吗?”
朱厚照乐了:“老方,是你自己不肯来做本宫的助手,想要偷懒才这样说吧,区区手术,割一块肉无用的肉而已,算什么,起初的时候,本宫还觉得,这是极骇人的医术,可现在习惯了,方才就和庖丁解牛一般,本宫闭着眼,都能做出来,没什么大妨碍,你放心,本宫再疲乏,这些被施术的人,也死不了。”
………………
求双倍月票。
朱厚照看着方继藩,有一种看穿了方继藩小心思的德意感。
方继藩便叹口气,道:“殿下自学了这神奇的医术,果然越发的圣明了,看来,臣无论有什么心思,都瞒不住太子殿下。我听说,昨日,有个送来的病人,不敢开膛破肚,想逃?”
听说开膛破肚能治肠瘫,所以送来的病人不少。
可起初那些抱有希望的人,真正要准备开膛破肚的时候,却又都胆怯了,有为数不少人,哭着喊着要回去。
可这时候,哪里轮得到他想回就回,自然将其绑起来,将他割了再说。
朱厚照冷冷道:“这些家伙,讳疾忌医,胆小如鼠,若不是本宫手痒,才懒得给他们开刀。”
方继藩翘起大拇指:“殿下说的对极了。”
朱厚照乐了,却殊不知,在此时,一封从西山来的便条,送到了张皇后处。
这是陛下亲自书写的条子,他现在身体依旧虚弱,要写下这些字,实是不易。
张皇后大抵看过了条子,心里又是震撼,又有几分担心。
可很快,她和弘治皇帝一样,都镇定了下来。
皇孙!
张皇后眼眸猛的一张,掠过了一丝精光。
“母后,这是什么?”朱秀荣垂头在织毛衣,见了张皇后手里的条子。
张皇后漫不经心的将便条往袖里一收,徐徐道:“噢,没什么,只是一些小事而已。”
在正午用膳的时候,她召来一个心腹的宦官,道:“去西山,和陛下说,此事非同小可,可太子不可无后,既为了列祖列宗,也为了社稷苍生,哪怕是为了私心,就说本宫,心里还念着皇孙,此事,也值得尝试,一切依方继藩的计划行事即可。”
“奴婢遵旨!”
…………
愉快的做完了今日一例手术。
朱厚照如往常一般,走出了蚕室,他摘下了罩子,口里叫骂:“苏月这些家伙,真是笨手笨脚,连刀都握不稳,也敢给人开刀?幸亏本宫在!”
方继藩气喘吁吁:“殿下说的是,殿下圣明。”
朱厚照奇怪的看着方继藩:“老方,你这两日,变了。”
“有吗?”方继藩干笑。
朱厚照皱眉:“怎么这两日,本宫说什么,你都是圣明?”
方继藩一脸真挚的道:“殿下,臣不过是仗义执言而已,难道斗胆说出自己肺腑之言,也有罪吗?”
朱厚照便伸了一个懒腰:“对了,方才听人说,那刘一刀,改进了他家祖传的臭麻子汤。走,咱们瞧瞧去。”
方继藩却是道:“殿下,臣出了一身汗,得去沐浴一番。”
“又洗?”朱厚照对于方继藩的行为很不理解,大男人,天天洗什么澡?矫情!
他和方继藩分道扬镳,大喇喇的到了镇国府,迎面撞到了刘一刀,喝道:“刘一刀,你的臭麻子汤呢?”
刘一刀瑟瑟发抖:“小人……小人……”
“你改进了?”朱厚照追问。
刘一刀战战兢兢道:“是,是……”他低头,不敢看朱厚照。
朱厚照乐了:“取来,本宫看看。”
作为主刀的大夫,且还是大明独一份的主刀大夫,这麻醉、消毒、术后护理,都和手术的成功与否息息相关,朱厚照怎么能不过问?
刘一刀在片刻之后,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碗臭麻子汤来。
朱厚照上下打量,嗅了嗅:“这汤,更有效?”
“是。”刘一刀道。
朱厚照乐了:“那你来吃吃看。”
刘一刀忙摇头:“殿下,小的尝过了。”
“滋味如何?”朱厚照眯着眼。
刘一刀道:“有点甜,且药效极猛,一炷香内,人便无知觉了。”
“这么厉害,完全无知觉?”朱厚照震惊的看着刘一刀。
刘一刀冷汗淋淋:“小人的感受就是如此。”
“本宫不信。”朱厚照二话没说,抄起了碗里的臭麻子汤,一口喝尽,把嘴一抹:“不甜呀。”
刘一刀啪嗒一下……跪下了。
只是磕头:“小人……小人只是奉旨行事,请殿下勿怪,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啊……”
“啥……啥意思……”朱厚照觉得有些晕。
他性子就是如此,霎时都较真,觉得匪夷所思的事,非要亲自试试不可。
这一试,臭麻子汤一口饮尽,顿时便觉得浑身无力了。
居然……上当了。
朱厚照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侮辱。
应该找个世上,还没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糊弄自己吧。
对了……
他方才说什么?
说奉旨行事……
父皇……
朱厚照本就晕乎乎的脑袋,冒出一个念头:“果然,他……终于要对本宫下毒手了。”
他摇摇晃晃,像吃醉了酒一样,想上前走几步,却不妨,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便看到几个宦官忙是搀扶住他,口里道:“殿下,殿下……小心哪。”
朱厚照大叫:“狗皇帝!”
宦官们吓的脸色惨然。
却有人提醒他们:“快,送蚕室。”
一下子,宦官们反应了过来,一起抬着朱厚照便往蚕室跑。
朱厚照口里大叫:“啊……早知果然不是你生的,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我晕了,我晕了……妹子,方继藩……母后……皇祖母,你来救人哪……”
到了蚕室,直接被人剥干净了衣物,宦官们又将朱厚照搀扶至手术台。
一看这手术台,朱厚照打了个激灵。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没病,我没有病!”
这臭麻子汤,毕竟不是麻醉药,人还是有所感知的,几个宦官将朱厚照按倒,朱厚照想要反抗,却早有几个气力更大的禁卫,直接用绳索将朱厚照结结实实的绑在了手术台。
一盏盏的灯,点亮。
小小的蚕室里,灯火通明。
朱厚照第一次以病人的身份躺在这手术台上,这才感受到了恐惧,他想挣扎,挣扎不脱,此时,站在一旁,是萧敬木然的脸。
萧敬想死。
可他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立即就去死,一个是快活十几年,或者几十年之后再去死,显然,他和所有人一样,都决定选择前者,他脸上没有表情,扯着嗓子道:“圣旨!”
圣旨……
朱厚照大叫:“狗皇帝!”
其余人等,俱都跪倒在这蚕室之中。
萧敬面无表情的取出了圣旨,一字一句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染疾,急需开刀救治,主刀者……苏月!今日救治,关乎国本,苏卿家,需小心救治!”
苏……苏月……
苏月战战兢兢,吓尿了。
他被几个早已带着口罩的禁卫推搡上前,牙关咯咯作响。
在手术台上的人,乃是太子殿下啊。
而且这一次手术,切的还是……还是……
他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炸了。
为什么是自己?
这一切,自己的小命,怕也玩完了吧。
他浑身战栗,身如筛糠。
眼睛看着要切的部位,眼泪扑簌而下,一旁的宦官,给他递上了手术刀,苏月拿着手术刀,更是颤颤作抖。
“殿……殿下……”苏月红着眼眶:“学生……学生是奉旨……奉旨……行事,殿下……”
他连说话都不利索。
朱厚照却早已吓蒙了。
他一下子明白,这要切的地方是哪儿了,突然某个地方一紧,然后再看向苏月,顿时,浑身冷汗淋淋。
他看着握着手术刀,手像是抽搐一般不断抖动的苏月。
苏月……他……他平时切人腰子,刀都拿不稳啊。
更可怕的是,这家伙心理素质极差,见是要切自己,更是浑身战栗,他来切本宫?
朱厚照脑子里,想到了刘瑾,他像是一下子要炸了:“不要切,我要见父皇,要见父皇。”
“殿下。”萧敬心里想哭,面上却无表情:“陛下已下旨,圣意已决,这是为了殿下好,更是为了列祖列宗,为了社稷苍生,殿下,和列祖列宗、苍生社稷相比,殿下认为,陛下会回心转意吗?”
朱厚照打了个冷战。
他实在无法理解,切自己,怎么就跟社稷苍生,跟列祖列宗有关系了。
可他看到了萧敬不近人情的面容,即便他平时咋咋呼呼,大大咧咧,却也知道……这一刀,怕是免不了的。
而后,又有人开始推搡着苏月上前:“请苏大夫立即动手吧。”
苏月手里提着手术刀,浑身继续抽搐和战栗,他哭了:“我……我怕……我害怕……”
朱厚照也要哭了,我更怕呀,被切的是我啊!
猛地……朱厚照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大叫道:“不要苏月来,不要苏月来,请老方,请方继藩来。”
既然不可避免,挨这一刀。
与其被苏月这坑货坑自己。
老方显然,更值得托付和信任。
老方毕竟是有经验的人啊。
朱厚照嚎叫道:“让老方来,方继藩,否则,谁敢切本宫,本宫便将你们碎尸万段。快……方继藩……”
萧敬面上依然没有表情,不过却似乎有所松动了:“殿下,其实苏大夫……”
朱厚照立即道:“没有老方,本宫宁死!”
………………
这是第四章,还有一章,老虎继续。
方继藩戴上了护目镜,穿着大白褂子,对着镜子照了照,上辈子,自己也想做个英俊潇洒的医生来着,不过,似乎梦想有些遥远,今日,终于圆梦了。
每一个伟大的医生,都是从环切手术开始的。
没有环切过医生,犹如宦官一样,医路总是缺了点什么,不完整。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慢吞吞的进入了蚕室。
蚕室里,朱厚照嗷嗷叫,像一头待宰的小猪。
方继藩同情的叹了口气,手术台上的朱厚照见了方继藩进来,立即大叫:“老方,老方,你可来了,本宫想死你了。”
方继藩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殿下,您这是要切?”
朱厚照不做声了。
方继藩认真的道:“无关人等,全部出去,留下苏月,苏月,你帮忙,你取那刮毛刀来,好生的剃干净。否则,会感染!”
苏月不敢怠慢,匆匆忙去预备了。
萧敬挥挥手,其余人等,统统退了出去。
只是萧敬却是奉旨,在此亲自监督。
方继藩亲自将环切的刀具在酒精里泡了泡,一面道:“殿下,不疼的,臣这方面,很有几分心得,这起割腰子来,这环切,臣一切一个准,绝无后患,殿下别担心。”
朱厚照见了方继藩来,才长长松口气,只恨不得抱住方继藩滔滔大哭。
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啊。
方继藩已预备好了一切。
朱厚照突然道:“本宫想起来了。”
“嗯?”方继藩淡定从容的用手指卡住刀具。
朱厚照道:“父皇怎么知道环切,这世上只有我们知道,老方,你……定是你跟父皇怂恿了什么……”
方继藩面无表情,事实上他就算美滋滋的在笑,朱厚照也见不着,因为戴了口罩。
朱厚照大叫道:“方继藩,我将你当兄弟,你背后害我。”
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方继藩是个擅长讲道理的人。
他放下了刀具:“殿下,这是什么话,分明是你非要请我来的,现在却又说臣害你,臣怎么害殿下了?也罢,那臣不害了,臣不切了,将刀具丢进酒精里,转身要走。”
一旁萧敬面无表情:“苏大夫,你来……”
朱厚照打了个寒颤。
他立即大吼:“老方,老方,你回来,我们是兄弟,你忍心看本宫遭人荼毒,受人戕害?快回来……”
方继藩驻足,回头:“殿下不要一惊一乍,我方继藩义薄云天,方才不辞劳苦来为殿下环切,殿下总说臣害你,臣害你啥了,偷了你还是抢了你?臣不过是和陛下说,殿下不育,这环切,或可治愈而已。殿下难道不想生皇孙,陛下还想抱皇孙呢,臣哪里想到,臣只一提,陛下就下旨了,臣能说什么?臣也很为难啊。”
这般一番话,只说的朱厚照又羞又愤,这火力一下子,便又集中在了弘治皇帝身上:“皇孙就比自己的儿子重要?”
方继藩低着头,开始比划着要割多少。
这等手术,确实是小手术,要知道,这玩意比阉割太监的手术还要简单一些,在这个时代,哪怕是一千年前,许多地方,都已流行切这玩意了。
现在在此,既有工具,又有酒精,还有耗费了人力物力搭建起来的蚕室,切点皮肉,简直不要太简单。
方继藩道:“殿下,我要切了。”
“老方,你……你不是东西……”
方继藩便道:“小苏……”
朱厚照立即道:“你来吧,利索一点。”
方继藩倒也不客气,将这环切的刀具对准了位置,咔擦一下……顿时鲜血淋漓。、
朱厚照顿时嗷嗷叫起来。
“快!”朱厚照忍着剧痛:“快用止血钳。”
方继藩道:“这里不必用止血钳。”
朱厚照咬牙切齿,虽有臭麻子汤,可还是很痛,痛到心里了,可他忍住了,保持着理智:“对,赶紧上药……”
方继藩拿着棉签,某个部位早已箍紧,所以不担心有血冒出来。
上过了药之后,朱厚照道:“缝针啊,笨蛋。”
“我知道。”方继藩道:“不需你教!”
朱厚照怒了:“就你那缝针的手艺?诶,诶……针线要带着一些斜角,针脚要细密,对,间距不要过大……不要歪了,不要歪了,呃啊……”
朱厚照几乎要咆哮,太疼了,这该死的臭麻子汤,可方继藩在那儿,似乎手抖了抖,作为大明最顶尖的主治大夫,朱厚照立即有所感知:“愚不可及!真是愚不可及,手要稳,另一手要捏住,身子微微弓一些,下一点马步,这样便可稳住。”
方继藩试了试,咦,效果很好。原来太子殿下居然还藏了私,想不到,他还有秘诀。
朱厚照额上,黄豆般的大汉噗噗的冒出来,他大叫道:“手,手,你的手定是又挡着东南方的烛火了,别挡着,眼睛要看真切,你看,又歪了,又歪了,你这教不会的蠢物。”
呼气、吸气、再呼气……再吸气……
朱厚照已经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属于自己了,而手术的位置,依旧还带着各种的痛感,他双手,死死的抓住手术台下的床单,将床单死死拧起来:“收线时要小心,尤其是打结的时候,别太粗大了,下针的时候,要平,否则到时……这线头要拆时……啊呀……”
他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他就知道的,方继藩这厮的活儿太糙,不讲究,这线团……悲剧啊。
方继藩愉快的将剪子剪了线,看着自己杰作,关爱男性健康,从环切做起,这世上有了我方继藩,大明的百姓们,有福了。
“好了。”方继藩朝苏月道:“上药,包扎,记得,留一个孔,别以后让殿下尿不出。”
方继藩收拾起来,愉快的道:“殿下好好休养,养几日就够了,今日最好别撒尿,忍一忍吧,否则,伤口若是化脓了,怕还要再切一茬。”
朱厚照脸上汗水似是已洗了一把脸一般,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抽离开自己的肉体,他痛不欲生道:“不要和本宫说话。”
“噢。”方继藩也觉得,他应该静一静,还是不要打扰的好,他收拾了一番:“那我去吃温先生煲的汤了。”
没有回头,走了。
留下了朱厚照……朱厚照突然觉得孤单寂寞冷,这是自己一生中,最脆弱的时候,理应该有个人来安慰自己才是,至于那笨手笨脚在此照顾自己的苏月,呸,这个蠢货。
等了小半时辰,方继藩端着饭盆愉快的进来,这只是小手术,只要上了药,包扎之后,不必担心感染,方继藩也没穿褂子,更没戴口罩,他已习惯了吃饭的时候,端着他的饭盆子一面吃,一面在西山里瞎转悠,只不过从前他是和朱厚照一起瞎转,可如今,形影单只,不知不觉就转来这儿了。
朱厚照眼角还有泪痕,仰躺在手术台上,不发一言。
方继藩扒了几口饭:“殿下,好些了吗?”
“……”
方继藩道:“殿下,你哭了?”
“我……我没有!”朱厚照努力的不去眨眼睛,免得使积在眼眶里的液体滑落下来。
方继藩便叹了口气:“诶,殿下,这是为了你好啊,真的,你不信我?殿下这么多年,为何没有生孩子,我们追本溯源,是什么缘故?”
朱厚照咬牙切齿:“你也没有孩子。”
方继藩一下子没了轻松,心里有点酸楚,大爷,这是嘲笑单身狗吗?
方继藩便道:“我得找一个好女人给我生,和你不一样。总而言之,殿下……真的,我是说心里话,我方继藩是什么人,殿下你会不知道?我一直将殿下当做自己的亲兄弟看待,心里绝没有藏什么私心,如若不然,我吃饱了撑着,来切殿下做什么?”
居然……还很有道理。
看着方继藩努力摆出来的一副真情流露的模样,朱厚照决定依旧生无可恋的抬头看着蚕室的顶棚,不理这个家伙。
方继藩摇头叹了口气,便端了他的饭盆,蹲到了门槛处,巴拉着他的饭菜。
………………
弘治皇帝躺在榻上,一直在焦灼等待着什么。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虽是毅然决然,居然没有一丁点的犹豫。
可是真正要开始了,弘治皇帝难免提心吊胆。
他想了许多事,切了就真的能生皇孙?或者,若是切坏了咋办?又或者……
有太多太多的或者,虽然从理性而言,方继藩的话是可信的,可牵涉到了太子,牵涉到了国本,再理性的人,也难免胡思乱想。
弘治皇帝一阵唏嘘。
此时,萧敬徐徐的进来,无言的行了个大礼。
弘治皇帝道:“如何?”
“回禀陛下。”萧敬道:“已经做完了。”
“成了?”弘治皇帝声音有些颤抖。
萧敬想了想:“方继藩说成了。”
弘治皇帝明白,萧敬是不想承担什么干系。
成不成,只有天知道。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太子……他无事吧?”
萧敬没吭声了。
无事吧……
这还需问吗?谁去切一下,都得有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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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皇帝见萧敬不吭声,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道:“此事,不可对外人说,所有牵涉此事之人,都要警告,知道了吗?”
萧敬点头道:“奴婢知道怎么做。”
弘治皇帝心满意足,而后突的道:“朕真能抱上皇孙?”
“……”萧敬其实觉得自己才像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人。
说实话,若不是为了皇孙,萧敬才不敢如此胆大包天呢。
此时听陛下热切的说起此事,萧敬只得道:“方继藩是这样说的,奴婢不知。”
弘治皇帝也只能苦笑。
…………
方小藩在哭。
朱秀荣便抱着她出去走动。
自入了宫,方小藩胖了不少,多了几分富态,本是大大的眼睛,而今都别肥嘟嘟的肉挤小了一些!
她总是能在适当的时机里,用嚎哭来提醒宫里的人,自己到饭点了,且每一次都很准时,绝不肯委屈自己半分。
朱秀荣凝视着她黝黑的眼睛,便忍不住乐了,伸出芊芊玉手,轻抚她的鼻头!
方小藩被这个好看的女人抱着,以为要吃*了,因而便得意的笑起来,谁料竟被玩弄!
方家的儿女,永不为奴!方小藩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便扯起嗓子,呜哇一声,又惊天动地的大哭起来。
朱秀荣只好忙不迭的请了乳母来给她喂奶,方小藩这才心满意足,努力的吸吮,吃了几口,又警惕的瞧瞧四周,才又放心大胆起来,愉快的继续吸吮,有时自觉地借不上力,无法全神贯注,便忍不住浑身骨肉紧绷,狠狠蹬腿。
她已有七个月大了,已能坐起了,因而力道也是不小。
朱秀荣回眸,远远看了一眼仁寿宫,今日母后有些奇怪,一早便去仁寿宫,还不叫上自己,莫非……是有什么话,要和曾祖母说?
她不由看了一眼此时又乐呵呵的方小藩,忍不住嫣然一笑,便也没有继续多想。
………………
仁寿宫里。
太皇太后正不断的颔首点头,她凝视着张皇后道:“不会有碍吧。”
“方继藩的奏报时,即便不能……抱皇孙,对身体也只有益处,绝没有坏处。”张皇后道。
太皇太后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几分疼惜,道:“这么说,那就实在委屈厚照了。哎,哀家啊,已行将就木了,还能活几年哪,哀家有儿子,有孙子,有曾孙,唯独……这朝思暮想的,便是想见一见这玄孙,哪怕是能看一眼,哀家……也知足了,死了也好闭眼睛。”
起初,听到要对朱厚照,尤其是那不可描述的部位动刀,太皇太后吓了一跳!
可一听皇孙二字,太皇太后乐了,虽唏嘘一番可怜了朱厚照,可任何事,想获得,就必须付出代价,现在想一想,给朱厚照动一动刀子,这点儿代价便不算什么了,毕竟……曾孙和玄孙相比,孰轻孰重,老太皇太后还是很拎得清的。
太皇太后忍不住感慨道:“这关系的,乃是社稷,是苍生,是国本哪。”
“是,臣妾也是这样想的。”张皇后道:“所以当时就拿了主意,就算方继藩不肯切,臣妾还不肯答应呢,这是天大的事啊。”
“就是。”太皇太后一脸期盼地道:“这么些年,也不见产下一子,皇帝那里,人丁单薄,后继无人,这是天大的事,哀家其实一直也忧虑着这个,只是这些事不便说,也就只能藏在心底担忧,诶……东宫那儿,幸了上百个秀女,没一个怀有身孕的,这肯定就不是秀女的问题,是厚照的问题了。亏得方继藩有主意,有主意就得试试,莫说只是切这个,便是卸胳膊,断了腿,哀家虽然心疼,可关系重大,若真能成事,就一切都值得了。”
张皇后听着,面上也掩不住喜色。
平时这婆媳的关系,其实多多少少有些膈应的地方,毕竟这两个女人,太皇太后是后宫之主,张皇后也是后宫之主,难免会有一些冲突,可对这件事,二人算是想到一处去了,非但不谋而合,彼此之间说的话,竟都说到了对方的心坎里。
张皇后很是触动地道:“皇祖母真是明鉴啊,臣妾也是这般想的。”
说罢,张皇后和太皇太后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
都乐了。
现在陛下的龙体,似乎康健了,从西山来的消息,陛下居然可以下笔修书了,而且头脑清醒,至于肠瘫之症,那蒋御医也在西山,也已修文至御医院,得出的结论是,陛下的肠瘫彻底的好转,没有一丝后遗症。
可见这坏了哪儿,切哪儿,确实是有奇效的。
现在太子生不出孩子,也坏了某个地方,根据坏哪割哪的理论,方继藩的这一场手术,是可以自圆其说的,而且很令人信服。
突然,太皇太后道:“你们张家……有消息吗?”
一听这个,张皇后想起什么,这些日子,因为陛下和太子的事,她竟险些忘了自己还有两个兄弟!
她神情一下子显了几分忧色,道:“至今没有音讯。”
“哎!”太皇太后叹息道:“这世上,真是有数不清的烦恼啊,也不知到了哪里,哀家就怕有个万一啊。”
张皇后也深以为然的颔首点头,却也只能叹息。
两个女人,似乎一下子有了许多的话想说。
…………………………
弘治皇帝此时正躺在西山养病,为大明朝劳碌了一辈子,难得的闲下来,竟有一点儿不太习惯!
过了半月,那蒋御医便得了吩咐,特来请陛下下榻走动了。
其实在后世,这样的小手术,不需一周,便会鼓励病人下榻走一走。
不过这个时代不同,毕竟没有有效的抗生素,危险性还是有一些的,一直拖了半月,弘治皇帝才开始下地。
蒋御医的心情显得很好,笑脸迎人地道:“陛下,这西山医学院真是神乎其技啊,臣学医数十载,不曾见过如此的神术,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弘治皇帝微笑。
蒋御医又道:“还有那位苏月苏大夫,陛下可知此人对这手术之术,认识极为深刻,他的话,总是能透彻无比,臣都想留在医学院,好好向这位苏先生学习了。”
弘治皇帝依旧唇边带着微笑,一面捂着腹部,在蒋御医的搀扶之下,蹒跚而行,一面道:“卿要拜苏大夫为师?朕记得他很年轻。”
“……”拜师。
蒋御医沉默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陛下这一提醒还真是对了。
说起那位苏大夫,其实对自己甚是冷漠,他理论深厚,说是深不可测都不为过,自己想学习,他肯轻易倾囊相授吗?
这医学浩瀚,若是学会这么一手神乎其技的开膛破肚之法,这可是一辈子都能受益的事啊。
可如若拜师,不知他肯不肯倾囊相授?
只是,那苏大夫确实年轻,自己年纪老大不小了……
他心里开始琢磨起来。
弘治皇帝在房里踱了百步,已是气喘吁吁,无法忍受了,便让蒋御医搀扶自己坐下,道:“为何今日久不见温卿家来?”
平时这个时候,温卿家大抵都会来的啊。
可今日来得有些迟了。
弘治皇帝,又饿了。
来了西山,他方才知道,原来食物是用来享受的。
他更知道,原来美食的真谛并不一定是什么大排场,或是非要用什么珍贵的食材,美食的真谛在于在寻常的食材中,去发掘不同食材独特的味道。
弘治皇帝最近总觉得饿的不行,每日就盼着温艳生来。
好不容易捱到了正午,温艳生才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鱼粥来。
弘治皇帝远远就闻到了香味,顿时,他的眼眸也一下子多了几分色彩似的,精神爽利地道:“温卿家今日来迟了。”
温艳生恭谨地道:“陛下,太子殿下已能进食了,他饿得慌,点名了臣给他做一碗鱼粥,臣先赶紧给太子殿下送了去,此鱼粥乃大黄鱼所做,这大黄鱼并非是什么稀罕之物,尤其在宁波,更是不值一钱,不过此鱼甚为鲜美,用来熬粥,先用鱼清蒸,而后再熬出鱼汁,此后在另取熬了一夜的米粥,将鱼汁混入米粥之中,彼此混合,既有米粥的香甜,又有大黄鱼的鲜美,蒸过的鱼,却可爆炒一番,添加一些作料,须知喝粥,需有下粥的食物,这蒸煮和在油锅里爆炒上来的大黄鱼,用来下粥,彼此中和,真是恰到好处,陛下可以尝尝。”
弘治皇帝没听他说便饿了,现在听他啰嗦一通,更是觉得自己前胸贴了后背,他早已急不可耐的在蒋御医的搀扶下上了桌,!
看着这小碗的鱼粥,散发着鱼香,还有另一小盘,特殊烹制过的大黄鱼,弘治皇帝已经忍不住的吞了一口口水。
他先取勺舀了一口粥,轻轻放进口中,果然,口齿生香,胃口大开!
弘治皇帝忍不住笑道:“人们都说西山到处都有宝贝,可在看来,天下的宝物,不及一个温卿家,真香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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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的快乐。
至少在许多人看来,快乐是奢侈的,弘治皇帝尚俭,因而严格的要求自己,对自己难免苛刻。
而在西山,弘治皇帝方才知道,饭菜不在于奢侈,也不重在食材,而在于人,人找对了,一切便都可化腐朽为神奇。
就如这大黄鱼,真是一钱不值的东西,京里罕见一些,可东南沿岸,据说现在每日俘获数十万斤,供应东南沿岸所需,因为产量太大,以至于很多时候,沿岸的百姓都无法消化,不得不将其制成腌鱼。
而就这么个不值钱的东西,用它来熬汤,用它来熬粥,却比不知多少珍贵的食材,更令弘治皇帝吃的愉快。
弘治皇帝很快将这粥吃了个干净,现在身体恢复了一些,可以走动,可是又不能离开西山,要以防万一,至少还需在此住上半月,弘治皇帝偶尔,会让人领着自己出去走走,从自己修养的卧室出来,是一群禁卫,禁卫们没有穿着鲜明的铠甲,都是便装,却都森然,方圆五十丈内,密不透风,一只苍蝇未得允许,也休想通过。
弘治皇帝朝温艳生招手,让他陪着自己在外走一走。
温艳生颔首。
对这温艳生,弘治皇帝很有好印象,他能看出温艳生对于名利的淡泊,恰恰是这样的人,对方和自己说话,因为无欲无求,所谓无欲则刚,可以轻松的回答弘治皇帝的所有问题。
远处,冉冉升起了气球。
这西山的气球,已成了一处景点,许多人慕名而来,便是要来此乘坐气球,感受一下一览众山小的滋味。
不过因为只是观光之用,所以气球会悬着缆绳腾空而起,到了一定的高度,会被缆绳死死的拉住,不至飘远,也更安全一些。
气球上,总会有人发出杀猪一般的哀嚎,好可怕呀,竟是这样的高。
弘治皇帝昂首,看着那天上飘荡的几个气球:“温卿家可上去尝试过吗?”
温艳生摇头:“臣不敢上去。”
弘治皇帝露出遗憾的样子:“温卿家竟不敢。”
温艳生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致,臣的兴致,只在于烹饪,其他的,反而兴致缺缺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这西山,有太多新鲜的东西,却可以吸引各种不同的人,是吗?那么,温先生既是不慕名利,却又为何愿意留在西山。”
温艳生想了想:“因为这里的食材丰富。”
弘治莞尔:“是啊,朕竟忘了,这里有屯田千户所。”
温艳生笑吟吟的道:“说起来,近来,这里倒是出了一个新的食材,很有意思,可惜,过于辛辣,陛下尚在病中,不能品尝。”
“嗯?”弘治皇帝一愣,心里倒是勾起了好奇:“却不知是什么东西,等过些日子,朕病痊愈了,温先生送来朕看看。”
“臣遵旨。”温艳生颔首点头。
“不知太子,在哪里休养?”弘治皇帝心念一动。
温艳生道:“就在不远的蚕室里养着。”
弘治皇帝故意漫不经心的道:“他一定很难受吧。”
“还好,近来太子殿下的心情……不错。”
“不错?”弘治皇帝微微一愣,凝神看着温艳生。
温艳生微笑道:“定远侯和他在琢磨一个新的食材,就是臣方才说的那个,说是要为太皇太后治病呢。”
“太皇太后治病……”弘治皇帝微楞。
温艳生道:“其实不只是太皇太后,还有陛下,陛下也有一些小疾,有了这食材,便可根治。”
弘治皇帝居然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那逆子,突然就高兴了起来,怎么都觉得,好似……有点儿……
弘治皇帝只颔首点头,家丑不可外扬,微笑道:“是吗,朕倒是颇有几分期待了。”
……………………
被切的第九日。
大抵,朱厚照的伤好了不少,几乎已经没有那种刺痛的感觉,撒尿时又可放飞自我了。
他决定不怪方继藩,怪了也没什么意思,他病的这些日子,医学院开始以苏月为首的一批人开始主刀,因而,等朱厚照病好了,发现现在蚕室里,竟没了他这个神医的用武之地。
可方继藩拿着一个宝贝出来时,却令朱厚照一下子乐了。
这东西,真能治病,而且能治大病。
于是乎,朱厚照便和方继藩又开始鼓捣起来,他们寻了一个石槽,而后拿着木锤子将晒干的食材丢进去,使劲的捶打,最后再将这被捶打的如粉末一般的食材取出。
阿切……
朱厚照觉得自己鼻子酸,狠狠打了个喷嚏。效果很强,他很喜欢。
不过此时他身上有伤,却不能沾这个。
这个东西……真能治病?
朱厚照心里又诸多的疑问。
方继藩却很愉快,这徐经自夕阳搜来的辣椒,如今在西山广泛种植,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现在吃辣椒的人不多,为了防止摘下的辣椒腐坏,方继藩让人将这些辣椒统统晒干,而后在将其碾成粉末。
这辣椒远不只是作料这样简单,其实在它出现的最初,人们将其当做特效药来使用。
方继藩将辣椒粉用了少许,混入进温艳生的十三香之中,尝了一下,嗯,辣味有一丁点,主要是自己的用量少,所以无碍,之后,再将这混合了辣椒粉的十三香交给朱厚照手里。
此后,还有一瓶,乃是辣椒水,也一并让朱厚照带上。
朱厚照身子好了不少,却不敢骑马,一想到骑马,他便觉得蛋疼,于是愉快的坐了轿子入宫。
听说太子入宫觐见,仁寿宫和坤宁宫都忙碌开了。
太子果然没什么大碍啊,否则,这才多久,就又可以蹦蹦跳跳了。
太皇太后和张皇后,无一日不在挂念着这个家伙,现在听说他能主动入宫觐见,自是喜出望外。
朱厚照至仁寿宫,见太皇太后和张皇后俱在,他上前,虽是走路姿势有些奇怪,却还是规规矩矩的拜倒:“儿臣见过曾祖母,见过母后。”
太皇太后和张皇后打量着朱厚照,嗯……好像没什么不同,除了走路姿势有些奇怪之外。
当然,这件事,还是不要提了,免得大家尴尬。
周氏笑吟吟的道:“太子近来身子还好嘛?”
朱厚照歪着头,想了想:“身子还好,只是伤了一些心。”
周氏和张皇后面面相觑,接着,周氏朝宦官们使了个眼色,众人识趣的告退出去。
周氏才吁了口气,道:“皇儿啊,事关重大,你莫要责怪你的父皇,你的父皇,也是为了社稷啊。”
朱厚照颔首点头,满口答应:“孙臣岂敢。孙臣此来,是为了曾祖母的病的。”
“噢?”周氏凝神看着朱厚照。
“曾祖母一直生有冻疮,今日孙臣有一剂良药,想要献上。”
说着,将袖里的辣椒水和辣椒十三香出来:“这一瓶,可将其用混入水里,曾祖母洗手脚或是沐浴时使用,或者混一些水,擦拭患口处。还有这一瓶,可命人添一些在食材里,不要放多,些许即可,往后曾祖母进膳,都放一些,这冻疮,或许便可好了。”
周氏微楞。
她年纪太大了,体内生寒,再加上年纪越大,血液并不流畅,这冻疮从二十年前起便生了,每年冬日至春日的时候,便不免手脚肿大,皮肤溃烂,这等疼痛,是最难忍耐的,有时,真是难受无比,御医们倒是一直都在用药,可效果并不大,久而久之,一到了天寒的时候,太皇太后便觉得生不如死。
听朱厚照拿着这两个瓶子装着的东西,便可以救治,周氏不由道:“这又是方继藩鼓捣出来的吗?”
朱厚照道:“是孙臣和方继藩一起鼓捣出来的。”
这么一听,周氏心里,便滋生了一丝期望了,看来,果然是方继藩鼓捣出来的啊,她笑吟吟的道:“很好,哀家倒是想试一试,但愿,能有效吧。”
而今只是开春,天气依旧寒冷。太皇太后的冻疮还未散,这些日子,更是搅的她心神不宁,但凡有任何可以治病的法子,她都愿尝试。
只是,这已二十多年的旧疾,能不能好,太皇太后心里,依旧还有些忐忑。
张皇后也觉得惊奇,却是不露声色,笑着道:“难为太子有这样的孝心,你的皇祖母,没有白疼你。”
朱厚照道:“孙臣也是得知,这东西可以治冻疮,所以便赶紧来,曾祖母对孙臣好,孙臣自然对曾祖母好,可是有些人,若是对孙臣不好,孙臣……”
“咳咳……”太皇太后咳嗽:“这些日子,好生将养,不可再有什么奇怪的念头。”
朱厚照只好道:“是。”
张皇后不免道:“这些日子,要节制身子啊。”
朱厚照觉得这话怪怪的,想了很久:“噢,知道了。”
不经意的时候,太皇太后和张皇后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读了某些值得期待的东西。
真的……有皇孙吗?
………………
第三十二个盟主秋怀涵梦诞生,秋怀涵梦同学老虎没记错的话,老书时,就曾是老虎的盟主,缘分啊,大兄弟。
既是太子进了药来。
太皇太后自然要试一试。
这辣椒水,朱厚照特意嘱咐过,只可涂抹在没有伤口的冻疮皮肤上,有伤口的地方,却需尽力的避免。
而今已开春,伤口倒是没有的,因而涂抹之后,太皇太后顿时有一种辛辣的感觉,火辣辣的感觉。
好在没有伤口,虽是火辣,倒也不至于疼。
夜里的时候,太皇太后照旧要喝一碗米粥睡,这米粥里,便放了一些十三香。
照例,不可放过,只一丁点。
可即便是一丁点,太皇太后将这粥水放入口里,顿时,头皮都要炸了:“水,水……”
宦官们都懵逼,还以为这粥里有毒,一个个手忙脚乱。
太皇太后顿时觉得浑身燥热,口里辣的实在受不了,不断的喝水,等好不容易这辣味淡了,反应了过来,才发现浑身已是热汗腾腾。
须知道,这个时代是没有辣椒的,即便是有茱萸和胡椒之类的替代品,可其效果,比之辣椒差了十万八千里,似这等专门调制的辣椒粉和辣椒油,对于这个时代,没有真正尝试过辣椒的人而言,哪怕份量再少,这种辣感,也极为恐怖。
太皇太后呼吸急促,好不容易,才抚平了情绪。
太辣了,乃至于太皇太后觉得,自己的舌头,竟都要不属于自己了。
“娘娘……不吃了?”
“吃!”太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世上,哪有什么药不是如此的?”
她毅然决然,继续吃了一口粥,另一边,早有人预备了茶水。
这一次,比之前那一口,要容易接受一些,虽然依旧还是辛辣无比,太皇太后的脸都红了,只觉得浑身都是汗,可这冻疮,折磨了她二十年,太皇太后是无一日不受此病的折磨,依旧吃了第三口、第四口。
这一碗粥喝完,就如是打了一仗一般,太皇太后身上的皮肤都红了。
辣椒的功效在于能促进血液循环,而冻疮的本质,则为血气不畅,这一碗粥,对于刚刚尝了辣椒的太皇太后而言,几乎相当于是架了热锅,将她的血液烧熟了,仿佛是在体内翻滚。
太皇太后眼角都辣的流出泪来,不断的喘息,连喝了几盏温茶,方才缓过了一些。
却在此时,有宦官来,道:“娘娘,坤宁宫那儿,张娘娘命奴婢来,说是不知那治冻疮之物,不知有没有,张娘娘想起,太子殿下说过,此物最治湿寒之症,猛地想起,到了冬日和开春时,都觉得手脚凉,也想试一试。”
太皇太后道:“哀家也不知有没有效……”她一面说,一面口里喷吐出热浪:“罢了,取一些送去吧。”
当夜,太皇太后睡下。
次日一早起来,太皇太后起来时,突觉得身子轻盈了一些。
“来人,来人……”太皇太后看着自己的小脚,从前因为冻疮,所以她的腿脚肿大,行动也有些不便,可现在……这腿脚的肿大,竟明显消了几分。
辣椒这玩意就是如此,可能对于后世许多人,这辣椒的功效并不强,很多人吃了辣椒,照样面不红心不喘,尤其是来自于四川和湖南的各位,便是一碗辣椒下去,人家那也是心如止水。
可太皇太后却是不同,她的效果,和湖南人吃了一盆剁椒的效果相似。所以湖南人若是要治冻疮,怕是靠辣椒不成的。
再加上冻疮处,涂抹了辣椒油,这一夜过去,血气早已通畅的不能再通畅了。
难怪……昨夜没有觉得瘙痒难耐,睡了下去,一觉便到了天光。
太皇太后一脸惊喜。
那端来了铜盆,打了温水而来的宦官正要预备给娘娘洗漱,而后还要梳头、更衣,一见到娘娘自锦被里露出的小截小腿,啊呀一声,手一哆嗦,铜盆落地,温水顿时溅的四处都是。
这宦官忙是拜倒:“奴婢万死,奴婢万死。”
可此时,太皇太后的心情,却是愉悦无比,这药,竟有如此的奇效?
她心里掩不住大喜,只有染了冻疮之人,方才知这不伤人性命的病,却有多难耐,她哪里顾得上治罪,道:“先沐浴,随即预备上药,还有,清早进膳时,须记得将药放进去,今日多放一些。”
说罢,他已自榻上起来,身子轻快了许多,激动的不得了。
清早进膳乃是一碗参汤和一些糕点。
参汤里加了辣椒。
看着这漂浮在参汤上红彤彤的一片,似乎,这一次那十三香的粉末加的不少。
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吃吧,再难,有这冻疮难吗?
她取了勺子,吃了一口,这一次确实是加多了,辣气冲天,觉得喉头都要冒火,一旁的宦官,忙是小心翼翼的奉茶上来。
太皇太后摆手:“不吃,莫让这茶水冲淡了药性,哀家……哀家忍一忍!”
在这治病的喜悦之下,生生的忍住那五脏六腑都火辣的感觉,整个人,仿佛都要炸开了。
第二口……
第三口……
………………
十三香的价格定制的有些高,销量虽还不错,却总是达不到预期。
因而,新款的香辣版十三香,便上市了,玻璃瓶上还贴了纸,上书‘西山秘方,包去百病’。
治病是不能治病的,谁真靠辣椒去治病,那就真的是二货了。
不过,这辣椒确实有活血的功效,在这个没有暖气,且还处在小冰河期,全年近半的时间都是天寒地冻的时代,不吃辣椒吃啥?
朱厚照看着方继藩的操作,也是觉得神了:“真能包去百病?”
方继藩颔首点头:“百病可能还差一些,七八十总还有吧。”
朱厚照突然冲上去,掐住方继藩的脖子摇啊摇:“那本宫生不出娃,你切本宫?你不是包去百病,骗子!”
方继藩七荤八素,这或许……就是割人不可描述之物的代价吧,朱厚照大部分时候还是正常的,可也有时候,会突然失常。
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方继藩大口喘气:“殿下,你又忘了,是你求着我切的,冤有头债有主,你找陛下啊,陛下你不敢,那你找萧敬才是,臣……是个本分人啊,臣……咳咳……”
朱厚照幽怨的看着方继藩,不做声。
方继藩却看着朱厚照,掐着指头算算日子,殿下的身体,应当已经大好了吧。
再根据太子殿下从前在东宫起居注里那等各种荒诞的行为而言,太子这牲口,也该……
却不知什么时候,东宫里,哪个幸运的女子,能怀出一个龙子,若如此,你朱厚照还不是要谢我?
此时……只好忍一忍了,毕竟便是那些骟了的小猪,还得唧唧哼哼叫上十天八天呢,太子殿下比较高级,发发神经是可以理解的。
朱厚照果然恢复了正常,他觉得事情已经发生,再追究,也没什么意思,便又坐下,道:“说起来,你这东西,真能卖出好价钱,人家会上你这个当?”
方继藩笑而不语:“起初时候,他们觉得是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东西辛辣,初尝的人,肯定是受不了,可越是受不了,他们反而越是觉得,这定是灵丹妙药,所以,越如此,他们越是要吃,吃着吃着,他们就离不开了,殿下……等着吧。”
朱厚照一副不信的样子:“本宫尝过了,眼泪都要掉下来,这东西,是给人吃的?哼,若不是想要陷害父皇,这辣椒,全无半分用处。”
方继藩汗颜。
朱厚照大义凛然:“你这等糊弄人说包去百病的法子,和糊弄有什么区别,你这是拿着西山的声誉,去挣昧良心的银子。”
不知何时,朱厚照也有了正义感。
他显然是属兔的,兔子不吃窝边草。
方继藩不以为然,其实辣椒确实是好东西,还真能治疗不少疾病,可是这玩意,怎么跟朱厚照解释呢?解释了他也不懂啊。
方继藩乐呵呵的道:“殿下,还是那句老话,老百姓的银子,不骗,你良心不会痛吗?”
………………
仁寿宫。
太皇太后的冻疮,竟是奇迹一般开始治愈,起初是消了肿,此后许多瘙痒难耐的地方,开始结痂,最后慢慢的剥落,原本那冻疮所带来的疼痛,也渐渐开始缓解,最后消失不见。
病好了。
太皇太后心情美极了。
今日午膳,张皇后带着朱秀荣也来了。
因而,这后宫的老中少三个女人,自是在一起进膳。
宦官们传了膳来。
今日皇后娘娘来,而且太皇太后的病已缓解,宦官们极聪明的擅作主张,没有在菜里添加任何的十三香。
看着这一大桌热腾腾的饭菜,太皇太后心情极好,举起了筷子,招呼:“这些日子,宫里事多,倒也没什么闲心,大家一起好好坐着,安安心心的吃一顿饭菜,来,秀荣,你瞧瞧的,瘦的和猴一般,你多吃一些。”
朱秀荣颔首,乖巧的低头进食。
太皇太后徐徐的举了筷子,捡了一片笋儿,入口……
太皇太后的眉微微蹙起……怎么感觉……不得劲啊!
太皇太后放下了筷子。
蠕蠕嘴,竟是开始怀念起那辛辣的感觉了。
尤其是那辣椒刺激着味蕾的感觉,欲罢不能。
今日难得吃一顿没有辣椒的菜,却觉得味道太淡了一些,少了点儿什么一样。
谁料张皇后在尝过了一点饭菜之后,也没什么胃口。
张皇后这些日子也吃辣椒。
她有一个印象,那就是,西山的药,肯定是好的,你看,这药是真好了,一入口,顿时便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辛辣的眼泪都要出来,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越是难以入口,不就越是证明了这是好药吗?
吃着吃着,竟是离不开了。
明明当初尝的时候,辣的一口都吃不下,可现在……
“祖母的病,好了?”
太皇太后想了想:“好了大半,还没好利索。”
“此药,确实很有功效,虽是好了大半,臣妾以为,要除病根,需坚持吃药不可。”张皇后道。
太皇太后看着张皇后:“只恐你们吃不惯。”
张皇后笑吟吟的道:“臣妾吃得惯的。”
太皇太后明白了,朝宦官道:“上几道菜来,要配了药的。”
宦官们会意,不多时,又心新上了菜,菜是红彤彤的,远远闻之,朱秀荣便感受到了鼻尖下的辛辣,她忍不住阿q一声,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太皇太后和张皇后,却已默契的举起了筷子。
那辣椒刺激着味蕾,痛并快乐着。
………………
大批的辣椒,制成了粉,随即大量的入库,与此同时,方继藩坐在房里,开始修书,这是一封家书,父亲镇守贵州,练习兵马,那贵州瘴气和湿气重,此时云贵等西南诸省,都是大明自元朝夺取的土地,为了保证对这儿的开发,大明曾迁徙人口,同时在各处险要的位置,设置军卫,以巩固西南。
只是,即便如此,许多汉人抵达这里之后,因为这里的气候和别处不同,湿气极重,那云贵之地,有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之称,这等连绵不绝的阴雨,再加上林莽重重,地上多为腐败的落叶,又是连绵的阴雨,寻常的汉人,移居至此,是极容易患病的。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血气不畅。
这也是为何,辣椒传入了中国之后,四川、云南、贵州和湖南诸地,这辣椒便立即开始风靡的原因。
辣椒能促进血液循环,能抵挡湿气,爱吃辣椒的人,就如爱笑女孩一样,一般都活的比较长一些;而不爱吃辣椒的人,却无法抵御各种的疾病,还有那难以忍受的阴雨天气,大多数,还未娶妻生子,便已夭折了。
此时的大明,之所以西南连番大乱,其中汉人的人口数量,也是重要的因素,虽是大量的迁徙人口,可人口不适应本地的情况,许多人患病,这在这个时代,叫做水土不服。
因而,人口一直不见增长,反观土人,生于斯长于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情况,人口却一直都在繁衍壮大。
方继藩决定给贵州供应辣椒,且派一队屯田卫,前往贵州先行推广和种植辣椒。
有了这辣椒,贵州那儿,情况可能缓解许多。
书信送了出去,而在此刻,方继藩因为不必做手术,轻松了许多,他至屯田千户所的暖棚,这里的暖棚因为种植各种植物,所以暖棚盖得千奇百怪。
只是此时,在一处高大的暖棚之下,一个已有人高的树木在生长。
徐经自西洋带来了太多的植物,有的是西洋本土生长的,有的,则来自于欧洲,甚至,还有佛朗机人自黄金洲不远万里带来。
显然,佛朗机人对于许多黄金洲的植物,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由于南美洲的地理气候,与西洋相差不大,因而,他们大量的带着种子,寄望于能够在西洋试种。
如今,这些不明功效的种子,被徐经高价收购,却来了西山。
这是一个奇妙的旅程,犹如蝴蝶煽动过了翅膀。
方继藩对于这棵生长于此的树,由着极浓厚的兴趣,他将许多植物,进行了划分,有的树木和作物方继藩认为有用,则命屯田千户所重点的照顾。
一听定远侯到了暖棚,张信便匆匆赶了来,他现在,已是完全一副老农的打扮,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一个伯爵,更加不像是英国公之子,将他丢在西山的农户堆里,保准你找不着他。
可张信对此,不以为意,在他的世界里,西山的这些作物和植物,才是他的一切。
他见了方继藩,行了礼,方继藩居然良心发现,有点心疼他,你看看你,做一个人渣多好,偏偏要做神农,心里唏嘘一番,方继藩朝他道:“此树如何?”
“请侯爷放心,这里一共有四株这样的树,已有三棵存活,它喜爱温暖的土壤,因而卑下已命人改造过了,不成问题,想来到了年底,大抵可以再茁壮一些。”
“要尽力培育,到时,再命人带着种子,至云贵那儿去推广。”
张信看着方继藩,有些疑惑:“只是卑下有点不明白,为何侯爷称其为金鸡纳树,它和鸡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金鸡纳霜啊笨蛋……
方继藩心里想。
这金鸡纳霜,至少在这个时代而言,乃是抗疟疾的圣药,虽然这玩意颇有一些副作用,可和这个时代对于疟疾束手无策的情况相比,金鸡纳霜不知救活了多少人。
当时清朝镇压西南的民变,官军就大量的携带金鸡纳霜,而在南美洲和西洋、天竺等地,殖民者们同样因为水土不服,大量的滋生疟疾,这金鸡纳霜,为殖民者们的殖民统治,更是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而这玩意,竟只是从这金鸡纳树上,剥下它的树皮,将其研磨成粉末制成的,简单而高效。
而疟疾,在当今世上,几乎是常见的‘瘟疫’,有此圣药,又不知可救活多少人了。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因为……”
张信凝视着方继藩,一脸渴求定远侯解惑的样子。
方继藩慢吞吞的道:“我爱吃鸡。”
“……”
…………
弘治皇帝已在西山呆了足足一月。
一月的时间,终于使他恢复如常,腹部已结了疤,不必在用药了。
不是不说朱大夫的刀功很好,这口子简直可以纳入教科书了,因而,伤口愈合的很好,早七八日,便抽了弘治皇帝的缝线,而现在,弘治皇帝看着自己腹部的一道新疤,想着自己自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哂然失笑。
陛下要移驾了。
方继藩表现出了依依不舍的样子。
朱厚照更加积极,一大清早,便来见驾。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身体痊愈,可喜可贺,儿臣喜不自胜。”
弘治皇帝虽和朱厚照都待在西山,可朱厚照在被切了之后,并没有来探望弘治皇帝,弘治皇帝,自也没有去探视他。
父子相见,竟有些尴尬。
毕竟儿子切过了老子,而老子又下旨命人切了儿子。
弘治皇帝现在已不必人搀扶着走路了,甚至一个月的歇养,居然身子好了不少,一身轻快,能蹦能跳,他笑吟吟的看着朱厚照:“你的身子,也还好吧?”
朱厚照道:“儿臣的身子好着呢。”
“嗯。”弘治皇帝又想到了起居注,他心情很复杂,既觉得自己的儿子,有点儿像那酒池肉林里的纣王,又觉得,不学纣王,生不出孙儿怎么办?
他心里极热切的盼着那一刻,却又觉得这一刻过于遥远。
因为切一下,就可以生儿子?
终究还是有些玄乎啊。
可至少,有希望总比没希望要好。
弘治皇帝颔首:“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万万不可操劳过度了。”
朱厚照正色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父皇要回宫去了,这西山,说起来,儿臣才是东道主,儿臣因为某些不可说的原因,一直没有来拜见父皇,儿臣心里,甚是愧疚,因此,儿臣在想,父皇临行之时,儿臣该做一回东道主,宴请父皇才是。”
“嗯?”弘治皇帝有一丝丝的警惕。
“请父皇放心。”朱厚照正色道:“这宴请的酒菜,俱是温先生掌勺,温先生信制了一道菜,真是太美味了,父皇若是不享用,实在可惜。”
弘治皇帝听到温先生三字,微微放下了心,抿嘴一笑:“既如此,也足见你是有孝心的人,你去安排吧。”
朱厚照顿时美滋滋,忙道:“儿臣遵旨。”
见朱厚照兴冲冲的去了。
弘治皇帝坐着微笑,萧敬笑吟吟的站在一边,低声道:“陛下大病初愈,万万不可暴饮暴食。”
这是某种提醒,表面上是如此,实际上,却好像是说,太子殿下不知玩什么花样呢,陛下要小心哪。
弘治皇帝面色淡然:“这个家伙,是一点亏都吃不得的人啊,朕为抱皇孙,确实对他有亏,这才同意,赴这一场鸿门宴,倒想看看,他又想玩什么手段。”
“陛下圣明!”萧敬笑吟吟的道。
“他呀,还太嫩了。”
…………
第三十四个盟主由‘挂在树上的鬼鬼鬼’大官人领取,老虎在此拜谢这位网名极长的同学,因为有你,还有众多订阅、赠送月票、打赏的读者支持,老虎才能无忧无虑的,去写下一个个故事,愿朱厚照与你们同在。
宴会是在镇国府里举行。
弘治皇帝已落座,他打量着镇国府,这里很朴素,看着那漏光下来的屋瓦,弘治皇帝说不出的愉悦:“这衙,是谁修的啊?”
朱厚照立即道:“是方继藩。”
方继藩也同时道:“是臣。”
“不错,不错。”弘治皇帝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衙房也是如此,官不修衙,若是气派堂皇,这排场太大,难免奢靡过度。”
你拉倒吧,还不是工部不肯掏钱,难道让我方继藩掏钱出来给公家修?
方继藩心里吐槽。
朱厚照心里也在吐槽,说是说的好听,可这屋子漏雨啊,粉上去的白灰,哗啦啦的就往下掉粉,这是衙吗?这是猪圈!
朱厚照乐了,他有更重要的事办:“父皇,当初修此衙的时候,老方确实也是这么说的,说是镇国府虽是太子行在,父皇崇尚节俭,儿臣身为人子,岂可奢靡大度呢?”
弘治皇帝欣赏的看了方继藩一眼:“这是高论。”
三人坐下。
方继藩透着一股子不安。
说实话,他很不赞同朱厚照去触碰皇帝的逆鳞。
不过,他毕竟是局外人,权当是看戏吧。
片刻之后,热腾腾的锅便端了上来,火锅……
这东西并不新鲜。
因为很早以前,就有火锅这东西了,老祖宗们为了吃火锅,青铜器时代,就特么的折腾出了这玩意。可见为了吃,这是有多丧心病狂啊。
弘治皇帝道:“边炉?”
这锅里加了水,下头,却有一个专门的小炉子,炉子里是鲸油,朱厚照引了火,这锅下顿时升起了火焰。
锅里的汤,是早就炖好了的,用大黄鱼熬汤,里头还放了一些蔬菜,因而火一引,锅很快热起来,顿时开始沸腾。
朱厚照先是自袖里啪的一下,拍出了一沓文书:“父皇,你看这是什么?”
弘治皇帝定睛一看,却是一沓厚厚的《宰牛书》。
朱厚照得意洋洋的道:“那数万牛马,儿臣想好了,能用的牛马,养起来,不能用的,统统宰了,或做成肉干,或是留着屠宰,此牛,可是文书为凭的,为了招待父皇,儿臣亲自宰杀。”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这一次,他一点脾气都没有,这牛,本就是朱厚照的。
朱厚照将宰牛书收起,随即又道:“将牛肉取来。”
一盘盘的牛肉,便端了上来。
这牛肉俱都切成了小小的薄片。
说实话,弘治皇帝还真没怎么吃过牛肉。
毕竟,作为天子,考虑到更多的乃是务农之事,而这务农,本就和耕牛有关,宫中的菜谱,有鸡鸭鱼,有猪羊,唯独,就没有牛肉。
弘治皇帝微笑,颔首点头:“那么,朕就托你一次福了,尝尝滋味。”
朱厚照道:“父皇且慢动,儿臣亲自为父皇烹煮。”
此时温艳生站在一旁,笑吟吟的道:“陛下,这边炉,以黄鱼为汤底,黄鱼鲜美,又加入了生姜、葱花等物,去其腥,这一锅汤,足足熬了一夜,使鱼肉几乎炖入堂中,化作了汤水。而这牛肉,最是讲究火候,老了,难以咀嚼,反而应当将其烫至八九成熟,起锅来,混上大葱、蒜子等物入口,趁热吃下,既鲜嫩,又可口。”
“除此之外……”
朱厚照受不了了:“温先生你回避一下,这里是私宴。”
温艳生点点头,又觉得不交代完,有点不舒服,他忍不住道:“其实再加上了特质的香辣……”
“好了,好了……”朱厚照挥手。
温艳生只好笑容可掬的道:“那么,请陛下和殿下赶紧趁热进膳。”
走了。
弘治皇帝感慨:“既是温先生所推荐之物,一定美味可口,朕已等不及了。”
朱厚照忙道:“那么儿臣烫给父皇吃。”
他拿起筷子,夹了几片生肉,放入翻滚的沸汤之中。
朱厚照想起什么:“对了,还有十三香。”举起桌上的玻璃瓶,倒出一些粉末,丢入汤中,觉得还不够:“还有油……”那红彤彤的,哪里是油,分明是辣椒水。
一通放入之后,朱厚照将那牛肉捞起,夹了两片至弘治皇帝的碗里,又夹了一片到自己的碗里。
朱厚照道:“父皇,儿臣先吃。”
他大大方方,夹起了牛肉片,入口,顿时,一股香辣滑嫩的牛肉充塞了朱厚照的味蕾,他噗嗤一下,咀嚼,入肚,一气呵成,脸微微泛着红光,翘起拇指:“好吃,太好吃了。”
朱厚照随即笑吟吟的看向弘治皇帝。
这牛肉火锅,这几日,朱厚照已经尝了许多次了,一开始辣的他如狗一般伸着舌头噗嗤噗嗤的喘着粗气,慢慢的,越吃越有味道,今日他添了格外多的辣椒,便是要给父皇一个下马威。
弘治皇帝左右四顾:“方卿家,你为何不吃?”
“噢,臣吃,臣吃。”方继藩举起筷子,烫牛肉。
弘治皇帝则慢悠悠的夹起了牛肉,入口,面带微笑,朱厚照凝视着弘治皇帝,见弘治皇帝除了面红了一些,却依旧还镇定自若,弘治皇帝细嚼慢咽的将这牛肉吞下,沉默了很久,不断颔首点头:“不错,很不错……”
朱厚照眼睛都直了,不对啊,明明很辣的啊。
却见弘治皇帝又低头,已忍不住尝这第二片了,又是一口下肚,笑吟吟的道:“真是人间美味,千金不换啊。”
“……”朱厚照有点懵。
这啥情况,亲口尝了尝,很辣啊。
可是父皇……
弘治皇帝夹了生牛肉,开始给朱厚照烫:“儿子对父亲,该有孝心,你对朕有孝心,朕已知道了,可朕对儿子,也理应有舐犊之情,这叫父子相亲,来,朕亲自给你烫。”
烫了牛肉,满是怜爱的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硬着头皮,吃了。
虽然此前吃过许多次,可这辣味,既是过瘾,又觉得口干。
方继藩倒是受的影响不大,他对辣味的承受能力更强,索性懒得理这父子二人,自己烫自己的,躲到一边吃。
待吃饱喝足,所有人都是大汗淋漓。
朱厚照内心是有些失望的。
弘治皇帝道:“这顿饭,朕吃的好极了,太子有此孝心,朕承你的情。”
朱厚照只好怏怏道:“儿臣……”
“好啦,朕也该摆驾回宫了,西山这儿,倒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只是可惜,朕有太多太多的事,需要忙碌,你们也好生在此,打理你们的镇国府。”
“儿臣遵旨。”
弘治皇帝出了镇国府,外头早就停了轿子,朱厚照和方继藩跟着出去,恭送圣驾。
弘治皇帝拉下了帘子,四下无人了,方才猛地伸出了舌头。
好辣啊。
轿子起了,走远了一些,弘治皇帝拉开帘子:“萧伴伴,萧伴伴……水,水……”
萧敬吓了一跳,还以为中毒了呢,匆匆取水,弘治皇帝咕咚咕咚将水囊中的水喝了个见底,脸上依旧还是赤红一片,青筋暴起。
萧敬忍不住苦笑:“陛下,您这是何苦来着,不去便是。”
弘治皇帝冷冷道:“哼,这一次,太子救了朕的命,他自是该对朕有救命之恩,可这个家伙,历来都是占了理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的,他自以为自己了不起的时候,就难免以为真在他面前暴露无遗了,心里便没有了敬畏之心,朕今日赴会,就是知道他会玩弄这些小把戏,既不戳破他,又要让他心里难受,让他觉得朕深不可测……”
“水,再取水来。”
咕哝咕哝,又灌了水。
说实话,想要一面吃着这香辣的牛肉,还需憋着,这却非要有极大的定力才成。
也幸亏弘治皇帝这个人,历来是对自己最狠的,否则,怎么又毅力十年如一日的废寝忘食,勤于政务呢?
可离了朱厚照的视线,这几个水囊的水几乎将他灌饱了,才勉强使口里的辣味冲淡了一些。
“陛下到底吃了什么,这东西,竟这样可怕。”
弘治皇帝依旧坐在轿里,沉默了很久:“其实……吃着的时候,是可怕,可事后回想,竟觉得……很有几分滋味。”
“……”
“下次,请温先生再做一锅,朕还想尝尝。”
………………
朱厚照目送着轿子渐行渐远,心里透着失望。
突然有些看不透了,父皇此前吃过辣椒啊,不对啊,此前在养伤,是不能随便吃这个的,若不是痊愈,自己也没这个胆子让父皇吃这个。
他越想,越是想不透,于是看向方继藩:“老方,父皇倒是有些深不可测了。”
方继藩自然不想告诉朱厚照,其实弘治皇帝陛下在愉快的吃牛肉片时,一只手却狠狠的拧着自己的大腿,方继藩坐在弘治皇帝的下首,自然看了个清楚。
不得不说,陛下真的是有大毅力的人啊,够狠,是条汉子,已经接近湖南人了!
却在此时,里头有人道:“不好了,不好了,刘公公……疯了。”
刘瑾?
朱厚照和方继藩连忙冲回镇国府衙堂,却见刘瑾双目赤红,舌头伸出,噗嗤噗嗤的喘气,那剩下的半锅边炉,一片狼藉。
刘瑾拼命的扼着自己的喉咙,歪歪斜斜的踉跄走步,噗通一下,倒了下去。
“殿下,奴婢和刘公公一道儿收拾这残羹冷炙,刘公公贪口,端起一锅汤,生生喝了下去……”
………………
来迟了,不过不要紧,虽然过了十二点,可这是昨天的第五章。
方继藩震惊了。
这……真的是条汉子啊。
大明的宦官,果然个个都是好汉。
几乎可以想象,弘治皇帝和朱厚照愉快的唰着火锅,夸着这火锅好吃的时候,远远站着伺候的刘瑾,是如何将自己哈喇子如水帘一般落在地。
又可以想象,刘瑾是如何急不可耐的等着陛下移驾,朱厚照二人前去恭送时,一下子扑到了火锅这儿,二话不说,端起锅来,便是一口闷。
刘瑾……好像还没尝过辣椒的滋味吧。
这真是连湖南人,都不敢这么玩了,而我们的刘瑾,他做到了。
刘瑾呃着自己的脖子,躺在了地上,开始打滚,嘶哑的发出声音:“汤里有毒……有毒……”
刘瑾平时说话,都是尖声细语,像女人一般,今日却是恢复了男人本色,那粗哑的声音,还有那如杀猪一般的嚎叫……
方继藩摇摇头,心软了,忙道:“赶紧,取水…”
刘瑾开始拼命的灌水,一直灌到连胆汁都吐出来,这才稍稍缓解,诶哟、诶哟的被抬了下去。
…………
弘治皇帝临朝,当他精神奕奕,面带红光的出现在谨身殿,众臣悄悄的观察着陛下的气色,惊喜交加,此前传出陛下病重,接下来,又传出无数真假难辨的消息,这些消息,让不少大臣疑心了不少时间。
每一次陛下病重的时候,朝里朝外,都难免会传出诸多流言,这已是习惯问题了。
唯有当陛下亲自出现在谨身殿,接受百官朝贺,方才让所有人放下了心。
于是群臣大喜,廷议几近结束的时候,弘治皇帝红光满面:“近日朕身体偶感不适,诸卿为朕分忧,倒是辛苦了。朕身染重病,贻误了此科殿试,朕已选下月初三考教新晋贡生。”
众臣纷纷称是。
今年的会试,让人很没有盼头啊。
那西山书院,是一群能将人生吞活剥的牲口,几乎所有大臣,原料想着必中的才子,居然有不少直接落榜,即便中榜的,却也名次不显。
虽是陛下格外开恩,命人增补了十三个名落孙山的举人入贡,可只听说过赐同进士出身,没听说过赐贡士出生的。
此时,有人徐徐站出:“陛下,臣有一言。”
弘治皇帝看去,却是翰林侍讲学士杨廷和。
杨廷和道:“陛下,八股取士至今,已百二十年矣,其中以此取士,颇有弊病,倘使继续以此取士,臣恐……”
杨廷和一发言,殿中顿时传出无数的窃窃私语。
从前都不觉得八股取士不好,毕竟绝大多数人,都是靠考八股出来的,即便觉得有不好的地方,也只私下里说说。
现在杨廷和直接在庙堂上说出来,可见有相当一部分人,对于八股取士,已经滋生出了质疑。
弘治皇帝不置可否。
更多的人,则表示出了沉默。
是啊,八股取士有弊端,可是,朝廷能改吗?不能!
你让天下的读书人,寒窗苦读了十年,却重新去学一个学问?不怕天翻地覆啊?
当然,也有人对八股取士,满腹牢骚的,认为这八股取士,被人钻了空子。
可大家更多的却是无奈,人家可是在这规则内翩翩起舞,规矩,原本是偏向天下程朱儒生的,你们连程朱都学的不如那些新学儒生,这显然就不是西山书院的问题,而是你们的问题了。
弘治皇帝微笑,没有做声,只颔首:“朕知道了。”
众臣都是哑口无言,似乎也没有人愿意跟进。
而杨廷和,显然也没有纠缠。
据说在西山,那一个功勋卓著的气球,对了,叫坏人心术和廷杨号,而今,却已从飞球队里退役,成为了西山农家乐的主要游览观光设施,每日都有上百人,排着队,登上这坏人心术和廷杨号,徐徐的升腾上空,人们在地上,惊叹的看着那硕大的‘和廷杨’号冉冉而起,籘筐里的游客发出惊叫,很是热闹。
杨廷和还坚强的活着,他自然知道,自己已声名狼藉,算是天下皆知,人们总喜欢从耳熟能详的字面里,去细究这字面背后的故事,而和廷杨的典故,也就四处传颂了。
杨廷和自然也清楚,八股取士是没办法更改的,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莫说是他区区一个侍讲学士和一个有名无实的詹事府詹事无法撼动,哪怕是天子,是大明的宰辅,也绝没有人,敢对八股取开刀,这是国本,是天下数十万进士、举人、秀才的根本,当没有了八股取士,或者是八股不被认为是才学的衡量标准的时候,那么这天下数十万官员、士绅还有有功名的读书人,又算什么?
失去了这个合法性,你看看天下读书人抽不抽死你。
朝廷的根本,在于维系天下的英才,什么人是英才,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标准,比如……在隋唐以及之前,那是世家,比如现在,则是能供养子弟读书的人家,大明是与士大夫治天下,你让士大夫去另谋出路,或者对士大夫们说,我已决定了,你从前学的东西不算数,信不信他们敢砸了你朝廷的锅。
杨廷和自然明白这一点,他只是发牢骚,意思便是,西山书院那些钻空子的人,没什么了不起。
他算是破罐子破摔,和西山书院的人卯上了。
而大家也深知这一点,所以谁也没有做声。
弘治皇帝只笑了笑,随即起身,罢朝。
众臣告退。
刘健至始至终没有吭声,那杨廷和,他本是心里带着同情的,都是读书人,也同朝为官,杨廷和成了和廷阳,确实让人能感受他的憋屈,可你杨廷和怎么回事,砸我儿子的锅?我儿子是会元,堂堂正正考来的,你算老几?
自然,以刘健的涵养,还不至于堂堂内阁首辅大学士,去和区区一个杨廷和亲手开撕。
此次科举,群议汹汹,质疑声确实不小。
嗯……看殿试吧,想来有不少人,都在等着看笑话呢。
………………
西山书院,即便是殿试在即,西山书院的十三个新晋贡生,也照例还得学习新学和骑射,甚至,方继藩亲自包了两个气球,带着诸徒孙们,登上了气球,任由气球飘荡,让他们见识见识这天地的辽阔。
自然,每日都有两个时辰,他们会关起门来,接着,太子殿下会取出一些自宫里誊写抄录来的奏疏,供大家模拟讨论。
接下来,朱厚照以‘皇帝’的身份,坐在镇国府里,十三个贡生,则为臣子,方继藩以及王守仁等人,则作为内阁首辅大学士。
将门一关,一封封奏疏取出,随即让刘杰等人,针对这些奏疏,发表自己的意见。
所谓的殿试,就是策论,策论的本质,其实就是皇帝问政,出一道考题,比如哪里水灾,让贡生们出主意,看谁答的更好。
朱厚照取出一份奏报,这是最新送去宫中的奏疏,接着,这奏疏落在方继藩手里,方继藩念道:“金华府知府刘佳金奏曰:近日金华府出没倭贼百余人,横行乡里,备倭卫指挥刘庆奉命追击,至横店乡,臣率七百官兵会本地壮吏与贼鏖战,斩杀倭寇数十,刘庆勇不可当,身先士卒,一路追杀穷寇,亲冒矢石,死战不退,有凶残倭寇趁其落单,将其围堵,刘庆取弓,于三百丈之外射落三名倭寇;又提刀冲杀,奈何倭寇人多,于是乃舍刀以拳脚相搏,一倭寇提刀而至,刘庆力大,生生将其如鼎举起,将其撕裂……此战,头功者,指挥刘庆是也……”
横店大捷了。
这指挥,更是了不起,三百丈提弓杀敌,竟还百发百中,居然凭着双手,生生将倭寇一撕为二。
此等惨烈场景,方继藩眉都没跳一下,心平气和的念出来。
开玩笑,本少爷什么世面没见过,三百丈杀敌算啥,八百里外一个鬼子我都亲眼见过,虽然只是在电视里。
朱厚照笑吟吟的看着刘杰等人:“你们以为如何?”
刘杰等人只面面相觑,随即,一个徒孙道:“这捷报,定是弄虚作假,金华府知府,与本地备倭卫指挥狼狈为奸,相互勾结,为其冒功。学生学过弓马,自知弓箭根本无法做到三百丈杀敌,至于生生将人撕裂,这更是荒诞的不能再荒诞之事。”
朱厚照颔首点头,他是武夫,也为自己弓马娴熟而骄傲,自然清楚,金华知府冒功冒的太过了。
他道:“可为何,金华知府,敢夸下如此海口呢?”
徒孙们争先恐后,刘杰这一次抢答:“文人不知兵事,既是为人冒功吹捧,却根本不知实际情况,因而只凭自己想象,胡乱吹嘘,这历来是国朝马政的最大弊病,武官攀附文臣,文臣却对兵家之事,既不屑于去了解,也懒得去理解,全凭一时好恶,随心所欲,以至闹出此等笑话。”
朱厚照笑了,凝视着刘杰:“那么,你们了解马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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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