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生了啊……
方继藩虎躯一震。
小朱做爹了。
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二人大眼瞪小眼:“何时生?‘
“产期都差不多,想来都是这几日,你见了容侧妃的肚子吗,好大,比西瓜还大。”朱厚照兴奋的搓手:“本宫要生个儿子,像本宫这样聪明,生七个儿子。”
方继藩拍了拍朱厚照的肩:“乖,女儿也挺好,不可厚此薄彼。”
朱厚照冷笑:“生女儿不好,如我妹子那般,有什么不好,只便宜了你这样的人。”
方继藩怒了:“殿下,天地良心,我如何不好了?”
“你……”朱厚照开始惆怅:“你不懂为人兄的心思。”
太子殿下即将要生了,不,而是他的侧妃们即将要生了,朝野内外,俱都关注,每一个人都激动的等待着皇子的降临。
哪怕是内阁的大臣们,现在也开始掐着指头,开始算起了日子。
怀胎十月,瓜熟落地,天气渐冷,却令许多人心里很暖和。
大明,后继有人啊。
子嗣昌盛,乃是一个王朝兴盛的象征。
宫中,也早已开始忙碌起来。
起初是七个侧妃有了身孕,此后又是正妃怀了孩子,可之后,东宫里便不再有秀女有身孕了。
当然,这和张皇后的安排不无关系。
太子太折腾了,这样下去,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现在既然传宗接代的任务部分成功,眼下还是让太子消停一会儿好,留得青山现在,不怕没柴烧啊,因而,东宫的秀女换了一批,嗯……张皇后的审美,还是很正常的,至少朱厚照的气色,近来很不错。
朱厚照决心给自己的皇子们织毛线衣,他在西山镇国府,盘膝坐在榻上,熟稔的打着毛线,他的织工很好,一针一线,哪怕是回针,都很讲究。
他得织九件毛衣,七件是侧妃的,还有一件,是一个月之后,正妃产生的孩子,自然……还有一件是明年夏日的时候,自己的妹子也即将产下的孩子。
朱厚照就是这般,一旦做起事来,就极认真,不为外界的琐事所感染。
方继藩没他这耐心,一转眼,又偷偷去公主府了。
…………
占城。
一个月前,王守仁带着自己的门徒们,抵达了这里。
一路飞驰而来,他们精力充沛,倒是并没有露出疲惫之色。
而今,明军的旌旗,已挂在了城头。
这是一座新的城市,数十年前,安南攻占城国,将占城王都付之一炬,此后,安南人在原址建立了这座新城,这一路,到处都是稻香,王守仁等人惊奇的发现,哪怕要接近冬日,这里的天气,依旧宜人,不只如此,第三季的稻子,因沉重的稻谷,而起起伏伏,随风摇曳。
这哪里是西洋之江南,江南的稻谷,也不曾有三季啊。
不只如此,这里的稻子,明显比之江南的稻子要低矮一些。
这显然,是经过了长期育种的结果,传闻之中的占城稻,不但早熟、耐旱,最重要都是,它低矮,对于稻谷而言,长得高,并不是好事,因为一旦大量的结了稻谷,因为过高,很容易稻杆被压垮,最终稻谷不等人来收割,便已脱落,没入泥泞之中,而越是低矮,越可以晚一些收割,使其完全成熟,谷粒饱满时,方可获得更高的产量。
王守仁头里戴着交趾人特有的滕帽,这里天气炎炎,不戴着遮阴的滕帽,实是吃不消。
占城的守将一听提学副使来了,亲自迎接,设宴,当日宾主尽欢,守将早已在城中腾出了提学行辕,可是王守仁却是拒绝了守将的好意。
“吾来此,是教化交趾上下百姓,若在城内,在衙中,如何教化呢?交趾的百姓,九成以上,俱在郊外,不妨,这行辕,就在郊外吧,我看城西七里处,有一处村舍,它地处津要之地,不妨,我便在那里结舍,讲授学问。”
“……”这守将有点懵。
这个副使,脑子有点不对劲啊。
可对于王守仁,守将却是半点都不敢马虎的。因为平西侯早就来了书信,说这是他的徒孙,敢怠慢了这位提学副使,抽死你。
守将便干笑:“只是,若在城外,安全方面,难以得到保障,当然,这占城百废待举,现在也没有这么多规矩,一切都可便宜行事,只是……”
“无妨……”王守仁笑了笑:“每月送来一千斤粮食就可以了。”
次日,王守仁果然出现在了那村社,就在安村社外头,和徒孙们忙碌了下来,他们买下了一大块土地,暂时先建了一些草庐,住下,在这草庐之前,他们开辟了一块沙地。
很快,在这清晨,便传来了郎朗的读书声,王守仁带着读书人们练剑,骑射,读书,偶尔,也会出现在村社里。
这村落不小,因靠近占城,人口巨大,附近还有一个集市,经常会有士人、商贾、僧侣过往。
王守仁的出现,对于这里的村民而言,是一件极稀罕的事。
他们知道安南已经亡了,也知道自己竟稀里糊涂的,成为了大明交趾都司的子民。
相对于那些不忿的士人,还有许多的旧贵,这些寻常的百姓,要显得平和了一些,因为明军驻扎在此,在他们心里,似乎和当初的安南人没有什么分别。
这里是占城,许多人都自认自己是占城国的百姓,占城亡了三十年,虽经历了两代人,可当初的身份认同,并没有随之消除。
一开始,人们发现,这个奇怪的人在没有阻拦的沙地里盘膝而坐,教授其他人读书时,似乎并不会因为大家的靠近观察,而对大家表现的反感。
他依旧还教授弟子们读书,弟子们学的,也极是上心。
他们和许多村民,没什么不同,读完了书,这些弟子,便开始各自做农活,他们养了十几头猪,还有两百多只鸡,他们还喜欢骑着马,在附近奔驰而过。
不过……他们更多的时候,是与世无争。
好奇的人,开始蹲在沙地周围,看着王守仁讲课了。
王守仁见到了好奇的人,便带着笑容,走过去,他是极聪明的人,这些日子,他出现在集市和人沟通,居然已经简单的学会了一些占城的土语。
“你想读书吗?”王守仁看着这二十多岁的青年。
青年面目晒得黝黑,似乎是附近做工的,他看着笑吟吟的王守仁,吓的逃之夭夭。
可王守仁无所谓。
他依旧还是老样子,犹如进入了桃花源中的隐士,平和,且规律。
第三日之后,那青年人跑了回来:“我想读书。”
读书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本就是奢侈的事。
可人都有求知的本能。
从此之后,青年人便留下来了。
他叫吴长大,很奇怪的名字。
王守仁耐心的,教授他汉语,教他学习汉字。
有时,徒孙们也会帮忙。
吴长大学的虽有些费力,却很快。
这一下子,附近许多人知道,这里可以读书了,且……是不要钱的。
汉话和汉文,在安南国还在的时候,是属于贵族语言和文字。
这一点,和朝鲜国差不多。
贵族们自幼,就学习汉人的官话,学习汉字,读汉人的经典,至于寻常的百姓,却是根本没有资格接触这些的。
而恰恰,在这个时代,安南国的一切典籍和文史记录,哪怕是世情,都是由汉字所书。
因而,对于似乎吴长大这样的人而言,学习这贵族的雅言和雅文,本身,就是极荣耀的事,他意味着,他可以和数里外外的士子,用雅言对话了。
他黑不溜秋的,而且经常性不爱穿衣服,可慢慢的,他开始发音,开始拿着木棒,在王守仁和他的门徒们的注目之下,写下一个又一个的文字,他能来此读书的时间不多,因为需上工之后,能够糊口才能来此读书。
等他慢慢的开始用着不太熟练的汉语,说着简单的汉话时,已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似吴长大这样的人,开始变多了起来。
毕竟,它不要钱。
而且在这里,这位先生很随和,闲暇下来的人们,无处可去,带着好奇,纷纷来此。
沙地里,已慢慢聚集了七十多人,四十多人是王守仁从西山带来的,其余的,有老有少。
他们彼此开始用汉话夹之以手语进行简单的对话。
当然,人们最喜欢的,还是向王守仁提出问题。
吴长大就有许多的疑问,他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脸色发红,显得有些扭捏,却还是鼓起勇气,问出了一个许多人心底深处深藏的身体:“先生是汉人,我到处听人说,汉人是我们的敌人,先生,也是我们的敌人吗?”
王守仁一丁点都不像是敌人的样子啊。
可虽有人来此学习和读书,和背地里,关于针对汉人的仇视言论却是暗波涌动。
吴长大脑海里,这个问题一直挥之不去,他想得到一个答案。
当然,他也害怕触怒了王守仁,毕竟王守仁对待自己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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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微笑。
看了吴长大一眼。
这个问题,显然十分重要。
来了交趾,若是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所谓的传道,显然就成了笑话。
所有的门徒目不转睛的看着王守仁。
王守仁莞尔:“彼安南国在时,官吏征收尔等赋税几何?”
吴长大想了想:“十之三四。”
王守仁颔首:“安南为交趾之后呢?”
吴长大又想了想:“略微少一些。”
新附之地,少一些,本就是朝廷的国策。
王守仁道:“彼安南国时,官吏们可贪民、害民。”
吴长大犹豫片刻,和其他几个占城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历来都有。”
“而今官吏还贪民、害民吗?”
吴长大很实在道:“耳闻不少。”
王守仁叹了口气:“安南国在时,与交趾恢复故郡时,相差无几啊。愚钝的人,将人分为同宗、同族,却殊不知,害己者,还有这乡间残害乡里,侵夺土地者,却十之八九,为同族,为同宗。大丈夫在世,何以以族亲区分百姓呢?”
“老夫再问你,交趾的百姓,与贵州之民,又与大明江浙之民,有何分别?”
吴长大沉默:“我……”
“不会有分别的,你要吃喝,要穿衣,他们也要。你痛恨贪官墨吏,他们也是如此。你内心有欲望,他们亦有欲望。你们才是兄弟,若眼里,只看到了所谓的血缘之亲,这不免变得浅薄。君子以匡扶天下为己任,既爱民仁政,知民间疾苦,交趾的民间之苦,与贵州民间之苦,于老夫而言,又有什么差别呢?因而,老夫教授人读书,先教授人同理之心,本意即如此。”
“我希望将我的学问传授给你们,是希望你们能明白庶民的疾苦,而非将人以族亲将区隔,救交趾之民,是爱民,救贵州之民,亦为同理。”
吴长大眼睛一亮:“这即是说,真正的敌人,在于对百姓们不利的恶政,而非是贵州之民,视交趾为仇寇,交趾之民,视汉民为死敌。可是如何改变恶政呢?”
王守仁微微笑道:“人人都做不得宰相,不能高屋建瓴,人人都有自己的才干,哪怕只是发挥一些小小的作用,即可以了。”
吴长大等人皱眉,自惭形秽道:“我等不是先生,先生是有大才干的人,可是我们只是乡间野夫,即便明白这个道理,怕也没有济事的才干。”
“什么是才?”王守仁和颜悦色的看着他。
吴长大沉默很久。
王守仁笑了:“人人都有自己的才干和专长,天生万物,万物都有他的作用。可在大明,人们认为,只有读书做了八股,能够为官,方才是才。可我不这样看,贤明的人,绝不会只将作八股视为才,诸葛孔明,你们有耳闻吗?”
吴长大忙是点头,三国,无论是在倭国、朝鲜和安南,都是深入人心的。在交趾的地位,不亚于后世在安南的《还珠格格》。
王守仁道:“倘使诸葛孔明去捕鱼,他能发挥自己的才干,能够做的比渔民更好嘛?”
吴长大一愣:“捕鱼也是才干吗?”
“是。”王守仁道:“诚如耕地,而今,在大明,因耕种而封侯的,就有一位。可使这位封侯的耕者,前去带兵,那么,他能发挥自己的才干吗?”
吴长大一呆。
王守仁笑吟吟道:“君子理应学会举用合适的人,到合适的位置,发挥他的长处。君子也应当善于发掘自己的才干,去做自己擅长的事。将一件擅长的事做好,做精,至独树一帜的地步,这何尝又不是有利于身边的人呢?”
吴长大等人小鸡啄米似得点头:“可是我们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擅长的事。”
“不急,大器晚成,也没什么不可。”王守仁道:“平时多读书,可和师兄们多学骑射,心中怀有大道,即可。”
“天下的学问,何其多也,吾辈上下求索,也无法得知万一。”
吴长大心里一松,他觉得王守仁的话很有道理。
他细细想来,在自己身边,最可恨的,那曾经远在天边的汉人,哪里够格,身边可恨的人,即有侵害同宗的某些叔伯,也有曾横行乡里的同族官吏,自己和他们,就因为都是安南国人,所以他们便会收敛几分吗?
现在明军入交趾,他们所任用的底层官吏,又何曾不是当初的安南官吏啊。
心怀天下。
这句话,他起初不同,可现在却明白了,所谓心怀天下,非心怀占城,非心怀交趾,而是天下万千和自己一样,饥寒交迫的百姓,利用自己所擅长的事,去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即为君子啊。
吴长大便定下了心来,似他这样的乡间野夫,被人所轻视的粗鄙之人,原来也可以做君子,可以通过学习,发掘觉自己的才干。
除了读书,他还开始学习剑术,学习骑马。
他体力还不错,且伸手民间,剑术学的很快,只短短半月,竟可以勉强和师兄们走几个回合了。
他的汉话,越来越熟练,已能写出两百个汉字了,每日,他虽还去做工,可吴长大却突然发现,自己……已是焕然一新,再不是从前的吴长大了,从前,只是浑浑噩噩的做工,养家糊口,现在看了一个事务,却不免思考,不明白的,便询问王守仁或者自己的师兄,偶尔,也和其他交趾的师弟彼此交流。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君子劳心、小人劳力,从前为小人,而今却成为了善于学习和思考的君子。
他开始用一种不一样的眼睛,去看待事物,渐渐充实自己内心中的理论。
而此时,他的师弟们,也越来越多,半月之后,聚在此的占城年轻人,居然多达三百之众。
有人是认为明军已至,既有雅言和雅文可学,不学白不学。
也有人不过是怀着好奇,结果来此之后,渐渐喜欢了这里的气氛,便愿意留下来。
这里结的庐舍,越来越多。
一个叫阮义的弟子,家里颇为殷实,居然投献了许多土地。
城中的守将,也赠与了一些土地出来。
如此,师兄们开始带着师弟们在此搭建起一个个草庐,他们开始养了越来越多口猪,有师兄很擅长阉猪,人们发现,原来阉猪,竟可如此的味美。
交趾医学院也搭建起来,很简陋,建造蚕室,费了很多功夫,消毒的酒精和许多药材,都暂时请人从京里顺路带来,有一个叫刘安的师兄,耳濡目染了一些西山医学院的医术,就在前日,一个附近的村民,顺利的割下了自己的腰子。
他们开始养了一百多只鸡,许多农作物,如玉米、红薯、土豆,也开始尝试着,在这里试种,还有金鸡纳树,也开始引入种植,这些作物,其实本就是在南美发现,在西山,许多都需在温室种植,可这里的气候和地理,本就和美洲相同,种植起来,反而更加容易。
有医术的师兄,偶尔会出去行医,以至于到了后来,人们发现他们看病比寻常的大夫有效的多,来请他们问诊的人,也日渐增加。
附近的山地,由人领着,开辟了出来,山地里土地贫瘠,以往是种植不出粮的,却可种植玉米和红薯。
王守仁风雨无阻,每日来到沙地,无论来这里的人是谁,他也一视同仁,进行教导。
此时,却有一份紧急的公文传来。
王守仁取了公文,这是自升龙城的提学陈望祖的公文,要求各处学政和教谕,推行四书五经,这位陈提学,乃当世大儒,他认为,只要让士人们多读孔孟,这教化,也就可以顺利了。
陈望祖赴任时,是坐了几千里的轿子来的,一路行来,耽搁了不少的时间,比王守仁,足足晚了一个多月才上任,此时公文送达王守仁的手里,王守仁只轻描淡写的看了看,便将这公文,搁置到了一边。
前来送公文的学生刘安忍不住道:“恩师,似乎对陈提学的公文不甚满意。”
王守仁淡淡道:“陈先生太拘泥了,他只以为一道公文下去,教化即成了,殊不知,交趾乃新附之地,对大明最不满的,恰恰不是乡间的农人,也不是饥寒的百姓,而是从前安南国的显贵啊,明军至此,受害最大的就是他们,他们本就是学四书五经,本就学习孔孟,本就会汉话,会用汉文,可只如此,就可是他们心悦诚服吗?陈先生的做法,是在缘木求鱼,你等着看吧,迟早……会有乱子的。”
“那么,占城这里,不遵守提学的学令吗?”
王守仁沉默了片刻:“恩师命我来此,是教化交趾百姓,他特意命我在占城,远离升龙,其心意,还不够明确吗?他希望我做出不同的事,恩师是大贤,深不可测,吾尊奉师命而为即可。”
说着,王守仁想起了恩师。
其实……像他这种爱思考的人,往往会忽视情感,离京时,倒不觉得什么,而今,远在数千里外,突然想到了恩师,突然百感交集。
恩师……还好嘛?
已是初冬,京师里早已下了皑皑白雪。
一个又一个噩耗传来,以至于方继藩不得不躲起来,还是别四处晃悠为好。
七个侧妃,所生下来的,竟都是公主。
方继藩就喜欢公主,可并不代表,他这个时候跑去给朱厚照道一声恭喜。
人和人的观念是不一样的,在这个时代,这宗族的世界,男丁的意义极大,按理来说,都七个了,计算是买双色球,也不至连续中七个吧。
可命运就是如此的奇妙,朱厚照一口气中了七个。
这不得不令满朝文武,俱都沮丧起来。
皇孙呢,说好的皇孙呢?
为了等这皇孙,真是多灾多难啊。
阁臣们明显可以看到,最近精神气不太好。
至于翰林院,则都是如丧考妣。
方继藩无法理解,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儿子的执着。
所以,他乖乖躲在公主府里,几乎一月没有出门。
看着公主殿下的肚子日渐隆起,方继藩心里多了几分期盼,自己有这么多徒子徒孙,唯独,肚子里的孩子,却给他一种完全不同的感受。
朱秀荣身子略有些笨拙了,想来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因素,这时肚里的孩子还小,倒不至于有什么不便。
朱厚照终究还是找上了门来:“老方,老方。”
他永远是这样大大咧咧,方继藩见了他,气色不太好。
朱厚照见公主在低头织毛衣,便上前,乐呵呵的道:“不成,妹子,你没天赋,哥闭着眼睛,也比你织的好。”
朱秀荣:“……”
到了这个时候,明明是朱厚照最沮丧最脆弱之时,亏得他还有兴趣研究这个。
方继藩勾着他的肩:“殿下,走,我们去小酌几杯。”
朱厚照才恋恋不舍,忍不住对朱秀荣道:“妹子,下回,我来教你,新近出了一种针法,可以织的更绵密……”
方继藩怕朱厚照刺激到了自己的妻子,继而刺激了肚里的孩子,好不容易将朱厚照拉开。
寻了后园亭下,二人落座,命人去做酒菜,朱厚照方才感慨道:“本宫想不明白,为啥一撇腿,便是一个女娃,又一撇腿,又一个女娃,连续下了七个呢?”
他摇摇头,叹息。
方继藩安慰他道:“殿下,男女都一样,没什么不好,我就喜欢公主呀,你看,多可爱,前些日子我不便去,免得见你生气的样子,这给孩子的满月礼,我都预备好了,殿下是我的大舅哥,这七位公主殿下,每人三万两银子吧,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每人三万两,七人就是二十一万两银子,这绝对是一个可怕的数目。
可现在对于方继藩而言,二十一万两银子虽多,却已不算什么了,西山的煤矿销量惊人,织造工坊的毛衣,还有玻璃作坊,农家乐的项目,还有渔产,刨去和皇家的分红,一年下来,单纯的入账,便有百万两之多。
朱厚照摇头:“不是这个意思,你并不懂,本宫是咽不下这口气,本宫自知,女儿也是本宫的骨肉,可本宫生孩子,天下皆知,却是连生了七个女娃,岂不是要被人取笑?咽不下这口气啊。再者说了,女娃也不好,本宫一身骑射的本事,难道传授给那些女娃娃?得有个儿子啊。”
他一番感慨,想儿子想疯了,眼里布满了血丝。
方继藩乐了:“这是你的迂腐之见,我就很想生个女娃,照样教她骑射,你等着看,公主殿下肚里的孩子,我瞧着,十之八九就是……”
他说到此,朱厚照便捂住了他的口:“住口,本宫还想要个外甥!”
方继藩几乎不能呼吸,好不容易将朱厚照的手掰开,大口的喘着粗气。
朱厚照道:“王守仁去了交趾,不知他如何了?我倒是听说一些事。”
方继藩道:“殿下听说了什么。”
朱厚照显得不悦:“交趾提学弹劾伯安,说他不务正业,副提学有观察之责,可伯安在交趾……”
方继藩一听就来气:“那老狗敢骂伯安,就是骂我,他的家人在京师吗?”
朱厚照道:“你消消气,不要冲动。”
方继藩捋起袖子:“找他儿子来,打的这提学都不认得他。”
朱厚照乐呵呵道:“且听本宫说完,而伯安呢,也上了一道奏疏,弹劾这位提学迂腐,伯安真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啊,那奏疏骂的真是痛快,拐弯抹角的,果然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方继藩才气顺了一些。
细细一想,对啊,他是王守仁啊,王守仁是何等的妖孽,人家在历史上,纵横江湖数十年,在哪里混不开?
等酒菜上来,一杯酒下肚,方继藩感慨:“这些门生都在外头了,欧阳志伴在帝侧,只有江臣和刘文善,没啥出息,只知道埋头在书院里教授人读书,让人学八股,有时候,细细想来,江臣和刘文善,当初真不该收他们为徒,堕了我的威名。”
朱厚照冷笑。
吃吃喝喝,二人也算是久经酒场,这时代的酒水,酒精含量又低,不过方继藩喜欢黄酒,度数不高,温热了之后,口感极好,身子也暖呵呵的,他无法理解,后世的白酒为何有人追捧。
酒过正酣之后,朱厚照突然情绪低落起来:“本宫有时,真是让人操心啊,生了七个女儿,为何就是七个呢?哪怕,有一个男娃,出去也有几分脸面呀。”
摇摇头。
方继藩道:“我想,太子殿下不必担心,不是还有沈妃吗?她肚里的孩子,已有八月了吧,殿下运气再差,难道能生下第八个女儿,我方继藩……荷荷……还就不信了啊,老天爷有种就再来个女儿试试……”
朱厚照瞪着方继藩:“闭上你的乌鸦嘴。”
“……”
自己的嘴,真的是乌鸦嘴吗?
方继藩有些狐疑:“我哪里乌鸦嘴了,你等着瞧吧,沈妃肯定会平平安安生下个儿子来。”
却在此时,那刘瑾却是嗖的一下气喘吁吁的来,道:“殿下,殿下……不妙了,不妙了。”
刘瑾现在不像宦官了,这宦官大多数,都是尖声细语,可刘瑾自从干了那一盆火锅之后,声音格外的低沉嘶哑,很有男低音的风范。
他见了朱厚照,拜下,浑身颤抖:“殿下,糟糕了。”
朱厚照大怒:“你这乌鸦嘴,闭嘴。”
刘瑾嚎哭道:“殿下,殿下啊,沈妃她……不知何故,突然觉得肚子疼的厉害,御医们已去了,连陛下和娘娘,都已有人去知会,御医们说……说……“
方继藩脸色惨然。
卧槽。
朱厚照也打了个冷颤:“这……这才怀胎八月呀,不是说怀胎十月吗?”
刘瑾道:“殿下,您赶紧,赶紧去看看吧。”
朱厚照打了个哆嗦,也是急了。
而今,他将一切的希望,放在了沈妃的身上。
谁曾想,居然出了岔子。
他不敢怠慢:“老方,你随我来。”
方继藩也没有迟疑,生孩子这等事,自己虽然没经验,可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自己非要去看看不可。
二人匆匆出了公主府,骑马扬鞭,至东宫。
东宫里,已是乱做了一团。
似乎每一个人面上,都罩上了一层阴郁的气氛。
朱厚照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腿有点软。
平时或许不觉得,可在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也有害怕的时候。
他不敢问这些宦官和宫娥发生了什么,而是大步流星,至后殿。
方继藩跟在后头,见要进入后廷,有些踟蹰,不好进去,这里头,毕竟是女眷所在。
朱厚照走了几步,见方继藩站在月洞边,面上犹豫,便咬牙切齿道:“快来啊。”
方继藩心里想,我光明磊落,有何不可进去的,我方继藩是体面人,人人都知道我是柳下惠,管他呢。
匆匆跟着朱厚照至后寝殿,此时,便看到了御医了。
一个御医一见到朱厚照来了,忙是行礼:“殿下,不知何故,沈妃娘娘肚子肚里疼的厉害……似乎……孩子要及早出生了。”
“早产?”朱厚照脸色煞白。
可这御医脸上,却没有半分的轻松。
怀胎八月,其实降生下来,倒也无妨。
至少在后世,这不算什么。
只是这个时代,生孩子,终究有风险罢了。
可御医却是如丧考妣:“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是……”
朱厚照厉声道:“是什么?”
御医吓的魂不附体,似乎生怕自己说了,朱厚照会一巴掌将自己拍飞。
“现在看来,只怕……只怕没有这般顺利,胎位错了,脚在下头。”
朱厚照侧目,看了方继藩一眼:“脚在下头是什么意思?”
方继藩努力的解释:“胎位若是正,脑袋便在下头,生出来时,先见脑袋。可若是胎位不正,便难以生产,这意思就是,可能……会难产。”
朱厚照脸色煞白,突然道:“本宫宁愿生一个女儿也甘愿啊,怎么就难产呢?你们这些该死的庸医,给本宫滚开。”
………………
第二章送到,第四十二位盟主,由‘恰似小雨’同学领取,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感谢‘恰似小雨’同学,老虎鞠躬,承蒙关照,感谢老板。
朱厚照已如热锅的蚂蚁。
他是个极容易情绪化的人。
此刻已不知如何是好了。
稳婆早已来了,都是百里挑一的。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御医们想尽法子想要开方子,可眼看着,就要生了,有个什么用?
朱厚照背着手,他皱眉,突然有一种悲凉。
忍不住感慨:“上天真是不公平啊,这是非要断绝本宫的子嗣吗?我做了什么孽!”
是的,你真的做了很多孽。
方继藩心里给予了他肯定的回答。
其实方继藩比朱厚照更急。
这时代,生孩子完全都靠运气,因而对于后世之人而言,他们能延续下来,靠的,都是都是自己的曾祖母、曾曾祖母、曾曾曾祖母一代又一代的在博运气,哪怕是皇家,死亡率依旧恐怖。
早产加上胎位不正,这几乎已经和宣判死亡没有任何的分别。
寝殿里,沈妃的哀声清晰入耳,朱厚照眼圈红了,攥着拳头,冲了进去,看着额上已满头大汗的沈妃,朱厚照突然有一种内疚的感觉。
这种内疚的感觉,会在这人渣的人生之中,出现无数次,因为他的天性,本就是散漫自由,大多时候,他是明白是非和对错的,只可惜,虽是明白,可他依旧会在错误的道路上狂奔。
诚如对这沈妃,这父皇和母后给他安排的正妃并没有留给他太多的印象,给自己老婆,自己就娶,娶了就生娃,有了身孕,人就没了踪影了,天天夜不归宿,而今,他仔细端详着沈妃,见她痛苦不堪的样子,这才意识到,此人,乃是自己的正妻,而现在,她已徘徊在生死之间了。
朱厚照难得流下了眼泪:“你……你无事吧。”
方继藩在门外,干着急,心里说,幸好沈傲不在,否则非要打死太子不可吧。
沈妃道:“太子,太子殿下……臣妾的孩子,还……还保得住吗?臣妾的孩子……”
意思很明白,一定要保住孩子不可,哪怕沈妃自己的命没了,也完全不必介意。
朱厚照发狂了,揪住了御医,大声咆哮:“保得住吗?保得住保不住?”
御医叹息道:“殿下,殿下啊,臣等已经尽力了,此时早产,尤其是胎位不正,现在沈妃娘娘……哎,臣请殿下节哀,臣虽尽力而为,可……十之八九,都保不住。”
朱厚照打了个冷颤,他突然安静了下来。
却在此时,外头传来了声音:“陛下驾到……娘娘……”
弘治皇帝已和张皇后联袂而来。
连续生了七个孙女。
第一个,弘治皇帝和张皇后傻乐,终究是自己的骨肉啊,瞧瞧她的小眼睛,瞧瞧她的小鼻子,像朕,太像了。
第二个,还是乐呵呵的,这孙女怪可怜的,来,亲亲。
第三个……
第四个……
第五第六个……
第七个……
弘治皇帝开始怀疑人生,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有皇位需要人继承啊,可是孙子呢,朕的孙子呢?
一切的希望,而今暂时都寄托在了肚子日益胀大的沈妃身上,弘治皇帝寝食难安,张皇后也是夜不能寐,成日都在琢磨,为何连续生了七个孙女,这难道是上天有所警示吗?
为了这事,弘治皇帝亲自下旨,让英国公前往太庙祭祖,希望能给自己带来一个好运气,祖宗们保佑,好歹给个男丁吧,不能这样下去啊。
却不知是不是英国公祭祖的姿势不太对,结果,告祭了太庙之后,正午,东宫就来了人,出事了。
弘治皇帝吓的脸都白了。
张皇后觉得自己的腿有些软。
儿子对于朱厚照而言,可能只是赌气的工具,毕竟连生七个,实在是面上无光,此前生不出孩子,人们私下里议论,而如今,孩子能生了,专生女儿,这口气,咽不下啊。
可对于皇帝和张皇后而言,这是承祖宗之重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祖宗们若是在天有灵,见还没有皇孙出来,只怕都恨不得从天上下来,抽死自己。
弘治皇帝脸色惨然,快步的步入了寝殿,看到了垂头丧气的朱厚照,再看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的太医,一下子,弘治皇帝明白了。
他深吸一口气:“有办法吗?”
无人回答他。
弘治皇帝觉得自己的心口狠狠被重锤锤击了一下,竟觉得天旋地转,他继续深吸一口气:“当真,一点法子都没有吗?说话,给朕说话!”
那御医们面如死灰。
这东西,真不是他们医术不精,也非他们不够尽力,实在是,无计可施。
“陛下。”当先一御医不得不开口:“且不说早产,单说胎位不正,哪怕孩子可以出来,也是脚先出来,这生产的过程,极容易导致窒息,臣……臣……”
这时方继藩蹑手蹑脚到了弘治皇帝一边:“你的意思是,必死无疑了?”
弘治皇帝听到了死字,顿时又头晕目眩。
方继藩也自觉地自己有些失言,可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很重要。
御医沉默了片刻,其实,还是可能有一线生机的,可几率太低了,他现在哪里敢任何的保票,他面如死灰:“只恐是如此。”
弘治皇帝觉得身子有些承受不住,被一旁的萧敬眼疾手快的扶住。
他不忘道:“去,扶张皇后去休息。”
随来的女官不敢怠慢,忙是搀扶住一脸惨然的张皇后。
朱厚照一脸惨然:“我救人无数,想不到……”
方继藩这时却道:“既然御医们无计可施,他们既说了,必死无疑,那么,就试一试我的方法。”
是的,只有在保证绝对必死无疑的时候,方继藩才敢提出自己的办法。
因为自己的办法,同样风险重重,一不小心,便可能要害死沈妃或是肚子里的孩子。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方继藩绝不会提出来。
可御医既开了口,那么……方继藩就不得不站出来试一试了。
“什么?”弘治皇帝双目如电,在方继藩身上扫过。
朱厚照顿时打起了精神,一脸期盼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深吸了一口气:“父皇,太子殿下,你们可都听得清楚了,太医说,沈妃娘娘和孩子都必死无疑,他们的命,已在阎王爷的手里,而我……”
朱厚照急的跺脚:“说人话。”
方继藩便只好提取精华,去除糟糠:“出了问题别怪我。”
弘治皇帝道:“到了这个份上,你还推诿什么,不必怕,你有什么办法,快快说来。”
方继藩道:“开膛!破肚!”
“……”
弘治皇帝有点懵。
似乎方继藩永远只会一种方法。
好似得了什么病,都和动刀子有关。
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忌讳什么呢?
朱厚照一拍脑门:“对,开刀,动刀子,动刀子好!”
现在方继藩乃是救命稻草,想不信他的邪都难。
方继藩却道:“这事,需先征求沈妃的同意才好。”
方继藩又不傻,为了防止此后可能发生的医闹,不把事情说清楚,那才见鬼了。
他匆匆至沈妃榻前,正色道:“沈妃娘娘,我有一个法子……”
沈妃已疼的死去活来。
一看到方继藩,竟是心安了。
她面色姣好的脸上,虽是惨然,可一看到方继藩,有一种无条件的信任。
沈家,就是靠着方继藩才有今日的啊。
自己的兄长是什么样子,别人可能不止,沈妃却比谁都明白,可自从去了西山书院,拜入了方继藩的门下,整个人已是焕然一新,在她心里,方继藩是极厉害的人,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倒方继藩了。
她自知自己已经死亡便在眼前,可她心里念着这个孩子,怀胎八月,她人生中的一切希望,都寄望在这孩子身上,她方才虽是哀嚎,却没有哭,可一看到方继藩,顿时眼泪哗啦啦的下来:“师公……请你救救孩子!”
师公……
方继藩身躯一震。
内心深处,有一种感动。
我有这么老吗?
虽然他爱占男人们的便宜,可是一个和自己同岁的女子喊自己师公,却令他有点怪怪的。
可方继藩知道,这一声师公,就是责任啊。
他娘的,我方继藩……拼了。
方继藩大吼:“来不及了,救人,人呢,立即将人送去西山,西山有蚕室,要快,一刻都耽误不得。”
方继藩回头,差点撞到了跟在身后的朱厚照,这家伙几乎脸和自己自己贴着。
方继藩厉声道:“我要救我的徒孙女,要想尽一切办法。”
朱厚照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占了便宜一般。
可现在,哪里还计较的了这么多。
看着老方说这些话,反而给朱厚照心安的感觉,因为他知道,在接下来,只需一切按方继藩的来做即可以了。
开膛破肚,开膛破肚……还能生孩子吗?
没听说过啊。
不过……想来和割腰子同理吧。
方继藩一把手,拍在了朱厚照的身上:“太子殿下,依旧……还是你来主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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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颔首点头,他很清楚,除了自己,好像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主刀。
他不禁道:“谁来做助手?还有,怎么开膛?”
方继藩想了想:“可以让蒋御医来做助手。”
方继藩对于跟着太子一起破太子妃的肚子,是有所顾虑的。
这时代的风气,就是如此,自己是男人,而太子妃是女人。
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是,最可怕的却是,人言可畏,毕竟,太子妃的身份,实在过于特殊。
方继藩又不傻。
趋利避害,乃是人的本能。
而至于蒋太医,就无所谓了,一方面,他年纪大,非议会少一些。最重要的是,就算有非议,那也没关系,既然这老贼居然敢如此胆大包天,而且该看了不该看的东西,那么说他是人间渣滓,那也不为过,拉出去砍死喂狗吧,方继藩一点也不介意。
“……”朱厚照却是急了:“你不从旁指导,我怎么破?再者,你不在身边,我放心不下,老方,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扭扭捏捏做什么,你是个男人啊。”
这是激将法。
“你我配合,最是天衣无缝了,让其他人来,本宫一点底气都没有,你无论如何,也得救救本宫的孩子,还有沈妃,我们是兄弟呀。”
朱厚照眼圈红了,方继藩不在,他确实不放心,平时手术,都是两个人一起上的。
弘治皇帝站在一旁,心已乱了。
突然有了一丝曙光,他很清楚,都到了这个份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自己的孙儿,就在肚子里啊。
何况,沈妃历来贤良,自己和张皇后,都很喜欢,她也得活着。
弘治皇帝道:“方卿家,你有多大的把握?”
方继藩心里叹了口气:“保住孩子,只有三成把握,得看她自己扛得住扛不住了。”
这是实话,眼下的条件,只有如此简陋,割包皮,那是一阁一割一个准。割腰子,成功的几率极大。可剖腹取娃,还得让母子二人都活下来,难度太大了。一方面,是开口太大,此时根本不可能进行输血急救,同时,朱厚照没有剖腹的经验,许多消毒的措施,都不完善,被剖的人,只能凭着自己的身体素质来扛,扛的过去,就能活下来,扛不过去,必死无疑。
可现在,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剖,也得死,剖,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弘治皇帝沉默了很久,他深吸了一口气:“来人,传旨意。”
萧敬忙是上前,弘治皇帝正色道:“太子妃沈氏,与驸马都尉方继藩,结为兄妹,两家通好,自此,沈氏拜平西侯方景隆为父,改沈氏为方氏……大抵,就如此吧,往后,方继藩,你和方氏,是一家人了,她若是活下来,你们便是至亲兄妹,你明白朕的意思了吗?”
“……”
皇帝就是皇帝,直接让人改姓,一点商量都没有。
可方继藩很快明白了弘治皇帝的意思。
只有如此郑重其事的认了兄妹,方继藩才可以完全不需避嫌,也绝不敢有人乱嚼舌根,而方氏的名节,也就可保全。
方继藩乃是方家的独苗苗,是绝不可能,拜入沈家,改姓为沈的,可若是不改姓,又显得过于儿戏,不够郑重其事,可能会成为别人的口舌,最终,只好委屈方氏了。
想来,沈家人面对这种情况,也绝不会有什么非议,毕竟,救人要紧。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看了朱厚照一眼:“那么,我和殿下来做这个手术,殿下……咱们立即去西山。”
二人没有犹豫,他们得先赶去西山。
方氏来不及这么赶来,而朱厚照和方继藩可以先骑马,先去做好准备。
其实让方氏拜自己为兄……方继藩觉得自己吃亏了,这是自己孙辈啊,突然成了兄妹,实在是怪怪的,可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让太子妃,认自己为爷爷,卧槽,我方继藩,是要脸的人啊。
到了西山,二人一到,一声令下,整个西山医学院,便已开始忙碌起来。
苏月亲自带着人,前往蚕室进行清扫和消毒,要做到一尘不染,所有的手术器皿和器械,都需用酒精重新清洗数次,臭麻子汤,亦是准备妥当。
蒋太医则准备好了缝线、金疮药。
此后,所有人退了出去。
朱厚照和方继藩在蚕室里,现在沈妃还没到。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紧张。
不紧张才怪了。
接下来,可能决定了太子妃和肚里孩子的生死。
这可是朱厚照自己的孩子啊。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
他拿起了手术刀,试了试,手还算稳,可见他的心理素质,其实还是不错的,毕竟练过武,且有丰富的手术经验。
方继藩一边将纱布小心翼翼的折叠起来,一面道:“殿下,你的妹子,嫁给了臣,现在臣的妹子,也是你的妻子,这样算起来,是否心理平衡了许多,咱们算是两不相欠了,以后可别总是提起妹子,便恼羞成怒,想一想臣的妹子,臣会因为她嫁给殿下,就抱怨和不忿吗?臣欢天喜地都来不及呢,因为殿下是臣的兄弟啊,你我相交多年,我最了解你不过了,妹子交给你,放心。”
这言外之意是,你妹子嫁给我,不冤。
朱厚照握着手术刀的手,颤了颤,突然有一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冲动。
他闷不吭声,不理方继藩。
方继藩心里想,这样都没有打开太子殿下的心结,这太子对自己的怨念到底有多重啊。
方继藩道:“殿下以为,这一次,是儿子还是女儿?”
朱厚照红着眼睛:“本宫知你是故意啰嗦,想让本宫轻松一些,不要紧张,可是……你住嘴。”
“噢……”方继藩只好点头:“那我住嘴了啊。”
一个多时辰之后,沈妃才被人抬在撵上,抬撵的人,风风火火的赶来。
躺在被褥里的沈妃,几乎面无血色。
若不是还抱着对孩子的最后一丝希望,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支撑下去的。
这等痛苦,没有信念,足以让任何人崩溃。
可即便如此,哪怕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想着自己的孩子还有一线生机,她也毫不犹豫的硬撑着,唇已咬破了,流出殷红的血,却没有发出声音。
此刻,她已浑身是汗,被人用推车抬进了蚕室,所有人全部回避。
方继藩看了朱厚照一眼,道:“殿下,你去给太子妃去了衣物吧,还有,用酒精擦拭了一下身体。”
朱厚照颔首点头。
这原本是苏月的工作,可现在,这里只有两个人。
朱厚照没有犹豫,快速的去除了衣物,方继藩故意眼睛避开去,却也知道,这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而已。
其实……方继藩本就不是一个下流之人,恰恰相反,他是一个三观奇正的人,对于这些,心里没有任何的波澜,何况,这人是自己的妹子,从此之后,两个人就是真正至亲的兄妹了。
朱厚照在那边道:“过来帮帮忙,你来给她喂臭麻子汤。”
方继藩颔首,上前,看着赤身在手术台上的沈妃,不,她应叫方妃了。
方继藩上前,喂她喝了臭麻子汤,一面低声抚慰道:“待会儿别怕,若是疼,便叫出来,不打紧,麻醉效果可能不好,若是觉得疼,不要乱动,要忍住,你放心,太子最擅长生孩子了,他的刀功也很好。”
方妃颔首点头,情真意切的看着方继藩,太子给她不靠谱的感觉,可方继藩,却如镇定剂,给她一种安慰感,她眼里迸出了泪水来,艰难的道:“哥…………你记着,无论如何,你也要让孩子活下来,无论如何…………”
“你也要活。”方继藩心疼的看着她,这是一个伟大的女人,这让方继藩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爱打麻将,做的菜还不如方便面好吃,成日不着家的妇女。
方妃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模糊,似乎喝过了臭麻子汤,疼痛轻了一些。
当然,这只是心理作用,因为臭麻子汤没有这么快起效。
一切准备妥当,无数盏鲸油灯,制造出了无影灯的效果,条件十分简陋,可眼下,必须赶紧动刀了。
方继藩开始低声和朱厚照交代着手术的步骤。
其实这步骤,方继藩也是一知半解,虽是如此,可他依旧比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懂得多。上个时代,在大屏幕手机还没有普及之前,那时候,书籍很昂贵,方继藩喜欢读书,而恰恰,每日下班时,那种私人医院免费分发的所谓《妇女之友》之类的刊物,成了方继藩获取知识的来源,以至于方继藩对于各种性病、生娃以及各种原因导致的皮肤病,有较深的了解,关于这一点,方继藩很感谢那些坑爹的私人医院,是它们,让方继藩明白,原来许多根本不是疾病的‘疾病’,居然会给身体带来如此可怕的后果。
这也使得,方继藩在大明,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妇女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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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继藩的一番教导之后。
朱厚照大抵明白了手术的过程。
显然……这手术的难度,比他原预想的难了许多。
他还以为都和割腰子一样呢,啪叽一下,就出来了。
因而,朱厚照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谨慎起来。
肚子里,可是自己的孩子啊,甚至有可能,是自己的儿子。
你还有皇位和江山要继承呢,要活下来啊。
方继藩其实比朱厚照还要紧张。
因为这个时代的手术器械,自然远不如上一世,这个时候,能否完成手术,就必须得看朱厚照的刀功了,器械不行,刀功来凑。
方继藩摸着方氏的肚子,大抵的确认了孩子的位置,而后,他取了一块布来,遮住了方氏的肚子上,只留下了一个手术用的小口,这是为了防止血流的到处都是。
朱厚照取了手术刀,方继藩则拿了止血钳以待。
“殿下,我们的时间不多,为了防止大出血,一定要快,迟一分,方妃就多一分危险。”
“明白。”朱厚照颔首。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既如此,我们现在开始!”
“开始。”
朱厚照深也深吸一口气,他全神贯注起来,这家伙心理素质太好,上辈子一定是杀猪匠。
随后,朱厚照按着手术的位置,拿着这锋利无比的手术刀,轻轻的开始在方妃的肚皮上划过。
臭麻子汤虽有一定的麻醉效果,可效果有限。
方妃感觉到疼了。
她眼泪扑簌而下。
这种自己平躺着,两个人拿着屠宰刀具在自己身上开膛破肚的感觉,足以使一个女人,感受难以言喻的恐怖。
可是……她咬着牙,不敢动弹。
她心里知道,倘若随意乱动,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方继藩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不要怕,不要怕,不要紧张,没事的,很快会没事,马上就要看到孩子了。”
“是吗?”方妃的手冰凉,声音哽咽:“好,我不动,我……不疼的……”
方继藩颔首,随即全神贯注,观察着朱厚照的下刀方向。
朱厚照皱眉,双目如电一般,他开始小心翼翼的,划开了第一层肚皮。
呼……
划开了。
他已能看到,后头肚皮的斑斑血迹。
方继藩突然在想,眼前的场景,岂不是和剥皮一样吗?这是祖传的手艺啊,想当初,太祖高皇帝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剥皮充草。
“继续。”方继藩道。
“擦汗。”朱厚照察觉到自己额头,已有汗水了。
汗水是决不能滴落下去的,很容易使伤口感染。
方继藩忙是给他擦汗。
朱厚照继续凝视着手术部位,划下了第二刀。
第二层皮,徐徐的翻开。
他的手很稳,不偏不倚,这个表情,犹如当初杀猪的王守仁,平静且快捷。
朱厚照继续,手术刀划开了第三层肚皮。
肚皮有七层,后世的手术里,绝不只是一下子将肚子划开这样简单,剖腹的难度,和割腰子的区别就在于此,因为剖腹所需划开的伤口较大,必须将一层层皮划开,而后迅速的取出孩子和胎盘,接着,一层层进行缝合,若是一刀直接下去,即便缝合,怕也止不住血。
方氏强忍着,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肚皮一层层的划开,这是极恐怖的事,她抬眸,看着朱厚照,又看着方继藩,两个人低着头,她死死的拽着方继藩的手:“哥,孩子……出来了吗?”
方继藩道:“快了。”
这……才只是开始呢。
接下来,第三层,第四层……
显然,当前的手术器械依旧还是不过关,手术刀的锋利程度,还是远不如后世,只第四层之后,那一层薄薄的肚皮之下,几乎已可看到腹腔了。
方继藩下意识的,预备了纱布,随时要准备止血。
一般的剖腹产,是不需要输血的,因为剖腹产一般情况下,不会触及到大动脉。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手术的时间过于冗长,又或者,产妇可能有先天性的贫血,当然,最可怕的情况,是遭遇了下肢静脉栓塞。
这种几率不高。
方继藩一手被方妃死死的拉着。
他能感受到方妃手上的冰凉。
凭着臭麻子汤哪一点麻醉效果,方继藩想一想,都知道方妃一定很疼,疼的厉害。
方继藩却不忍心去看房妃的脸。
此时,朱厚照开始划开了最后一层的肚皮。
血肉模糊。
朱厚照面无表情。
一般人看到这种情况,不昏厥才怪了。
可小朱是什么人,这厮打小,就渴望刀头舔血,而今,他的愿望得以满足,这个过程,他很享受,很快乐。
方继藩不断的用纱布,堆砌在创口的四周,殷红的血开始流出来。
朱厚照开始取止血钳,只是这止血钳却非止血,而是将创口撑大。
朱厚照开始切开了子宫,道:“赶紧。”
方继藩哪里敢迟疑,双手深入创口,徐徐的,开始将一个脑袋,小心翼翼的取出来。
接着,开始徐徐的拉扯,一个长得稀奇古怪的小家伙,浑身湿漉漉的,全身的皮肤褶皱,只有一只大老鼠那般大,慢慢的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似乎到了肚皮处的时候,可能有些卡住了,方继藩狠狠一拽,小伙子随着羊水和鲜血离开了母体。
方继藩立即取了剪子,剪开了脐带,随后,小家伙终于意识到,从此之后,自己再不是靠母体的脐带来给自己维持生命了,他已成为了独立的个体。于是,呜哇一声,开始发出了嚎哭声。
哭声不大,显然气息还很虚弱,毕竟是早产儿,这‘大老鼠’方继藩二话不说,直接丢到了一边,那儿有个托盘,托盘里堆满了纱布。
朱厚照大叫:“孩子怎么样?”
“很丑!”方继藩平静的道。
朱厚照道:“本宫问你是男是女。”
方继藩只好凑过去看了看,一个熟悉的玩意儿映入自己眼帘,之所以熟悉,是因为自己也有,而且比他大。
方继藩道:“男。”
朱厚照顿时激动起来,恨不得想要叉腰。
方继藩见朱厚照脸色不自然,立即道:“赶紧,取胎盘。”
那方妃,听到了哭声,已是喜极而泣。
她原本一直心心念念着,要生下一个皇孙,可一听这哭声,心早已融化了,对她而言,
朱厚照忙是将止血钳,继续撑大创口。
方继藩没有犹豫,取出了胎盘,此时,方继藩已感觉到,自己的后襟几乎已湿了。
方继藩道:“殿下赶紧缝合,要快,孩子我来料理。”
朱厚照看了方妃一眼。
方妃已是昏厥了过去。
耳边,还听到孩子虚弱的哇哇哭声。
朱厚照觉得很悦耳,可他知道,展现自己神乎其技般的技巧之时,到了。
他取针,双手开始翻飞,一道道绵密的针线立即出现。
方继藩忍不住还招呼道:“殿下,记得所有的针线,都要留一道口子,将来好拆线啊。
朱厚照需要缝五层,可缝合在里头的线,却不能留在肚子里,这个时代,并没有可吸收缝合线,这线是不能烂在肚子里的。
因而,在缝合时,需有一根线头留在外,五根线都得留出,到时拆线时,怕又是一个哭天喊地的过程,这里头的线一根根抽出,要命啊。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方妃能够活下来。
朱厚照开始飞快的缝线,而方继藩,对于朱厚照缝线的技术,倒是能放心,忙是去照顾这孩子了。
他倒提着这孩子,令这孩子口里的可能吸入的羊水倒出。
孩子哇哇大哭,方继藩面上却没有表情,等看着差不多了,方继藩方才将这‘大老鼠’平放在托盘上。
蚕室里本就很暖和,烧了地龙,所以不必害怕‘大老鼠’冻着,方继藩取出了大棉签,而后沾着酒精,开始擦拭孩子浑身上下每一个部位,尤其是脐带部位。
将这酒精涂抹了全身之后,方继藩方才松了口气,孩子开始蠕动着嘴,似乎不想哭了,太累。
方继藩便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襁褓,将他包其,襁褓有些大,显然宫中也没料早产儿的情况,不过不打紧,多裹一层即是了。
将他包好了,方继藩便将‘大老鼠’放置在了一边。
孩子很健康。
想来他的营养在肚子里时,得到了充分的保证,方继藩最担心的孩子可能肺部未发育完全的情况没有出现,这若是穷人家的孩子,多半就不成了。
方继藩回到了手术台,朱厚照低头继续缝线,从内往外缝,一层一层,已是第三层了,他一见方继藩凑上来,忍不住嫌弃道:“去照顾本宫的孩子。”
“我想看着我妹子。”方继藩道。
朱厚照拿他没法子。
而方继藩则先去摸了摸方妃的额,体温还算正常,呼吸……也还均匀,不过还是有些虚弱,腹部在缝制之后,虽偶有血珠往外冒,可失血的情况并不重。
方继藩心里想,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自己了,你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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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若非是实在万不得已。
方继藩是断然不会冒这个风险的。
这个时代,剖腹产的条件根本就没有具备。
可不做,就是死,做了,还有一线生机,既然如此,那么无论如何,都要努力一番。
所以,哪怕方继藩只是半吊子水平,只接触了一些妇女之友之类的杂志,也非要孤注一掷不可。
因为……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想将人救出来。
更因为他是方继藩。
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男人。
朱厚照快速的缝线,完成了最后一个步骤。
方继藩则立即开始上药,并且用酒精清洗伤口附近的血迹,此刻,方妃已昏厥了过去,她还来不及见着她的孩子。
可能不能醒来,并且扛过可怕的并发症,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方继藩为她擦拭了额上的汗。
凝视着她。
朱厚照道:“赶紧为她穿衣,还愣着做什么?”
方继藩感慨道:“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啊,太子殿下待我妹子还这么不好。我想好了,若是殿下这样对待我的妹子,以后我便同样对待你的妹子。”
朱厚照下意识的要操起他的手术刀,恨的牙痒痒。
可终究,父亲的喜悦,还是冲淡了这点小小的不愉快。
他抱着‘大老鼠’,热泪盈眶:“很像本宫,长的像极了,哈哈。”
他欣慰的大笑起来,那孩子似乎被惊醒了,立即又开始哇哇大哭。
方继藩则在一旁,为方妃的伤口上上了纱布,而后,给她裹了一层棉被,他深深看了方妃一眼,这新认的妹子,很可能,只这一眼之后,便是诀别。
………………
镇国府。
弘治皇帝背着手,来回踱步。
这已小半时辰了,依旧还没有消息。
张皇后也撑着身子来了。
夫妇二人,显得很是焦灼。
前头七个孩子,生产时都好好的,唯独到了正妃这里,却突然出了岔子。
弘治皇帝忍不住唉声叹息。
他突然道:“不如,明日让英国公去太庙吧,告祭一下祖宗,祖宗们在天有灵…………”
张皇后只是低头拭泪,摇头道:“上一次也是告祭了祖宗,英国公还说什么当日有祥云,结果,瞧瞧现在,这张懋,也不知是不是没有沐浴更衣,触怒了先祖……”
弘治皇帝觉得心情烦躁,他深呼吸。
下一次,确实该问清楚。
虽说他是信任张懋的,可谁知道是什么原因呢。
他忍不住道:“万万想不到……想不到啊,朕克继大统,本就子嗣不昌,愧对列祖列宗,朕的儿子,也不济事,此前没有孩子,可现在呢,现在孩子有了,其实……生女儿也好,秀荣朕不就心疼的很?可若是没有子嗣,江山该怎么办?”
越想,心里越是疼的厉害。
无后……
这是何其可怕的事啊,无后就意味着,要让同宗的藩王们入京承袭大位,可别人的子孙,和自己的子孙能一样吗?历来多少这样的事,江山给了同宗兄弟之子,以至于,人驾崩了,连祭祀的人都怠慢了许多,不只如此,若如此,秀荣怎么办?别人的家的孩子,会善待吗?秀荣未来也会有子孙,她的子孙们怎么办?
还有张家,张家两个兄弟已让人操心了,至今还没有音讯,这两个大舅哥,弘治皇帝是不喜欢的。可弘治皇帝是个心肠软的人,张家兄弟再怎么任性胡为,那也是张皇后的兄弟,以至于满朝弹劾,他们依旧还能活蹦乱跳,最严重的惩罚,也不过是将两兄弟叫到宫里,教训了他们一晚上。通宵达旦啊,一宿未睡,就是监督他们抄录论语。
弘治皇帝有太多难以割舍的人,也有太多难以割舍的事。
还有方继藩,自己的女婿,他办事很得力,自己已将他当做了半个儿子,这个小子,爱胡闹,朕能容忍他,太子也能容忍他,因为彼此也算是至亲了,可其他人呢,其他人能容忍吗?
弘治皇帝焦虑的踱步,他免不得安慰哭哭啼啼的张皇后:“且放心,不会有事的,方继藩……平时不是总能办成事吗?”
张皇后哭泣道:“可他也没生过孩子啊……这等生死大事,怎么教人放心的下。”
弘治皇帝抿了抿嘴,叹息:“朕最担心的是太皇太后,她盼着皇孙呢,倘若有个什么闪失,她若是知道,又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说着,摇摇头。
却在此时,有宦官匆匆而来:“陛下,娘娘……出来了,出来了……”
“出来了……”弘治皇帝感到一阵眩晕,他上前:“什么出来了。”
宦官拜倒,喜极而泣的模样,可弘治却只看他哭泣,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心口像堵了大石:“到底出来了什么?”
“孩子出来了,殿下抱着孩子出来了,从蚕室里出来。”
孩子……
弘治皇帝身躯一震。
张皇后也豁然而起。
说实话,有这么个儿子,挺折腾的,朱厚照太能折腾事了,作为他的爹娘,每日都在一惊一乍中度过,真的……很苦啊。
弘治皇帝大步流星,便冲出了镇国府。
张皇后也快步的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这外头,早已满是宦官和宫娥,众人见陛下和娘娘出来,纷纷拜倒行礼,弘治皇帝却是快步往蚕室去,迎面而来的,却是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一前一后的赶来。
方妃已让宦官去照料。
方继藩预备好了药,同时还有纱布,交代了宦官们注意的事项,接下来,就完全靠方妃自己了。
现在,朱厚照手里捧着自己的儿子,面上充满了骄傲。
而方继藩却是苦着脸,他很担心方妃。
这个时代的人,深受时代的影响,对于他们而言,儿子比一切都重要,反而女人……
方继藩心里,依旧还惦念着那个叫自己哥的女人,这声音很亲切,方继藩其实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外表的荒唐,不过是掩饰自己内心柔软的伪装而已。
就比如方继藩,自来了这里,从没有做过任何缺德事,就算是有,那也是被朱厚照带着做的。
弘治皇帝走的更急,他大声道:“母子平安吗?”
朱厚照道:“他们暂时都还活着,都平安。”
暂时……
弘治皇帝脸拉下来,想抽死这个不肖子。
张皇后脸色也很不对劲。
“孩子,拿给朕。”朱厚照已上前,哽咽难言。
现在……他暂时已不在乎男女了,看到了襁褓中的孩子,他心都要化了,尤其是孩子在朱厚照在襁褓中挣扎,嘴巴撅起来的样子,像极了朱厚照小时候。
不只如此,他只有一只大老鼠这般的大,看着,更令人心疼和怜爱。
弘治皇帝将他抱在了怀里。
大老鼠开始嚎嚎大哭。
张皇后已凑了上来,以泪洗面,伸手道:“孩子饿了,快,寻母乳。”
“……”
一下子,所有人都懵了。
因为……没有母乳。
这……是一件极可怕的事。
当时,所有人都手忙脚乱。
每一个人,都是惊慌失措。
大家没想过,孩子出来,要吃奶的呀。
那萧敬,已是惶恐不安,拜下:“奴婢万死,奴婢顾虑不周。”
方继藩道:“我知道,西山的李二头家里的,刚刚生了孩子,快请她来!”
早有人匆匆忙着去请人了。
大老鼠便开始撕心裂肺的哭。
弘治皇帝眼里一滴滴泪落在襁褓里,他深吸一口气,却又不肯去揭开襁褓,看这孩子,是男是女,怕孩子冻着了。
深吸一口气:“方妃如何?孩子的母亲,还好吧?”
朱厚照道:“现在还在呢,都还好,儿臣已命人照料了,她是有福气的人,将来,可能要做皇后,甚至,可能要做太后,太皇太后……”
说着,朱厚照忍不住叉腰,这……或许是他人生之中,最神气的一刻,从无子,到生了七个女儿,再到儿子诞生,哎呀,这多牛逼的事啊。
弘治皇帝心里一咯噔。
做皇后,可以理解。
方氏乃是正妃,自己驾崩,可不就是她入住西宫吗?
虽然朱厚照这个家伙,口没遮拦,这样的话,也大喇喇的说出来,这不是咒皇帝死吗?不过,弘治皇帝早已习惯了朱厚照的性子,说实话,他口里要是不说点让人别扭的话出来,自己还担心呢。
可是……
太皇太后……
弘治皇帝身躯一震,是皇孙吗?
弘治皇帝凝视着朱厚照,几乎无法呼吸:“是……孙儿?”
他目中焦灼急切,将襁褓中的孩子,搂得更紧。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他组织着言辞,想要在这一刻,说的正式一些,他觉得今日这一刻,足以使自己铭记一辈子,自然……这刹那的记忆,一定不可荒废了。
可方继藩在他身后,简洁又有力的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大明,后继有人,这……正是皇孙,皇孙身子还算康健,您瞧这哭声,中气很足。”
是皇孙。
弘治皇帝险些没有抱住襁褓里的大老鼠,忍不住眼泪飘飞:“真……真的吗?那么……去叫英国公,立即,召英国公立即去太庙,让他去……告慰祖宗在天之灵!”
弘治皇帝第一个念头,就是祭祀祖先。
对于他而言,传宗接代,乃是祖先们赋予他的义务,而今,总算一块大石落地,看着怀里的孩子,弘治皇帝感慨万千。
“真的很像朕啊。”弘治皇帝低头。
朱厚照忍不住心里想,明明像本宫,和本宫一模一样。
可显然,他似乎不太明白,胳膊拗不过大腿的道理。
一听弘治皇帝说这孩子像朕,顿时好评如潮,萧敬当先道:“陛下生的英明神武,皇孙亦是有龙虎气,方才,奴婢远远见皇孙来,远远的,竟有芬香扑鼻,奴婢竟觉如沐春风,整个人都精神抖擞,龙精虎猛起来,皇孙一看,就是有大福气的人哪。”
“是啊,是啊……”随来的几个宦官纷纷点头:“皇孙和陛下,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张皇后也颔首点头,笑吟吟道:“这么说来,还真像,眼睛是眼睛,鼻子像鼻子。”
朱厚照气了个半死,因为朱厚照打小,就像自己的母后,现在听人都这般说,想要争辩。
此时,方继藩却是道:“何止是芬香扑鼻,我还看到天上竟有祥云呢,耳边宛如有仙乐阵阵,若隐若现,你们都听着了吗?这孩子臣掏出来的时候,臣一看,浑身上下,竟是端庄无比,臣吓了一跳,差点就要跪下顶礼膜拜了,皇孙威武啊,臣不敢直视,哎呀,不得了,不得了,将来肯定不得了。”
萧敬撇了方继藩一眼。
有一种既生敬,何生藩的想法。
朱厚照心沉到了谷底,他就知道方继藩会这般的,看透了。
方继藩意犹未尽:“这第一眼瞧见,臣就在想,怎么啦,陛下竟返老还童啦,这不就活脱脱一个陛下吗?龙种果然就是龙种啊,就是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皇孙一哭,都如阵鼓频催,千军万马奔腾,教人不敢等闲,陛下,天降龙孙,此乃国朝万年永康之兆啊。”
萧敬一脸幽怨,张口也想表示一点什么。
弘治皇帝却已爽朗大笑,将孙儿搂得更紧:“当真吗?”
其实这玩意就是如此,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说到底,即便是再理性的人,也有不理性的一面,倘若你瞧见有人拍别人马屁,心里难免吐一口吐沫,臭不要脸。可倘若这马屁拍到自己头上,若有自知之明的人,虽是心里心花怒放,却难免还要矜持一下,自己真是这般?可倘若人家拿捏住了你心头最珍爱的东西,狠狠夸了一通,这时候,什么所谓的理性统统见了鬼,哪怕在夸张,心里却是想,可不就是如此吗,哎呀,大家想到一处去了。
由此可见,这人生在世,万万不可清高,也万万不可有,哎呀,我是不是太夸张了,陛下不会觉得我如何如何吧,扯!抓住了人家的心头之好,卯足了劲去瞎掰便是了,要脸?要脸的人都从早干到晚,干到了腰间盘突出,一辈子苦哈哈的在还房贷呢。
方继藩眨了眨眼,一双真诚的眼睛,与弘治皇帝对视,目中透着真挚:“真的,朕可以用西山三百九十七颗脑袋作保。”
弘治又是大笑,低头看着皇孙,眼圈又红了:“真是奇子呀,将来,你一定可以克继大统,成为一代贤君。”
大老鼠才懒得什么鬼贤君明主,脸都胀红了,哇哇大哭。
饿了。
弘治皇帝忙是噢噢噢的安慰。
此时,那李二头家的终于来了。
这是一个体态很丰腴的妇人,一听恩公叫唤,二话不说,便把自家的孩子抛到了炕头上,疾步赶来。
虽然她显得有些粗鲁,农妇嘛,也不晓得什么规矩,只看这里人多,突然之间,便显得扭捏起来。
可此时,谁还顾这个,龙孙饿了啊。
萧敬忙是小心翼翼的自弘治皇帝手里接过了龙孙,小心翼翼的捧给这李二头家的,弘治皇帝饶有兴趣的背着手,眼睛几乎离不开龙孙,那李二头家的一看孩子,母性的本能便涌了上来,衣服一操,露出了***,直接将***塞入了龙孙的口里……
场面,一度不忍直视。
弘治皇帝方才还美滋滋的看,顿时觉得尴尬,老脸一红,眼睛终是恋恋不舍的自那***离开,为了掩饰尴尬,故意咳了咳,显然,他自己都没想到,妇人如此的不讲究……
朱厚照倒是看的眼睛直了。
弘治皇帝咳嗽一声:“孩子,去屋里喂着吧。”
弘治皇帝入了镇国府,心里感慨万千,张皇后面上,已是露出了笑容。
朱厚照乐呵呵的,道:“其实……儿臣……也看到祥云了,好大好大一朵祥云啊。”
这家伙后知后觉,现在才想起自己该说点什么,反正是吹嘘自己的儿子,这已经无关脸面了。
只可惜,事后捧臭脚的人,终究没有幸福,弘治皇帝只噢了一声,他却激动的脑子里都是皇孙的影子,瞧瞧他的小身材,小胳膊,小鼻子,小眼睛,这孩子,未来定会有大出息啊。
他坐下,直乐,眼睛落在方继藩身上,方才想起什么:“继藩,此次真是有劳了你。”
方继藩忙摆手:“儿臣不敢称劳,主刀的乃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刀功,实在了得,儿臣也没帮上什么忙。”
弘治皇帝摇头:“这是他的儿子,他辛劳算什么,这是理所应当的,倒是你,忙前忙后,且没有你想出这主意,朕的孙儿,怕是没了,有功便是有功,朕真该赏你些什么。”
方继藩摇头:“臣不要赏了,只求一件事。”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你说罢。”
方继藩道:“臣隔三差五,都要去公主府,来来回回,很是麻烦,公主府宅子不错,儿臣看了很喜欢,不如世界赏给儿臣吧,儿臣在那里住下了,否则,名不正言不顺的,实是不胜其烦。”
“……”
住……住下了……
此前是天天往那儿跑,还留宿。
也罢,当做没看见吧,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在更过分了,直接住下,这是一丁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弘治皇帝心里高兴呢,心里说,反正规矩都已经坏的差不多了,秀荣是自己的独女,方继藩又有这么多辛劳,若是自己恩准,肯定又会引起举朝哗然,非议肯定是有,不过料来,也不会引发什么大风波。
好吧,压力是有,可朕倒也不惧,弘治皇帝道:“朕恩准了。”
他话音落下,随即又道:“除了公主府,这公主府的赐田,朕觉得少了。朕知道你,一直都在腹诽朕,说朕怎的嫁妆这么少,可祖宗的皇田只有这么多,赐了一些,就少了一些,到时,岂不是赐无所赐?这些田庄,本是供养公主府,也勉强足够了,可朕思来想去,秀荣毕竟是朕的爱女,而今,将这公主府赐予你,这秀荣,也算是彻底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唱妇随了。朕也不能让她只带着这么点田产去,你看中了城郊哪一处皇庄子,尽管提来吧,朕也一并当做公主府的陪嫁之物,赐你方家了。”
从前建公主府的本意是将驸马当做了入赘的女婿,同时,建立一个约束公主的机构。
这是因为,许多驸马,本身就是平民,说实话,给你吃给你喝,你乖乖的侍奉公主即是了,你还能有什么话说?
可现在,对方继藩,显然是不合适的。
方家满门忠烈,你让人当废物点心?
这不是恶心方家吗?
所以弘治皇帝对于方继藩隔三差五去公主府,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却不同了,高兴啊,今日还有什么舍不得的,皇孙都有了。
大手一挥,一大块皇庄大方的赐予出去,皇田算什么,朕高兴。
方继藩乐呵呵的笑了:“陛下真是圣明啊,不过……皇庄里的田地,历来肥沃,陛下都说,赐了一些,就少了一些了,臣若是厚颜讨要,心里十分不安,不妨如此,陛下自己看着给吧。”
方继藩又不傻。
这等事,是最麻烦的,让自己挑,自己挑了好地方,陛下心里肯定想,你方继藩不厚道啊。
虽然方继藩确实也没打算做厚道的人,可何必让自己显得贪婪呢?
可若是挑了差的,自己又不甘心,我方继藩没占过陛下多少便宜啊,就这么一回,还谦虚啥?
因而,方继藩将球踢回去,陛下看着给呗。
弘治皇帝倒是踟蹰了,一时半会,也想不起自己有多少皇田。
倒是朱厚照道:“父皇,赐他皇田做什么,大丈夫的田,自己去取,这才是男儿本色,妇人才养尊处优,吃这皇田呢?大漠里,不是在开垦土地吗?算在公主府名下,算公主府的,开垦多少,便算给公主府多少,倘若被鞑靼人劫了去,这是自己没本事,他有多大本事,就拿多少地,这岂不是好?”
“……”方继藩有点发懵,太子殿下,这是把大锅饭,改为了提成制吗?一下子调动了积极性啊。
………………
还有。
朱厚照的想法和他的父皇不同。
他天生就是个颠覆者,从不在意规矩的约束。
所谓的祖宗成法,其实,祖宗之法早就被后人们给修改的面目全非了,否则,贪墨几两银子,便剥皮充草,弘治皇帝有本事来试试,保准天下大乱。
可见,祖宗之法就是个筐,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一用,不需要的时候,谁管你狗屁祖宗。
太祖高皇帝若是在天有灵,看着后人们一边高喊着祖宗之法,一面,咦,怎么和老子当初的法一点都不一样,还是反着来的,多半这棺材板,压得不太住。
朱厚照不喜欢方继藩成日躲在田庄里耕他的一亩三分地,他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因而,才将主意打到了大漠上头。
方继藩的田庄在大漠,你方继藩偷懒啊,鞑靼人又来抢你了,大明关隘重重,有了关墙作为掩护,鞑靼人也打不进来,抢不走粮,就抢你方继藩的,你继续混吃等死啊。
不得不说,这个激励措施,很给力。
弘治皇帝一听朱厚照咋呼,下意识的,心里有点怫然不悦,臭小子,又在此胡说八道。
可转念之间,弘治皇帝突然眼眸变得幽深起来。
这……倒是挺有一些意思。
他微微笑着道:“如此,也好,那么,就将这漠北的田庄,给公主府吧,这是朕赐予秀荣的,是秀荣的陪嫁之物,方继藩,你不要嫌弃啊。”
省钱啊。
反正漠北不是朕的,之所以大明不取漠北,倒还真不是大明谦虚,当初太祖高皇帝和文皇帝在的时候,那可是如撵兔子一般,追着蒙古人一路按在地上摩擦啊,想要漠北那块地,早就拿到手了。
可之所以不取,是因为根本就没办法立足。
现在,你方继藩自己不是说,漠北那疙瘩,可以种粮吗?那就去种吧,种出来的,都姓方,朕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方继藩心里乐了,在后世,蒙古可是好地方啊,不知出现了多少个人均GDP暴打内地的城市,原因无他……有矿。
什么煤啊,石油啊,各种稀有的金属不胜枚举,其中金矿、铜矿,储量也是惊人。
这大漠,素有东林西矿、南农北牧之称,东边是巨大的大兴安岭支脉,林木森森,南面可以开垦农业,随着红薯和玉米以及土豆出现之后,产量十分惊人,西面是数不尽的矿山,北面可以放牧。
金矿……铜矿……
眼下煤矿的开发,暂时没有多少意义,因为现在煤炭虽已开始普及,可毕竟,需求量不大,还不必从大漠那儿取煤,成本太高,可是……金矿和铜矿却是不同,这……他娘的是货币啊,噢,是了,还有一处地方,有大规模的银矿。
这玩意,怎么挖,都不嫌多。
方继藩大抵记得一些矿脉的位置,因为上一世,自己曾去过内蒙古一趟,不少蒙古的城市,各自因为不同的矿产成为各自的支柱产业,那自榆林至包头的货车,几乎是连绵不绝,看的方继藩口水直流。
方继藩一脸苦逼的样子:“陛下,这……大漠不是大明的啊,陛下这岂不是给儿臣画了一个大饼,不成,儿臣思来想去,太吃亏了,儿臣的心小,就喜欢老婆孩子热炕头,陛下赐点地,给儿臣养老就得了。”
养老……
一听方继藩说到养老二字,弘治皇帝便不依了,你若是养老,太子和龙孙怎么办?谁让你鬼主意多呢,现在就想着养老,这得多没出息啊。
弘治皇帝断然道:“朕已开了金口,你方才为何不早说,现在金口玉言,覆水难收,迟了,往后啊,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早点说。”
“……”方继藩心里说,你自己说的,这可不是我逼你的。
这时,大老鼠已吃过了奶,顿时心里得到了满足,便呼呼大睡,那李二头家的妇人乐了,看着这大老鼠很可爱,依旧抱在怀里,萧敬很不客气的将大老鼠夺回来,李二头家的道:“他喜欢吃俺的奶呢,一吃便睡了,恩公,你来看看,你瞧瞧。”
她很为自己能为恩公效命而喜悦,为了证明自己办事得力,一再的想要证明什么。
方继藩略显尴尬,只好对她翘起大拇指:“没说的,好乳。”
李二头家的便满面红光,显得兴奋,李二头原先是个破落户,有幸进了西山,日子才蒸蒸日上,而今,娃生了,青瓦的房子也盖了,李二头家上下,都对方继藩充斥着感激。
没有方继藩,在这饥饿的世道,能有今天吗?指不定有没有饿死呢,这一家人,心里都感激着方继藩,哪怕是还一点人情,心里也舒服一些。
弘治皇帝已是起身,现在顾不得方继藩了,见着龙孙果然呼吸均匀,进入了熟睡,心头便热了,怎么看,都觉得没有看够,忍不住道:“龙孙吃此乳,确实显得怡然,既如此,那么就请此妇入宫,喂养龙孙吧。”
……
其实……方继藩很想忍不住说一句,娃娃不挑食的,喝水的奶,心满意足了,他也很安详。
当然,这话没必要说。
弘治皇帝又道:“龙孙年纪还小,方妃而今,又需好生调养,这龙孙,暂入宫中寄养,养在乾宁宫吧,太皇太后只怕,若是知道,此刻也要高兴坏了,十之八九,没一日都舍不得不看这龙孙一眼呢,孩子在东宫,若是来回穿梭于两宫,多有不便。”
“……”朱厚照突然觉得自己的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开口想说点啥,想了想,看着一脸欣慰的母后,便知道,若是留在东宫,母后心里怕是要像掉了肉一般不自在,至于太皇太后,想来……也一定辗转难眠,也罢。
方继藩则心里暗喜,看来,漠北的开垦,得赶紧了,也不知大漠里,已种出了大量的玉米和土豆了没有,要赶紧让张信去漠北啊,张信最靠得住。
从镇国府里告辞出来,方继藩擦了擦额上的汗,心里说,真是疲惫啊,生孩子,果然是很令人着急的事,回去歇一歇才是。
他刚举步要走,不对,这不就是自己的巢穴吗?怎么是自己告辞。
倒是朱厚照也出来了,愤愤不平的道:“明明长的就像本宫,老方,你却……”
方继藩白了他一眼:“不像。”
“什么?”朱厚照要跳起来:“你没瞧见吗,那眼睛,那鼻子……”
方继藩意味深长的看了方继藩一眼:“瞧见了,就是像陛下,因为陛下比较厉害。陛下和太子谁厉害,龙孙就像谁,其他的,我没意见。”
“……”
方继藩想起方妃来了:“殿下,去看看我妹子吧。”
朱厚照才抖擞精神,嘴里咕哝道:“本宫的儿子呢,本宫才是亲爹,却好似和本宫没有关系一样。”一面走,一面唉声叹息。
方妃在蚕室之中静养,可笑的是,直到手术之后,臭麻子汤的效果,才显现了出来,方妃熟睡着,方继藩和朱厚照联袂进了蚕室。
看着方妃的模样,朱厚照第一个反应,就是疼。
是真的疼啊,手术时,朱厚照没什么感觉,可做完了手术,想到自己在方妃肚皮上,一层层的切开皮,开膛破肚,撑开患口……之后是缝针,臭麻子汤的效果,想来……很是有限,可至始至终,方妃都咬着牙,生生的撑了下来。
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想来,若非如此,只怕方妃无论如何,都撑不下去吧。
这样一想,这个爹娘强塞给自己的妃子,朱厚照才真正细细打量起来,生的很好,很年轻,比自己还小,这个年纪的少女,竟可以有如此的信念,真是了不起。
朱厚照上前,抚摸了她的额头,捋了乱发,道:“本宫总是自视甚高,觉得本宫勇不可当,其他人,十之八九都是胆小鬼,可这方爱妃,她的勇气,真是令本宫钦佩啊,好鞍配好马,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本宫。”
“哎……”方继藩叹息:“殿下,要点脸吧。”
朱厚照道:“你别打岔。本宫只是佩服方妃而已,你难道不佩服?”
方继藩点头:“若是龙孙知道他的母亲如此不易,心里一定感念自己母亲,以后龙孙长大了,我这做舅舅的,定要将此事和他细细的说。”
方妃似是听到了什么,有了一丁点的反应,她脸色苍白,大量的失血,令她几乎在生死徘徊,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来,只知道,她做了无数可怕的梦,在这梦中,她无法醒来,可不知为何,耳边响起了龙孙二字,她眼眸微张,居然有了一些气力,她抬眸,看到了方继藩和朱厚照,她努力的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孩……孩子呢……孩子在哪里?”
方继藩忙安慰道:“放心,孩子一切平安,现在已熟睡了。”
“这就好,这就好了……”方妃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她凝视着方继藩道:“哥,你要照顾好他,若是我有什么不测,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哥……”
………………
身体不行了,这段时间歇一歇,之后恢复五更,而且,欠的章节,会在某个时期身体恢复了还。
方继藩凝视着方妃,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他对方妃道:“你一定要活下来。”
“我……我怕是不成了。”方妃眼角落下来,看着朱厚照的心都疼了:“我……觉得气力抽空了,浑身冷的厉害,我……怕,哥,我不成了……孩子活着,我……我便满足了,哥,是你救了我的孩子……”
方继藩郑重其事道:“不,你一定要活着。”他定了定神,随即道:“我有话要悄声和你说。”
说着,方继藩俯下身,凑在了方妃的耳畔。
二人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虽只是一天的功夫,可这一天很长很长,足以使二人生出生死之交的兄妹情谊,方妃觉得自己眼皮子倦的厉害,实在是无法支撑了,只想着睡过去。
方继藩低声道:“太子殿下性子乖张,只恐龙孙不测。”
前者,是事实。
后者,所谓的不测,并不是说生命遭遇不测,而是……地位不测,现在陛下尚在,还压得住太子,陛下若是不在了呢?龙孙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他会遭遇什么?
没有人知道。
方妃本是困顿无比,只觉得自己早已没了丝毫的气力,身子要扛不住了,听了此言,却是瞳孔一凝,她深深看了方继藩一眼:“我明白,我无论如何,也会撑下去。”
方继藩拍了拍她的手背,朝她一笑:“一切都会好的,我是神医。”
自蚕室里出来,朱厚照一头雾水,忍不住道:“老方,你方才和她说了什么,怎么一下子,整个人的精神便不同了。”
方继藩道:“我说为了殿下,她也要好好活着。”
朱厚照忍不住感慨:“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啊。”
说罢,乐了,朱厚照道:“刚烈至此,本宫佩服她。”
方继藩心里却想,而今,药物不够,只好靠意志力来凑了。
意志力这东西,虽是玄学,可人的求生欲,确实可以支撑着人制造奇迹。
当然,这种奇迹也是有限,眼下,不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吗?
到了次日,方妃开始发烧了。
手术之后的并发症显然开始发作。
可刚刚手术,却无法用药,这女人只能捂着被子,在此坚持。
方继藩几乎每日都会来看她,看她一次次气若游丝,浑浑噩噩的样子睡过去,可每一次,却又都醒来。
有时方继藩亲自给她换药,该看的,反正都看了,都是兄妹,且方继藩是大夫,当着宦官们的面,方继藩细心的给伤口包扎。
这时代的金疮药,水平很是有限,某些地方,竟是出现了一丝感染的痕迹,方继藩当机立断,立即将这腐肉切除,最后,依旧上药。
这般一折腾,已过了四天,外伤大抵好了,伤口分明开始愈合,高烧依旧还在继续。
方妃也可以进食,除了喝粥,便是请御医来,用了一些药,她浑浑噩噩的,有时高烧不退,口里呢喃着什么,这是最关键的时刻,方继藩叫了朱厚照,二人索性在蚕室里,陪了一夜。
一夜过去,方继藩的眼圈发黑,忙是摸了方妃额头,高烧竟是退了不少。
这才放下了心。
朱厚照这没心没肺的人,本如浪子一般,其实对女人没有太多情感,可方妃剩下了儿子,且在此徘徊于生死边缘,日夜相处,便是铁石心肠,看着这女人一次次自阎王殿里被拉回来,见她凄苦的样子,也忍不住有了真情。
朱厚照命人去取了粥,等方妃幽幽醒转,亲自舀了粥水给她喝,朱厚照就是如此,事情嘛,要嘛不做,要做,就要做的漂亮。
哪怕只是伺候人,也是这般。
一面小心翼翼的喂着,一面对刘瑾痛骂:“看到了吗,看到了吗?狗一样的东西,平日你是怎么喂本宫的,再看看本宫,要这样……这样才自在,平日你就知道吃吃吃,伺候人都伺候不好,本宫要你做什么?”
刘瑾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奴婢以后会改。”
“改?”朱厚照气不打一处来,这粥水喂着方妃喝尽了,便起身,往刘瑾怀里一模,顿时,一个油布包着的小包袱便搜了出来,朱厚照一抖,果仁和瓜子便落了一地:“你改个什么?”
刘瑾眼泪啪嗒,要哭出来:“奴婢……”
“吃吃吃,越来越懒。”朱厚照心里忧着方妃,心里很焦虑,难免拿刘瑾出气,本来刘瑾天天猥琐的口里含着东西,他也就当没瞧见,今日却是格外的大发雷霆。
刘瑾便不断道:“奴婢万死。”
“殿下……”方妃此时精神气好了稍许,气若游丝道:“殿下何必苛责刘公公呢,刘公公打小便伺候殿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今殿下都是做父亲的人了,不必动怒。”
朱厚照这才脸色缓和一些,坐下来:“只是讨厌他不会伺候人罢了,难道这伺候人的事,还需本宫来教?”
刘瑾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方妃一眼。
方妃道:“殿下是龙子,非寻常人,殿下能轻而易举做到的事,别人千难万难,也未必能做到,这是因为殿下聪颖,他人愚笨的缘故,我看刘公公,平时挺尽心的,他当值时,不能随时吃上热腾腾的饭,身上藏着一点吃食,也是为了更好的当值,更好的伺候殿下,刘瑾……”
刘瑾心里暖呵呵的。
平时天天被殿下呼来喝去,动辄就让自己背黑锅,还有当初那饥饿的记忆,以及吃了火锅汤底之后,一身重病,东宫里头那些宦官们,个个背地里窃喜,尤其是张永他们,巴不得自己赶紧死了,好取而代之,在这东宫,每一日都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难得有人对自己说这些暖心的话。
刘瑾忙道:“奴婢在呢。”
正妃身份可是不同的,此乃正妻,是东宫里的女主人。何况,她还生下了龙孙,地位就更加不同了。
方妃道:“昨日,宫里来人,赐下了不少滋补之物和吃食,你去挑一些自己喜欢的,想吃便吃,平日你当值辛苦,昨天夜里,我还见你熬了一宿呢。”
刘瑾啪嗒一下跪下,用他有别于其他宦官,带着那特有的男低音低沉的道:“奴婢……奴婢……”
接着哽咽,难得碰到这等还晓得自己辛苦的,活着,不易啊。上头的人,都欺负他,下头的人,虽是个个笑脸,却都巴不得他赶紧去死,他道:“奴婢……呜呜呜……”
又哭了。
朱厚照心软了:“好了,好了,既是方妃教你去,你就赶紧去,吃饱喝足了再来伺候,这里有本宫和老方,暂时不需要你。”
刘瑾战战兢兢的起来,深深的看了方妃一眼,擦拭了眼泪,匆匆而去。
方继藩站在一旁,只笑吟吟的看着。
朱厚照道:“今日清早去给父皇和母后问安,本想将本宫和爱妃的儿子抱来,给爱妃看看,可母后不肯,说是西山太远,现在你又不易挪动,还是需在西山静养一些日子才好,这么远,孩子怕是受不住了,他长大了一些呢,越来越像本宫了,等你养好了伤,亲眼瞧了,便知道了,老方,你说是不是,他是不是像本宫?”
方继藩矢志不渝道:“像陛下更多一些,这是臣摸着良心的话。”
“……”
方妃道:“哥,你这几日,和太子殿下,都是不眠不歇,现在我觉得大好了一些,你也该去歇一歇了。”
她眼波流传,表面像一个坚强的妇人,可看着方继藩时,语气之中,却带着几分少女的憨态。
终究,她还是一个女人啊,且就在不久前,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入了东宫,成为了太子妃,虽是渐渐的成长,可无依无靠,方继藩在她跟前,令她心安,这少女般的憨态,不经意的流露,竟真将方继藩当做可以依靠的大树了。
方继藩摇头:“不妨事,再在此呆一会,就怕到时又烧起来,留在这里,我放心一些。”
……
方妃没有在烧起来,却不知是不是对症下药,还是她坚强的熬了过去,终究,她活了下来。
方继藩拖着疲惫身子回到京城的宅邸时,便看到了他爹。
见到沈文的时候,方继藩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方继藩才回过神:“我该称呼沈学士什么了?”
沈文也懵逼,接着,依旧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沈文苦笑,最终先道:“真是多谢了都尉啊,若非都尉,玲儿还不知如何……这些日子,老夫都是寝食难安,现在好了,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啊……”
他流出了老泪。
方妃拜入了方家,成为了方景隆之女,方继藩之妹,对他而言,这不算什么,只要方妃还活着,也只要皇孙能平安,他就一切知足了。
至于姓方还是姓沈,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了。
沈文感慨:“小女,乃都尉所救,犬子,也因都尉,才有今日,老夫……哎,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