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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以前算命,算命的说老虎是劳碌命。

    当然,一笑置之。

    老虎是久经考验的唯物主义者。

    可走上了社会,算命的玄学暂不去论,可是……没错,老虎确实是劳碌命。

    老虎这个人,心思太重,就如写书,一旦读者催的急,心里就堵得慌,巴不得能写多少就写多少,本书上架以来,每天顾虑重重,从早写到晚,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生生的成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不得光的宅男。

    一想到读者在等更新,便开始睡不着,总觉得有事。

    可是,写书,何其难也。

    要构思,要和历史背景对照,还有风趣,要把关每一个人物,还要每天对着键盘敲啊敲。

    累啊,真的好累好累,身心疲惫。

    可是,今日看了老虎的字数,上架到现在,不过区区四月时间,已二百一十五万字了,说来,真是庆幸,有了读者们的鞭策,其实,也算是幸不辱命,才用几个月时间,完成了别人一年甚至两年的成果。

    绞尽脑汁,其实也有疲惫和脑子卡壳的时候,所以,有不好的地方,也请见谅,大家相互理解。

    可是……月票好惨哪,每天看着月票,一月不如一月,抑郁了,又开始心事重重起来,是不是大家不喜欢老虎了,为啥大家投票,不踊跃了?

    嗯,求支持一下。



    弘治皇帝已决心去南昌走一走了。

    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一方面是担心太子在南昌遭遇变故,另一方面,也想去看一看,那宁王世系盘踞了百年的南昌府,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心中大抵已定,当夜,自是踏踏实实的睡下,这一夜,睡的很香,毕竟,这些日子实是身心疲倦,太操心了。

    回了帐里,张升大惊大喜,反倒是马文升,开始辗转难眠了。

    他想到了自己的命运,想到了人间的诸多苦楚,想到了人生的跌宕,禁不住的,蹉跎起来。

    黎明的曙光初露,雪停了,大帐外,却是薄薄的一层积雪。

    就在此时,疲惫不堪的英国公张懋,却已打马启程,奉旨,前往南京,祭孝陵。

    天还是黎明,外头天寒地冻,欧阳志在大帐之外,几乎冻得僵硬了,脸上,挂着冰霜,眉梢上,垂下小小的冰晶来。

    萧敬风风火火的赶来,见欧阳志如此,道:“欧阳侍讲,欧阳侍讲……”

    没反应。

    萧敬吓坏了,冻死了?

    他急的跺脚,眼睛都红了。欧阳侍讲人还是不错的,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帮着自己值夜,若是出了啥事,对陛下,自己担待不起,自己良心,也是不安。

    “您可别吓咱。”

    欧阳志才道:“我无事。”

    “……”萧敬才长长松了口气,吓死了。

    欧阳志面上依旧带着僵硬。

    大帐里,传出咳嗽,该伺候陛下起来了。

    萧敬忙带着几个宦官进去,欧阳志也屈身而入。

    弘治皇帝才起来:“昨夜是欧阳卿家在当值吧?这些,让小宦官们去做即可。”

    萧敬笑吟吟的道:“欧阳侍讲担心陛下呢,其他宦官,奴婢又不放心,上一次,竟有小宦官睡着了,奴婢打都没打醒,现在莫说是年轻人指不上,便连年轻的宦官,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不懂事,奴婢虽是隔三差五,整肃风气,都止不住……”

    说到此处,萧敬心里便忍不住咬牙切齿,就差点要说,撇如有个叫刘瑾的王八蛋,这厮猪狗不如,你还指着他能伺候人吗?咱的干果他都窃,心里只想着,取咱代之,哪里有当年咱还不是大太监的时候,那般对老人们的尊敬。

    可这话没出口,算了,人都死了,人死为大。

    弘治皇帝愠怒道:“欧阳卿家手上的伤还未好呢。”

    萧敬便道:“是老奴偷懒,万死,往后再不如此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看了一眼疲惫的欧阳志,突然想起什么:“昨夜,朕激动的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想,为何欧阳卿家就一口咬定,你的恩师,无事呢?”

    欧阳志木着脸,没有回答。

    弘治皇帝便满是疑窦的看着欧阳志。

    欧阳志只闷不吭声。

    “欧阳卿家,为何不言?”

    “……”

    在很久之后,欧阳志脸微微一红,道:“陛下,臣不能回答。”

    “不能还是不敢?”弘治皇帝越发觉得蹊跷。

    欧阳志道:“不敢,也不能。”

    弘治皇帝百爪挠心,随即,却是摇头苦笑。

    欧阳志有自己坚持的一面,催问下去,想来也不会有结果。

    这小子……真厚道啊。

    一个时辰之后,大军启程,浩浩荡荡,连绵不绝的军马,犹如长蛇,一路南下。

    ………………

    南昌府。

    红谷滩这儿,堤坝已初具规模,此时是冬日,恰好是枯水期,正是修筑堤坝的好时候。

    方继藩在棚子里,提笔,做着记录,脚下,是一个炭盆,真的……好辛苦啊,哪怕是炭盆,竟也无法使自己身子暖和一些。

    方继藩便抬头,南昌的风,真大啊,宛如妖风,呼呼的响。

    沿着河道的滩地上,大量的土地开始开垦,朱厚照让人挂起了旗帜,招徕流民,管你从前是做什么的,即便是做贼,一概不论,来了这里,便给你一份口粮,给你农具,干活。

    这时候,飞球就有了大用场,杨彪和沈傲升空,沿着赣江一带,用望远镜目测附近的土地,绘制出舆图,这飞球升空,立即引来无数人的欢呼,飞球上,刷了漆,上书朱厚照的官名,字太多,一个飞球要装不下了。

    因为人多,所以土地开垦的极快,土豆和红薯也已让当地的屯田校尉运了来,准备开春之后,进行播种。

    当然,在肥沃的土地上,种植稻谷却是最好的,先育苗,而后插秧。

    现在时候还早,大家吃的,都是宁王预备谋反的军粮,不亦乐乎。

    熊二因为年纪大,所以给方继藩做帮手。

    在棚子里,他觉得很自在,给方继藩研墨。

    方继藩道:“我想回家呀,我妻子要生了。”

    “呀。”熊二看着方继藩,羡慕的道:“都尉,您都有妻子了啊。”

    接着咂着干瘪的嘴唇,发出啧啧的声音。

    方继藩道:“我叫驸马都尉,我没妻子,怎么做驸马?”

    熊二点点头:“真是幸运啊。”

    “你没妻子?”方继藩反问。

    熊二露出痛苦的样子:“娶不起,彩礼太重。”

    方继藩感慨道:“你年纪不小了啊。”

    熊二忍不住捶胸跌足:“是啊,毕竟穷不过三代嘛。我认命了。”

    方继藩呵呵一笑,来南昌已有一月,听说陛下御驾亲征,不过宫中御驾,走的很慢,磨磨蹭蹭的,怕是陛下还要在沿途,体验一下风土人情,而今,年已过去,红谷滩这荒地上,也别指望过什么年。

    倒是这时,那南昌府的屯田校尉陈望兴冲冲提着一个网子过来:“都尉,都尉,送来了,送来了。”

    方继藩兴冲冲的过去。

    便见这陈望气喘吁吁,提着网子,这是从西山紧急送来的,都尉指明了非要这玩意不可,所以他显得极小心。

    方继藩道:“我瞧瞧。”

    将网子一打开,里头几十个个头不小的虾在网子里挣扎,果然,来了。

    方继藩兴冲冲的道:“走走走,找鱼塘去。”

    说着,方继藩忍不住流了口水,快步到了早就挖掘好了,放水的鱼塘,将网子里的大虾,统统撒了进去。

    “都尉,这虾个头不小啊。”陈望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却只是乐:“个头不小也不能吃,本都尉还指着他们繁衍呢。”

    这网子里装着的,便是后世传说中的小龙虾。

    小龙虾原产于美洲,不过很快,就被人带去了欧洲,此后,又迅速的出现在了非洲和天竺以及西洋等地。

    这是当初一个水手随徐经带回来的,起初只是觉得有趣,养着,结果发现这玩意,生命力格外的强,在西山,小龙虾开始出现,渐渐繁殖,等方继藩发现这玩意的时候,也有点懵了。

    你大爷,这是入侵物种啊,要害死人……立即让人将这小龙虾统统没收,在屯田千户所里,下设一个水殖百户所,对其进行照料。

    而如今,这玩意要派上大用场了。

    这么多的流民,一个个面有菜色,说实话,江西不穷,可人多,在这鱼米之乡,人多,山多,朝廷的税赋,也是不轻。

    再加上这些年来,宁王为了谋反做准备,倒行逆施,不少人不得不做贼。

    那鄱阳湖里,聚集了数万盗贼,还有梅岭里,盗贼无数。

    除了没收了宁王的田庄,还有开垦,对这些贼人进行安置,单凭这个,也只是勉强,让他们混个饱饭而已,小朱在那兴冲冲的开垦,不亦乐乎,可效果嘛,暂时有限。

    方继藩两世为人,在他的标准里,人吃饱饭,不算啥,他更注重营养。

    思来先去,便想试一试这小龙虾,这玩意在西山,生长和繁殖的速度并不快,在这江西,却不知能否迅速繁殖。

    因而,他特别命人去西山取小龙虾来,另一面,却让人专门挖掘了一个小池塘,小池塘里,为了营造小龙虾适应的环境,他特意挑选了水质较好的地方,建好排水和防逃设施,而后让人在这池里施肥。当然,所谓的肥,其实也就是人体不可描述的排泄物罢了,这玩意也不是喂小龙虾的,而是用来养池塘里的浮游生物的。

    小龙虾这东西,它不像牛羊一般,得吃草料,要知道,草料也属于钱粮哪,它爱吃泥,爱吃浮游生物,适应性强,抗逆能力强,食性广泛,啥都吃。

    说穿了,就是好养活。

    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真正可怕的是,这玩意拥有小朱一般,逆天的繁殖能力。

    寻常的动物或者水产,都有一个发情期,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咱们再去生娃,犹如赵忠祥老师经常讲的那样,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的季节。

    小龙虾是特别能生,一次产卵数百颗,此等超强的繁殖能力,且还不挑食,好养活,这样的玩意,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龙虾放进了池塘里,虽是辗转了千里,不知受了多少罪,寻常的鱼虾,怕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可一遇淤泥和水,这些小龙虾又扑哧扑哧的动起了大钳子,欢快的在水里和泥地里翻滚起来。

    ………………

    感谢新盟主邹峥sesii同学,拜谢。还有感谢盟主秋怀涵梦同学的十万币打赏,邹峥sesii同学是新朋友,秋怀涵梦是老朋友,开森。



    这时代的龙虾和后世的龙虾不同。

    这龙虾正因为是杂食,啥都吃,因而在后世,因为污染的缘故,却不可吃多,在这时代,就无所谓了。

    这玩意别看肉不多,营养却极为丰富,比之寻常的肉类,还要更高一筹。

    人得吃肉,要有营养。

    这是方继藩最朴质的观念。

    有了营养才有气力,而这个时代,太多人都是面黄肌瘦,面有菜色,虚弱无比,说难听点,人力,人力,哪怕是你要骑在这些人头上作威作福,也得先让人有力才是,否则,耕种没气力,修河堤没气力,哪怕是征募士兵,也都是一群皮包骨,人家就算想给你卖命,那也没力卖啊。

    这笔账,有人算不清,方继藩的小算盘却已升级到了集成电路数字电脑的水平,已完全可以无障碍的运行复杂的运算,甚至还有一定的图形处理能力。

    唯一令人担心的,就是池塘里的小龙虾,会逃出去一些,最终成为野生小龙虾,继而成为入侵物种,破坏我大江西的生态。

    不过细细想来,当下,这大江西真正的入侵物种该是数百万江西老表才是,入侵,你入咩侵?吃不死你!

    方继藩蹲在池塘边,朝熊二招手:“来来来。”

    熊二老实巴交的过来:“都尉有啥吩咐?”

    方继藩道:“今日起,你啥都别做,就守在这里,管他什么时候,给我守好了,寸步不离,看着这些虾。”

    熊二颔首点头:“我晓得,别让虾跑了?”

    方继藩气急败坏道:“别让那些该死的老表偷我的虾。”

    “噢,噢。”熊二警惕了起来:“戳,他们不敢偷的,偷了打不起他们。”

    小龙虾很好养活,尤其是江西这等环境里。

    将来方继藩不但要在池塘里养虾,还要在这收割之后的稻田里。

    他起身,让这屯田校尉陈望也在此守着,交代了一些养殖的注意事项,便又溜回了自己的棚子里。

    朱厚照气喘吁吁的过来。

    虽是寒冬腊月,可朱厚照一身短装,浑身扑哧扑哧的冒着热气,一进棚子里来,便将方继藩方才喝了一半的茶水一口饮尽,一抹嘴,道:“又来了三百多个流民,江西的流民这么多?”

    方继藩摇头晃脑:“殿下,宁王倒行逆施,百姓无不饥寒交迫,而今殿下克复南昌,军民百姓,又无不欢欣鼓舞,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朱厚照哭笑不得的道:“他们就带了嘴来,哪里有箪食壶浆?”

    方继藩道:“这是修饰。”

    朱厚照感慨道:“现在有这么多人要养活啊。今日……”他腰上取出了一本簿子,低头道:“今日开垦了一千二百三十五亩地,可还不足,怎么办?”

    方继藩道:“这还不容易,鄱阳湖那里,也可以围湖造堤,情理淤泥,那里地方大,能有不少亩地,可为了防止以后遭遇了大雨,河水暴涨,以至好不容易开垦的田给冲毁了,最好,疏通几条河渠出来,如此,涨水时可以通过河流泄洪,又可灌溉沿岸的土地,只是……要修渠,只怕要浪费大量的人力。”

    “咱们有的就是人哪。”朱厚照乐了:“好呢,我这便吩咐他们去做。”

    朱厚照办事很认真,将那簿子取出来,提笔,将方继藩的话记下。

    方继藩道:“听说陛下要来了?”

    “爱来不来,和本宫没关系。”

    方继藩眯着眼:“太子殿下,难道忘了,您下了这么多道旨意?”

    朱厚照脸色又青又白:“这……这是父皇的旨意。”

    “噢。”方继藩颔首:“明白了,是陛下的圣旨,陛下果然很会识人啊,一眼就看出了殿下的才能,给殿下敕封了这么多官职,知子莫若父,了不起。”

    “……”

    朱厚照干笑:“哈哈,哈哈,不想理你。”

    心里有点虚,朱厚照匆匆出了棚子,忙是指着天上的飞球道:“将杨彪几个喊下来,重新刷一下漆,这样张扬做什么,生恐别人不知本宫在此一般。”

    …………

    行驾到了六日之后,抵达南昌府。

    先是一队宦官和禁卫飞马而来,寻觅太子殿下,谁知太子殿下竟没有在南昌城,而是在江对岸。

    须知这个时代,赣江南北是没有桥的,宦官们只好隔江相看,这边是歌舞升平的南昌府,另一边,却是乌泱泱的窝棚子,他们急的跺脚,忙是让人匆匆的取了渡船来,渡了江,寻到了方继藩:“太子殿下何在。”

    方继藩道:“去梅岭采石了。”

    “陛下要来了啊,行驾转眼就要来。”宦官们气的跺脚:“陛下不见太子,定是不喜。”

    方继藩只好一面命人去梅岭,一面道:“别急,别急,我去接驾。”

    方继藩随他们渡江至东岸,匆匆到了钟鼓楼,此时,浩浩荡荡的行驾已入城。

    弘治皇帝骑着马,他已渐渐能骑马了,两股之间,磨出了茧子,便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城门处,江西布政使司和南昌府诸官纷纷来迎,见天子骑在马上,倒也龙精虎猛,个个拜下,口呼万岁。

    方继藩躲在人潮里,假装陛下看不到自己,埋着头。

    谁晓得弘治皇帝眼尖,目光落在方继藩身上:“太子何在?”

    这南昌上下官员,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太子殿下自入了城,便对他们爱理不理了,带人去了赣江西岸之后,便更不曾回来过,这太子性子不好,大家不敢招惹他,鬼知道他在做什么。

    方继藩只好道:“陛下,太子殿下,正在采石。”

    “采石做什么?”弘治皇帝觉得古怪。

    方继藩道:“采石修河堤。”

    修……河堤……

    “朕去瞧瞧。”

    方继藩道:“陛下,那儿,是在赣江西岸,怕要坐渡船过去。”

    弘治皇帝无所谓的撇撇嘴:“他去得,朕却去得。”

    可弘治皇帝话音落下,那江西巡抚王震却忙道:“陛下,万万不可去啊。”

    “何故?”弘治皇帝皱眉。

    “这……”王震看了一眼方继藩,有点吞吞吐吐。

    弘治皇帝道:“你说便是。”

    王震只好硬着头皮道:“陛下,那里,多是水贼盘踞,其中既有鄱阳湖的水贼,还有梅岭的山贼,穷凶极恶……太子殿下当初要渡江,臣已是惊恐万分了,倘若稍有闪失,臣死无葬身之地,万死难恕,臣还曾派兵渡江,想要保护太子殿下大驾,可谁料,太子殿下将他们赶了回来,这些贼子,积习难改,臣只恐这些贼子,虽是暂时被压制,可贼性难改,一旦陛下渡江,这些人……”

    弘治皇帝皱眉,厉声道:“既如此,太子为何却在那里!”

    敢情,那儿是贼窝了。

    果然朱厚照这个小子,哪儿又危险,就往哪儿钻。

    在这个时代,官兵和贼的界限十分分明,对于高高在上的官员们而言,贼就是贼,不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这是有悖纲常的万恶只罪,是决不可被信任的人。

    弘治皇帝每日看奏疏,这地方官吏报来各地的贼情,大多都是贼子如何凶残,如何凶恶,自也会被这些奏疏所影响。

    一听太子孤身置身贼窝,脸都青了。

    方继藩道:“陛下,别急,王巡抚,说的太过了,这些人,并非是贼。”

    王震畏惧的看了方继藩一眼,这个都尉,不太讲道理,王震还真有点怕他,所以也不和方继藩争论。

    弘治皇帝皱眉:“朕去看看。”

    弘治皇帝打马要走。

    王震却又急了:“陛下,不如缓几日,这大江滔滔,又无桥梁,大军过不去,不若暂缓几日,臣尽力征发百艘渡船……先命大军开赴过去,到时陛下再……”

    “朕等不得了。”弘治皇帝却是看向方继藩:“朕问你方继藩,朕可以现在渡江吗?”

    方继藩想了想:渡江吧。”

    王震等人哗然。

    现在渡江,能带多少禁卫,出了事,算谁的。

    弘治皇帝想了想,似下了决心:“太子可去,朕也可去,方继藩,你来领路,萧伴伴,欧阳卿家,尔二人挑选百名禁卫,随朕同去。”

    王震不禁啪的跪地:“陛下啊……陛下御统四方,岂可冒然轻进贼窝。臣……臣愿随驾,保护陛下。”

    弘治皇帝没理他。

    片刻之后,数艘渡船便征用了,一百多人,先是一个指挥带着数十人先行到了对岸,而后,渡船折返,弘治皇帝与方继藩等人上了渡船,那王震好不容易跟着上了船,不过他内心是惊恐的,显得茫然,四处张望,却看到了老熟人,正是张升。

    张升乃是礼部尚书,当初王震还在都察院时,算是他的故吏,王震不禁上前道:“张公,可还记得下官吗?张公啊,这过江,只怕又风险啊,陛下贸然前去,只怕不妥,张公为何不劝一劝。”

    张升板着脸,心说,我儿子想来也在对岸呢,谁理你!

    便捋着须,默不作声。

    王震讨了个没趣。

    转眼,这渡船便已至红谷滩,这江边上冷飕飕的,弘治皇帝则开始眺望这沿岸。



    登上了一个简易的码头,远处便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一听到这声音,弘治皇帝顿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本还板着的脸,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和熙的笑容。

    他不由回头对方继藩问道:“这里还有人读书?”

    “有。”方继藩道:“太子的门生张元锡,虽是射箭厉害,可他腿脚不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可他毕竟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不能用,太子殿下便在此搭了个棚子,让他在这教授一些孩子读书。”

    张升一听,目光顿时不一样了!我儿子在啊!激动得不得了,眉飞色舞的道:“吾儿……竟也为人师了。陛下,不妨去看看吧。”

    “下次吧。”弘治皇帝虽也想去看看,可是……他现在没这个心思。

    看这里都是矮棚子,‘贼人’们大抵就暂住于此,环境很糟糕,不过可以看到远处连片开垦出来的田地,还有沿着河道,连绵的堤石。

    弘治皇帝皱眉,看着无数个弯腰在此清淤,却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贼子,他不由道:“这便是鄱阳湖的贼?”

    方继藩点头道:“正是。”

    这个……和弘治皇帝所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啊。

    弘治皇帝讶异地道:“朕还以为他们很凶残呢。”

    方继藩便道:“陛下,其实他们不过是一群流民,当初实在没有了活路,才入鄱阳湖为盗,可说穿了,他们就是一群失地的农户,这些农户可怜得很,比军户还要惨,宁王正是凭借这些,想利用他们作乱,太子殿下则说……则说……”

    弘治皇帝很认真地听着,对于太子想说什么,有着浓厚的兴趣。

    可见方继藩吞吞吐吐的样子,他不禁追问:“说什么?”

    方继藩要的就是这效果呀,便道:“太子殿下说,天下无贼,所谓的贼,不过是有心人裹挟,又被官府欺压,生活难以为继的贫民罢了,倘若他们都是贼,那么官府比之这些贼,危害更甚,这庙堂之上,岂不都是贼子了吗?”

    方继藩心里呵呵笑,这些话,其实是他自己想说的,说实话,方继藩是个三观奇正的人,最见不得的就是穷人,看着这些江西老表们失去了土地,不得不去做贼,这……可还是号称鱼米之乡的地方啊,由此可以想象,土地的兼并,以及官府的压榨,到了何等的地步,我方继藩能忍嘛?

    当然,若是直接骂满朝文武,那就太招人恨了,方家以后还要交朋友呢。

    如今自己的孩子都要出来了,得给孩子积点德,留个好人缘。

    弘治皇帝皱眉道:“他当真这样说。”

    方继藩一脸诚恳地道:“臣也劝过他,不可太激进,可殿下是个嫉恶如仇的人。”

    身后的马文升人等,个个很是尴尬,那江西巡抚王震,更是头皮发麻起来。

    弘治皇帝似乎注意到侍驾的大臣们所面临的尴尬,便道:“百姓们没有土地,为何不租种土地?”

    方继藩道:“自太祖高皇帝以来,天下的田地,大致没有多少增加,可人口却是增加了数倍,从前租种土地能有一口饭吃,而今却是难以果腹了,何况大户人家,往往隐匿土地,不必缴纳粮赋,可小户人家,税赋却是日重,一个小灾小难,人便活不下去了,做贼总比饿死要强。”

    其实这话没毛病,可在这上头纠结,就不好说下去了,弘治皇帝便没做声了。

    方继藩又道:“至于红薯和土豆,江西这里,推广的也不够及时,所以……”

    王震大汗淋漓的道:“陛下啊,这并非是臣的疏失,而是宁王丧心病狂,处处掣肘阻碍啊。这么多百姓都被他逼去做了贼,宁王万死啊。”

    方继藩则是继续道:“我还听说,鄱阳湖附近有士绅侵害人田产,甚至有人逼良为娼……转卖去南京的。”

    王震惊恐地抹了一把汗,又连忙道:“宁王猪狗不如,为某些士绅做后盾,臣等实是鞭长莫及。”

    方继藩接着道:“可这里你口里所说的贼,哪一个背后都有凄惨的身世,江南是鱼米之乡,竟糟糕至此。”

    “宁王倒行逆施,人神共愤,臣一定好好的搜罗宁王的罪状,将其揭发出来。”王震忙道。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这么说来,他们不是贼?”

    王震一愣,却看着方继藩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他只好咬了咬牙道:“陛下,臣……真是误会了,这些可怜的百姓,哪里是贼,都是宁王倒行逆施的结果,可见这宁王是无耻卑鄙到了何等地步,天地所不容也。”

    却说着,竟见远处,朱厚照已是小跑着来了。

    弘治皇帝远远的眺望到了朱厚照,心里不禁一暖!

    待朱厚照到了面前,弘治皇帝深呼吸,可朱厚照正待要拜下时,弘治皇帝终于忍不住心中火起!

    你这家伙,倒是走的干脆!

    他下意识的道:“小畜生……你做的好事。”

    朱厚照已是如行云流水般的拜倒,道:“让父皇担心,儿臣万死。”

    “……”弘治皇帝一愣,老脸一红,便收了怒色道:“寻个干净的地方说。”

    “这里没有干净的地方哪。”朱厚照道:“不过父皇不妨到儿臣住处来,儿臣那儿还算干净。”

    说着,便领着弘治皇帝和众臣到了一处帐子,这帐子就在乱石附近,哪里有半分的干净,钻进去,也不过有一个稻草铺的床榻而已。

    朱厚照很随意的取了稻杆,直接一铺,便让弘治皇帝坐下。

    弘治皇帝倒也没有太多计较,而是道:“此次,你诛宁王,做的很好,朕心甚慰。”

    难得……父皇居然夸奖了自己,朱厚照高兴得眉飞色舞,乐呵呵的道:“主要是父皇平日教诲的好。”

    弘治皇帝想喝茶,舔舔嘴,他这细微的动作,萧敬看了个仔细,立即明白了陛下的意思,忍不住道:“这里有茶吗?”

    “没有。”朱厚照道。

    “……”

    朱厚照解释道:“来的急,也没预备茶叶,待会儿儿臣去问问二狗子,让他去问问人。”

    弘治皇帝看着朱厚照一身寻常百姓的打扮,像是从地里出来的泥猴子,却也知道这是西学的理论,讲究的是所谓的同理之心,再看看那一尘不染的王震,心里不由感慨,不过他道:“仁寿和坤宁两宫,若知道你在此胡闹,不知该有多担心,所以……你立功心切,朕可以体谅,却也不可如猴子一般四处乱跳,知道了吗?”

    朱厚照道:“父皇,这可怪不得儿臣,儿臣也是被人所蒙蔽了。”

    “嗯?”弘治皇帝一愣:“谁蒙蔽你,继藩?”

    朱厚照斩钉截铁道:“刘瑾!”

    “……”弘治皇帝拉下脸:“他已死了。”

    方继藩在一旁想,刘瑾若是还活着,估计太子给他栽赃,良心还会不安呢。

    现在死的真是及时啊,连良心的负担都没有了。

    朱厚照道:“当初儿臣可不想来江西,可刘瑾总是在儿臣面前说儿臣不来可惜了,儿臣耳根子软,一听,想着似乎也没什么危险,何况还能为父皇分忧,所以儿臣便来了。”

    这等事,也辨不了真假,反正刘瑾已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无所对证了,还不是任他朱厚照编排?

    弘治皇帝已决定不再追究了,便道:“朕此番来寻你,是带你回京的,这里的事自有地方官吏来安置,你不必费心。”

    朱厚照却是苦瓜着脸道:“可是儿臣来都来了。”

    弘治皇帝便道:“朕在此,巡视几日后,届时你便随朕回京,尔是太子,岂可这般率性而为呢?何况你竟还骂庙堂上下大臣,你是储君,他们与你,有君臣之义,不可如此。”

    朱厚照只好很不情愿的道:“儿臣知道了。”

    那王震笑吟吟的道:“陛下和太子殿下,怎可在此烂泥地里栖身呢?而今陛下和太子殿下相见,臣见了,也是欢欣鼓舞,不妨就请陛下和太子殿下移驾南昌府城,听说陛下圣驾来此,南昌府上下的供奉早已预备妥当了。”

    弘治皇帝只看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道:“本宫不去,本宫还得在此办完一件大事才走。”

    “大事……”

    所谓的大事……就是修桥。

    这可是要横跨赣江的大桥啊。

    在这个时代,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桥梁,毕竟这赣江最窄之处,哪怕是自滕王阁至西岸,中间倒有一些河水冲刷出来的小洲,可如此长的距离,实是无法想象。

    可朱厚照和方继藩,却想试一试。

    听说要建桥。

    弘治皇帝也是一愣,他询问随行的马文升,马文升等人纷纷摇头:“陛下,这断然是不可行的,这赣江的河面实在太宽了,若是这里能修桥,这天下绝大多数的河流岂不都可以修筑桥了吗?”

    这个时代,若是小河,修桥倒也罢了,可似赣江这样规模的江河,修桥真可恶是痴心妄想了,不过倘若真是能修出来,却不知……能造福多少人。



    次日一早,方继藩和朱厚照便起了个大早。

    而后,飞球开始升空,只是这一次,他们牵了一根粗壮的缆绳。

    带着缆绳,飞球开始徐徐的朝着江的对岸飘去。

    而缆绳的另一头,却留在了红谷滩这边。

    弘治皇帝和马文升等人,则也站在了河堤这里,远远眺望。、

    但见那飞球拖着缆绳,最终停落在了江的对岸。

    而此时,这一根巨大的缆绳,便算是连接了两岸了。

    与此同时,两岸分别的固定了一个绞盘,无数赤身的流民们,扑哧的扑哧的转着绞盘,要将这连接两岸的缆绳拉实。

    朱厚照觉得这些家伙们没有气力,亲自上前,嗷嗷叫一声,那原本徐徐转动的绞盘,立即开始飞速旋转。

    这就是营养过剩且精力旺盛的好处啊。营养过剩的人,身体里有力,而又因为精力旺盛,身体里的营养,便通过这旺盛的精力不断的挥发出来,结果……力气大的出奇。

    缆绳的固定,很是讲究,直接一头固定在巨大的铁锚上,而铁锚直接深入带有掩饰的地底,随即,再用烧热的铁水将其浇灌起来。

    接着,飞球飞回红谷滩,开始带着第二根缆绳飞到江对岸。

    随即,是第三根,第四根,第五根,足足数十根缆绳,最终将这缆绳彻底的连接。

    这缆绳极为粗壮,是经过一个月的功夫,上百个妇人日夜不歇的编制而成。

    而后……便是上铁索了。

    这铁索有数千斤重,由车马拉着到了河堤,其中的一端,已经固定,而后,用大船匠其运送另一端铁索在对岸,对岸寻找岩石浇灌固定,此后,用绞索将其拉直。

    一根根的铁索和缆绳,穿梭两岸,崩直了起来……

    弘治皇帝皱眉,将方继藩叫到了近前:“这铁索,从何而来?”

    这个时代,铁的产量比较低,要短时间,能烧制这么长的铁索,是极不容易的。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宁王为了谋反,处心积虑,他囤积了大量的粮食,还挖掘了附近的铁矿熔炼,锻造兵器,那些兵器,殿下觉得留着不妥,可收入朝廷府库,许多兵器上,都有宁王府的标识,索性,就统统熔炼了,锻造了为无数的农具和铁索。说起来,宁王真是不易啊,最早囤积的兵器,可以追溯到永乐年间,这百年来,风雨无阻,不知炼了多少铁,私藏了多少兵器,历经了数代人。还有他们囤积的粮食,堆的比山还高,否则,太子殿下想要开垦,哪里有这般的容易,这简直就如上天的恩赐。”

    “……”

    宁王若是泉下有知,在知道有人在他背后感谢他,却不知会作何感想。

    此时,无数早已准备好的壮力们开始准备好了已穿孔的木板,开始攀上了铁索和缆绳铺桥。

    这索桥,早就有之,可通过飞球来沟通两岸,却如此迅捷铺就的,却是见所未见。

    每一块木板,固定在了十几根并排的缆绳上,有几根缆绳,则作为‘栏杆’,木板穿孔,直接用绳子将其与缆绳绑死即可,而两边的缆绳,则和下头的木板,也用较细的缆绳编织成网状,铁索则作为主心骨,每一根缆绳,都需用细绳与这缆绳固定。

    这条桥,足足铺了七天,七天的时间,一座索桥便彻底的落成。

    方继藩先是请王震上桥,王震哆哆嗦嗦的,不断回头看:“下官若是落水,定要记得救一救。”接着,两腿发抖,走在了木板上,一步一步,这索桥不好的地方,就是容易抖,且因为这南昌妖风大,其实桥很结实,可这一路上晃啊晃,王震几乎要吓尿了,一路扶着拦绳,小步小步的挪着。

    老半天,才走了一小段。

    “太子殿下……”王震回头大吼:“下官觉得这里挺结实的,可以过人,现在下官可以回来了吗?”

    朱厚照只隐约听到他的声音,便朝他大吼:“继续向前走,走到对岸去。”

    王震低头,看着江水滔滔,突有一种老子不想干了的感觉,只好颤颤的,闭着眼睛继续向前蠕动。

    朱厚照受不了了,可是数里的索桥,等你这么折腾下去,什么时候才能通?

    朱厚照大手一挥:“过桥。”

    片刻之间,便有人赶着数十辆马车,马车上堆砌着货物,上桥,这桥看上去摇摇晃晃,咯吱咯吱响,可对桥而言,些许的马车,真不算什么,众人赶着车走,不断的呼喝着拉车的牛马,摇摇晃晃,转眼之间,便追上了王震。

    连接两岸的大桥,便算是彻底的成了。

    有了这桥,这来回两岸的时间,大大的缩短。

    只是……这桥一修好,也该回程了。

    方继藩在回京时,将熊二找来,特意的嘱咐:“照顾好的我的虾子,尤其要小心你的老表。”

    熊二忙不迭的颔首:“都尉放心吧,虾子们不会有事的。”

    “等这虾子们生了娃,它们的娃娃长大了,要立即派人,送到京里来。”

    “晓得,晓得。”熊二掰着指头道:“第一,防备老表,第二,送京里。”

    朱厚照终于换上了蟒袍,不情不愿的翻身上马。

    因为决心走桥上过江,所以弘治皇帝不敢骑马,只坐了一顶轿子,带着朱厚照和方继藩,以及马文升人等,启程。

    天很冷。

    因是清早,所以冷风飕飕。

    脚下,是哗啦啦的江水,江水滔滔,天还是蒙蒙亮,可此时,桥的一边,却是乌泱泱的许多人,人头攒动。

    弘治皇帝坐在轿中,隐隐听到低泣的声音……

    他忍不住掀开帘子,却见这轿外,却是无数的人。

    “总兵官……好走啊。”

    “大学士你啥时候回来看看。”

    “大总管慢走。”

    “……”

    谁是总兵官,谁是大学士,谁是大总管?

    弘治皇帝知道,这些人不是来送自己的。

    反而是朱厚照大大咧咧,骑在马上,朝众人招手:“不要啰嗦,记得修好河堤,还有清淤,有啥事,跟我说,叫人修书来,那王震敢欺压你们,我打不死他。”

    乌压压的人尾随着朱厚照,恋恋不舍,朱厚照和方继藩已打马上桥了,这数千上万的人不舍得厉害,也紧紧跟随,一时间,乌压压的人流亦步亦趋,朱厚照和方继藩打马走一步,他们便跟着走一步。

    走到了桥中央,方继藩回头,这桥上竟已是人满为患,你大爷啊,这么多人,会不会朝重啊,方继藩怕死,忙朝身后的人挥手:“回去吧,回去吧,别来了,超重了,超重了。熊二,照顾我的虾。”

    后头依旧人头攒动,朱厚照兴奋起来:“人家愿意送,老方你赶人走做什么,我还乐得多见一见他们,想当初,和是和他们一起扛过锄头的。”

    方继藩脸色发青。

    幸好,安全过了江,在江对面,数不清的禁卫已在此侯驾,弘治皇帝换了步辇,回头,见那桥上乌压压的全是人,隐隐间,竟有人哭了。

    他深深的回头看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没心没肺的模样,口里骂骂咧咧着什么。

    在这桥的尽头,是一块石碑,石碑上刻写着:“刘瑾桥。”

    那桥名之下,记录了刘瑾的丰功伟绩:宁王反,太子率壮士至南昌,欲刺宁王,瑾随行,当日,太子出其不意,与驸马都尉乃率壮士数人,飞球升空,瑾以愿此留守,吸引叛军为由,留至宅邸。于是,四面八方贼至,瑾不知所踪,尸骨无存,太子赞曰:瑾伴孤十七年,忠贞不二,激昂大义,蹈死不顾,意气扬扬,谈笑而死,悲哉!今立此碑,铭记于斯,喻嗣不忘!

    …………

    那送行之人,浩浩荡荡,一直将这圣驾送出了南昌城,方才不得不驻足,乌压压的人,远远眺望。

    弘治皇帝在步辇之中,显得有几分疲倦。

    直到了正午,圣驾出南昌十数里,弘治皇帝下了步辇活络筋骨,将方继藩召至身边,道:“朕见无数人相送你和太子,不忍离开,是什么缘故?”

    方继藩道:“陛下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为何还来问臣。”

    弘治皇帝失了神,沉吟片刻:“他们……难道不认为朕是个好皇帝吗?”

    方继藩苦笑,忙道:“陛下乃是圣君,他们都是乡野的愚民,怎么会知道,陛下是何等的圣明呢。”

    “所以他们还是不认为朕是好皇帝,反而认为太子是好太子,对吗?”弘治皇帝感慨道:“朕从前,中是教训太子,说他对不起列祖列宗,现在思来,难道对不起列祖列宗的竟是朕吗?”

    方继藩摇头:“陛下已是仁君了。”

    弘治皇帝紧锁着眉。

    今日那些百姓送别时,和平时自己出宫时,乘舆所过之处,无数人跪着送行不一样,因为弘治皇帝分明能感受到,今日这些百姓,是真情流露,而绝非只是摄于天威。

    一念至此,弘治皇帝就想问个明白,方继藩,理应是知道答案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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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继藩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其实……这在后世,有一个术语,叫做同温层。

    每一个人群都是不同的,自然思维也不同。

    而在这个时代,不同的人,被割裂的越厉害。

    譬如庙堂之上的人,他们的思维,和寻常百姓的思维,就全然不同。

    所以弘治皇帝无法理解,自己勤政至此,百姓们为何就不理解呢。

    朱厚照这般咋咋呼呼,反而获得了拥戴。

    方继藩道:“这是百姓们愚蠢啊。”

    弘治皇帝冷冷看着方继藩:“只以为如此?”

    方继藩道:“可是他们的愚蠢,是谁造成的呢?”

    “……”弘治皇帝一愣。

    “人们对他们不屑于顾,比如宁王,宁王只想着谋反,身为藩王,只想着利用这些人,让他们成为马前卒,为了他的宏图大业,去做卒子。又如巡抚王震,宁王欲反,他风骨依然,不肯依附,可王震为巡抚,眼里可有这些愚蠢的百姓吗?莫说是贵为堂堂巡抚的人,哪怕是知府,是县令,是南昌县和新建县的县丞、典吏,又可曾,将他们放在眼里吗?”

    “老表们的愚蠢、贪婪,还不爱洗澡,他们目光短浅,可这……却是千百年来,他们被人忽视的结果,江西布政使司,乃是鱼米之乡,鱼米之乡,却有这么多人,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他们要嘛不得已去做贼,要嘛,便被指斥为愚民、刁民,这是自内阁以降,而后是巡抚、是布政使、是府县,哪怕是小小的一个典吏,视若无睹的结果。”

    “太子殿下浑身都是臭毛病……”

    弘治皇帝沉默了。

    方继藩道:“可能在陛下眼里,太子所做的,不过是胡闹,只是和老表们耍着玩,不过是他一时的兴致所至。可也正因为,这从上到下的忽视,所以,太子殿下,只随手给了这些愚蠢的老表们一个甜枣,这些老表们,便对太子殿下,死心塌地,感激不已,臣敢打赌,三十年之后,这里的百姓,他们的子孙,依旧还会记得,太子殿下来过这里,太子殿下在此,带着他们清理了淤泥,开垦了土地,修筑了堤坝。”

    弘治皇帝动容了。

    方继藩又道:“所以,问题的根本,不在于太子殿下,有多好,太子殿下也就给了他们一口饭吃,一个出路而已。问题的根本,在于朝廷对他们的忽视,是这地方上下官吏,发自骨子里的傲慢。陛下的勤政,大臣们可以看到,可这些百姓,看不到啊。”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天气有些冷,萧敬要上前,给他披上一件披风,弘治皇帝摆摆手,萧敬只好无奈退下。

    弘治皇帝道:“方卿家此言,真是诛心了,诛了庙堂诸公的心,也诛了朕的心。”

    方继藩乐呵呵的道:“臣是仗义执言。”

    弘治皇帝背着手,锁眉:“朕听说,太子背后骂了朕。”

    方继藩摇头:“没有的事,臣可以用我大明英烈,刘瑾刘公公的名节来担保。”

    “该骂!”弘治皇帝蹦出一个词儿。

    方继藩乐了。

    见弘治皇帝脸色铁青,又忙是绷着脸:“不该骂,不该骂,骂人终究是不好的。”

    弘治皇帝道:“西学的本质,便是这同理,同理,就是和太子这般吗?”

    方继藩想了想:“西学的理论,历来是儿臣的弟子王守仁完善,儿臣是个大老粗,能懂个啥。”

    弘治皇帝道:“你呀,就是什么功劳,都愿意让给别人,难怪欧阳卿家总是说吾师如何如何,朕要听出茧子了。”他顿了顿:“也罢,朕三省吾身,自己琢磨琢磨吧。”

    说罢,上了乘舆。

    …………

    鄱阳湖纵横八百里,沿岸芦苇重重,水泊相连,刘瑾抬头看天,欲哭无泪。

    这里……是鄱阳。

    他被抓了,打的鼻青脸肿,可很快,宁王被诛的消息传来,不少贼子,连夜逃窜,有人带上了他。

    被带来了这贼子们在鄱阳湖的巢穴,可很快,贼人们散去,各谋生路,刘瑾幸运的,活了下来,只是……看着这百里之内,荒无人烟,刘瑾吸了吸鼻涕,有点冷,可他还是决心,要活下去。

    他最后悔的事,自己的鸡腿,给人抢了去。

    这些日子,都只吃了一些炒米。

    太子殿下……奴婢想你。

    刘瑾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而后,咬咬牙,弯着腰,在淤泥里扑腾,片刻之后,他抓起了一只螃蟹,螃蟹在他手中挣扎,刘瑾咧嘴笑了……

    …………

    一支舰队,已徐徐的自西向东而来,巨大的舰队,鼓着风帆,一路东进。

    船上的水手们,个个眼里放光。

    而今,舰队已越过了满腊加,也即是后世的马六甲,眼看着,安南国,就遥遥在望,他们随后,将绕过安南,在泉州进行补给,最后一路北上,抵达天津港。

    第二次下西洋的舰队,回航在即。

    只是,去时是数十艘大船,回来是舰船的规模,反而锐减了一半。

    去时的数千人,而今,回航时,不过区区八百人而已,有的人,死在了汪洋大海之中,而更多人,却在黄金洲以及昆仑洲,留了下来。

    一方面,是有人实在受不了回航的痛苦,另一方面,那里的财富,实是令人难以想象,那是一片还未开发的处NV地,许多人发现,在那里,甚至不需精工细作,哪怕只是随手撒一些种子,便可得到足够的口粮,不只如此,那儿人烟稀少,哪怕是有土著,这位土著们,有大量的黄金白银,只要愿意,哪怕只是拿一匹布,便可换来数之不尽的财富。

    新建伯张延龄‘奉旨’留了下来,他带领数百人,在西班牙人原有的堡垒里,开始建立营地。

    而寿宁候张鹤龄,则和周腊,乖乖跟着徐经返航。

    徐经对于这两个劣迹斑斑的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不认同。

    可这舰队上下,几乎所有人,见了张鹤龄,都忍不住翘起了大拇指。

    仁义啊!

    寿宁候是真的仁义,这一路上,所有劫掠的黄金、白银,足足装了两艘大船,可寿宁候怎么着?他大手一挥,统统赐给了水兵和水手,自己,不取分文,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张鹤龄本是不肯回航的,他咬着牙,流着眼泪要催促着将士们去那金山,可所有人看了舆图,数千里地呢,荆棘重重,这点人,怎么够去,不去,不去,张鹤龄要哭了,突然有一种自己是二傻子的感觉,最后,他不得已,几乎被要哗变的水兵们,拉上了船。

    虽然留下了自己的兄弟,可那金山,依旧还遥不可及。

    “我张鹤龄,会回来的!”

    舰队里,人们哼着歌,发出欢呼。

    这一群从新世界回来的人,已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们激动的手舞足蹈,巨大的财富,就在他们的船舱里,堆砌乳山,数不尽的珠宝,无数的香料、象牙,这一趟回来,足以使任何一个人暴富,哪怕家里出了一个败家子,也挥霍不尽。

    徐经在船舱里,披着衣,古铜色的手,取笔:“自返航至今,过苏门答腊、满腊加海域,士卒欢声不绝,比之首次下西洋返航时,士气更盛,寿宁候许水兵以利,而使将士臣服,这……”

    徐经陷入了深思。

    这一路来,足够令他思考。

    下西洋时,每一个人都是泪流满面,那无尽的寂寞,还有海中的磨难,让每一个人都心怯不已。

    自己要寻找的东西,并非是水兵们的愿望。

    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能够促使水兵们杨帆千里的动力,恐怕凭功勋是不够的。

    徐经很嫌弃张鹤龄,可不得不承认,张鹤龄这厮的法子更直接,更有效。

    啪啪啪……

    外头有敲舱门的声音。

    “进。”

    张鹤龄一面捉着身子里的虱子,一面吊儿郎当的进来:“徐大使,咱们时候能到达泉州?”

    “快了,十日之内。”徐经平静的看着张鹤龄。

    张鹤龄道:“那咱们什么时候,三下西洋呢?”

    “这要看朝廷和恩师的安排。”

    张鹤龄眼睛红了:“得赶紧啊,要开春了,下一次,多带一点人,他娘的,我算来算去,吃亏了啊,别人都发大财了,腰缠万贯,我仔细算了算,我还是很穷的。”

    张鹤龄守着,眼睛眨了眨,泪水便忍不住落下来。

    自己挺聪明的啊,可当初,怎么就那么阔绰呢。

    不过,他很快安慰自己,自己……是拥有金山的人,不要在乎这点小钱,这算啥?到了金山,我张鹤龄……看到地上的金砖,都懒得弯腰去捡,这群该死的穷鬼,真是没见过世面啊,我张鹤龄,随便糊弄一下,给他们几十箱金子,几舱白银,还有几舱香料和象牙,他们就满足了,蠢!

    徐经莞尔一笑:“却不知建昌伯,如何?”

    张鹤龄却是满不在乎:“他没在身边,我是清净了不少啊,最近连脾气都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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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经默不作声。

    从前那个带着几分傲气的读书人,早就不见了。

    海风抹去了他一切的菱角。

    在这船上,与人患难,使他能理解每一个人,无论卑鄙如张鹤龄,见钱眼开如张鹤龄,臭不要脸如张鹤龄,凶残无耻如张鹤龄,他竟也能察觉,这个人……依旧和自己一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任何傲慢和不屑,又或者道德上的优越感,在这汪洋大海之中,没有丝毫的意义。

    徐经抿嘴一笑:“寿宁候还预备继续出海?”

    张鹤龄一听这个问题,便痛心疾首:“出,当然要出。”他心里说,我本钱还没收回来呢,受了这么多罪,空手而回,等的就是那一片金山。

    “此时张娘娘,一定已经心急如焚了吧。”徐经言外之意是,张娘娘是势必不会让寿宁候再去冒险的。

    想到张娘娘,势必会担心自己的兄弟。

    徐经就不免想到自己的恩师,他觉得,似乎冥冥之中,自己与恩师,似乎有某种精神上的联系。

    提及了自己的姐姐,张鹤龄突然也有些感慨:“阿姐除了小气了一些,对我很好。”张鹤龄坐下,船中寂寞,逮着一个人,就忍不住想要拉一拉家常:“你知道阿姐多小气吗?她贵为皇后,也舍不得多赐点东西给自家兄弟,平日占一点宫中的便宜,也不过是在宫中用个膳罢了,四个菜,一个汤,用荷叶包了,带走,都还要叮嘱,说若是陛下看见了,不好。她到底是不是我的姐姐啊。倒好似大家不是一家人死的。我那兄弟,也不争气,在宫里吃了几口饭,便感恩戴德了,张娘娘只晓得管我们这个,管我们那个,连步都舍不得多赏赐几匹。还有赏金,什么赐金五十斤,五十斤铜钱,现在能做什么?”

    张鹤龄说着,眼圈红了:“咱们张家兄弟,只能靠自个儿,惨哪,若不是如此,何至于咱们还要自己出海,还有西山……那西山……是咱们张家的哪,给方继藩那厮,占了去,这是强盗!”

    徐经板着脸,露出怒容。

    张鹤龄乐了:“说你恩师而已,生气什么,诶,罢了,也怪不得别人,怪只怪自己姐姐小气,怪自己的兄弟太傻,啥事都要我自个儿来操心。”

    “哈,大明,就要到了,我张鹤龄,又要回来了。下一次要吸取教训,多带人出海,抢他娘该死的佛朗机人,还有那黄金洲,这么多地啊,那地里,撒一把粮种,庄稼就长出来了………”

    说到此处,张鹤龄垂涎三尺的模样。

    “其实……”张鹤龄准备要走了,回头看了徐经:“其实我挺佩服你的。”

    “……”徐经抬眸,看着张鹤龄。

    “能被那姓方的糊弄,不要银子,不要利,只为了一个所谓的……嗯……是知行合一还是啥?”

    徐经莞尔,他不愿和张鹤龄争吵,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鹤龄走了。

    徐经深吸一口气,他念起了自己的恩师,恩师现在……不知可好……

    可很快,他取出了笔墨,细细的开始下笔修撰。

    他要写一部书,是关于海外的图志,这个图志里,会有无数的见闻,也会有站在大明立场,为大明谋划的韬略。

    遏制佛朗机人的扩张,在各洲之间的海岛上,建立一个个跳板,驻扎人员,以备更大规模的船队可以自由往返……同时,滔滔不绝的,将无数的海外奇珍,输送回大明,补充大明朝内帑之用。

    …………

    一月之后,京里开春,可依旧还是飘着雪絮。

    朱厚照和方继藩早已随圣驾回京,对于那南昌的天气,回了京师,他们反而更觉得适应一些。

    南昌的妖风太大了,明明温度比京师高一些,可那妖风,却总是无孔不入。

    方继藩刚刚到京,便心急火燎的回到公主府,一见朱秀荣还大腹便便,脸色才缓和下来,幸好,幸好,还没生,这临产之期,想来就这么些日子了。

    没生就好,自己回来的及时啊。

    方继藩忍不住一把将朱秀荣搂在怀里。

    “怎么……了……”见着方继藩,朱秀荣面带欢喜,却又怕方继藩磕着碰着了孩子。

    方继藩哈哈大笑:“我和太子殿下打了个赌,他赌孩子生了,我说还没生,明日我去东宫讨账去。”

    朱秀荣莞尔:“你不要和他疯疯癫癫,这一次,是事后才知道,原来你和哥去了南昌,母后担心死了,我也怕的很。”

    “让你受惊了,是为夫万死。”方继藩忙是道。

    朱秀荣吃吃一笑:“我才不受惊呢,后来我想明白了,你这样了不起,定不会有事,你看,果然,喜讯便传来了。”

    方继藩叉着手:“殿下,你不要总是夸我,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说一说倒是无妨,可外头人听了去,会嫉妒的,你也知道,世间险恶。”

    方继藩又道:“我下定决心了,这些日子,我哪儿也不去,只在这陪着。”

    “儿子的名儿,你可想好了吗?”朱秀荣忍不住道。

    “何止是儿女的名儿,便是孙子、外孙,我都想好了。可惜的是,陛下不许我取,诶,陛下有时,太独断专行了,性子不好。”

    正说着,却有宦官来,却是陛下回宫,便有旨意来了。

    方继藩拜倒,行礼。

    便听那宦官取了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绍膺骏命,御统天下,制四海八方……”

    这些废话,方继藩耳朵听出了茧子,说实话,这圣旨,往往是吹牛逼的最高境界,什么奉天承运啊,什么四海八方啊,这天底下,谁敢这样吹牛逼,若是粗俗一些来翻译这些话,大抵就是,我……弘治皇帝,日天日地日大象,谁敢不服?

    宦官见方继藩面上不耐烦,便加紧了语速:“敕驸马都尉方继藩为靖虏候……”

    “且慢着。”方继藩一愣:“哪里来的靖虏,没这地名啊。”

    但凡是侯爵,几乎都是依托州府的地名来的,马虎不得,方继藩是个比较较真的人,比如丰城候、青州候,要讲基本法啊,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到时惹起了争议,算谁的。

    宦官耐心解释:“都尉,这靖虏,源自于河西的靖虏卫。”

    “噢。”方继藩颔首,原来如此:“靖虏卫,不是裁撤了吗?”

    “这是陛下的意思,都尉,能让奴婢将旨意念完吗?”

    方继藩是讲道理的人,颔首:“好,公公你讲。”

    宦官道:“准其镇河西,食邑万户。”

    方继藩微微皱眉。

    顿时明白了这个候的意思。

    河西之地,是方继藩自己从鞑靼人手里赢回来的,而且,现在鞑靼人未必肯遵守协议,这河西之地,除了肃王所在的兰州,几乎还在鞑靼人手里,所谓的食邑就是个噱头,不过……却也算是奖励了。

    宦官又道:“又张元锡,射杀反贼朱宸濠,大功,赐新建候;刘瑾,虽为内臣,为平朱宸濠乱,至今尸骨无存,此大忠也,敕营建石坊间,述其功勋,其侄刘二汉,赐金二百斤,敕世袭指挥……余者如沈傲、杨彪、张晋等,赐重金。”

    方继藩便谢恩接旨,喜滋滋的道:“有劳公公了,要喝口茶吗?”

    这宦官摆手:“不敢。”

    “噢,既如此,我正欲入宫谢恩,不妨和公公同去。”

    宦官便忙不迭的点头。

    方继藩捧着圣旨,心里感慨,哥们……又封侯了。

    虽说当初,镇国府给了一个候,可那不正轨,镇国府的官爵,都他娘的被朱厚照给玩坏了,今日大学士,明日总督,后天一个总兵官,你大爷的,官爵太泛滥,我方继藩跟着你朱厚照,迟早吃土。

    还是朝廷里有编制好啊,一下子觉得高级多了。

    方继藩兴冲冲的入宫,至暖阁,弘治皇帝抬眸,看了方继藩一眼:“朕知你会来谢恩,正好,方才王鳌上奏了一事,这奏疏,给你看看。”

    方继藩点头,接过了奏疏。

    王鳌乃是吏部尚书,又曾是弘治皇帝的师傅,地位超然。

    方继藩低头看了一眼奏疏,便不做声了。

    “继藩,以为如何?”

    这奏疏,是俱言朝廷为了下西洋,劳民伤财的。请求朝廷节制一些……

    其实里头的话,振振有词,说的倒是很有道理。

    毕竟朝廷还很穷,这钱粮都拿去造船了,百姓们的日子怎么过呢?

    这想来,是绝大多数官员的心声。

    当然……方继藩只低头一看,心里就有数了。

    其实……王鳌并没有抨击下西洋。

    毕竟这下西洋,乃是去找‘种子’的,种子这玩意,得分享嘛,有了这种子,这大明上上下下,受益无穷。

    而王鳌之所以上书,是为了钱粮。

    想在朝野内外,谁不知道,咱们的皇上,有银子。

    这一次要亲征,不就大手一挥,内帑里拨付钱粮吗?

    弘治皇帝,这是露富了啊。

    从前大家还不觉得,现在算是醒悟了,陛下私库里这么多银子,这下西洋,给国库和百姓们,巨大的负担啊,好嘛,陛下,我……王鳌,你的恩师,百姓们的代言人,现在要求你……打钱!



    方继藩此时也明白,为何陛下要将这奏疏给自己看,而不是去询问刘瑾等人的建议了。

    王鳌绝不是一个人啊。

    想来,这代表了朝中诸官们的看法。

    哪怕是刘健人等,似乎也认为,皇帝的私房钱太多了,可国库呢,却是入不敷出,这下西洋,是最耗钱粮的事,单单造船和招募匠人以及水手操练,其花费便超过了国库一年近一成五的支出。

    从前大家觉得,咬咬牙,坚持一下便是了。

    可现在一看,诶哟,老乡,啊,吧,陛下,你有这么多银子啊?

    一下子,许多人的心思,自是开始火热起来,陛下,得给钱哪。

    这表面上帝师王鳌的上书,可实际上,背后却是朝中绝大多数人的愿望,甚至,天知道刘健等人,是否在背后推波助澜。

    弘治皇帝固然是明君,可自己辛苦攒的家底,这是给自己儿子自己孙儿的私房钱,怎么舍得将银子挪出来,他自明白这背后的深意,可若是不给,似乎王鳌出面,背后不知多少人暗中鼓劲,似乎,又说不过去。

    将来儿孙们没有内帑,咋办?

    所以弘治皇帝的态度很明确,他不想给,却又不想和朝中闹僵。

    思来想去,这涉及到的,乃是经济之道。萧敬懂个屁,太子懂个屁,还有内廷里的那些宦官,甚至包括了张懋这些人,没一个顶用的。

    能商量的,思来想去,好像只有一个方继藩。

    这是自己女婿啊。

    方继藩看完之后,心里大抵明白了陛下和王鳌以及王鳌背后之人的意思。

    方继藩呼了一口气,看了弘治皇帝一眼,眼里带着幽怨,道:“这里头说,陛下的内帑里,竟有银七百三十九万,珍奇无数?”

    一说这个,弘治皇帝有点恼羞成怒。

    辛辛苦苦攒来的啊,平时织新衣都不舍得呢,这十几年来如一日,不只裁减了多少用度。

    这朝臣们,最厉害之处不在于,他们总能找到大义的名份让皇帝乖乖让步,更可怕的是,这些人算数还挺好,一察觉内帑里有银子,居然真大抵把弘治皇帝的私房钱给算出来了,这数目精确到了个位数,比弘治皇帝算的还清楚。

    弘治皇帝咳嗽:“嗯,重点不是这个……”

    方继藩继续一脸幽怨的样子:“公主殿下下嫁时,宫中赐金六十万斤,公主说宫中的嫁妆少了,儿臣还为陛下辩护,说宫中也很艰难,我们要和陛下共体时艰才好。”

    “……”弘治皇帝老脸一红,他自然知道,自家女儿朱秀荣久居宫中,对银子是不会有概念的,更不可能和方继藩说嫁妆少了的话,这定是方继藩编排出来的,这是抱怨嫁妆给的少了。

    弘治皇帝恼羞成怒道:“不要说这些细枝末节,朕问你主意。”

    方继藩感慨的道:“陛下啊,无论是嫁妆还是下西洋,对于陛下而言,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可对于臣和无数船匠而言,却是生命的全部啊。”

    “……”

    弘治皇帝后悔了,早知道宁愿和张懋商量,也不和方继藩商量。

    “咳咳……咳咳……”

    方继藩这时笑嘻嘻的道:“陛下,不过……现在陛下的内帑都给人折算出来了,上了奏疏,且上奏的还是王公,陛下能挡得住吗?须知此事若是传出去,势必天下人议论纷纷啊。陛下乃是圣君,岂可因为些许的银子,就坏了自己的名声呢?”

    弘治皇帝一愣,想不到方继藩居然……吃里扒外。

    “继藩啊,做人不可忘本啊,朕历来是很心疼你的。”

    方继藩道:“陛下,且听臣说话,此乃大势,大势不可挡,若是宫中一毛不拔,到时,只会闹得更厉害,今日陛下哪怕是将此事强压下去,明日呢,后日呢?下西洋,牵涉到的钱粮太多了,国库确实有许多不足的地方,大臣们将主意打到了陛下的内帑,这流言蜚语,实是可怕啊。”

    弘治皇帝皱眉,他所忧虑的就是如此。

    于是背着手,在这殿中来回踱步:“朕好不容易省出来的,平时衣都不肯穿新的。”

    方继藩微笑:“其实从此内帑拨付下西洋的钱粮,也没什么不好,不过……这事儿,得商量好了,钱粮,可以宫中出,可往后,这下西洋的收益,自也是悉数没入宫中。”

    “下西洋还有收益?”弘治皇帝一愣。

    方继藩也是服了弘治皇帝,这姓朱的,做皇帝之前,不培训一下经济学的吗?

    方继藩颔首点头:“陛下莫非忘了,倭寇怎么来的,这么多倭寇,不还是因为私商,可为何私商们,拼了命也要下海呢?”

    弘治皇帝想了想:“能有多少收益?”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这个不好说,不过,儿臣可以保证,宫中,绝不会吃这个亏。”

    “是吗?”弘治皇帝看着方继藩:“这无数的舰船,还有人员,损耗可是不少的啊,朕至少,得赔进去每年纹银百万。”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儿臣可以用赤胆忠心的刘公公来作保,刘公公和儿臣,有患难之交,若非是他掩护着我们,吸引了叛军,刺杀朱宸濠,能否成功,儿臣还不敢保证呢。刘公公,乃是儿臣心底深处,最软的一块。儿臣无时无刻,都惦念着刘公公,倘若儿臣预测错了,这刘公公在阴间,势必下油锅,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弘治皇帝凝视了方继藩一眼,见方继藩说的认真,虽是心里没底,可细细想来,方继藩也并非是不靠谱的人。

    何况,那刘瑾与方继藩共患难,这继藩,想来也算是有情义的人吧。

    弘治皇帝眯着眼:“那么,朕恩准了?”

    “恩准。”

    弘治皇帝没底气的道:“不会干让朕出银子吧。”

    “陛下,当早作决断!”

    弘治皇帝只好叹一声道:“继藩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既如此,朕准了,不过你说的对,这事,得说好,不妨,你就去和他们说,讲明白之后,让内阁重新上奏,让他们自个儿,分清楚内帑拨付和内帑的收益。朕再恩准!”

    政治,真是复杂啊。

    方继藩觉得脑袋晕。

    弘治皇帝是对的。

    这事儿,还真不能弘治皇帝跑去跟大臣们讨价还价,得让大臣们主动提出,把这权责通过奏疏,讲明白,皇帝呢,随手恩准,这既显得陛下舍得从内帑拨付钱粮,又显得陛下不是一个锱铢必较之人。

    “好吧,儿臣这便去。”

    “且慢着。”弘治皇帝想起什么:“继藩啊,这当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如果这船,都沉了呢,如果,舰船血本无归呢?如果……”

    方继藩看得出,弘治皇帝是真的心疼自己的银子。

    抠门了一辈子,就指着这笔银子给儿孙们用,不必让儿孙们跑去跟国库乞讨钱粮了。

    方继藩道:“陛下放心,儿臣都已经担保了,儿臣会不顾刘公公吗?”

    弘治皇帝想了想:“不如这样,这钱粮,内帑出八成,你们方家,不也有银子嘛,方家出两成,和内帑并在一起,一道拨付给下西洋的费用,倘若当真有了收益,这两成的收益,拨你继藩……”

    “……”

    方继藩心里说,谁说皇帝不懂经济学的,他还晓得分担风险。

    方继藩只好道:“噢,那好吧。”

    弘治皇帝这才脸色红润了许多。

    方继藩则领着口谕,到了内阁,先见了刘健,而后,再将内阁和六部的大臣都叫了来,大家济济一堂。

    刘健表现出超然的态度,仿佛这下西洋的开支,自己并不关心。

    李东阳只微笑。

    谢迁则盯着方继藩,眼里忽明忽暗。

    兵部尚书马文升面带微笑,心里日了狗,又是银子的事,等着瞧吧,待会儿说到了银子,又得痛骂兵部乱花钱粮的。

    礼部尚书张升最近容光焕发,自己的儿子,封侯了,看看哪,看看哪,我是张元锡的爹,就是那个一箭平宁王之乱的那个。

    这王鳌,却是不发一言,他显得很矜持,帝师嘛,当然应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得端着。

    方继藩大抵将陛下的意思传达了。

    一下子,那本是尴尬的气氛,竟是有些活泛起来。

    刘健的眼眸一张,似乎在这突然之间,觉得这喜事来的太快。

    原本以为,陛下肯定会讨价还价的,比如说内帑愿意拨付十万两,或者,痛斥一顿自己的臣子,痛心疾首一番,骂一骂大臣们不够忠心。

    可这答应的,太痛快了啊。

    竟让人难以置信。

    刘健看了一眼李东阳,李东阳面露喜色:“陛下当真这样说?”

    方继藩道:“陛下自然有陛下的难处,可我方继藩细细想来,朝廷也很艰难,大家要共体时艰嘛,所以我一再劝说陛下,请陛下要以大局为重,陛下终究是从善如流之人,最终……允了。”

    众人……看着方继藩,这方继藩……有这觉悟?

    仿佛,有哪里不太对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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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无论如何。

    陛下肯拿出内帑来,那么其他的事,就都好商量了。

    “干得好。”大家还是不吝啬于鼓励一下方继藩的。

    这家伙挺二的啊。

    明明是驸马都尉,居然还能劝陛下拿出钱粮来。

    且这下西洋的开支,全部从内帑支取。

    一想到此,刘健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轻了许多。

    国库的压力顿时缓解,这是多大的喜事,他迅速和许多人交换了眼色。

    无论这方继藩出自什么目的,大家都需好好的鼓励这位方都尉一番。

    “是啊,是啊,方都尉真是识大体之人。”谢迁乐得脸上开了花,愉快啊。

    “方都尉小小年纪,便有此见识,真是国家之幸啊,近来都尉又立了功,陛下要封方都尉为侯,居然还有人反对,认为国朝没有都尉封侯的先例,老夫一听,就怒了,方都尉是非常人,自当以非常之理来看待,谁要是反对,老夫第一个不答应。”李东阳喜滋滋的道。

    马文升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这一下子,不必继续被人骂糟蹋国库的钱了,就算糟蹋,也是糟蹋陛下的银子,陛下乐意。

    马文升笑嘻嘻的道:“天生方都尉,国家之幸啊。”

    张升倒也乐了,其实方继藩有没有劝说陛下拿出内帑的银子来补贴下西洋,他也高兴,不过现在得从善如流嘛,于是他笑着道:“是极,是极。”

    那素来矜持的王鳌,此时眼眸微微一张,事情办成,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了啊!奏疏是自己上的,现在陛下恩准,将来千秋史笔,夸耀的便是自己。

    这解决了多大的事啊,这是为国库,每年省下的乃是上百万的钱粮。

    王鳌几乎可以想象,单凭此事,自己的名字便可光耀后世,使无数后人为之夸耀。

    他的心情说不出的好,禁不住朝方继藩颔首点头道:“从前……总有人说方都尉如何如何,这些事,老夫一概不听,这是老夫心里有一杆秤,自知方都尉有功于朝廷,外界的流言蜚语,不过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方继藩感觉自己被夸成了一朵花。

    啥时候,自己居然成了楷模了?

    从前,哪怕是和刘健等人私交不错,也没见在这公众场合,如此的被人夸奖啊。

    方继藩差一点就要飘飘然起来,忙道:“惭愧得很,这不过是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

    “方都尉不要自谦,这可非是小事。”刘健含笑道:“从此之后,方都尉的美名将传遍天下,百姓们无不歌颂,天下军民都得念方都尉的大恩大德啊。这一年上百万钱粮省下来,功在千秋。”

    方继藩便道:“不错,方才我确实是谦虚,其实我也自知这是功在千秋的事,所以才俯身去做,我心里装着天下的百姓,我方继藩是一个将百姓当做父母之人。不过诸公太抬爱了,说的我竟有一些不好意思,我这人比较谦虚,以后这样夸奖的话,不要再说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诸公还是赶紧上书吧,陛下还等着呢。”

    刘健和王鳌对视一眼。

    王鳌面露微笑道:“好,上书。”

    这时,得趁热打铁,怕就怕陛下回过神来啊。

    所以诸人当面联名上书,而后这奏疏便送到了弘治皇帝的面前。

    弘治皇帝看着奏疏,心情自然是跟刘健他们相反的,心里很不舍,这是银子啊,可最终还是朱笔一钩,呈送司礼监盖印,再颁发内阁,昭告天下。

    消息一出,那王鳌顿时声势顿时暴涨。

    士林之中,对于这位王部堂,更加敬重了,王部堂不但是帝师,且为吏部天官,竟还虎口夺食,与君争利,实为大臣典范。

    方继藩的名声,竟也有回暖的征兆。

    不过方继藩是个不在乎自己名声的人,外头的人想要吹捧,自管吹捧便是。

    倒是在西山,早早的,朱厚照便和方继藩一起来了,本是陛下早有旨意,命翰林院年轻韩林们来西山读书,却因为太子和方继藩去了南昌而暂时作罢,现如今,太子和方继藩既是回了京,这些人自然地乖乖的来了。

    这翰林侍读杨雅很不服气,他恰好年龄是三十有四,恰好属于‘年轻’的范畴。

    整个翰林院,来了六十多人,浩浩荡荡的,其实翰林院的年轻人确实多。

    因为进士进翰林,除了要考得好,还有一个重要的条件,那便是需要年轻,倘若你七老八十了才中进士,还进翰林院?等你在翰林院学习了怎么做一个得力的大臣时,人都死了,朝廷要你何用?

    因而在选官时,年轻翰林的优势很大。

    而今,这半数翰林们不情不愿的到了西山,一个个精神萎靡,尤其是那杨雅,更是脸色惨然。

    朱厚照在这清早,便开始将这些人招到了明伦堂。

    翰林们乌压压的凑在这里,朱厚照得意洋洋的叉着手。

    方继藩则一副好为人师的模样坐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众翰林。

    很有一副……你们也有今天的表情。

    “先来拜见恩师。”朱厚照道:“你们不配做本宫的门生,也不配做老方的弟子,来,来,来,杨彪你来。”

    杨彪连忙风风火火的跑来,咧嘴……笑了:“殿下,你叫俺。”

    朱厚照道:“往后,你就负责教授他们,让你操心了,都来拜师。”

    杨雅诸人的脸色更难看了,想死啊。

    这杨彪,一看就是个夯货啊。

    他也配做我们的恩师?

    恼火!

    不少人面露不快之色。

    杨彪咧嘴又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算了,乡下人,不作兴这么多规矩,不要拜了。”

    杨雅一听乡下人不作兴这些规矩,再看杨彪这模样,顿时如万箭穿心,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往后哪,俺就卖丑来教教你们,以后有啥不懂,就来问俺。”杨彪又笑。

    他的笑,很憨厚,很温暖,犹如三月的天气,使人如沐春风。

    翰林们则是一个个低着头,不做声。

    可心里自是对杨彪万分的鄙夷。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哎呀,大家不要垂头丧气嘛,毕竟杨彪也差不多算本侯的半个徒孙了,他的学问还是有的。”

    “……”

    杨雅想上前去,直接将方继藩拍死。

    这祸国殃民的畜生啊!

    此时,方继藩站了起来,道:“西学有西学的规矩,你们从前都是读过书的人,自然晓得,这学里最重要的是学风,为了让大家好好学习,最重要的是,还需防止有害群之马……”

    说到害群之马时,方继藩故意瞥了杨雅一眼,拉高了声音接着道:“妨碍大家学习,所以这学规最是紧要,谁若是犯了规矩,是要伸出手来,打戒尺的。”

    杨雅等人听着,却是不以为然。

    打戒尺,你方都尉还以为我们是一群刚入蒙学的孩子?

    又听方继藩大声道:“来人,将咱们西学的戒尺取来。”

    话音落下,外头便有一个徒孙捧着一根……狼……狼牙棒进来。

    这狼牙棒最粗壮的部位,竟有拳头粗,有手长,上头遍布了倒刺,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这,戒……戒尺?

    杨雅瞪大了眼睛,要吓尿了。

    他眼睛发直,忍不住道:“这不是戒尺!”

    “瞎了你的眼睛,不识字吗?”方继藩想看白痴的看了他一眼,握着狼牙棒凑近了给杨雅看。

    只见这漆黑的狼牙棒里,居然还用朱漆写了两个硕大的字……戒尺!

    杨雅:“……”

    方才还是不为所动的众翰林,此时个个瑟瑟发抖起来,他们觉得,以方继藩的为人,这家伙……还真可能拿这玩意来咂自己的天灵盖。

    于是大家更是面如死灰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哪,翰林虽是清流,可之所以牛气哄哄,上怼皇帝,下骂朝廷诸官,这是因为朝廷本就给了他们这个特权。

    可现在这里不是朝堂,面对的也不是皇帝……

    竟突然有了羊入虎口的感觉。

    方继藩道:“好好读书,不可荒废了学业。”

    见众人没反应,方继藩眼眸一张,大吼道:“听明白了没有!”

    “……”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

    翰林们终于暂时的屈服了,哼,姓方的,走着瞧,别让我们出去,出去之后,我们弹劾死你。

    甚至还有人已经打算写书了,偷偷的写一本,署名可以用某某地笑笑生,嗯,委托唐宋时的背景,将你方继藩写进去,教你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是,是,听明白了。”在暴力的威胁之下,众人稀拉拉的回答。

    方继藩乐了,狼牙棒在虚空中狠狠挥舞几下,感觉很趁手,不亏为十八班武器之首,果然是威风凛凛啊。

    方继藩随口吹着口哨道:“很好,太师公很欣赏你们,好好的学,将来你们受益无穷。彪子,教他们做人,啊,不,读书去!”

    杨彪一张憨厚的脸上,升腾起了一丝神圣的感觉,他要好好努力,上,不负两个恩公的重托,下,也要让这些学生脱胎换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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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浩浩荡荡的舰队,一路北上,至泉州。

    事实上,徐经错过了停靠交趾的机会,他尚且不知,交趾已为大明疆土。

    当浩浩荡荡的舰队抵达了泉州,匆匆补给,随即立即北上。

    这舰船上,无数人归心似箭,只恨不得插了翅膀回到天津港。

    泉州市舶司上下,早已忙碌开了,在给舰队送上了补给品之后,市舶使立即飞马上报内宫。

    随着下西洋的需要,市舶司的职责,越来越开始向下西洋靠拢,日盼夜盼,便是船队平安无事。

    管理市舶司的,乃是太监王不干,王不干已激动的疯了,站在港口,送走了船队,忙是唤了人来,让人起稿。

    王不干在自己的值房来,背着手,来回走动,他眯着眼,道:“起头,要先说寿宁侯的事,宫里,已几次来问寿宁厚和那周腊了,他们若是出了意外,我等都担待不起。上天有幸,这寿宁侯和周腊,总算是平安回来,若是周娘娘和张娘娘得知,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所以,当务之急,要奏报的,就是此事。”

    那书吏颔首,唰唰几笔,便先写了一个开头。

    王不干红光满面:“还有,告诉宫中,黄金洲已经找到了,咱们大明水师,已找到了那片悬孤天边的巨大的海岛,具体的事,虽是咱所知不详,一时,也不能细问,可这是天大的喜讯,是天佑大明。只是……此岛甚大,纵横万里,要寻到那‘神种’,却还需时日……”

    王不干眯着眼:“此次舰队深入了万里,往返两年多,而今,平安回返,这下西洋的事,便算是有了眉目……”

    王不干说罢,忍不住有些羡慕那徐经起来:“徐大使乘风破浪,至极西之地,其功绩,已不下三宝太监,令人羡慕啊。”

    他看向书吏:“奏报立即发出去,不要让人捷足先登,咱在泉州,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就靠这个在陛下面前,混一个脸熟了。”

    “是。”

    ………………

    杨雅想起,一大清早,便被提着‘戒尺’的杨彪叫了起来。

    而后,分发了锄头……挖煤。

    挖煤……

    杨雅等人哗然,气咻咻的握着拳头,要和杨彪争辩。

    杨彪大声嚷嚷道:“做啥,做啥,人多欺俺人少是不是,晓得俺叫啥不,俺娘叫俺彪子,晓得为啥叫彪子不?”

    啪!

    手中戒尺将眼前的灯架子砸飞。

    杨彪怒吼:“你瞅啥,你瞅啥,你瞅俺做啥?太子殿下都挖煤呢,你们有什么了不起!”

    也难怪杨彪愤怒。

    西山这儿,自太子当初带人开垦和挖煤之后,气氛就变了。

    这么多生员,在外头清贵的很,不还是被领着去干农活,读书人,这西山的人早见得多了,渐渐的,树立了一种新的价值观,似那等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人,无论你是谁,都是被人瞧不起的,你以为你是师公和恩公,人家是有脑疾,你在这儿摆什么谱?

    杨雅有一种秀才遇上兵的感觉。

    其他翰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出头,义正言辞的冒着被杨彪的狼牙棒砸了天灵盖的风险,和这杨彪据理力争。

    可结果,每一个人都盼着有这样的大英雄,可每一个人,都不是英雄。

    最终,乖乖的,他们乖乖的提着鹤嘴锄,上山去了。

    矿工曾十三领着他们,这西山的无烟煤,乃是露天矿,采掘起来却也方便,曾十三对于这些‘翰林’们,倒没什么好奇。

    毕竟,当初他也曾领过许多读书人来采煤,交代一番,便冷眼等着杨雅等人挥锄……

    杨雅一锄下去,顿时虎口发麻,想死。

    突然有一种……犹如苏武牧羊一般的悲壮,杨雅的眼泪,便泊泊而出。

    有辱斯文哪。

    …………

    却在此时,一场爆炸出现在了京师的西南一角。

    可这却属于内城的范围之内。

    一声爆炸之后,虽震动并不大,可响动却是震惊了整个京师。

    要知道,那位置,可是王恭厂,王恭厂乃是坐落于内城的兵工厂,隶属于造作局,此地距离紫禁城,不过是六七里地。

    一听这爆炸。

    兵部上下,都慌了。

    出了啥事?

    兵部尚书马文升心里咯噔一下,他这几年,一直都觉得,有一种针对自己的祸事会发生,果然哪……说什么,来什么。

    马文升吓了一跳,忙是带着兵部人等,匆匆至王恭厂。

    这爆炸的波及范围,其实并不大,只一栋屋子,因爆炸而起火,王恭厂的监厂太监皮良已是指挥着人,匆匆救火了。

    片刻功夫,宫里也来了宦官,匆匆来问及发生了何事。

    马文升焦头烂额,几个炸伤了的匠人则被抬了出来,好在没有人有性命有危险,不过是烧伤,于是忙让人救治。

    驻扎在此的工部人员,以及兵部驻扎此的兵部武库清吏司巡使匆匆来给马文升见礼。

    “到底出了什么事?”马文升厉声道。

    他脸很黑,火冒三丈。

    虽是小事故,令他松了口气,可天子脚下无小事啊,有了动静,怎么像皇上交代?而且,这极容易引发御史们的弹劾,人家正愁没有素材呢。

    “火炮……火炮……炸膛了!”这副使带着哭腔道:“马部堂,火炮炸了。”

    “……”马文升无语。

    片刻之后,监厂太监皮良气冲冲的来:“这是你们兵部的干系,早就说了,这火炮的图纸有问题,只用这么点儿铁料,且炮管如此狭长,这不是找死吗?马部堂,这是图纸的问题。”

    皮良也气的要死。

    似这等军械机构,是宫里、兵部、工部都极看重的地方,所以宫里才派了皮良来监督,可谁料到,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他皮良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萧公公若是知道,非要打死不可。

    马文升铁青着脸,拿起了图纸,一看,也懵了。

    皮良怒气冲冲道:“你们兵部,用的是什么图纸,真是可笑,这责任,在兵部,也在这份图纸上,若不是这图纸,何至发生这样的事,你们自个儿,去向宫里请罪吧。”

    马文升意味深长看了皮良一眼:“这是驸马都尉方继藩所绘的图纸。”

    “啥……“皮良的气焰,顿时打消了一大半:“驸马爷……的?”

    马文升道:“既然皮公公认为,这是图纸的责任,那么本官,就据实上奏,这是你说的,不是老夫说的。”

    皮良的脸,骤然的僵硬了。

    怒容逐渐消失,勉强的挤出了一丝笑容:“咱也未必是这个意思,毕竟,发生了这样恶性的事,谁都脱不了干系不是?”

    马文升却拿起了图纸,随即开始询问相关的人员。

    这一问,方才知道,原来问题确实是在图纸上头。

    匠人们按着图纸的方法造出了一门火炮。

    今日打算试一试这火炮的威力。

    谁晓得,装了药,轰的一声,火炮便炸了个稀巴烂,火星四溅,烧了一个屋子,还好试炮的人有准备,都受了伤,却没有人死亡。

    马文升皱眉,看着皮良道:“既然真是图纸问题,那么……确实驸马都尉,无可抵赖了,这事,还是要据实上奏为好。”

    皮良摇头:“咱什么都不知道,这是马部堂自己说的。”

    马文升恼火:“这是天大的事,陛下下旨造炮,这些火炮,花费了多少钱粮,这都是要送去边镇,给将士们用的,现在这图纸有问题,浪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结果……却造出了个杀敌不成,却要害死自家将士的东西,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皮公公,做人,不但要趋利避害,还得讲良心哪,我等都是为朝廷效命,其他的事,可以打马虎眼,这事,怎么打马虎眼?你现在既不敢得罪人,那么……也好,不是图纸的问题,就是你这监厂太监的问题了。”

    “咱……咱……”皮良结结巴巴:“好吧,据实禀奏。”

    紧接其后,那宫中来的宦官,便带着图纸,以及兵部、工部、监厂太监的口述,匆匆至暖阁。

    因为这一场震动,使得整个暖阁里,君臣们都皱着眉。

    虽然事情不算很大,可能过了几天,所有人都忘记了。

    可出事的毕竟是王恭厂,宫里的人,都能看到王恭厂的火光,还有那爆炸和震动的声音,可是不少人能感受到,谁知,到时会不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等宦官来了,弘治皇帝板着脸。

    那宦官忙是禀告。

    听了竟是图纸的问题,弘治皇帝皱眉:“取图纸来。”

    图纸送了来。

    弘治皇帝记得很清楚,这图纸是方继藩献上的,自己出于对方继藩的信任,立即命兵部监造,户部也拨发了钱粮,可谁晓得……按着图纸炮没造出来,还引发了一个小乱子。

    这图纸上的东西,弘治皇帝也看不懂,便将图纸交刘健等人看看。

    刘健自然也看不太明白,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于是,什么都没有说,继续传阅。

    等到了李东阳手里时,李东阳却是一脸心疼的样子:“哎……老臣若是没记错,当初为了这炮,户部拨发了七万两银子,因为这炮与众不同,需有新的模,还特意新建了一个火窑……这七万两银子,算是打水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