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仕这样的人,爆发出了可怕的战斗力。
他们一拥而上,围着这刘宽,就是拳打脚踢。
整个奉天殿,顿时混乱。
“……”大家都还在发懵。
这是咋回事啊……
本来还想跟着刘宽凑热闹的人,一切的念头,瞬间成空。
上车的人和没上车的人是不同的。
没有上车的人,看着那方继藩在大明宫挂起来的西山建业招牌,他们至多,也就吐几口口水,发发牢骚。
可上了车的人不同。西山建业若是敢将房子低了卖,他们就敢将西山建业砸了。倘若是有人想让陛下迁回紫禁城,造成新城变成废墟,这……就是天大的仇了,打死你都算轻的。
弘治皇帝看的目瞪口呆,老半天反应不过过来。
他是个斯文人,至多也就打过儿子,可似这般不堪的场面,他是见所未见,竟是脸色煞白了,吓着了。
这殿中殴斗的事,大明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土木堡之变之后,代宗皇帝临朝,愤怒的大臣们,直接对当时认为负有责任的王振党羽们动手,生生将人打死。
吓的那时还只是监国代宗皇帝,大气不敢出,尿了。
可如今,这一幕却是重演了。
刘宽被打的嗷嗷大叫,这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下,立即大叫:“为何打我,为何打我!”
到现在,许多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呢。
方继藩一见,虎躯一震。
当初读史,也曾看过这一幕场景,谨身殿里打人的,或埋伏在宫门口,等仇人来了,一涌而出,高呼一声‘国朝百二十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的。
这些读书人出身的官员,战斗力还是很强的。
作为一个包工头,方继藩不喜欢喊打喊杀,死了一个人,就少了一茬韭菜啊,他热爱和平,热爱这个世界,热爱每一个可能将来要买宅子的人。
体内流淌着的正义感,以及那对于生命热爱,使方继藩无法像其他臭不要脸的人一般,作壁上观。
“别激动!”方继藩一声大吼,冲了上去,拼命的拨开人群:“有什么话,好好说,怎可动手,不要打,不要打啦!”
他拨开一个又一个人群,有时,甚至会有拳脚没收住,落在方继藩身上。
有点疼。
这些家伙,也不全然是花拳绣腿啊。
可方继藩无怨无悔,他得救人!
“不要打,不要打!”方继藩一把抱住一人,这人疯了一般,不断挣扎,方继藩居然发现,自己竟是把持不住。
一下子,其他人才反应了过来。
得救人啊。
不然真要打死。
这方都尉,倒是提醒了大家。
还以为这家伙会冷眼旁观亦或者是落井下石呢,这小子挺有正义感嘛。
众人忙是一拥而上,不断的拨开人群。
方继藩抱着的一个老翰林,这老翰林竟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魄,一把将方继藩甩开,方继藩噗通一下,一屁股坐地。
疼……很疼。
可方继藩蹒跚着起来,大叫道:“赶紧啊,救人哪,要打死了。大家不要冲动了,同朝为官,哪怕各为其主,何至如此,都收收手吧,先冷静下来,好好说话,打人是不对的!”
说着,方继藩已一把抱住了满面狰狞,眼里血红的王不仕。
王不仕像疯狗一般,他的乌纱帽,早就不知丢去了哪里,大袖子也被人扯破了,狼狈不堪的样子,可似乎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冷静,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他龇牙,不断的喘气。
方继藩将他扯住:“王侍读,王侍读,咱们有话好好说,为何要打人呢,大家都是体面人哪。”
王不仕却理不理方继藩。
不过好在,有人了方继藩的提醒,众臣才将人分开。
那可怜的刘宽,鼻青脸肿,扑街一般,手撑着地,大口大口的在呕血。
一滩滩血在他的身下,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
刘宽哭了。
本以为自己仗义执言,面对的是黑恶势力,大不了得罪了方继藩,甚至可能遭到太子殿下的厌恶。
可是他不怕,他自认自己是个有良心的人,这是在做对的事,他要仗义执言,他要……
可最令他心疼的,却是……却是……对自己动拳脚,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竟是自己的同僚,和自己一样,都是大明的清流,是这些御史,是这些翰林……
他滔滔大哭:“为何要打……”噗……一口血,又喷出来。
他捶着自己心口,心疼的无法呼吸:“为何要打我啊,为何……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噗……
又是一口血。
外头的宦官吓呆了。这就是落地玻璃的坏处,这帘子卷开,以至于外头的宦官和禁卫,能亲眼看到这可怕的一幕,一个个人,汗毛竖起。
此时,萧敬才醒悟过来:“快,快,将刘御史紧急送医,紧急送医!”
一群宦官才麻溜的冲进来,抬起刘宽,刘宽还不甘心,眼角流水泊泊:“为什么呀……噗……”
刘宽被抬走了,走的不是很安详。
而这奉天殿里,却是出奇的沉默。
只有王不仕这些人,还没有散去的戾气,他们气喘如牛,眼里还布满了血丝。
刘健在RI了狗之后,忍不住苦笑,要站出来,想说点什么。
可这时候,王不仕四顾左右,脸上还是杀气腾腾,顾盼之间,隐有自雄之色,他厉声道:“还有谁,还有……谁……”
“……”
沉默……
连刘健都乖乖的住了嘴。
碰到这种人,你真的……无话可说。
其他大臣,个个瞠目结舌,什么都脾气都没有了。
王不仕大吼:“还有谁似这奸贼刘宽这般,不忠不孝,似他这般,狼心狗肺?”
“……”
方继藩显得有点尴尬。
这台词,明明该是我方继藩的才是。
毕竟,自己才是京师一霸。
怎么转眼之间,自己成了老二了。
王不仕所爆发出来的气势,连方继藩心里都在打鼓,卧槽,明天赶紧房价网上拉一拉,可千万别惹王大爷不高兴,不然到时,自己连死字都不知该怎么写。
弘治皇帝已是吓的脸色苍白,竟是说不出话来。他一脸无语,猛地想到,方继藩曾说过,陛下放心,这事儿…三五日之内,就会被狠狠压下去。
这事……竟还真压下去了。
问题在于,这个压得过程,自己的心肝,有点无法承受。
莫非……是方继藩勾结了这王不仕这些人?
弘治皇帝狐疑的看了萧敬一眼。
萧敬这东厂厂公,本也是人见人怕的角色,可如今,也是脸色煞白,做了缩头乌龟。
他见弘治皇帝朝自己看来,萧敬和弘治皇帝相伴日久,只一个眼神,就领会了弘治皇帝的意图,而后,萧敬苦笑,朝弘治皇帝悄悄摇了摇头。
绝没有,方继藩肯定没有和他们勾搭一下。
这是完全可以用人头作保的。
萧敬可不敢说颠倒黑白,方继藩是什么人,那可是王不仕不共戴天的仇人啊。
那人间渣滓王不仕的名号,至今还广为流传,都是拜方继藩所赐。
王不仕永远都不会原谅这个罪魁祸首。
何况,参与的人一百个大臣,那也有七八十人,这么多人,居然清流居多。
其实这也好理解。清流相对而言比较穷,他们能咬着牙买个新宅,本就已是砸锅卖铁了。
和那些高高在上,手握权柄的人不同,他们虽也利益相关,可还不至于因为亏了血本,直接原地爆炸。
清流们,可一向和方继藩不太对付的啊,你要说方继藩和他们勾结。那还不如说我萧敬没有脱离低级趣味呢。
“陛下……”王不仕拜倒。
后头,数十上百人纷纷拜倒。
接着,一干人开始嚎嚎大哭。
“陛下啊,那刘宽,猪狗不如哪!”王不仕声音中有疲惫,有嘶哑,有愤怒……
“是啊,此人貌似忠良,实则大奸大恶!”有人附和。
“这样的人,真是恶心,看着他就吃不下饭!”有人呸了一口道。
“世上竟有如此奸贼,居然要阻止陛下进孝,臣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啊,陛下……”
“百善孝为先,陛下为天下人立下了榜样,臣等欣慰不已,谁料这该死的刘宽,哗众取宠,这不堪为人的狗东西,竟还敢大放厥词,陛下万万不可受他误导。紫禁城残破不堪,年年都需修葺,所费钱粮,无以数计,陛下住在那里,也是不胜其扰,太皇太后更是因此而体弱多病,而这刘宽,为了一己私欲,他说的是什么话,这是臣子该说的话吗?臣等看不下去了啊。”有人捶胸跌足,宛如心痛的无法呼吸。
“我等为陛下锄奸,若陛下认为臣等不该如此,臣等愿受陛下处罚,恳请陛下治臣之罪。”
“千错万错,皆错在身,请陛下治罪!”
看着跪了一地的臣子……乌压压的人五体投地。
弘治皇帝……张口欲言,可嘴唇嚅嗫了一下,竟不知如何开口。
其他的臣子,纷纷看着弘治皇帝,静候弘治皇帝的裁决。
可是……该怎么裁决呢?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
造的什么孽啊这是……
这世上,历来是法不责众。
难道朕将这百来人,统统打死?
可若是任他们如此破坏纲纪,这还有王法吗?
不过,有些话,却是说到了弘治皇帝心坎里。
朕住在大明宫怎么了,花了这么多银子,你说不建就不建,说不住就不住?
几百万两纹银啊,就这么糟蹋了?
白痴!
弘治皇帝抚着案牍,却是肃容,厉声道:“卿等好大的胆子,这奉天殿,岂是卿等这般放肆的地方,真是岂有此理!”
王不仕等人稍稍冷静了一些:“请陛下恕罪!”
弘治皇帝冷冷道:“来人,王不仕人等,胆大妄为,于奉天殿与人殴斗……”
刘健等人脸皮子颤了颤。
只殴斗两个字,便算是定性了。
殴斗和打人是不一样的,打人是一伙人欺负一个刘宽,已经属于泼皮行径,天理不容了。可若是殴斗,这殴斗就相当于是,一巴掌拍不响,刘宽战斗力爆表,一个人单挑了上百人,然后……被打的吐血了。
弘治皇帝继续道:“所涉及此事的朝廷命官,统统梃杖二十!”
说着,弘治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萧敬一眼。
梃杖之事,是归萧敬管的。
而萧敬明白陛下的眼神。
陛下不希望将人打死,给他们一个教训就够了。
打死了可就糟了,他们还欠着西山钱庄这么多银子呢,若是银子还不上,大明宫还怎么继续扩建?
萧敬笑吟吟的道:“奴婢遵旨。”
方继藩看着萧敬,心里说,这个小机灵鬼!
王不仕等人自是乖乖谢恩,随即,便坦然的站起来。
梃杖?
我们是怕梃杖的人?
只要陛下还在这大明宫,莫说二十杖,便是一百杖,便是打死,扑街在这街头,又算什么。
弘治皇帝正色道:“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朕决不轻饶!”
众臣战战兢兢,纷纷拜倒:“臣等万死。”
弘治皇帝哼了一声:“今日的廷议,就到此为止吧,诸卿退下!”
刘健心里叹了口气,这算是什么事啊,却忙是行礼,带着百官退去。
方继藩和朱厚照二人留了下来。
弘治皇帝铁青着脸,看着二人,他伸出手指头,朝地上点了点。
方继藩还不明白是啥意思。
却见朱厚照行云流水一般,啪嗒一下跪在地上:“儿臣万死。”
“噢……”方继藩后知后觉,毕竟这事儿,朱厚照经验更丰富一些,他却有点不服气,笑吟吟的道:“陛下,儿臣真是万死,方才他们打起来,儿臣一开始有些意外,所以……阻止的有些迟了,若是早那么一刻冲上前去阻止,何至酝酿这样的惨祸。使我们可怜的刘御史遭这血光之灾啊。儿臣要反省,儿臣……错了。”
弘治皇帝看着这个小子。
努力的回想。
真是奇怪了!
明明什么事都是这小子挑起来的,可谓之是始作俑者,可是偏偏这厮,居然从头到尾,都是‘老好人’。
你看,修宫殿,自己得了大明宫;在那儿建房子,少不得太子肯定在其中大赚一笔。王不仕这些人,买了房子,开心得不得了。那些个流民,食不果腹,将他们招揽来,而今有了活干,听萧敬说,薪水还算丰厚,人人都很满意;便连反对他的刘宽,若不是这个小子在救人,怕是早被人打死了。
弘治皇帝无言,叹了口气,道:“这心思,要放在正事上头,少和人去勾心斗角,知道了吗?”
方继藩忙道:“敢问陛下,还有啥是正事。”
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当然是修房子的事,可别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天下人人人喊打。还有你,厚照,你学学继藩,看看人家,一见有人殴斗,立即就冲上去阻止,你呢,还在一旁傻乐,你以为真不知道吗?”
朱厚照跪在地上,耸拉着脑袋:“是,是,明儿儿臣就找人打一架,儿臣去拉开。不,明儿儿臣就四处去找找,有谁在殴斗,儿臣……”
弘治皇帝觉得脑壳疼,压压手:“住嘴吧你!”
朱厚照咋舌,再不敢做声了。
弘治皇帝吁了口气:“各个官署,要加紧建起来,总不能让大臣们来回奔波,这样……确实费工夫。”
方继藩连声说是。
弘治皇帝一挥手:“去吧。”
方继藩和朱厚照都如蒙大赦,拔腿要跑。
弘治皇帝突然道:“太子……”
朱厚照一愣:“不知父皇……”
“这里暖和。”弘治皇帝淡淡道:“你来试试,跪在大明宫的奉天殿,和紫禁城的奉天殿,有何不同,要跪的直一些。”
方继藩心里想,悲剧啊。
朱厚照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可是父皇,儿臣做啥了?”
方继藩却早已一溜烟,跑了。
…………
自奉天殿里出来,方继藩生怕被弘治皇帝叫了去,几乎是疾步着出宫,可经过午门时,却见一干大臣,似乎刚刚挨完了梃杖,有人身子弱,直接被抬走,也有人,一瘸一拐,毕竟还算年轻,身子扛得住。
当然,这梃杖,明显有放水的嫌疑,只打肉,而绝不伤骨,负责执行的锦衣卫个个都是好手,想要你命,一杖下去,便要你性命;可若是不想要你的命,哪怕从早打到晚,也绝不令你伤筋动骨。
方继藩就看到这么一个神一般的人,打完了,拍拍后裤上的血,然后一瘸一拐,便走。
他不急着上轿,似乎还想去看看自己买下的两个楼盘现在地基打好了没有,这该死的西山建业,是否在偷工减料。
毕竟……难得来一趟,这一次梃杖之后,怕要歇养十天半月了。
方继藩一见到此人,不是王不仕是谁。
方继藩忙是匆匆上前,上前道:“王侍读,本都尉久仰你的大名,为你的行为所钦佩……”
王不仕回头,现在他的怒气还没消呢,像一只愤怒的小鸟一般,眼睛如电一般,扫过了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心里咯噔一下。
好可怕的眼睛。
想当初,王不仕也是一个单纯的清流,可自从成为了‘人间渣滓’之后,根据江湖传闻,这两三年来,他压根就不曾笑过,一个人苦大仇深,几年面上都没有笑容,体内积蓄的怨气是何其可怕,那眼睛,那面容,无一不是写着‘别惹我’三个字。
难怪这家伙,在奉天殿时,会有如此迫人的气势,这简直就是王八之气自体内而出,所有人虎躯一震啊。
“走开!”王不仕斩钉截铁。
“……”
方继藩摸摸鼻子,有点儿尴尬。
好,你是一条汉子,你够狠,连我方继藩都惹不起你。
方继藩二话不说,折身便走。
次日一早,朱厚照便一瘸一拐的来寻方继藩了。
方继藩见他如此样子,也不多问。
倒是朱厚照忍不住道:“你铺什么不好,偏偏要铺瓷砖,哎呀呀,这瓷砖太硌膝盖了,你看看,你看看,本宫才一跪一个多时辰,膝盖就磨破了,诶哟,赔点药钱吧,本宫去看骨科去。”
方继藩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取出了几两银子,塞给朱厚照。
朱厚照得了银子,似乎觉得心里有了安慰,忍不住抱怨:“老方,说实在的,本宫左思右想,本宫跟着你规划新城,和你一道顶着太阳卖地,还挨了父皇一顿教训,可本宫细细想来,吃亏了呀,本宫的地,啥时候才能卖出去。”
他要哭了。
自己的地在三环和五环啊,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怎么想着,都在赔本,还净给人吆喝。
方继藩拍拍他的肩:“不怕,你那块地,卖得好,一样值钱。”
朱厚照一愣,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笑嘻嘻的道:“听说,陛下的生辰,要到了吧。”
朱厚照依旧一脸迷糊的看着方继藩。
“咱们新城,还缺一样东西,等我送陛下一份厚礼,就万事俱备,连你的地,也能卖了。”
朱厚照才松了口气:“你可别净糊弄本宫。”他咬着牙,一脸幽怨的样子:“日子没法过了,穷。”
朱厚照是真的穷,私藏的银子统统砸了出去,可还不够,所以向西山钱庄也借贷了大笔的银子,每月还得付贷款的银子,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方继藩拍着胸脯:“放心便是,殿下放心。”
将朱厚照稳住,等朱厚照兴冲冲的去工地上视察之后,方继藩却留下来。
他定了定神,却是寻了笔墨,一张纸铺开。
凭着记忆,方继藩开始在这纸上写写画画。
足足花了两三个时辰,才算完毕。
可即便如此,记忆毕竟是模糊的,可哪怕模糊,只要方向正确,也就无所谓了,至于其他的事,自然交给别人去探索。
方继藩叫来王金元。
王金元这些日子卖房都要卖疯了,脾气变得很古怪,动不动就各种‘不可描述’的词汇挂在嘴边,学坏了。
方继藩将图纸交给他:“召集匠人们,让他们试一试,看看这东西,能不能制出来,制不出来,拖出去喂狗。”
王金元现在学乖了。
少爷交代的任何事,都是天大的事,得赶紧着去办。
他收了图纸,二话不说,自去办事。
方继藩则收了懒腰。
数银子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啊。
一个新的楼盘开盘,几乎就是黄金万两,到了后来,数都懒得数了,太累,糟心。
有这时间,不如多去睡睡觉,这才是千金不换的。
至于那交代下去的图纸,嗯……等他们造出来……再说吧!
方继藩相信这些匠人们,在有了图纸的指引之下,一定会发出无穷的创造力。
方继藩就是这样的人,他总愿意相信别人,而被他相信的人,也往往能为此而创造奇迹。
也正因为,生命之中,总会有无数的惊喜出现。
……
如方继藩所言。
几乎各个作坊的主要总匠师们,现在都围着一个图纸,开始认真的琢磨起来。
能成为一个工坊的宗师级别人物,那自是身经百战,非比寻常。
他们的生活,是极舒适的,一年下来,至少数百两银子到手,到了工坊里,什么匠人、学徒,个个都将自己当爹一样看待。
看着图纸,刘匠师眯着眼,却忍不住道:“如此高精度的东西,只恐不易生产啊,哪怕是当下……”
他说到此处。
王金元一脸渗人的看着他。
刘匠师心中一凛,嗷嗷叫道:“请王东家放心,请都尉放心,小人一定想尽办法,克服当下的困难。”
其他匠师纷纷点头。
王金元背着手,笑吟吟的道:“不要害怕,都尉也可能是开玩笑的,你们也知道,他爱开玩笑,他还是看重你们滴,大家尽心尽力就好,咱们大明,终究是有王法的地方嘛,看你们一个个苦瓜着脸,啥意思,这啥意思?咱们都尉,就这么可怕?”
“不可怕,不可怕。”大家都摇头:“我们绝不怕方都尉。”
“这就是了,好好干吧。”
王金元背着手,晃晃悠悠的走了。
他还得去卖房呢,何况,他和方继藩一样,也都很相信这些匠人,会坚决排除万难,无论制造上有任何的难题,都会搜肠刮肚,也定会想出办法。
这……真是一群可爱的人啊。
…………
过了几日,房价渐渐开始有了上扬的趋势,绝大多数人,开始吃了这定心丸之后,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哪怕是此前还有犹豫的人,在经历了最新的价格到达一万三千两之后,便开始蜂拥而入了。
再过一些日子,便是弘治皇帝的生辰,方继藩不敢怠慢,正张罗着礼物。
在西山,方正卿已开始学步了,后头,永远跟着一个老嬷嬷,方正卿则扶着一个有轮子的小车,饶有兴趣的学步。
可相比于方正卿,朱载墨却是惨了很多,大清早,他便被自己的爹吓得不轻。
朱厚照带着三岁不到的他,居然去……骑马。
朱厚照将他固定在马背上,而后自己坐在后头,鞭子一扬,啪的一下,受惊的马儿顿时撒开了蹄子,开始狂奔。
朱载墨的脸吓绿了,在马背上嗷嗷叫,滔滔大哭,可无论怎么哭,他还是在马上飞驰,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啊……他继续哭,可没人理他,最终他似乎接受了现实,便瞪大了眼睛,眼里瞳孔不断收缩。
好不容易,马停了,朱厚照先下马,再将固定了朱载墨的绳子解下,将他抱下来,忍不住对他左亲亲,右亲亲,夸赞道:“好儿子,有乃父之风,见你如此,我这做爹的也就放心了,好啦,去玩吧,让刘杰那个小子,教你读书你。”
朱载墨下了地,觉得地上是软绵绵的,两腿轻浮,走起出来,晃啊晃,像跛脚的鸭子。
他苦着嘴,眼里夺眶的泪水要飚出来,红红的,却没有哭,任一个宦官牵着,寻到了方继藩,一头扎进了方继藩的怀里:“舅舅好,舅舅好!”
方继藩忍不住慈爱的摸摸他的头,真是个乖孩子啊,这孩子和自己亲,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于是轻轻抚他的头。
今日闲来无事:“来,今日教你一些东西。”
朱载墨点头。
方继藩牵着他到了书斋,书斋里,琳琅满目的都是书。
方继藩早预备好了一套连环画,一页页的翻给他看:“你看,这是交趾,交趾的人,脑袋上都戴着斗笠……”
朱载墨睁大眼睛,看的极认真。
他很珍惜任何不被折腾的日子,他看着图画中各种装束的人,小手指了指一旁的舆图:“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佛朗机。”方继藩道:“具体而言,这叫英吉利国。”
朱载墨忍不住道:“英吉利国,是哪里?”
方继藩耐心道:“总之很远很远。”
朱载墨忍不住道:“他们不是我大明的藩臣吗?”
方继藩摇头:“不是。”
“为何他们不是藩臣啊。”朱载墨好奇的道:“刘师傅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坏了规矩。”
“……”
朱载墨便垂头丧气起来:“舅舅,我很操心。”
“啥?”方继藩有点懵。
朱载墨左看看、右看看:“我的父亲,望之不似人君……他们都说,我……我将来要做天子,可是我想……我想,等到我长大的时候,我爹,已经做了亡国之君了。”
“……”方继藩忍不住道:“这听谁说的。”
朱载墨绷着脸,努力回想了很久:“我自己想的。”
“……”姓朱的果然都特么的开挂的,难怪这朱载墨脑子这么大。
方继藩感慨道:“事情没有这么严重。”
朱载墨便笑起来,双手抓住方继藩的手掌:“可是舅舅,我现在更操心了,前日,我被刘师傅带着,去河对岸的玩儿,认识了一个和我一样的朋友……他叫……狗子,他真是可怜极了,脏兮兮、臭烘烘的,一脸的煤灰,他说他爹是在山上挖矿的……我见他的毛衣,都破了。”
朱载墨皱着眉,小鼻子皱了起来:“为何他不能和我一样,穿着新衣,每日都有好吃的呢?”
“……”方继藩有点回答不出。
朱载墨叹了口气:“我听王师傅讲解,说是皇帝乃是上天之子,那我……理应是上天的曾孙,可我又在想,先皇帝们,若也是上天之子,这么说,先皇帝和皇帝都是上天的儿子,难道他们都是兄弟,可又不对,明明皇帝总是喊先皇帝们是祖宗的。”
方继藩开始歪着脖子,对呀,自己为何没有想到呢,他皱着眉,低头沉吟。
朱载墨道:“还有那个狗子,他是矿工之子,他告诉我,他以后也会做一个矿工,我便在想,好舅舅,矿工一定很无趣,他为何还想着也要做一个矿工呢?”
“因为……”方继藩又语塞。
朱载墨垂头丧气道:“长大了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去想明白这些道理,却个个都自以为自己什么都懂,这些问题,很难吗?”
方继藩深深的看了朱载墨一眼,将连环画合上,看来这连环画,已经不适合用来给朱载墨看了,方继藩将他抱在膝盖上:“因为道理很简单,人人都知道,这里头,有许许多多的问题,可会思考的人,却会忽略这些。”
“为什么呀?”朱载墨一脸好奇。
方继藩想了想:“因为只有忽略这些,会提出这些问题的人,才会心安理得。”
朱载墨似懂非懂,他皱眉:“假使我的父亲是矿工,我自然不会去追寻这些答案,因为我已无暇去多想?”
方继藩点头。
朱载墨又道:“可却因为我是龙孙,所以,固然我每日都闲极无聊,都会读书,都会冒出无数的疑问,可我却不该去想这些问题,因为他们本该和我没有关系。”
朱载墨说话的时候,磕磕巴巴的,可是条理很清晰。
“这就对了。”方继藩想了想:“所谓君子劳心、小人劳力,是故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朱载墨皱起了小眉毛:“他们甘愿如此吗?”
方继藩:“……”
“想来是不甘愿的。”朱载墨道:“所以,所谓的治人,其实就是使他们臣服,用一切的手段,就如父亲养马一般,不听话就鞭挞它们,若是它们肯听话,就多喂它们一些马料。可是马太多了,所以需要寻一些马倌来帮着。噢,我明白了,原来……这便是好舅舅和刘师傅常常挂在嘴边的帝王心术……你们绕了这样大的弯子,原来想说的,却是世间最残忍的事。”
“这个……”方继藩已经不想跟这个熊孩子折腾了:“皇孙饿了吗?”
朱载墨皱眉:“这也是帝王心术,当好舅舅已经无法回答问题了,对付聪明和提出质疑的人,便用吃的来堵住他的嘴,这叫诏安!”
“……”方继藩想了想,大方承认。
朱载墨便如小大人一般,背着手,道:“好,我现在接受招安,我要吃温师傅的八宝羹,一定要放糖!”
“吃糖不好。”
“那我不接受招安……”
“吃!”你大爷!
…………
这一章写的好卡,要重新思考一下,安排剧情了,做功课去。
方继藩不怀疑姓朱的智商,毕竟,姓朱的皇帝之中,各种奇葩涌现。
他们虽然未必有皇帝的专精,可在各个专业的领域,都有着突出的贡献。
智商爆表啊。
三岁大的孩子,在上一世,已差不多幼儿园小班的水平了。
这种孩子,恰恰是似懂非懂的年龄,除了爱将尿撒在裤头上,他们开始有了一丝逆反心理,可同时,却也已能清晰的表达了。
朱载墨的问题,特别的刁钻,所谓童言无忌嘛,若有人问自己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依着自己的火爆脾气,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
而今在这世上,方继藩怕两个半人,一个是皇帝,另一个是战斗力爆炸的人间渣滓王不仕,还有半个,就是这问题特别多的朱载墨了。
让人做好了八宝粥,放了一点糖。
朱载墨在被诏安之后,显得特别的乖巧,一直闭着嘴,小小的身子,坐在了长椅上,两只脚在在半空晃啊晃,他低头看着自己脚,瞎乐。
八宝粥端了上来,他便不客气了,呼噜呼噜的吃完,抹抹嘴:“好舅舅,我还有一个问题。”
“不许问了。”方继藩抚额。
方继藩觉得头很疼,男人果然不适合奶娃啊,古人诚不欺我,不对,自己就是古人。
在西山深处有一处庭院,这里幽静,四周防禁森严,便是太子和方继藩在西山的宅邸,这里两处宅邸合二为一,可中间又有一处高墙。
串门有些方便,可又不太方便。
里头伺候着的,多是皇家指派下来的宦官,方继藩背着朱载墨回来,脑子里,却全是怎么教育朱载墨的事。
回到宅子,早有宦官接了皇孙走,朱载墨依依不舍的道:“舅舅,明日你还会来寻我吗?”
方继藩想了想:“明日有事,舅舅要卖房。”
朱载墨便道:“后日呢。”
“……”
见方继藩踟躇,朱载墨道:“大后日呢?”
“准了,到时来看你!”
朱载墨这才蹦蹦跳跳去了,吓的宦官忙是碎步小跑着跟上去。
这个年龄的孩子,真是令人操心啊。
方继藩回到正堂。
却见朱秀荣与方氏二人都端坐着,嬷嬷和宦官们都告退出去,只两个人,捡着茶几上的各种连环画和簿子看的出神。
方继藩咳嗽。
朱秀荣和方妃才反应过来,方妃道:“兄长。”
方继藩则对她行礼:“太子妃。”
二人相互见了礼,方妃眼里带笑:“那我得回去了,不能搅了你们。”
朱秀荣面带嗔怒,俏脸含羞:“留着也无碍的。”
方妃笑吟吟的道:“这可不成。”
便起身,款款而去。
朱秀荣忍不住道:“她定在笑话我呢。”
方继藩叹了口气:“笑就笑,人在世上,岂有不被人笑的。”说着坐下,朱秀荣便起身,给她斟口茶。
她已渐渐开始能学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方继藩看了一眼茶几,这几子上,都是这些日子,自朱载墨到了西山之后,自己编写出来的一些育儿手册,或是让人绘制的一些育儿卡片以及连环画。
朱秀荣看了方继藩一眼,笑吟吟的道:“我……和皇嫂商议过……有些事和你说。”
方继藩便正襟危坐:“你说罢,不必顾我的感受。”
“……”朱秀荣有些失语。
“是这样的。”朱秀荣想了想:“皇嫂和我闷得很,我们一起瞧了你的画和图册,心里便想,倒不如,我们来带孩子,你这簿子里,不是写了什么……噢,保育员嘛,我们也招一些孩子来,让皇嫂和我一道,按着这保育图册中的东西,既照顾他们,又让他们学一些本事,你看……可以吗?”
“呀……”方继藩一呆。
事实上,当初朱载墨来西山的时候,方继藩可是充满了热诚,他打算让皇孙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而自己的儿子,方正卿那小子,方继藩也寄以了极大的期望。
这也是为何,他没事就写写画画,希望借此,来教育两个孩子的原因。
可事实证明,这些东西,没个屁用。
根本原因就在于,方继藩不但懒,且还没有耐心。
其结果就是,一开始倒还能和颜悦色,可当真面对两个小家伙时,坚持不了一炷香,就忍不住撸起袖子来,寻点什么趁手的兵器。
可是……方妹子和秀荣竟有兴趣。
方继藩眯着眼:“保育院?你们能成?”
朱秀荣眸子一亮:“不错,就是保育院,皇嫂毕竟身份不同,多有不便,她说了,她来从旁协助,我来起这个头,再请一些读过书的女子来,要性情好的,招募一些孩子。我和皇嫂,可喜欢孩子了,再者,正卿和载墨他们本就寂寞的很,不妨多找几个来陪他们,我们不但可以照顾……我还可以教授他们……嗯……嗯……”
她一时想不起教授什么好。
方继藩却是乐了:“这样也好,妇女能顶半边天,为夫是最讨厌好吃懒做的人,你和妹子若是有心,那么,我来安排,首先,我们得有孩子,孩子从哪里来呢?”
方继藩抬头看着房梁。
是啊。
孩子从哪儿来。
若是寻常的孩子,陛下知道了,肯定不放心。
皇亲国戚们的孩子,他们可都有专门的人照料,凭啥就送至保育院来。
方继藩背着手,道:“有了,我可以摊派。”
朱秀荣吃吃的看着方继藩:“摊……摊派。”
方继藩道:“意思就是鼓励他们,当然,不要细究这些细节,至于教授的内容,嗯……我得整理一下,咱们将这宅院,也要改造一番,哎呀呀,殿下真是冰雪聪明,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我早瞧那些该死的孩子爹娘们不会教孩子,才三岁,便聘请蒙师来,成日之乎者也,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不成,我现在就要出门一趟,殿下,你且稍等。”
方继藩兴致勃勃。
保育院……
是个好东西啊。
公主殿下性情好,有耐心,若是再聘请一些人,我方继藩,要将自己的学问,从娃娃抓起。
毕竟,哪怕是自己的弟子,如欧阳志等人,虽对自己言听计从,可思维上,依旧还有他们所固化的地方。
可娃娃就不同了,我方继藩指哪打哪,说啥是啥。
当然,最紧要的是,两世为人的方继藩,最看不得四体不勤的人,我方继藩是因为得了脑疾,那是情有可原,可公主殿下和方妃是咋子回事,得有工作哪。
保育院,教授什么,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有孩子,孩子从哪里来……
………………
沈文气喘吁吁的回了府邸。
这几日新城太紧俏了。
他思来想去,觉得新城大有前途,沈家乃是江南大族,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居然跑来借银子,说是要去买地,沈文的心情……是RI了狗的,太子殿下你这要作什么妖啊。
可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女婿,沈家在江南的族兄弟们,统统动员起来,总算是筹措了一大笔银子给太子殿下送去。
可是……
至今,太子殿下不像有还钱的迹象哪。
可提醒太子,又有点说不出口。
愁啊。
现在新城那边,沈文也动了心思。
皇亲国戚,买个一亩、两亩,实在说不过去,他想尽办法,筹了一笔首付,总算,事情办妥了,买了八亩,几乎是将沈家的积蓄都掏空了。
今日上午去了当值,正午的时候告了个假,去了西山钱庄,总算是将房贷给办了下来,自此之后,自己便背了一大笔债。
好在,沈家有爵位,有爵位,可借贷五十年,慢慢还吧。
事情一办妥,沈文心里就舒畅了,无论如何,自己算是给子孙后代们,创造了更舒适的环境,这辈子……没白活。
沈文背着手,一进府,笑吟吟的道:“孙儿呢,将孙儿抱来,老夫要见见。”
他满面红光,得意非凡。
这尾随而来的管事之人,却是面若猪肝。
沈文吓了一跳:“咋了,病了?”
“不,不……”管事老半天才道:“被少爷给抱走了,说是去西山保育院……”
犹如晴天霹雳:“为……为啥……什么保育院,开什么玩笑,才三岁大的孩子……这不是儿戏……这……这……这小子,他疯了吗?”
管事低着头,如丧考妣,才道:“少爷……说……他说,这是冲任务……没法子的事,少爷的师公……交代下来的,每个人都要冲任务!”
“冲……任务……”
沈文突觉得脑子一阵眩晕。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啊。
“赶紧,赶紧备轿,老夫三代单传哪,就这么个孙儿哪,冲什么任务,那任务算哪根葱……赶紧,备轿!”
“老爷……”管事的哭了:“我看……怕是……孩子要不回来,小人跟着去过了,好多人抱着孩子去,进了园子,除了孩子,其他人都被打发了出来………”
“……”沈文瘫坐在椅上,沉默良久,突然爆发出哀嚎:“他们这是三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啊!”
沈文气了个半死。
他日防夜防,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方继藩那厮,会对自己的孙子下毒手。
这脑子实在不够用啊。
一想到见不着孙儿了,沈文便忙动身。
“去西山!无论如何也要去!”
备了轿子,沈文心急火燎啊。
我沈文只是个想好好过日子,好好做一个国丈,好好经营这个家。
对了,还有沈傲那个逆子,他就这么听方继藩的话,到底谁才是他的爹啊。
沈文坐在轿里,觉得自己的心口堵得慌,心乱如麻。
等到了西山,发现这里已来了不少老熟人。
十三四个人。
每一个都是熟面孔。
有焦灼的张懋,张懋撸着袖子,龇牙咧嘴:“方继藩那小子就是欠打哪,今日不揍他是不成了。”
他随即又怒吼:“造孽啊这是造孽啊,我刚从祖陵里回来,就觉得眼皮子跳,一回来,果然出事了,张信那个狗一样的东西,早说了他是逆子,他自己的孩子不抱,他抱他二哥的孩子来,这还是人吗,是人吗?”
所有人都阴沉着脸,要讨个公道。
还有一人,竟是内阁大学士刘健府上的,想来作为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出面很是不便。
还有人怒气冲冲道:“魏国公人在南京,其孙徐鹏举抱来定国公府养着,竟也被抱来了,定国公气的昏了头,已去陛下那儿告御状去了。”
众人又急,又觉得疑惑,这魏国公,历来都在南京镇守。他们与定国公府,都属于当年徐达的后裔,算是一门二公,一家在南京,一家在北京,魏国公有儿子在西山书院读书吗?好像并没有啊。
至于定国公……府上……
好像也没有啊。
那这魏国公的孙子,怎么被抱进去的。
却听有人一声怒吼:“畜生,这是畜生,谁抱了魏国公孙儿进去的,这还是人吗,是谁?”
敢情……竟还不知是谁?
这就有点缺德了。
为了冲任务,丧心病狂至此。
想想那孩子,从南京到北京来走亲戚,开心的不得了,结果……
不用想,肯定是和定国府关系比较近的。
…………
方继藩和朱厚照二人,躲在宅子里,不敢出来。
朱厚照背着手:“净给本宫惹事。”
方继藩道:“什么话,这也是你妹子,难怪我吗?好好好,你和公主殿下割袍断义吧。以后别做她兄长了!”
朱厚照像吃了苍蝇一般,老半天,才悻悻然道:“本宫的意思是,就不能温和一点,和他们讲道理,你瞧着吧,他们肯定要寻父皇告状,到时挨揍的又是我。奉天殿的瓷砖,太硌膝盖了。”
方继藩心里想,讲道理,任何一个新事物出来,你能让这些食古不化的人去尝鲜吗?他们肯尝鲜才见鬼了。我方继藩志在革新天下,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和他们讲道理,那还革新个屁啊。
方继藩倒是忧心忡忡:“就怕他们打进来。”
朱厚照背着手,冷笑道:“他们不敢,这里可是有女眷,本宫的妃子和妹子都在此,他们不怕抄家灭族,就来试试。”
方继藩这才心安,想想也很有道理。
男人是不允许随意闯入的,何况还是皇家女眷待得地方。
自己和朱厚照能串门,也不过是公主殿下乃是太子的妹子,而方妃亦是自己的妹子,即便如此,朱厚照在这里的宅邸,虽在自己的隔壁,自己也极少能进入后园,那是禁地。
哪怕是兄妹,都没道理可讲。
毕竟,宫里司礼监里,可是派了人来蹲守的。
这样不担心被人打的感觉,其实挺好的。
方继藩乐了。
这时,刘瑾却是一副平常庄户打扮的模样匆匆过来,大叫道:“太子殿下、干爷,奴婢去打探了,去打探了,他们现在气的不得了,英国公还扬言,要揍死您……还有定国公,定国公去向陛下告状去了。”
方继藩脑子发懵:“定国公,定国公和我有什么关系?”
“还不是因为魏国公……”刘瑾跺脚。
方继藩更懵了:“魏国公不是在南京吗?那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刘瑾哭了:“问题在于,有人将他来北京的孙子,给抱了来,这天杀的。”
“……”方继藩和朱厚照面面相觑。
朱厚照道:“谁抱来的。”
方继藩摇摇头:“不知道啊,回去查查?”
朱厚照叹了口气:“御状都告了,现在去查,有个什么用?已经罪加一等了,将错就错吧。”
“噢。”方继藩同情的看了朱厚照一眼,拍拍他的肩,鼓励道:“与其死一对,不如殿下委屈一些,到时就说……全是殿下的主意。”
朱厚照望天长叹:“本宫两炷香之前都不知怎么回事,就免不得要挨揍了,你放心,本宫是讲义气的人。”
方继藩深表认同。
朱厚照确实是个讲义气的人,属于那种,和他一起上了战场,可以放心让他待在自己身后,随时可以拿来垫背的那种。
这一下子,放心了,方继藩底气十足,冷笑着对刘瑾道:“什么魏国公、定国公、英国公,我方继藩不看在眼里的,不用理会他们,他们不敢进来。”
…………
西山保育员开班了。
朱秀荣和周妃二人,高兴极了,她们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些孩子,是怎么来的。
为此,她们做了许多的功课。
七个能读书写字,且规矩的女子,且每一个孩子身边,都配了一个照料其生活起居的嬷嬷。
不只如此,保育院里,还配了一个专职的大夫。
至于其他各色人等,一应俱全。
西山方宅的前庭,已经过了改造,里头设置了秋千、滑滑梯、沙滩。
不只如此,这保育院还分为了室内学堂和室外教学堂。
室内主要是朱秀荣和周妃亲自负责。
而室外,则又有西山书院的教授们兼职。
二十三个孩子。
为他们预备了二十三个小凳子。
中间一个长桌。
每一个人,都坐在了小凳子上。
朱秀荣显得极兴奋,俏脸上,都红彤彤的。
方妃则在一旁,整理着印刷好的图册,命人发放。
方正卿高兴的不得了,大叫一声:“娘!”
他可开心了,突然来了这么多孩子。
他这么一喊,朱载墨也朝方妃道:“娘!”
其他孩子都沸腾了:“娘……”
孩子们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通过各种手段给‘坑’来的。
“娘,我要吃八宝羹。”
“娘,我裤子湿了。”
“娘……他打我。”
一开始,总是有些不太顺利。
好在妇人们总是有耐心……
方继藩隔着玻璃,看着里头的小韭菜们,脆嫩脆嫩的,刚割下来,还保持着一股子大自然馈赠下来的鲜嫩。
方继藩觉得自己暴戾的内心,得到了治愈,这个荡漾着纯洁的小天地,真好啊。
瞧瞧他们,才这么一丁点大,就能给自己赚钱了。
可该让他们学习什么呢?
怎么样才能让他们和寻常的孩子不同呢?
嗯……这是一个问题。
得好好琢磨琢磨。
方继藩美滋滋的回到自己的书斋里,又开始去写写画画了。
最近不能出门,树大招风,只有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得让那些个家长们,慢慢的接受这些现实,唯有如此,才能收获坚强。
所以方继藩有足够充裕的时间,徐徐的开始发挥自己的脑洞。
外语要不要学?
还是学一些吧,得请几个女佛朗机人来,学习别人的语言,将来才可以祸害天下,哪怕是天朝上国,却万万不可产生傲慢之心。
还有……读书……读什么好?
诗词肯定要学的,这是瑰宝。
四书五经……暂时算了。
还有……
………………
奉天殿。
落地玻璃有一个巨大的好处就在于,坐在这奉天殿里,便可一览无余的看到外头的动静。
比如在这奉天殿外,朱厚照趴在长凳上,几个宦官啪啪啪的打下去。
他们不敢敷衍,因为陛下就坐在御座上看着。
朱厚照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这嚎叫声,显然也没有掺水。
而弘治皇帝,则板着脸,他的眼睛,落在了定国公徐永宁和张懋、沈文以及许多跑来嚎叫的文武大臣们身上。
一开始,这些人真是哭的惨哪。
尤其是徐永宁,他是定国公,抱去的那徐鹏举,乃是魏国公之孙,可魏国公和定国公乃是一家人,他比别人更惨,魏国公的孙子抱来省亲,结果出了这事,若是出了什么事,自己该怎么办跟自己的族弟交代啊。
可现在……当朱厚照的嚎叫传了来,大家懵了。
徐永宁等人二话不说,忙是拜倒在地:“陛下……陛下不可啊……太子殿下……他……他……”
因为自己,而揍了太子,这太子可是储君,且下手还这么狠,这……这……
他们开始心虚了。
方才还在抱怨和痛骂,现在却是战战兢兢。
“太子殿下也是不懂事,陛下,算了吧。”
“是啊,算了吧。”
弘治皇帝风淡云轻,只扫了他们一眼:“不急,先打了再说,打了准没错的,卿等不必惊惧,他若是还敢怀恨在心,朕抽不死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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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一顿揍。
一下子,无论是定国公还是英国公都消停了。
到了这个地步,除了自认倒霉之外,还有咋的?
再闹下去,陛下打的再狠一点,这太子殿下若有个什么闪失,担待的起吗?
可是……虽是明白这个道理,可他们还是气哪。
偏偏什么都不敢说,灰溜溜的行了礼,告辞,告辞。
朱厚照一瘸一拐的到了奉天殿。
弘治皇帝冷冷的凝视着朱厚照:“知错了吗?”
朱厚照啪嗒跪地:“知错。”
弘治皇帝眯着眼:“方继藩是不是和你一伙的?”
朱厚照吞了吞口水:“他不知道啊。”
“嗯?”弘治皇帝面上不信。
“真不知道。”朱厚照苦笑道:“对天起誓,若是方继藩知道……便宰了刘瑾和张元锡……”
“住口,朕先宰了你!”弘治皇帝气急了:“除了方继藩,也不能想出这些幺蛾子的事,你确实比他还糊涂,可你的脑子,能想出折腾什么保育院吗?”
朱厚照张大眼睛,忍不住动弹了一下,结果屁股疼的厉害,于是龇牙咧嘴:“父皇,不能这样说啊,儿臣好歹也是您的儿子,儿臣的脑子怎么了?”
弘治皇帝眯着眼:“朕不和你啰嗦这些,这些孩子,可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稍有差池,你回去和方继藩说,朕下一次,梃杖的便是他,不打断两根肋骨,不算玩。”
“去吧。”
弘治皇帝低着头,不再理会朱厚照。
朱厚照如蒙大赦,来时一瘸一拐,一听弘治皇帝说去吧,好像一下子伤口不疼了,嗖的一下,不见踪影。
弘治皇帝则捡起了案牍上的奏疏,陷入深思。
这方继藩,又在搞什么名堂?
这一次,他学乖了,既如此,那且看看,这家伙能否玩出什么花来。
………………
徐鹏举被揍了。
主要是他不合群,这么多孩子,就他一个呜嗷呜嗷的要回家。
虽然被嬷嬷及时发现,可看着朱载墨,他天然的有了几分畏惧。
他们被安排在宅院里住着,一个个小木床,木床边有护栏,夜里会有嬷嬷随时值夜。
徐鹏举是哭着睡去的,清早起来,眼角还流着泪痕,随着铃声起来,二十多个嬷嬷便穿梭在各个小床上,将孩子们一个个叫醒,在哇哇声中,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夜里尿湿了被子的有十一个,嬷嬷们给他们换了昨夜洗的干净的新衣,而后,便是洗漱。
洗漱是重中之重,每一个孩子,都需将脸和手洗的干干净净,用的是温水,洗净之后,再好好的擦拭。
孩子一多,最害怕的是疫病。
西山医学院,早有一套简单的防疫方法,不但是勤洗手之类,每个孩子在起来和睡下时,都会有女医检查他们口腔、额头上的温度以及手臂,确认他们身体健康。
不只如此,这庭院里,决不允许有任何蚊虫可以栖息的水洼,各处都确保了通风。
洗漱时需用香皂,许多地方的清洗和打扫,都需用酒精。
包括了这些老嬷嬷,若是身子有不适,便不可靠近照顾。
徐鹏举一开始还迷迷糊糊的,等洗完脸和手,才突然想到,好像……自己不该待在这里,于是撇着嘴,要嗷嗷大哭。
可很快,他便被抱着进了饭堂,饭堂里香气阵阵,用不了多久,徐鹏举吃着八宝粥,顿时,便不想走了,他开始朝着朱载墨傻乐,一面吃,一面谄媚的看向朱载墨。
朱载墨低头呼噜呼噜将粥喝尽。
而后,眼睛便巴巴的看向一旁的方正卿。
方正卿慢条斯理的吃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味,左右看看,见了如狼似虎的朱载墨,他毫不犹豫将小碗往朱载墨一边挪了挪:“一起吃。”
朱载墨便学着大人的模样摸摸方正卿的头:“这一次不揍你。”
吃过了粥,便进了课堂,教授的内容,五花八门,千奇百怪。
与此同时,到了傍晚时分,在西山宅院外头,还有不少各家的人焦灼的在等待。
只是无论是英国公还是定国公,他们都不可能成日在这儿等着,毕竟还有岁祭各陵,便派了下人来此。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等待没有什么意义的时候。
却在此时,自那高高的院墙背后,有人出来。
是一个老嬷嬷,老嬷嬷手里拿着一沓纸片,接着,开始唱名:“定国公府……”
那定国公府的家丁上前。
老嬷嬷将一个纸片交给他手里……
接着,老嬷嬷继续唱喏。
这家丁并不认识字,可好歹有了一些消息,自然飞马回京,将消息送到了焦灼不安的定国公徐永宁手上。
徐永宁阴沉着脸,接过了纸片,却见纸片写着徐鹏举的字样,上头,有他今日测量的身高、体重,今日进食多少……等等字样。
大抵的意思是,这个小子还活着……且还活的好好的。
徐永宁将纸片儿搁下,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良久,叹了口气:“真不知如何向南京那边交代啊。可如今,又有什么法子,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来人,来人,将这纸片儿,快马加急,送南京吧。”
无论如何,这纸片儿,显然给了徐永宁一丁点的安慰,他站了起来:“老夫思来想去,老夫得罪不起太子,还得罪一个都尉方继藩,细细想来,怎么都像是方继藩捣的鬼。”
这家丁噤若寒蝉:“小人啥都不知道。”
“哼!”定国公徐永宁道:“想想都来气,想当初,若不是家父将他的大父从土木堡里背了出来,他们方家,早就断子绝孙了,哪里轮得到他在这里蹦跶,此人全无心肝,我们徐家,于他们姓方的,有多大的恩哪,他呢,倒是恩将仇报起来了,以为娶了公主,得了陛下赏识,就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家丁只低着头,俯首帖耳的样子。
徐永宁气咻咻的道:“听说……他现在还在新城建房子。那房子,是用泥砌起来的,竟还卖这么贵,想想……真是可气啊。亏得京里还这么多人趋之若鹜。这泥巴,能砌房子吗?”
“叫混凝土。”
“不还是泥吗?”徐永宁恨哪,很讨厌,他背着手,来回踱步,想了片刻:“等着看吧,用这样的房子来糊弄人,迟早……不会有好结果。”
发了一通脾气。
却发现无能为力。
“公爷说的是,公爷这些年,都抱病在家,否则……”
徐永宁压了压手:“别说这些,走吧。”
………………
新城的建设,已有了眉目。
建设的进展很快,一方面是在造皇宫时,许多的作坊本就建立了起来,现在只需不断的进行生产供应。
而另一方面,是因为……人贱。
人贱不是骂人的话。
而是这个时代,人力的价格真的很低。
以房产这般的暴利,方继藩几乎是想雇佣多少人,就雇佣多少人。
在新城这儿,挖好了地基之后,随即,便开始用竹竿子做骨,而后用混凝土搅拌了砂石,作为支撑。
这都是一两层的房子,不需钢筋,也足够结实了。
等大致的房子框架做成了,接着便是无数的匠人,开始在框架之中砌砖,这砖头是就近的砖窑里生产的,直接一车车的拉来,立即开始动手。
偶尔,总会有一些来大明宫里办公的大臣,想来看看,这里的路基已经制好了,也准备上混凝土,房子大致已有了框架,毕竟从前都是自己请匠人造房子,可现在却是花了银子,让西山建业来造。
王不仕今日要去宫里当值,下值之后,舍不得走,便在这附近转悠,很快,他突然暴怒,抓住了一个要砌墙的匠人:“怎么着砖,是空心的?这样的偷工减料?”
匠人也懵了,说不出个所以然。
事实上,西山的砖窑,和别处的砖窑不同,西山生产的乃是空心砖。
而这砖头,古已有之,在大明,人们所用的,都是实心的砖头。
匠人们其实也不明白,为啥西山造的砖头是空心,可他们的职责,就是砌墙而已。
可王不仕一看,要原地爆炸了。
他本来脾气就糟糕。
一看连砖头都是空心的,拿起来,哎呀,这砖竟是轻飘飘的,这还了得。
他气的要跺脚。
一万多两银子的宅子呢,连一块宅,都要偷工减料。
他方继藩,就省这么点银子?
“不许砌,不许砌!”
王不仕大吼一声,而后拿着空心砖,四处去寻方继藩。
方继藩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正在工棚里,带着一个藤条编织的安全帽检查工程进度呢。
作为一个有良心的包工头,方继藩是很用心的,毕竟,这一批,将作为样板工程,要将西山建业的名声一炮打响。
“方继藩……”
却有人大吼。
方继藩还没见过有人这般大胆,直呼自己的大名,忍不住回头。
便见王不仕提着砖头,咬牙切齿出现在工棚门口。
方继藩吓了一跳,立即大叫:“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
………
感谢明明明明明白白白喜欢他成为新盟主,您的支持,就是老虎努力的最好动力,拜谢。
王不仕气咻咻的看着方继藩。
众人一见到他拿着砖头,都愣住了。
王金元站在方继藩的身后。
朱厚照在对面,刘瑾则在角落。
还有一群匠人。
这……这人要干啥。
刘瑾一看到自己的干爷吓的脸都绿了,立即就明白,自己的干爷人缘不太好,遇到寻仇的了,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大叫道:“大胆。”
说着,毫不犹豫的扑上去。
一见刘瑾动了手,其他如王金元等人自是不客气,一拥而上,卸下王不仕手里的砖,刘瑾很狠,砖头在手,啪的一下便狠狠砸在王不仕的脑袋。
王不仕脑子有点发懵。
我……我是来讲道理的啊……来讲道理的啊……果然……果然……
他脑袋昏沉沉的,额上有血,却已被人直接按倒在地,他犹如醉了一般,心里在想,果然……果然……方继藩不是好东西啊,他偷工减料,他还……他还……不分青红皂白,唆使人殴打朝廷命官……
接着,他觉得脑壳疼的厉害,昏厥过去。
方继藩瞠目结舌……
他忍不住大叫:“打他一个时辰就是了,为啥要敲人家脑袋,敲脑袋会死人的,快,快,送西山医学院,赶紧的。”
朱厚照忍不住磨牙:“不怕,不怕,他手里带着凶器,本宫在此,到时若是问起,便说他欲图行刺本宫,他死了也白死,老方,你快说说路的事吧,修了路,本宫的地,就能卖了?”
方继藩惊魂未定,心里想,这王不仕倒是奇怪的很,他不想要他的房子了吗?怎么这么激动,突然跑来想用砖来袭击我,我做错了什么,惹他这般怨恨。
于是,没心思和朱厚照,琢磨规划的事了。
朱厚照却急了:“老方,要讲良心啊,本宫还欠了一屁股债呢。”
方继藩叹口气,只好取出炭笔和尺子,直接在大明宫的中轴线上,沿着尺子一笔划出去:“这京师附近,都是一片坦途,要修路,没有太多的障碍,咱们将这路一修,嗯,至少要八车道,要漂漂亮亮,结结实实,一直修到殿下的地里去,殿下再宣布,在那些土地上,建学校、医院、大戏院,这房子,搭建的小一些,别太大了,建三四层小楼吧,一座小楼,几十个屋子,一个屋子,方圆二十丈大小即可,直接毛坯出售,两亩地,一个小楼,三四十个住宅,一个住宅,卖八十两,总不算贵吧,也就是三四亩地的钱,现在这么多匠人,薪水可不少呢,还可让他们付了首付按揭,也就是说,只需攒十几二十两就有自己的住所了,还提供暖气呢。”
方继藩随即取了算盘,啪嗒啪嗒:“我来给殿下算算,两亩地,四十个住宅,一个住宅八十两,十个就是八百两,四十个,三千二百两,平均下来,一亩地,轻轻松松,也有一千六百两了,刨开成本,这一亩地,净赚八百两以上。”
朱厚照忍不住道:“这样少啊?”
方继藩冷笑:“也不想想,殿下当初买下了这郊区多少的土地,你还嫌少,要不要我算算?”
“再者说了,等卖了几百亩这样的土地,渐渐的,那儿有了人口,医院和许多的设施都建了,等那儿热闹起来,附近的地价,也就涨了,殿下,眼睛要放长远,不要一下子就给人放血,很疼的,就好似方才刘瑾这孙子一样,明明可以打人一两个时辰,他偏偏要一砖头下去,这下好了,人死了,可惜了啊,若是王侍读死了,那就糟了,想想,他这一死,他欠咱们的西山的银子,谁来还?他若还活着,说不准他又攒了一点银子,还买咱们的房和地呢?殿下,人生不易,要珍惜啊。”
朱厚照顿时乐了:“成,至少先卖一点,还债再说。”
方继藩这才道:“我得去瞧瞧王侍读。噢,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来。”
方继藩一脸遗憾的样子:“五月的时候,可能会有一场大豪雨,这雨可能要泛滥好些日子,得让匠人们加紧一些日子施工,可别到了豪雨来的时候,耽误太多的工期。”
朱厚照一愣:“你怎知道五月会有豪雨?”
方继藩也有点懵了,心里说,这是数百年难一遇的大豪雨,京师里的地方志有记载的啊。
噢,对了,自己当然不能这样告诉他。
方继藩微微笑道:“我岂会不知道,难道殿下忘了,这龙泉观的真人,都叫我师叔。这豪雨将下七天七夜,却要小心了。”
朱厚照噢了一声,便再没有什么疑心了。
他对任何神秘的事都没有任何兴趣。
方继藩此时却想,对啊,这一场豪雨,何不如让那李朝先显显身手呢。
毕竟……古人就好这一口。
这绝不是你提几句科学就能改观呢。
而李朝先这些日子,可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且不说龙泉观的土地转到了自己的名下,让自己一圆包工头的美梦,就说现在建宅子,几乎每一个楼盘,龙泉观的徒子徒孙们,都会带着罗盘来这楼盘的地址这里,当着无数购房者的面,勘察地势。
若没有李朝先一次次不厌其烦的告诉他们,这块是个佳地,此地如何如何个好法,人家还真未必肯痛快的掏银子。
“好,就他了。”方继藩心里想。
这该死的一场大暴雨啊,三百年难一遇,却不知到底是什么样子,方继藩觉得耽误自己工期了,哪怕是老天爷,你也不能耽误我方继藩挣钱哪。
方继藩匆匆赶到西山书院的时候,王不仕却已走了。
据说他在半途从昏迷中醒来,听说要送去西山医学院,二话不说就下了马车,然后跑了。
这令方继藩很担心,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次日,王不仕到了翰林院。
这文史馆里,大家都来的早,公务还未开始。
许多翰林兴致勃勃的凑在一起,议论开了。
那新城的房子,牵涉到了许多人的身家性命,能不关注吗?
正在许多人都兴致勃勃的说起,现今房价几何时,王不仕却怒了,以往他最喜欢讨论房价的:“现在说这些,有何用?那房子,有问题。”
众人一听,脸都绿了:“什么,有什么问题?”
“你们不知吗?”王不仕气咻咻的道:“老夫亲眼看过,他们砌房子所用的砖,竟是空的……单此这砖便如此,其他地方,偷工减料,又有多严重呢?只有天知道。诸位啊诸位,那砖头……轻薄无比,这么说吧,两块砖,抵不得人家一块砖,这砖哪怕是砸你的脑袋,砖头成了粉末,也砸不死人,你说……这好笑不好笑。”
翰林们惊呆了。
“不至于吧,连砖都省,那其他地方,岂不是……岂不是……”
“不成,得找方继藩说理去。”
一说到说理,王不仕眼圈就红了。
“老夫昨日,也想去说理,谁晓得,只叫他一句方继藩,便有人扑来,对老夫那个打呀,他们下手,黑哪,一砖头直接朝脑门上砸,幸亏这砖是偷工减料,否则今日……我等已阴阳相隔,诸公……再见不着我了。”
“……”
众人一看,果然王不仕额上青紫了一大块,甚是触目惊心。
有人打了个寒颤。
这么狠?
咱们身家性命都给那姓方了,他就这般?
见众人脸色惨然。
王不仕说到了伤心处,忍不住捂着心口滔滔大哭:“我造什么孽,自和姓方的有了牵扯,这数年来,没过过一日好日子啊,我………我为人子,甚是不肖,卖了祖产,就想着……将来迁居京师,可哪里想到,卖了内城的房子,跌了,咬牙砸锅卖铁,买了新房,又是这般,我要理论,要讲道理,他们这样打人,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我王不仕,尚且还是朝廷命官,是大明清流,尚且如此。若是寻常百姓,遇到此等事,还不知被他们如何碎尸万段,天哪!”
他这一哭,更使人焦虑起来。
大家纷纷上前,感同身受,竟也生出了兔死狐悲的情绪,便纷纷道:“王侍读,别哭,别哭,有事情,我们好好解决。”
“是啊,是啊,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众人纷纷拍他的肩,低声安慰。
王不仕大叫:“这天底下,固有过不去的坎儿,可这天底下,也没有说理的地方啊。”
“不成,我也得去看看才是。”一个翰林吓的不轻,他买的房比较多。
若是当真质量可怕如此地步,那可就完了。
其他人也忍不住担心:“刘侍学,去便去,可不要去找那方继藩,别到时,出了什么事,你去看看就回来。”
“要活着啊!”
众人七嘴八舌。
这刘侍学打了个激灵,又有点不敢去了,于是眼泪流出来:“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当初,怎么就不曾想到,那西山的人,会玩这花样,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啊,千算万算,就没算到这个。”
…………
那啥,介绍一个最有良知的作者,他叫(我丑到灵魂深处),他开新书了,新书名《有系统真的了不起》。此君乃作者圈的良心,他的书,一定不会差的。
消息,已是传开了。
这消息,倒是令人担心起来。
毕竟,这涉及到了太多人的身家性命。
虽然现在许多人还是敢怒不敢言,可这怨念,却开始酝酿。
三百年一遇的大暴雨,在这两月之间,势必要来。
李朝文跪在方继藩的脚下,他也是服了这位师叔,原本不值一钱的土地,到了师叔手里,直接价格暴涨了数千上万倍,服了,真服了。
“师叔,您老人家,命小道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哪怕是李朝文显得谄媚,不过这都并不有碍观瞻,不过双方乃是师叔侄,倒也不伤大雅。
方继藩大喇喇的坐着,呷了口茶:“有一件事交给你办,五月中旬,即将暴雨如注,你是龙泉观真人,是否要向这京师上下,提出一些警告?”
“啊……”李朝文一呆。
现在才三月,两个月,会有大暴雨。
按理来说,那时已入夏了,有暴雨也正常吧,这有什么好警告的。何况,师叔怎么可以肯定?
见李朝文面带犹豫之色,方继藩笑吟吟道:“这三百年不曾见的大暴雨。”
李朝文明白了,这暴雨有些大,有预警的必要。
如此一想,他再无犹豫:“师侄明白了,师叔法力通天,师侄佩服。”
管他呢,师叔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哪怕没有暴雨,有师叔在,自己真人的地位,也是固若金汤。
李朝文叩首:“师侄这就向祠祭清吏司预警。”
“去吧。”
方继藩一挥手。
“是是是……”李朝文笑吟吟的点头,他正想走:“前几日,听说,有人去了白云观……”他咳嗽了一声:“堪舆新城的凶吉。”
方继藩微微皱眉,白云观?
这白云观属全真教。
全真教是以内外双修为主,其教义有点儿随性,总结来说,就是,爱信信,不信滚,别打扰道爷清修。
他们和正一道有所不同,对于将符箓、丹药、斋醮科仪之事,不太热衷。
大抵上,正一道和全真道的区别就在于,一个讲究入世,一个讲究出世。
因而,这寻常的法事,大多都是正一道包揽了。
现在有人跑去找全真的道人勘探新城,这啥意思?
方继藩看着李朝文:“白云观如何说?”
“这……”李朝文尴尬道:“白云观没理他们。”
看来全真道,还是很讲义气的。方继藩乐了,他就喜欢这样的道爷。
“可是……”李朝文苦笑道:“倒是京里,出了个番邦域外的所谓僧人,他自称擅长观这风水凶吉之术,说这新城,乃是大凶之地。”
方继藩顿时大怒:“这观测风水,乃我大汉文化之瑰宝,岂可让一个番邦的秃驴,在此说三道四,礼部和鸿胪寺没有追责吗?”
“没法说。”李朝文道:“此人乃乌斯藏大宝法王所遣的使臣,自称乃是……”
方继藩背着手:“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处置,你先将暴雨的消息泄出去。”
“是。”
方继藩最恨的就是有番邦来滥竽充数,亵渎我大汉源远流长的文化。
啥意思,说我这地大凶,这是幕后有人想降房价对吧。
脸皮真是有八尺厚,臭不要脸的东西。
方继藩背着手,气的要吐血,回到了西山的宅邸。
二十多个孩子,正排排坐着在吃饭,他们端着木碗和木勺,个大快朵颐。
朱秀荣似乎略有几分疲倦,带熊孩子,是很累的,要做二十多个孩子的娘呢。
可似乎……已成了他极重要的事。
方继藩站在门口,探头看了一眼。
方正卿和朱载墨正拿着他的小木碗,用木勺子舀着粥,送到朱载墨的口里,朱载墨咬着了粥,乐呵呵的吃。
此时方正卿一见到方继藩,立即大叫:“爹!”
孩子们便沸腾了,纷纷大叫:“爹……”
方继藩忙是缩了回去,好可怕,这群熊孩子,叫爹,你们也得付钱。
再者说了,你们的爹,说不准还是我弟子和徒孙呢,我方继藩是你们的老祖宗。
可这幼童,一人大叫,其他人便都乱糟糟的大叫起来。
朱秀荣见状,吩咐嬷嬷们带好孩子,出来。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正堂,朱秀荣亲自给方继藩斟了茶,含羞道:“你瞧瞧,他们叫的多亲切,这些孩子,都很乖巧。”
方继藩呷了口茶:“我怎么瞧着正卿瘦了一些。”说罢,便又道:“这些孩子,教的还好吧。”
朱秀荣拢了拢额上的乱发,含烟笑道:“乖巧的很,都是好孩子。”
方继藩心里想,都是熊孩子。
朱秀荣想起什么:“我怎瞧你有什么心事?”
方继藩摇摇头:“哪有什么心事,不过是有人在外,诋毁中伤我的名誉罢了。”
朱秀荣便道:“那我得去和母后说,教母后和父皇讲明白。”
方继藩心里一暖,真是个好女人啊,除了毛衣织的乱七八糟之外,几乎全无缺陷。
方继藩笑吟吟道:“这倒不必。”
……
工程的进展,开始加快了。
一栋栋房子,在完成了主体的框架之后,开始盖瓦,而后,便是对内部进行修葺,准备装修。
王不仕在数日之后,带着许多人又来了,他们要求退房。
来的不少是朝中的命官,他们对于工程质量,有极大的担忧。
原以为,说起退房,能吓倒方继藩,谁晓得方继藩只背着手,道:“好啊,欢迎,只是你们毕竟借了贷,这银子,固然如数奉还,可和钱庄的借贷,这利息,却是一文都不能少,若是提前还款,这一万两银子的借贷,少说也需还一万一千两。”
众人没想到方继藩这般痛快。
可一想到,平白要亏了一千多两银子,有人便打开打了退堂鼓。
王不仕面带犹豫之色,他现在真没银子了啊。
哪怕方继藩现在拿房款退给他,让他去还贷,这也太亏了。
经过了这几个月的操作,他发现,若是再这么一折腾,自己房子没了不说,怕这家产都要空了。
他便住了嘴。
倒是那刘侍学怒了:“呵,以为这些手段,就可以吓阻我们吗,我退,乌斯藏的番和尚,都说这里是大凶之地,且还不说,以次充好了。”
他领了头,便也有十几个人响应。
方继藩很痛快,直接让他们办理手续。
其他人却是面带难色。
尤其是王不仕,满是悲愤。
方继藩交代之后,已戴着藤帽,赶工程去了。
五月就要到了,争分夺秒啊。
只是这流言蜚语,越来越多。
那番邦和尚次仁尼玛在京中,颇受追捧。
乌斯藏曾侍奉元朝,元朝更是将他们的佛学,奉为国教,这也使其得到了较为广泛的传播,到了太祖高皇帝驱逐了前元,对于番邦佛教自是进行了某种程度的打压,可人们,似乎对于此等神秘的教法,颇有兴趣。
此人乃是奉乌斯藏大宝法王入京,次仁尼玛据说也是得道高僧,在京待了数月,一番新城乃是大凶之地的言论,顿时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这世上,历来都有哗众取宠之徒。
可细细想来,这个人确实是极有智慧的。
他来京,一方面是朝贡,另一方面,未尝没有广大乌斯藏佛法的心思。可要如何才能引起大家的注意呢,现在满京师,都在关注着新城,他此言一出,立即名震京师。
何况,别人怕方继藩,他乃乌斯藏使臣,有这身份,却不必害怕。
那些如刘宽这些对新城不满的人,次仁尼玛的话正合了他们的心意,自然也乐见其成。
而买了房的,也关注这些话,心里却多了几分担忧。
到了五月中,廷议开始。
方继藩看着这天气,竟还没有下暴雨的征兆,一时间,有点懵了。
难道自己的到来,连气候也改变了吗?
不对吧,我方继藩是人不是龙,还能改变大自然?
清早,他便入宫,前些日子,都在赶着工程的建设,这么大的工程,完全置身事外是不成的。
现在那次仁尼玛越发的出了风头,任他这般胡闹下去,可不成。
方继藩穿了朝服,一面让人去请李朝文赶去宫外,等候自己禀明皇帝,召见自己这师侄。
随即,方继藩便动身至午门。
至午门,而后入奉天殿,百官就位,弘治皇帝升座。
刘健刚要开始预备主持这一场廷议。
突然,有人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刘健也是服了,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自打建了新城,这各部堂就没消停过。
不过细细想来,也确实是,这关系到了太多人的身家性命,谁不关心?
刘健朝说话的人看去,不是方继藩是谁。
却见方继藩气势如虹,正色道:“陛下,有一番邦使臣,本该来我大明朝贡,可他至京之后,屡屡剽窃我大明文化精髓,四处妖言惑众,诋毁儿臣,儿臣不堪其扰,今日请陛下,为儿臣主持公道。”
说着,方继藩朝着那使臣的队伍里怒吼一声:“次仁尼玛,给我出来!”
………………
第一章送到,今早去上课,本来想用手机码字的,谁知道今天碰到了一个音乐学院的教授,嗯,擅长的是琵琶,居然听着入了神,尤其是听了他《十面埋伏》的演奏,好了,老虎不装逼了,意思是……老虎更新晚了,抱歉。
那藩使次仁尼玛就在大殿的尾部,他抬头仰望着这座雄伟的宫殿,禁不住心里发出感慨。
这京师的繁华,还是远超了他的想象。
乌斯藏自大明驱逐了北元之后,其势力,已逐渐萎缩,且大明对于乌斯藏的控制,历来较为严厉,这才使次仁尼玛此次吆喝了几声。
当然,他如此断言,不过是出于弘扬其佛法的需要而已。
可万万料不到。
一听方继藩叫吼。
次仁尼玛倒是有些踟蹰了。
可他还是不露声色的徐徐走出来,身穿法衣,面色庄肃凛然:“不知有何见教。”
方继藩便道:“你为何这般污蔑我。”
“小僧不曾污蔑。”次仁尼玛道。
方继藩乐了:“还说没有,这新城的选址,乃是我的师侄亲自选定的吉地,而你却在此胡言乱语,说此地大凶,我的师侄,乃朝廷钦封的真人,正一道专职,你一个西域的和尚,也敢在此口出狂妄之言,你是什么居心?我不曾听说过,西域的佛法之中,还懂这天文地理之术。”
次仁尼玛其实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方继藩这个人,名声很大。
他在京师待过一段时间,便知道方继藩在大明朝中的地位。
越是被他指责,某种程度,也抬高了自己的身价。使自己的名声暴涨。
这对次仁尼玛而言,并非是坏事。
他依旧是和颜悦色:“若是我的话,冲撞了方都尉,那么,便是我的过错了,还请方都尉见谅。”
说着,他朝方继藩一礼。
对比方继藩的嚣张跋扈,次仁尼玛可谓是文质彬彬了。
悲剧啊……
弘治皇帝也是无言,此事,他也略知一二,似乎也觉得,次仁尼玛此言不妥,可方继藩的手段太直接了,现在反而给人一种恼羞成怒的感觉。
次仁尼玛又和颜悦色道:“关内的朋友,有什么本领,我所知不多。不过,在下在乌斯藏,亦是指点乌斯藏上下军民婚丧嫁娶之事,且也略通天文历算、医学文学、歌舞绘画、出行选宅、则选吉日、驱灾除邪、卜算占卦之事。这是一门精深的学问,若是因为我的出言,对方都尉有什么害处,我岂敢得罪方都尉呢,以后住嘴就是。”
他处处谦让,对方继藩处处礼敬。
这倒让方继藩忍不住挠挠头。
不对啊,感觉自己被套路了。
方继藩眯着眼:“这意思是,你此前所言,都是胡说八道不成?”
次仁尼玛顿了顿:“不敢妄言,既是说了,自有我的道理。”
在这方面,他却不肯让步。
方继藩倒是乐了:“意思是,你还懂天文地理?”
“无一不通。”次仁尼玛毫不犹豫。
众人见次仁尼玛气定神闲。
这群臣之中,倒觉得方继藩有辱了上国的威严。心里都在想,好了,方继藩你别闹了吧,越闹越显得咄咄逼人,有点丢人啊。
刘健趁此机会,咳嗽了两声。
可方继藩不在意,却是微笑:“这就好极了,你既然什么都懂,想来,真是什么高士了,既如此,那么,恰好,我那该死的师侄,早在两月之前,便夜观天象,说是近来,天象有大异发生,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豪雨,上师以为呢?”
次仁尼玛侧目看了一眼落地玻璃外头,这天空万里无云,实是难得的好天气。
只是他话却没有说满,只微微笑道:“这是夏日,我听说,关内的天气,历来无常,可是前些日子,京师就已下了一场小雨,想来,令师侄,定是算错了。”
“那么你认为呢?”方继藩凝视着次仁尼玛。
次仁尼玛心里觉得奇怪。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豪雨呢,他沉默片刻,取出了转经筒,拨弄一番,念念有词,随即张眸:“想来……不会有雨吧。哪怕是有雨,也不至是豪雨。”
这满朝文武们,听他们唇枪舌剑,都觉得方继藩咄咄逼人的太过。
当然,这小子现在在卖房,谁在影响他的房价,他似乎脾气便特别火爆。
今日只因为一个西域藩臣说了一些对新城有影响的话,便如此气急败坏,涉及到了番邦之事,实是显得天朝上国有些小气了。
不过……许多人乐见其成。
比如,当初刘宽被揍之后,那些做了缩头乌龟,看着房价日益攀升的人。
方继藩听那次仁尼玛认为不会有大暴雨,便大笑:“这可是你说的,你自称自己什么都懂,那么,我倒要看看,是我师侄法力通天,还是你故弄玄虚。”
这话,不是一个意思吗?
方继藩道:“大家都做一个见证,他这般侮辱我,我方继藩不能平白让他侮辱了龙泉观,还有我那至亲至爱的师侄,今日不洗清这清白,我决不答应!”
次仁尼玛面带微笑,天气……岂是说可预测就可预测的。
早听说,这个方都尉,脾气十分火爆,却脑子有问题,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啊。
他一脸关爱的样子看着方继藩:“方都尉性情似火,这在乌斯藏之中,实是身体有病的征兆,不若与我修行,学我那灵修之法,定当可使方都尉心态平和,自此圆满。”
灵……灵……灵修……
方继藩突然看着房梁,方才还一脸气急败坏,突然之间,居然脸微微有些红了,呃……
在稍稍的犹豫之后。
方继藩才恢复了正常。
在正义和诱惑面前,哪怕是那等致命的诱惑,方继藩也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啊,不,是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因为,世上有太多诱惑的事,而方继藩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三观奇正之人,对于任何三俗之物,方继藩在任何时候,都会挥手将其拒之门外。
方继藩大义凛然:“呸!我方继藩绝不是这等人,休要啰嗦!”
“……”
这满朝君臣,都有点懵。
方继藩脑疾犯了,怎么还前言不搭后语了。
弘治皇帝咳嗽:“方继藩,你退回班中来。”
方继藩脸上的红潮才微微褪去一些,或许是方才太生气的缘故,自觉地自己人格遭受了侮辱,现在冷静下来,似乎也觉得反应过激。
次仁尼玛则面带微笑。
因为他明显的感觉到,方继藩这是落败了。
此人行事疯疯癫癫,哪里像一个驸马。
这样也好,次仁尼玛虽是哗众取宠,作为使臣,却不愿和方继藩交恶,因而朝方继藩微微一笑,行了个礼:“方才多有得罪……”
便也乖乖退回班中。
方继藩站到了朱厚照的身后。
朱厚照忍不住鄙视的看了方继藩一眼,低声道:“老方,今日你是怎么了,胡言乱语。”
方继藩只好道:“方才……他在此羞辱我的人格,我生气。”
朱厚照一头雾水。
有吗?
似乎没有吧,这个大和尚挺和善的啊。
刘健终于松了口气,总算,可以……进入正题了。
他咳嗽一声,旋即道:“今日所议……”
他话说一半。
却自这落地窗之外,突然看到前方,似有一股翻滚的阴云竟是朝着奉天殿袭来。
似是先起了一阵狂风。
那狂风疯狂的摇曳着奉天殿檐下的宫灯,啪嗒……那宫灯竟是生生摔落下来。
顷刻之间,乌云即已至奉天殿之上的天穹。
而后,天边突的闪过了一道银蛇。
那银蛇的电光一闪,在下一刻,轰隆隆……雷声竟如平地惊雷,震动了所有人的耳膜。
刘健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要……要下暴雨了……
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奉天殿外,狂风大作,数之不尽的飞沙卷起来,乒乒乓乓的,打着落地窗作响。
弘治皇帝脸一拉……竟有点懵。
文武百官,个个打开了下巴,不约而同,观赏着方继藩。
暴雨……来了……
在雷鸣之后,那暴雨便倾盆而下,这一场雨,竟似将天穹当做了三千尺的瀑布一般,似将雨水作倾下的银河。
哗啦啦……
奉天殿外的禁卫和宦官,何曾见识过这般的豪雨,顿时成了落汤鸡,有人似乎受不了这狂风的肆虐,被吹的东倒西歪。
方继藩见状,忍不住惊呼:“三百年难一遇的大雨……来了!哈哈,快看,大家来做一个见证,这是三百年难一遇的大雨。”
所有人都懵住了。
老半天,回不过神。
直一个个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这外头倾盆豪雨,被这老天爷的突然暴怒,而对这自然,产生了敬畏之心。
方继藩忍不住大吼:“我的师侄还在午门呢,我至亲至爱的师侄还在午门,快,这雨太大了,赶紧派人,去请他入宫来。”
方继藩朝萧敬大吼。
意思是,萧敬你快去救人。
萧敬一副Ri了狗的样子……你师侄的命是命,咱的命就不是命了?
弘治皇帝猛然醒悟,拍起御案:“李真人竟在午门候见吗?萧伴伴,快去,快去,迎李真人入宫,万不可使李真人道身有损,萧伴伴,快去!”
“…………”萧敬脸垮了下来。
………………
第二章送到,大家支持一下好不,好可伶的。
豪雨倾盆而至,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除了使人心生畏惧之外,更多的,却是惊讶。
说来就来。
那龙泉观的李真人,本就是靠祈雨而被册封,而现在……又被他料中了。
若说一次,还可以说运气,可若是两次,却还如此精准。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敢小看这位龙泉观现下的观主了。
而至于那位乌斯藏来的使者次仁尼玛,玻璃窗外,闪电照耀了次仁尼玛的脸,这一瞬间的光亮之后,他的脸又陷入了黑暗。
而次仁尼玛……有一种……胸闷的感觉。
这个时候,突然……起风,打雷,下雨了。
他立即低头,将头埋得很低,作为‘上师’,他突然意识到,乌斯藏的佛法,只怕在三十年内,都别想踏入中土一步。
紧接着,淋成了落汤鸡的孝敬,气喘吁吁的披着斗笠和蓑衣进来。
李朝先亦是头戴斗笠,披着蓑衣,不过没有显得那么狼狈不堪。
毕竟混了这么多年,给京里无数人家做过法事,什么人不曾见过,安抚人心,本就是他的专职,风淡云轻,更是他面对世人的手段。
宗教起源于远古,自人类对于自然产生了畏惧之后,宗教便自然而然的产生,它本身,就是人类用来诠释令他们敬畏的现象,同时,给予人安慰的。
可宗教渐渐深入,已慢慢的演化成了某种风俗,譬如人们相信风水,哪怕相信人死如灯灭,也依旧会请道士和和尚来做一场法事。
与其说是超度亡灵,不妨说是安慰生者,使他们多积分慰藉。
这种风俗之下,李朝先凭着师叔的提携,就成了其中的佼佼者。
他需要安慰人的心灵,哪怕是遭遇这样的狂风暴雨,他也要告诉所有人,大家不要荒,不要害怕,这只是上天的某种情绪而已,只需顺应天理,这可怕的天象就会过去。
正一道讲究入世,甚至,某种程度,历代大真人,都尽力使正一道与儒家学说糅合一起。
李朝先风淡云轻,取下了斗笠,一旁的宦官,忙是将斗笠接了。
面对着满朝诧异的人。
他先拜倒,郑重其事道:“臣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哪怕李朝先,亦乃王臣。
弘治皇帝惊魂未定,这一场暴雨来的太玄乎,太突然,这疾风骤雨,那狂风和哗啦啦的暴雨泻下时,再加上方继藩的警言,使他心里对自然多了几重敬畏。
“卿家平身。”弘治皇帝颔首。
他凝视着李朝先。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道人,对于自己,犹如所有人一般,表现出诚惶诚恐,弘治皇帝显得满意,他讨厌装神弄鬼的人:“朕听说,你已预测了这一场暴雨。”
“是。”李朝先颔首:“并且,臣在两个月之前,曾向礼部示警。”
弘治皇帝皱眉,道:“是吗?张卿家,为何朕没有得到消息?”
张升出班,苦笑道:“臣也没有得到奏报,可能是下头的主事,并没有当一回事,毕竟……”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李朝先一眼。
弘治皇帝感慨道:“上天已经示警,可是朕竟懵然不知,可见朕………也难辞其咎,此次大雨,只恐会酿成人祸啊,顺天府,要小心了。”
他随即看了李朝先一眼,道:“李道人道法精深,令礼部重赏,朕赐其为上清真人。”
李朝先身躯微微颤抖。
他已是真人了。
位列在龙虎山张氏大真人之下,现在陛下依旧敕封他为真人,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是这上清真人,规格却是直接拉到了最高。
须知上清二字,源自龙虎山上清宫,那里乃是正一道的大本营,历代的真人,绝没有得上清这样的真人封号,就好像刘健,他为文渊阁大学士,这文渊阁,因在大内,所以便被人称之为大学士,以文渊阁册封的大学士,当仁不让,就成了首辅大学士。
而谢迁,也被称之为内阁大学士,可他的封号,却是东阁大学士。
这东阁和文渊阁,都在大内,是内阁的统称,可只有文渊阁命名的大学士,才隐然为内阁首辅,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上清真人也是一样的道理,以龙虎山上清宫命名的真人,天然就比其他的真人,要重要的多,除了大真人之外,只怕没有人可以和李朝先分庭抗礼了。
李朝先心里感慨,果然跟了师叔,一辈子无忧啊。
若不是死死的抱住师叔的大腿,何来我李朝先的今日,只怕现在,还一辈子默默无闻呢。
他忙是行礼:“谢陛下恩典。”
说着,他偷偷看了方继藩一眼。
龙泉观那些地,真是送的值了。
也不枉自己成日东奔西走,为新城的风水背书。
弘治皇帝看着这暴雨:“这样的暴雨,只怕迟早要酿成灾祸。诸卿,这雨不知下到何时,趁着天色还早,除必要当值之人之外,其余之人,赶紧回家歇了去吧。”
刘健无奈,不过他内心,却显得震撼。
此时,再没有人去搭理那次仁尼玛,次仁尼玛算是名声彻底臭了。
倒是无数人,看着李朝先,心里嘀咕,过一些日子,只怕要请李真人来府上看看风水……又或者想,最近诸事不顺,该请他看看命格。
众人已不敢怠慢了,这般的大雨,是没办法办公的,现在不赶着回去,难道打算留在宫里过年嘛,要知道,这大明宫之外,可是一片荒芜啊,宫里可伺候不起这么多人。
众人这时,心里已是叫苦不迭。
这样怎么回去?
两个多时辰的路啊,还是这等狂风骤雨。
可陛下哪怕在体恤他们,也不可能留他们在宫里过夜。
所以,众人只好告辞,一个个穿上了斗笠,狼狈不堪的冲入了风雨之中。
这酸爽。
这狂风将人吹得东倒西歪,哪怕许多宦官来冒着风雨来协助,却也狼狈无比。
方继藩也跑了出来,一看这雨,不禁头皮发麻,他忍不住想要回去,和陛下说说情,要不,留下来住几日吧。
可见朱厚照也被赶了出来,两人大眼瞪小眼,朱厚照大笑:“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本宫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呢。”
他跃跃欲试,要冲入雨幕。
方继藩觉得这人肯定脑子有问题。
却朝朱厚照道:“殿下,背人,来背人。”
“啥?”朱厚照朝方继藩看来,一脸疑惑:“你自己不会走,又想占本宫的便宜,别说你脑壳又疼了。”
方继藩手舞足蹈,风太大了,声音出了口,便飘到不知哪里去了,只好拉着朱厚照耳朵大吼:“背一背刘公,他年纪大,殿下表现的机会……来了……”
朱厚照回头,后知后觉,果然看到刘健在那儿踟蹰,毕竟是内阁首辅大学士,不能像寻常大臣这般的狼狈,丢不起这个人啊。
朱厚照二话不说,冲到刘健面前,一把将刘健背起,刘健吓了一跳,在半空扑腾,却一下子,朱厚照已背着他冲进了雨幕。
刘健要大叫什么,狼狈的不得了,好不容易,在朱厚照的背上缓了口气,意识到了太子殿下是要背着自己出宫,他还是忍不住大叫:“殿下,殿下,老臣蓑衣都还没穿呢。”
雨声太大,朱厚照听不见,只埋着头,健步如飞,哗啦啦的雨水,拍打在刘健的面上,浑身瞬间淋透了。
“……”刘健脑子有点懵。
方继藩在奉天殿的檐下看了个真切,对太子,他是服气的,忍不住手蜷作喇叭状,大吼:“殿下,殿下,别将刘公送回家了,往西山医学院送吧,你大爷!”
这得多顽强的生命力,刘公才能坚强的活下去啊。
方继藩回头。
见李东阳和谢迁瞠目结舌的看着刘公已消失在了雨幕。
而后,李东阳和谢迁见方继藩朝自己看来,吓的脸都白了。
李东阳和谢迁异口同声道:“快,拿斗笠和蓑衣来,快!”
却在此时,李朝先却是冲了来,忙是给方继藩披上了斗笠和蓑衣,李朝先笑呵呵的道:“师叔,我背你?”
“你背的动吗?”
“这……小道……”李朝先笑嘻嘻的看着方继藩。
他太佩服师叔了。
这个世上,若还有人令他佩服,只有方师叔。
听方师叔的话,准没有错。
方继藩龇牙道:“你赶紧走吧。”
“噢。”李朝先没有犹豫,冲入雨幕。
等方继藩目光继续落在李东阳和谢迁身上,正在犹豫,这两个,哪一个比较重要,生命力更加顽强的时候。
李东阳和谢迁已是穿好了蓑衣,齐声道:“雨这么大,得赶紧啊……”二人毫不犹豫,冲出了屋檐。
无数的大臣,俱都吓了个半死,马文升、张升、王鳌……一窝蜂的冲了出去,方继藩给他们的机会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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