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香江的很多老牌企业,在业务经营范围上,往往都名不副实了。
比如,被高弦收入囊中的牛奶公司,已经不兴办牧场去养牛了,黄埔船坞也是如此。
曾经有一个时期,黄埔船坞辉煌得成为香江最大的船坞公司,几乎垄断了羊城黄埔、港岛、九龙之间的所有大型船坞,造船技术和出产船只的排水量与一本齐名。
无需赘诉,现阶段的黄埔船坞,造船技术肯定不行了,于是黄埔船坞早在一九七一年,把船坞和船舶修理等业务,和境遇差不多的太古船坞合并,合资成立香江联合船坞有限公司,并迁至青衣岛继续船坞运作。
至于黄埔船坞最有价值的资产,体现在货柜码头,以及那些腾出来的船坞地皮可转为地产开发,这也是高弦看中黄埔船坞的地方。
沈弼和祁德尊争执不下过程中,涉及到的一个问题是,沈弼想让和记与黄埔船坞合并为一家公司,祁德尊则决定用黄埔船坞填窟窿,给高弦清账,而和记自己的国际贸易、零售等业务,已经够忙乎的了。
这两位香江商界的英资大佬吵得脸红脖子粗,确实有点掉面子,不乏出现一种声音,高弦自己识趣一点,放弃对黄埔船坞的觊觎,其压根就不是华资应该惦记的。
易明哲提醒高弦尽快结束这件事,自然是不想让自己女婿掉进坑里。
高弦还不至于狂妄得听不进老人言,再说了,他也不想打草惊蛇,引起英资的警惕。
要知道,现在和记陷入经营危机,导致黄埔船坞成为猎物;再过几年,怡和估计也难逃一劫,到时候怡和麾下的、身为中环大地主的置地公司,就是另外一个猎物。
有鉴于此,高弦找到了和沈弼差不多吵了一个星期的祁德尊,与其商量结束和记之争。
“总是这么争执,不是办法,毕竟,这不是英国国会,而是时间就是金钱的商场。”高弦表面上开解,实际上仍然拱火地劝道。
“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里子,我都不能让沈弼称心如意。”祁德尊气哼哼地说道:“而且理越辨越明,很多大班,尽管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已经站在我这边,认为惠丰银行太霸道了。”
高弦点了点头,“沈弼的急功近利,显得惠丰银行忘掉初心了。”
别看惠丰银行如今在香江说一不二,但论起资历来,创办于一八六五年的它,并不是香江的第一家银行。
在香江拥有发钞权的银行,按照进入香江的时间顺序,分别是东藩汇理银行、有利银行、渣打银行,然后香江银行界才有了惠丰银行。
惠丰银行出现之前的这些银行,总部不是在印度,就是在英国,来香江只是为了给那些做鸦片、棉花等国际贸易的商人提供兑汇服务,对香江本地包括公共服务在内的金融需求没什么兴趣。
随着资本主义列强对中国侵略的加剧,逐利的外资业务陡增,香江金融服务的落后日益突显。
印度孟买的商人发现这个机遇后,便计划成立一家在伦敦注册、在香江设立总部的银行。只不过,他们犯了一个自大的错误,即共计三万股的股份中,香江这边的投资者仅能得到五千股。
为此,香江的洋行大班们异常愤怒,最后干脆掀桌子,联合起来自己搞了一个银行,把印度孟买那边的开办银行计划顶黄了。
这家银行就是惠丰银行,当时除了怡和洋行,因为竞争关系没有加入,香江其它洋行都支持惠丰银行,进而使得惠丰银行迅速发展壮大,后来居上地成为香江银行界的老大。
而比惠丰银行早出现的那些银行,东藩汇理银行亏损倒闭,有利银行经营不佳,去年,也就是一九七四年,停止发钞,只剩下渣打银行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换而言之,惠丰银行的成立初衷,以及迅速发展壮大的原因,就是它服务于香江本地的经济活动,得到香江洋行大班们的支持。
可如今呢,沈弼想要夺取和记的控制权,高弦煽风点火地形容惠丰银行忘掉初心,还是十分恰当的。
听了这话,祁德尊果然深有感触地连连点头,“依我看,惠丰银行是当老大的时间太久了,已经跋扈得忘了人心向背。”
高弦微微叹气道:“这年头,实力强弱比人心向背重要,惠丰银行已经把控香江金融命脉,自然无需理会他人的想法,自己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
“那可未必。”祁德尊哼了一声,“我已经联络了几位极具能量的大班,准备找个机会,和总督谈谈香江银行业的事。”
“这可是你们自己有想法,不关我事!”感觉火候差不多了的高弦,暗自一笑,转移话题道:“说这些都远了,我们还是尽快打开当下的局面吧,你和沈弼相持不下的时间可不短了,就让我提供一下台阶下,黄埔船坞仍然归和记所有。”
“这怎么行?”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的祁德尊,瞠目结舌地差点脱口而出,“我就不信你能如此高风亮节。”
高弦微微一笑道:“黄埔船坞把港口业务和地产开发,注入香江国际货柜码头有限公司,我要香江国际货柜码头有限公司就可以了。”
恍然大悟的祁德尊,下意识地显摆了一把自己的中国通功力,“你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
高弦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你觉得可以这么操作么?”
“我当然没有意见了。”祁德尊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大家确实可以在面子上过得去了,沈弼也只能暗气暗憋。”
“对了,沈弼从澳大利亚找了一个家伙,硬塞给我做和记的总经理,说是此人在公司资产重组方面很有经验,可以帮助和记接下来的改革,别提多碍眼了。”
高弦哑然失笑,“怎么,你想让我帮着观察一番此人。”
祁德尊解释道:“如果这个人好对付的话,那我就接受,好和沈弼换取其它筹码。”
?
沈弼想塞进和记的那个鬼佬叫韦理,高弦陪着祁德尊考察此人时,发现其确实有能力,可能正因为这样,恃才傲物,偶尔忍不住狂得露出了锋芒。
私下里高弦对祁德尊打趣道:“我还以为沈弼殚精竭虑地为和记物色了一名帅才,现在看来,就是一名将才,正好适合替你执行关停子公司、裁员之类的脏活。”
祁德尊当然明白高弦的言下之意,这些年他热衷于投资诸如香江海底隧道之类的本地公共服务工程,积累下了相当高的社会声望,做为名流,当然要爱惜羽毛,冷酷无情的商业操作,有白手套去代劳再好不过了。
“只是……”祁德尊有些迟疑,“万一韦理累积功劳、尾大不掉,怎么办?”
“韦理给我一种感觉,很像我在米国那边接触到的一些有雄心自立门户的商业才俊,估计到时候,沈弼首先拿捏不住韦理。”高弦微微一笑,“更何况,在接下来的和记股权架构中,即使惠丰银行是大股东,可我和你也是大股东,二比一的格局下,不会再出现谋权篡位的情况了。”
祁德尊想了想,觉得高弦的话在理,他们两人事实上已经结盟了,虽然黄埔船坞的核心资产给了高益还债,但先后借了两次钱的祁德尊与和记,仍然欠着高弦和高益好几千万港元,高弦可谓在祁德尊身上压了重注。
“既然如此,那就再开一次会吧。”祁德尊信心十足地说道:“做了这么多的妥协,沈弼没有兴风作浪的借口了,惠丰银行应该本分起来了。”
……
事实确实如此,沈弼别看表面上一直都保持着强横的姿态,但也开始承受越来越大的压力,首当其冲者,便是香江商界英资势力的忌惮。
和记在香江四大英资洋行里可是排名第二,沈弼竟然敢肆无忌惮地起了控制之心,其它洋行怎么可能不心有戚戚焉。
祁德尊没有对高弦吹牛,他确实联系到了一些洋行大班,跑到港督麦理浩那里抱怨惠丰银行竟然对自己人背后捅刀子。
而且让高弦有点出乎意料的是,平时与和记、会德丰因为商业利益竞争而龌龊不断的香江第一英资洋行怡和,竟然也在旁边敲边鼓。
“想不到,英国远东利益集团内部的矛盾,这么让人眼花缭乱。”跑去请教岳父易明哲的高弦,不由地感慨道。
易明哲笑了起来,“怡和因为长期享受港府的特殊待遇,进而长期被其它洋行看不惯,如今能拉惠丰银行下水,自然是不会错过机会,更何况,怡和洋行和惠丰银行之间本来就有不足为外界道也的矛盾。”
说到这里,易明哲正色提醒道:“我知道你是在试探,想看看香江商界这个池塘被投入一块石头后,会激起怎样的涟漪,能否提供更多的向上发展空间,但不要小瞧英国人,仅就香江而言,其盘踞了一百多年,什么没见过?什么没想过?什么没做过?”
“和记之争闹到这个程度就够了,再生事端就超出了英国人内斗的惯有规模,非常容易把你暴露出来。”
“你看到一大帮洋行大班跑到麦理浩那里告状,但也只是一个敲打惠丰银行的姿态,警告其不要犯了众怒,不可能对惠丰银行造成实质的伤害。”
高弦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说到底,人都是喜欢安逸的环境。香江如今的平衡格局,是经过一百多年的殖民统治时间形成的,没人会愿意冒着得罪庞大既有利益集团的风险,改变什么。港府离不开惠丰银行,香江商界也很难避开惠丰银行的影响力。”
“你能看透这个实质再好不过。”易明哲欣然道:“反正你已经如愿拿到了黄埔船坞的核心资产,商业布局有了港口的拼图,得到了莫大的实惠,那就把和惠丰银行的分歧就此打住吧。”
高弦耸了耸肩,“我只承认和沈弼之间有分歧,并没有和惠丰银行闹矛盾。”
易明哲被逗乐了,“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我都有点怀疑,沈弼能否接任下一届惠丰银行主席,可能出现了不确定因素。”
高弦玩味地说道:“说句心里话,我倒是希望,沈弼这个熟人,能够按部就班地接任下一届惠丰银行主席,否则的话,空降过来一个陌生人,反而费思量应对。”
易明哲再也忍不住,朗声大笑道:“你就编排沈弼吧,他现在肯定少不了生闷气。”
……
沈弼这位惠丰银行副主席现在确实心情很差,在和记之争上闹个灰头土脸不说,还惹了一身骚。
一帮洋行大班跑到港督麦理浩面前抱怨惠丰银行破坏英资在远东地区的大好团结局面,惠丰银行当然要相应地给个说法。
本来在伦敦疗养身体的惠丰银行现任大班沙雅,风尘仆仆地回到香江,和港督麦理浩谈完了,再设宴款待一众洋行大班,最后又训斥了一顿沈弼做事欠考虑,让其想办法搞个释放善意的行动方案。
沈弼这个憋屈啊,你在伦敦优哉优哉地度假,我在香江累死累活地干活,有了成绩坐享其成,出了纰漏就我自己一个人背锅!
什么叫做释放善意的行动?赔礼道歉么?没门!
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的沈弼,那也不是什么无能之辈,咬牙切齿地想了好几天,憋出来了一个一石数鸟的计策,于是对沙雅说道:“那些大班的抱怨,无非就是眼红惠丰银行的一家独大,那我们就给他们想要的平衡格局。”
“前些年惠丰银行收购的有利银行,经营不善,虽然拥有发钞权,去年却停止了发钞,俨然成了一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不如,我们把有利银行交给他们,但前提是必须继续发钞,以减轻惠丰银行发钞量,腾出质押的现金,去进行国际化业务扩展。”
“另外,我建议,破格让高弦参与进来。他可是财力雄厚,先后借给祁德尊与和记两笔钱,每一笔都是上亿港元。”
“老剧本”里,接触过香江银行系统的用户,往往都知道,香江有三家发钞银行,即汇丰、渣打、中银,但实际上,中银是在临近香江回归前的一九九零年代才拥有发钞权,而现阶段,中银在整个香江银行业的地位还没有那么高。
不过,目前的香江发钞银行数目同样是三个,分别为汇丰、渣打、有利。
这个历史上仅比东藩汇理银行晚一步,第二时间进入香江的英资银行,也曾经在香江银行体系中发挥出了重要的作用,但现在不行了,否则的话,也不会在去年停止发钞。
要知道,发钞权说起来虽然挺高大上的,但这玩意实际运作起来也是要成本的。
首先,港府不可能让发钞银行随便发行钞票,发钞最起码要有对应的抵押物进行制衡,以避免香江金融体系被玩得崩溃。
其次,发钞银行还要应对钞票的破损、伪造等等意外情况。毕竟,即使是在这个时代,伪钞也并非什么新事物,尤其在香江,伪钞的出现几率很高,以至于市民都不喜欢使用大面额纸币,由此不难想象印钞技术所需的投入。
发钞银行混得好,自然可以不在意发钞成本,尽情享受拥有发钞权带来的各种益处,但有利银行现在肯定不属此列,无法与汇丰、渣打相提并论。
因此,当沈弼放出风声,惠丰银行准备把前些年收购到手上的有利银行让出来的时候,高弦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沈弼是在变相地摆出服软的姿态,以缓和因为他觊觎和记控制权所引发的英资内部矛盾,而有利银行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筹码,那些抱怨的洋行大班们才不会当接盘侠。
不过,当沈弼又提到高弦爵士阁下,CBE,JP有资格参与有利银行复兴计划后,高弦就没法子一身轻松地隔岸观火了,“看来睚眦必报的沈弼真的在心里恨上自己了,于是便设下了这个一石数鸟的局。”
还没等权衡完毕这里面的利益得失,高弦的岳父易明哲便急匆匆地登门了,由此可见,老爷子是真的着急了,都没耐心让女婿自己去易园报道了。
见多识广的易明哲如此沉不住气,倒也不难理解。
因为从香江华人的角度来讲,而立之年的高弦目前已经达到了人生高朝,建立起了自己的商业王国,被港府重视地召进行政局担任议员,得到太平绅士的头衔,又被英国王室册封为爵士,完全可以与何东、周寿臣、周埈年、周锡年……乃至他易明哲自己的人生成就相提并论了,要是不树大招风地招人嫉妒,可能么?尤其高弦还如此年轻!
所以,易明哲非常担心高弦年轻气盛地做出欠考虑的决定。无论是自己独女丈夫的身份,还是高易两家利益攸关,易明哲都不得不替高弦考量。
“您放心,我不吃捧杀那一套。”高弦笑着安慰老丈人,“今年英国女王诞辰封爵后,我不就是没急着回香江接受祝贺嘛。”
“在封爵这件事上你能淡然处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易明哲点了点头,“但惠丰银行出让有利银行这件事,不仅仅关乎荣光,你敢说自己没被激起勃勃雄心么?”
“自从一九六零年代香江发生银行危机后,港府就停止了银行牌照的发放,让众多有意在香江开展银行业务者,只能妥协地以财务公司的方式运作,进而让银行牌照的价值一路飙升。”
“在这种情况下,有利银行的牌照,以及发钞权,对有着银行家理想的你,肯定具备难以想象的诱惑力。”
“岳父深知我心。”高弦叹了一口气,“高益财务运作方面遇到的天花板越来越明显,只有成为银行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沈弼扔出有利银行这块肉,闻起来不是一般的香!”
易明哲眉头一挑,“听你话里的意思,你已经意识到了,有利银行这个坑不能跳?”
“是不是坑,还真不好说。”高弦悠悠地说道:“沈弼那么好心地拉我入局,无非就是想要消耗我的财力,搞得现金流断裂最好。”
易明哲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的女婿,“高弦,在你之前,香江不是没有惊才绝艳的杰出华商,但你和他们有一个我认为最大的不同之处,你知道么?”
高弦谦虚地欠了一下身,“还请岳父不吝赐教。”
易明哲缓缓说道:“你总能从香江这个圈子的外面,找到似乎无穷无尽的现金,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高弦被逗乐了,“我在香江之外确实没少赚钱,要不然也不会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在和记身上,或借款、或股份地投了三亿港元左右的资金,也就是五千万美元的样子。”
易明哲一拍大腿,“前年米国《财富》杂志把船王包裕刚报道为华人首富,但他的十亿美元身家主要体现在油轮上,不见得强过你的资产结构,沈弼肯定看明白了这一点,要通过有利银行这个坑彻底压制住你。”
高弦推心置腹地说道:“岳父不辞辛苦地过来为我解说其中利害关系,让我眼前豁然开朗,但惠丰银行出让有利银行,是不是坑,确实不好说,对于我,沈弼的算计,未必能算无遗策。”
高弦说这些话,绝不是他狂妄自大。必须承认,即使有信息不对称的金手指,也无法绝对保证有利银行不是一个坑,其在“老剧本”里的一九八零年代,便被惠丰银行卖给了米国的花旗银行,后来又被倒了一次手,卖给了一本的三菱银行,表现欠佳可见一斑。
但是,高弦的金手指是一个成体系的金手指,信息不对称只是表现之一,现在他“包”里就有一大堆黄金等着“洗白”呢,而拥有银行牌照和发钞权的有利银行,可比目前的高益一系更好用。
易明哲哪知道高弦的真正底牌,他有些着急地说道:“看来沈弼还真是对症下药,你就算看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关系,也会被成为银行家的雄心驱使,按照他的设计入局。”
高弦哈哈大笑,“您别生气,我就算入沈弼的局,也不会按照沈弼计划好的路线走,因为我有足够的耐心,而且只要还没入局,主动权就在我这边。”
易明哲还没琢磨明白自己女婿话里的含义,一份请柬便被送到了高弦的案头,惠丰银行副主席沈弼、怡和洋行大班紐璧坚、港府财政司夏鼎基联合请他参加一个宴会。
看过请柬后,易明哲气急败坏地说道:“这些鬼佬肯定达成默契了,我告诉你,这时候谁劝你接手有利银行,谁就是包藏祸心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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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弼设宴,和香江江湖大佬摆和事酒的性质差不多,把之前发出各种抱怨之声的洋行大班们聚到一起,吃吃喝喝,让分歧消弭于无形之中。
当然了,惠丰银行设宴的场面非常高大上,也严肃了许多,地点就在多年前还属于“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香江会。
这个会所属于怡和洋行的物业,由此不难联想到,沈弼至少让怡和大班紐璧坚闭嘴了,甚至他们之间还达成了某种默契,否则宴会地点也不会偏偏选择怡和洋行的地盘。
高弦特意挑了一个不早不晚的时间点赴宴,但套用一句“老剧本”里几十年后的互联网流行语“想低调,实力不允许”,周成昌刚把汽车停好,守在会所门口的大堂经理便小跑了过来,等高弦走进会所后,怡和大班紐璧坚就满脸热情地迎上前来,“高爵士,你可是压轴的贵宾,没想到来得这么早。”
印象当中从来就没有感受过怡和大班如此春天一般温暖的高弦,加倍谦虚地说道:“相比于各位大班,我哪里算的上贵宾,如果不是公司那边事情实在太多,我早就来了。”
“黄埔船坞的核心资产处理起来,确实颇费精力。”紐璧坚摆出了十分理解的样子,“这时候让高爵士分神也是无奈之举!”
“有些话毋庸讳言,闹得沸沸扬扬的和记之争,让香江商界意识到,香江银行系统存在很严重的不平衡之处,可大家虽然有心改善,但力有未逮,毕竟银行领域很专业。”
“而高爵士就不同了,这些年在金融领域的发展成就有目共睹,大家看在眼里,佩服在心里,进而希望此时高先生能够挺身而出,勇当重任,接受有利银行的振兴重任。”
“当然了,我们这些门外汉也不能只动嘴,都愿意用实际行动支持有利银行的发展,拥护高爵士的领导。”
香江的洋行大班们,很多都是本地通,除了使用自家的英语外,不乏精通粤语或国语者,甚至更进一步地形成对于包括中国艺术在内的中国元素的喜好,出生于中国的紐璧坚便是这样的英资高管。
因此,一点也不奇怪,紐璧坚娓娓道来,把这次宴会的目的,讲得那叫一个冠冕堂皇而又明白无误,高弦感觉自己都差点被捧得飘起来了。
在宴会厅门口,高弦停下脚步,稍微想了一下,然后郑重说道:“多谢各位大班的器重,可面对如此重任,我实在诚惶诚恐啊。”
对于高弦的不置可否,紐璧坚一点也不意外,他呵呵一笑,“这个话题可以进一步详谈。高爵士,请。”
高弦走进宴会厅后,被逃过下台命运的和记大班祁德尊不动声色地拉到一边叙话,“这次宴会的目的,想必你已经清楚了。有利银行的现状比较复杂,香江银行业竞争更是惨烈,你可不要轻易承诺什么。”
“不枉我在危难时刻拉你一把,这些提醒够厚道。”心里赞许不已的高弦,笑着点了点头,“多谢,这些建议十分有理,我牢牢地记住了。”
等和祁德尊说完私底下的话后,高弦又和港府财政司夏鼎基聊了起来。
“包括总督在内,正府的不少官员都认为,有利银行如果能够发展起来,成为汇丰、渣打之外的香江经济体系柱石,那还真是一件值得期待和庆祝的好事。”夏鼎基的话颇值得玩味。
高弦并不怀疑有港府高官对有利银行恢复昔日辉煌抱有期待的态度,因为这不涉及到什么鬼佬上下一条心的问题,而是亘古不变的权势制衡格局需求。汇丰、怡和、马会、港督是香江的四大权势代言人,港府自然而然地希望汇丰也能被制衡一下。
另外,夏鼎基的话也有几分提醒高弦的意思,惠丰银行出让有利银行这个局牵涉众多势力,你可别光看到眼下似乎一片拥戴的乐观景象,便忘记了谨慎考虑。
微微颔首的高弦,不由得暗自感慨,“还行,在鬼佬里面,自己还算是能交到了一些并非成天惦记坑自己的人。”
想到此处,高弦环视了一圈,注意到与会者除了自己这个华人之外,全都是鬼佬,而还没露面的人,应该只有汇丰副主席沈弼和怡和大班紐璧坚了,把这个场面形容为群狼在侧再恰当不过了。
……
此时,沈弼和紐璧坚已经联袂走到了宴会厅门口。
“我刚才对高弦吹过风了。”紐璧坚随口介绍着,“他的态度,非常暧昧,没明确说行,或者不行,只是说对如此重任诚惶诚恐。”
“那就是心动了。”沈弼眼里闪过戏谑之色,“以高弦一贯伺机而动的行事作风,他肯定在等更有利的条件出现。”
在挖坑这件事上只想心照不宣地敲边鼓的紐璧坚,没有接话,举步走进宴会厅,目光下意识地搜索高弦的方位。
……
和代表年事已高的父亲赴宴、此时还被称为花花公子的嘉道理家族第三代继承人米高·嘉道理,就电影《007》里出现的豪车高谈阔论的高弦,感觉到宴会厅里的声音降低,于是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见紐璧坚和沈弼先后走了进来。
“大戏开场了。”心里嘀咕一句的高弦,整理了一下领带,进入正襟危坐的状态。
首先的环节,肯定是紐璧坚和沈弼致辞了,其意味着洋行大班们已经和惠丰银行打消了心结,给本次宴会定下了基调。
沈弼说到了已经没有什么新鲜度可言的惠丰银行出让有利银行计划,不少洋行大班们很给面子地附和,自己愿意在持股、存款、往来账户等方面支持有利银行,但却不约而同地忧虑,有利银行没有优秀的领导者。
“我认为,高爵士足以堪当重任。”沈弼言简意赅地图穷匕见。
宠辱不惊的高弦,谦虚地笑道:“在下能力有限,恐怕要辜负各位的盛情了。”
“那只能说明,大家盛情有限,还没有达到打动高爵士的程度。”沈弼主动端起了酒杯,“高爵士是当之无愧的金融界骄子,成就让人钦佩,我先干为敬。”
必须指出,沈弼真给面子,高弦肯定也要毫不含糊地喝光杯中酒,而宴会气氛随之热烈起来。
有沈弼做榜样,洋行大班们十分默契地以高弦为目标,开始轮流敬起酒来。
“这是想车轮战,灌得我神志不清地跳到坑里么?”高弦心里冷笑一声,“我喝死你们!”
要知道,高弦有独家秘技,让酒不喝进自己的肚子里。
于是乎,高弦来者不拒,貌似喝高了,将正襟危坐的姿态抛到了九霄云外。
感觉火候差不多了,沈弼扬声说道:“惠丰银行在转让有利银行控制权这件事上诚意十足,如果有利银行得到高爵士的领导,惠丰银行愿意无偿转让,好让有利银行轻装上阵,有个最佳的复兴起点。”
沈弼抛出来的这个料不可谓不猛,毕竟,有利银行带着现阶段弥足珍贵的银行牌照,还有高大上的发钞权,现在竟然可以免费赠送,顿时让众人肾上腺激素猛增,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高弦。
“沈弼先生刚才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清楚呢。”高弦醉态可掬地侧着身子去问旁边的米高·嘉道理,结果一下倒在对方身上,打起了呼噜。
“法客,太不要脸了,这时候竟然能睡着?你该不是在装睡吧?”见此情景的沈弼,鼻子都气歪了。
沈弼精心准备的这场宴会,此时有点像古时候的“从龙”场面,一大帮打着自己小算盘的鬼佬,嘴里忽悠着“能带领有利银行复兴的人非高爵士莫属”,而本应大展宏图的待“黄袍加身”者,却按照自己的步骤玩起了“三进三辞”,扮傻充楞,进而使得双方步调出现了偏差,气氛难免有些尴尬。
比高弦也就是大几岁而已的米高·嘉道理,一脸嫌弃地看着高弦的“龙涎”流到了自己那做工考究的衬衫上,可又不好真的做出厌烦之举,只能无奈地扶起高弦。
反应飞快的祁德尊,适时高声吩咐侍者道“高爵士不胜酒力,醉过去了,赶紧通知他的随从。”
早就守在门口观望的周成昌,和其他助理快步走了过来,搀起自家老板便走,外人只能干瞅着。
见此情景的紐璧坚,玩味地笑道“果然不出所料,高弦还是一如既往地那么难缠。”
沈弼听出了紐璧坚话里对自己隐隐约约的幸灾乐祸之意,他冷冷一哼,“那又如何!大势已成,他跑不了。”
……
上了车后,高弦睁开眼睛,揉了揉因为表演需要而有些发酸的腮帮子,暗自嘀咕,前几年在btv艺人培训班蹭课旁听的经历,还真让自己受益匪浅。
周成昌关切地问道“老板,您觉得身体怎么样?要不要通知您的私人医生?”
“没那么严重。”高弦摆了摆手,“明知道这帮鬼佬一圈又一圈地灌我酒,我怎么可能不防备着。”
汽车驶入位于普乐道十号的高宅后,高弦见二舅哥易慧强迎了过来,而岳父易明哲背着手,站在客厅门口,他不由得大为感动。
“爸,时间这么晚了,您怎么站在外面,小心入秋着凉。”高弦连忙让易慧强扶着易明哲进客厅,自己则去换掉沾满酒气的衣服。
“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啊。”易明哲叹了一口气,“我打听了一下,今晚的宴会,只有你一个华商,可谓势单力孤到了极点,你没被逼着应承什么吧?”
“我当然不会按照他们设计好的路线走,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借口不胜酒力,先回来了。”高弦笑了笑,“不过,沈弼倒是真下本钱,他表示,只要我肯领导有利银行复兴,惠丰银行便愿意无偿转让有利银行的控制权。”
易明哲听得倒吸一口冷气,“沈弼把复兴有利银行这场戏码演得如此惟妙惟肖,恐怕除了刺激英资大班们凑热闹的心思,也会让港府信以为真地希望你这位行政局议员担此重任。”
易慧强气鼓鼓地说道“咱们不愿意,他们还能把刀架在脖子上强逼不成。”
“头脑简单!”易明哲瞪了一眼自己的二儿子,“你也不想想你妹夫如今在香江的社会地位和声望,来得多么不容易?更何况,花花轿子人抬人,港府的期望,大班们的拥护,有那么容易一口回绝么?”
挨训的易慧强嘟囔道“还是我小妹有先见之明,去了加拿大,给咱们预备了闪转腾挪的空间。”
“岳父,强哥,你们不必过于忧虑。”高弦放下醒酒汤,缓缓说道“其实,只要沈弼开出的条件,符合我的心理预期,有利银行并非不可以接。”
见自己女婿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易明哲懊恼地一拍大腿,“沈弼正是看准了你的年轻气盛、勃勃雄心,才用所谓的银行家前景引你上钩。有利银行复兴,谈何容易!”
易明哲的言下之意就是,有利银行的历史都超过一百年了,在这么多年的起起浮浮当中,凭什么你高弦认为自己比所有前任领导者都英明神武?
高弦耐心地解释道“我已经对您讲过了,有利银行是不是坑,还真不好说,而我是否接受,可不是考虑所谓的银行家的噱头,取决的关键是我这边的需求。”
“我刚刚得到最新的确切情报,港府最迟明年,就会出台加强监管财务公司的法规,也就是几个月后的事情,而银行牌照的发放,还没有看到松动的迹象。”
……
现阶段的香江银行体系,还不是“老剧本”里一九八零年代开始成形的金融三级制,即持牌银行、持牌接收存款公司、注册接收存款公司,而是按照外国银行、本地银行,以及a组、b组这样的次级分类,划分为五级之多。
这里面的演变历程十分复杂,简单来讲就是,在一九六零年代的香江银行危机里,很多华资银行的股东把银行当成自家的钱袋子,肆意挪用通过高利率招揽过来的存款,投资地产、股票,甚至投机国际贸易、套汇等,结果等出了纰漏后,无法应对蜂拥而至的储户挤兑;而港府采取的对策,并非响应成立中央银行的呼声,只是出台新版银行条例、达成利率协定、停发银行牌照等。
于是乎,目前的香江银行,按照五级,执行规范的存款利率,如有违反,将不得使用香江票据交易所的结算系统,禁止进行银行同业间的外汇和资金交易。
在这种情况下,香江的银行们就都暂时不敢兴风作浪了,金融局面算是稳定了下来。
可有一样,港府停发银行牌照,让众多想来香江开展业务的外国银行犯难。好在这个世界从来不缺聪明人,财务公司就此应运而生。
这些财务公司可不是港片里那种社团开的高利贷公司,而是没挂银行招牌,却开展吸收存款业务的公司。
就拿高益旗下的高益财务来讲,除了没挂银行的招牌,业务和银行差不多。
香江的财务公司,发展岂就一个蓬勃了得,就规模而言,当下香江的财务公司数量已经多达数百家。
更为重要的是,这些财务公司只是按照普通公司进行注册,进而不必接受香江银行条例监管,少了香江银行业利率协定的羁绊,可以按照自身需求,通过高利率吸引存款。随着越来越多的生意被抢走,银行们叫苦不迭,无法避免地使得港府要对财务公司加强监管了。
根据高弦收集的情报,香江像高益财务这样的财务公司,都必须注册为接受存款公司,在注册资本、实收资本、流动资本、可吸收存款规模、存款利率等等方面,接受严格的监管和审查。
简而言之,接受存款公司就是接受存款公司,在银行面前,不要僭越。
在这个节骨眼上,沈弼想用有利银行给高弦挖坑,高弦还想让有利银行为自己所用呢。只要条件合适,他不在意稍微冒点风险,让沈弼表面上奸计得逞。
一番畅谈下来,易明哲明白高弦心意已决,只能再次叹气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让沈弼奸计得逞呢?”
“不着急。”高弦笑道“我想看沈弼还能拿出什么诱我上钩的条件。”
“对了,中环的新华人行已经建成,马上就要举行启用仪式,我请了尼客松过来剪彩,到时候离不开岳父帮忙招待,免得我事务繁多,出了纰漏。”
易明哲点头应允,“你无需分心,这方面我还是能够帮上忙的。”
……
二十六层的新华人行,在如今的中环,占地不多,高度有限,形容为不显眼,也不算太过分。
不过,新华人行做为高兴集团这个地产新丁,在中环开发的第一个地产项目,加上高益总部还会落到这里,仪式感肯定要做得十足。
本来,大家以为,能把尼克松请过来剪彩,这个场面就已经够档次了,结果不成想,港督麦理浩、财政司夏鼎基等港府高官,汇丰副主席沈弼、怡和大班紐璧坚等香江英资大佬,也纷纷主动打了招呼,过来叨扰一番。
这哪是什么叨扰,简直是在拍高弦的马屁啊,把现场采访的媒体都惊呆了,纷纷暗自嘀咕,“高爵士的面子已经如此大了么?”
笑脸相迎的高弦,也在心里嘀咕,“既然你们让我当救世主,那就当吧!”
新华人行启用仪式的规格如此豪华,自然需要调用香江皇家警察保驾护航,维持秩序。
自从去年廉政公署正式成立、投入运作后,威慑效果显著,香江警队的风貌确实有了改观。不过,香江警队,更准确地讲,香江警队里的华人警员,对港府和廉政公署怨念渐深,说不定哪一天就矛盾激化到明面上来。
究其原因,对于香江警队的腐败,廉政公署够雷厉风行,但这里面可不都是华人警员的锅,说到底,鬼佬警员才是顶头上司,而仅仅处理葛柏之流鬼佬,免不了有偏颇之嫌。
现在的客观情况是,在廉政公署的高压手段下,华人警员无不战战兢兢,而苦活累活只多不少,已经开始对华人警员家庭成员的身心造成负面影响了。
治理是一门艺术。在高弦看来,一味地对华人警员翻旧账,最终极有可能引起真正干活的华人警员的消极怠工,事与愿违地影响香江社会的稳定。对此,港督麦理浩应该考虑进行一次特别的赦免。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高弦不至于此时就主动对港督麦理浩开口谈及此事,他只是让专人做好今天一线执勤警员的后勤保障工作,反腐高压态势之下,塞红包是不可能的,但诸如备好消暑降温的凉茶之类,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不难想象,相比服务于其他达官贵人,这些警员的心态还是非常平和的,时不时地赞一句,“高爵士仁义,难怪场面能这么大!”
高弦在香江社会的声望,就是这么一点一滴地积累下来的,所以,媒体对新华人行启用仪式的豪华规格瞠目结舌后,很快便转为理所当然了。
这么多头面人物现身,肯定都要讲几句的。
在香江这里感受不到美国那边压抑气氛的尼客松,心情愉快地满口称赞道:“大卫是我最好的忘年交!在我眼里,他是当今世界最出色的投资家、企业家之一,同龄人里无可媲美者。”
“大卫不止一次对我提到过,香江是他的家乡,而大卫也把香江做为他商业王国的最重要基地。”
“我认为,香江能让大卫这样的天才怀有归属感,进而让大卫事业发展和香江发展齐头并进,是一种美好,也是一种幸运,更是一段佳话!”
……
港督麦理浩气度非凡地庄重致辞道:“高弦爵士在取得令人瞩目的个人成就的同时,也不忘记无私回馈社会,积极参与政务,为香江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得到了香江社会各界的一致认可。”
“现阶段,香江正处在一个非常关键的发展时期,我期待高弦爵士做为香江年轻一代的偶像,能够继续为香江发展贡献更大的力量。”
……
汇丰副主席沈弼在发言当中,煞费心思地特意引用了港督麦理浩话里的“期待”,提到了具体事情,“高爵士曾经在国际石油禁运期间,力挽狂澜地解决了香江能源短缺危机;而香江现阶段的银行体系还有很多不适应经济高速发展的问题,所以香江银行界期待高爵士再次力挽狂澜,领导有利银行复兴,以健全香江金融体系。”
……
怡和大班紐璧坚在说完了几句吉祥话后,不出所料地继承了前面两人的话题,“高爵士不但是香江年轻一代的偶像,也是我个人的偶像,我相信他在商业上的非凡能力,只要高爵士领导有利银行复兴,怡和愿意认购有利银行的股份,以表支持,而且,我相信,其它公司也会同样响应。”
……
这些香江政界和商界的大佬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前仆后继地大拍高弦的马屁,别说那些整日里惦记着挖掘惊天新闻的媒体记者再一次瞠目结舌,连见过全球局势风云变幻的尼客松都有点傻眼,进而忍不住低声问陪在旁边的易明哲,“易爵士,我怎么感觉他们几个的行为,有点诡异呢?”
易明哲苦笑道:“可能他们确实对大卫抱有某种期待吧。”
……
被捧上天的高弦,神态轻松地最后发言。
他指着做为吉祥物摆放在新华人行门口的一对精美的中国青铜狮子塑像说道:“大约五十年前,华人行在此建成,成为华资在中环最重要的写字楼,包括船王包裕刚,远东交易所在内,都在这里工作过。”
“做为也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我,有幸得到老华人行的业权,将其重新建为适应现代化办公需求的写字楼,自然也会心生期待,可以帮助租户财源滚滚而来。”
……
高弦这番话,总算让在场众人记起了,此番大家云集于此,不是开表彰大会,而是给新华人行剪彩,于是赶紧办正事地鼓掌祝贺。
高弦目光掠过港督麦理浩、沈弼、紐璧坚等人,含笑道:“承蒙总督、沈弼先生、紐璧坚先生的器重,敝人也不能不识抬举,只要在能力范围内,愿意为有利银行复兴,香江银行业发展,尽上一分绵薄之力。”
……
听到高弦第一次明确表示愿意接手有利银行,沈弼眼里精光一闪,心说,“你终归还是逃不出这个局!”
紐璧坚的目光,从沈弼胜券在握的脸上,转到了港督麦理浩的身上,玩味地跟随着鼓起掌来。
尼客松哈哈大笑,转头对易明哲打趣道:“香江真是一个不断上演奇迹的地方,大卫这么快就又多了一个银行家的身份。”
易明哲难掩悻悻之色地说道:“确实有点快了。”
媒体记者们则炸了锅,“就这么谈笑之间,香江三大发钞行之一的有利银行,便归高弦啦?”
转瞬之间,什么“众望所归,高爵士入主有利银行”、“出人意料,有利银行获得新生机”、“匪夷所思,华资忽得香江发钞权”等等标题,从这些媒体人脑海里蹦出来。
……
新华人行启用仪式的热闹过后,到场贵宾们转往同在中环地区的希尔顿酒店赴宴。
尼客松兴致极高地跟高弦开玩笑道:“大卫,你的商业版图扩展速度一日千里,不如把这座酒店也收购了吧,以后我来香江就更方便了。”
“如您所愿,我会让部下去联系业主。”高弦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拜托岳父易明哲招待尼客松,自己则和港督麦理浩、沈弼走到一起。
高弦虽然表态,愿意接手有利银行,但前提是,在能力范围内。其潜台词是,沈弼给出的具体条件,也要让他满意才行。
?
宴会开始阶段的繁文缛节过去后,高弦首先专门和港督麦理浩开诚布公地谈了一番,“督宪,我是真没预料到,在有利银行一事上,您对我如此寄予厚望。”
“我想,您希望我接手有利银行,应该不是让我扮演香江银行业现有格局挑战者的角色,您可否把目标明示下来,也好让我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做到心里有数。”
港督麦理浩语重心长地点了点头,“大卫,你在商业方面的造诣,绝对配得上正府的经济顾问了,肯定能明白我的压力。”
“用最简明扼要的话来概括,我希望你能把有利银行做起来,足够加入目前由正府外汇基金、汇丰、渣打所组成的中央银行职能架构,以增强抗风险能力。”
高弦听得若有所悟,看来,在有利银行这个局里,港督麦理浩应该没有和沈弼狼狈为奸,甚至都不见得具备紐璧坚和沈弼之间的那种心照不宣,而是真的从务实的角度出发,推动此事。
说白了,港督麦理浩被沈弼当枪使而茫然不知,至于他打的算盘,也不难理解。
众所周知,香江没有中央银行,但这不意味着,中央银行对应的那些职责便会凭空消失,港府采取的解决方案是分散给各个正府机构和商业银行来分担,比如正府外汇基金、汇丰银行、渣打银行。
就拿中央银行职责之一的“最后贷款者”角色,举个简单例子,如果香江有银行因为深陷谣言而遭到储户挤兑,需要流动资金援助,或者因为经营不善而面临倒闭,需要注资援助,那汇丰银行和渣打银行就有责任站出来。
香江华资银行的翘楚——恒生银行,就是因为被谣言中伤,从而遭遇储户挤兑,最终被愿意“兜底”的汇丰银行拿走了控制权。
再说中央银行另外一个职责——发行钞票,现阶段,汇丰银行、渣打银行、有利银行这三家商业银行得到港府发钞授权,但最终给港元“兜底”者是港府的外汇基金。
这个时代还没出现“老剧本”里多年后,港元数次遭遇的那种,由国际资本投机导致的,波诡云谲、惊心动魄的价值危机,可仍然免不了被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拖累得如同大海中的小船摇晃不止。
原本,港元直接和英镑挂钩,但英镑真面临无法缓解的贬值压力时,可不管港元死活,自己先跑为上,于是港府在一九七二年六月作出决定,港元与英镑脱钩,改为直接和美元挂钩,汇率为五点六五港元兑一美元。
可惜的是,这些年美元同样在不断贬值,压力越来越大的港府不得不在两年后,也就是去年的十一月宣布,港元与美元脱钩,港元实行自由浮动,现在汇率早就跌破六了。
港元和英镑挂钩的时代,港府在伦敦那边设立了一个储备,现在则是搬回了香江,以外汇基金的形式运作,不难想象,才运作几年的功夫,牌面有限,让港督麦理浩这位热衷于频频增加财政支出的当家人,明显感觉到了束手束脚,甚至是危机隐隐迫近。
高弦这几年的财富增长速度堪称惊人,在沈弼的巧舌如簧下,港督麦理浩一厢情愿地以为,港府可以通过有利银行,受益于高弦那令人叹为观止的捞钱手腕。
“督宪给有利银行定下的发展目标,还真有点让我望而却步,但我愿意奋力一搏,担起这份重任。”高弦做慷慨陈词状,让自己和港督麦理浩的谈话,暂告一段落。
港督麦理浩欣然点头,起身道:“我先去和尼客松先生叙叙旧。”
别看尼客松在米国声名狼藉,但世界超级强国的前总统,可不是香江这帮人能小瞧的,况且尼客松这位政坛大佬,即使下台了,也没有完全丧失能量,所以港督麦理浩还真得态度端正地会晤一下。
紐璧坚便说道:“帝国特惠税制度眼瞅着就要失效了,也不知道米国将香江列入特惠关税受益地区能否顺利实现,希望尼客松先生能提供一些参考情报。”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这些年以来,米国一直在用世界贸易组织的前身——关税及贸易总协定,打压英联邦体系内实行的帝国特惠税;英国之前一直孜孜以求加入的欧洲经济共同体,也同样对帝国特惠税不感冒;现在英国已经如愿成为欧洲经济共同体的成员,英联邦的帝国特惠税随之加速土崩瓦解。
香江经济体系现阶段虽然具备制造业,但香江做为一个自由港,进出口贸易始终都是重中之重。
高弦刚来到这个时代的一九六九年,香江经济从前两年的局势动荡阴影中走出,开始复苏,进出口贸易总额超过了二百八十亿港元,其中,进口额为一百四十八亿多港元,出口额为一百零五亿多港元,转口额为二十六亿多港元。
到了去年,也就是一千九七四年,香江进出口贸易总额突破了六百亿港元大关,达到了六百四十多亿港元,其中进口额为三百四十一亿多港元,出口额为二百二十九亿多港元,转口额为七十一亿多港元。
这些包括贸易额、增长速度在内的数字,足以说明进出口贸易对香江经济发展如何举足轻重,进而对国际贸易多边机制的变化更为敏感了。
而对于怡和这样的远东英资百年老字号,不亚于正在面临一场类似几十年前中国发生改天换地的新市场环境剧烈变化,能否及时调整过来,没准就关系到生死存亡。
高弦瞥了一眼面露关切之色的紐璧坚,幸灾乐祸地想到,“老剧本”里的一九七零年代末,怡和开始显露颓势,个中原因,众说纷纭,现在估计,宿命难变,也不枉我钻进沈弼设下的圈套,以迷惑你们,我在资金流动性方面被束缚住了手脚。
没接紐璧坚的话茬,高弦转头直白地问沈弼,“有利银行复兴计划何时启动?”
“随时恭候大驾。”沈弼胜券在握地回答道:“高爵士明天就可以派部下去有利银行,参与控制权移交、资产重组等相关事宜。”
在沈弼、紐璧坚等香江商界英资大佬眼里,高弦只要接手日薄西山的有利银行,便相当于野马套上了笼头,再也无法肆无忌惮地挥霍资源,对汇丰、怡和接下来的运作构成难以制衡的威胁。
所以,此时此刻,自认为计算得逞的沈弼、紐璧坚之流,对高弦的态度,少有地暂时放下心中警惕,神清气爽地把酒言欢。
高弦也不破坏大家的兴致,尽量让话题显得不那么尖锐,“惠丰银行转交有利银行的控制权后,是否保留部分有利银行股份和董事会席位?”
“如果高爵士不反对的话,惠丰银行确实倾向于保留部分有利银行股份和董事会席位;正府那边,应该也会如此。”沈弼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语气里却透着不容置疑,明摆着要监视高弦领导下的有利银行的动作。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高弦脸上没有露出丝毫不爽的神色,“能让惠丰银行做后盾,并且指导工作,我这如履薄冰的紧张情绪,也能缓解几分。”
没想到高弦如此看得开的沈弼,微微打了一个愣神后,连忙打预防针道:“当然了,惠丰银行将有利银行的控制权转交给高爵士后,不干涉有利银行的日常运作,有利银行的复兴,还要依靠高爵士。”
高弦微微颔首,转而对旁边的紐璧坚说道:“据我所知,有利银行在历史上,也曾经归属过怡和,现在紐璧坚先生是否愿意重续前缘,进入有利银行董事会?”
“就当花钱买个监视你在金融领域异常动作的座位了。”无法回绝的紐璧坚,一边心里嘀咕着,一边嘴上答应着。
接连确认惠丰银行和怡和洋行对有利银行的“友好支持”后,高弦精神振奋地当众放话,尤其意有所指那些洋行大班道:“欢迎各位按照之前的承诺,支持有利银行的复兴。”
等一片七嘴八舌的附和之声落下后,沈弼玩味地笑道:“高爵士果然人缘绝佳,有利银行复兴之日不远了。”
“那就多谢各位的信任了。”高弦站起来做了一个罗圈揖,然后坐下,接着围绕有利银行,向沈弼框架层面的问题,比如有利银行在香江结算体系、存款利率协定适用级别等等方面的地位。
在有利银行这个局里,沈弼玩的主要是阳谋,于是他继续这种风格,冠冕堂皇地回答道:“有利银行控制权的转移过程,肯定免不了进行资产重组,而它在香江银行体系里的地位,归根结底还要取决于自身注册资本、实收资本、流动资本、存款、资产、发钞等等方面的表现。高爵士尽管放心,做为有利银行的董事,惠丰银行一定会积极帮助创建有利于其发展的外部环境。”
沈弼的阳谋,高明之处就在于此,各种让高弦把资金扔进有利银行这个坑的忽悠,说得都跟真事一样,听得紐璧坚都不由得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
简而言之,这场宴会尽欢而散。
转过天来,高弦便让部下去处理有利银行控制权转交的事情。
结果,当天下午,高弦刚看完香江股市那似乎惨不忍睹永无尽头的收市数据,叶黎成便行色匆匆地走进办公室汇报,“老板,沈弼到底还是耍了一些手段,有利银行本来就不成器,结果仍然被他剥了一层皮后,才交给我们。”
高弦毫不意外地问道:“那有利银行被剥光到了什么程度?”
被逗乐的叶黎成,紧张的情绪松弛下来,缓缓解释道:“有利银行的总部,最开始在印度孟买,后来迁到英国伦敦,十多年前被惠丰银行收购控制权后,便搬到了香江,但它在包括印度在内的南亚次大陆市场,还是有业务的。”
“可沈弼在真正交出有利银行的控制权前,剥离了这些业务,把有利银行变成一家业务仅限于香江的本地银行了。”
“沈弼此举,倒也不难理解,他可是一直热衷惠丰银行业务的国际化,自然要剥有利银行这层皮。”高弦看得很开,“人家白送我们一张拥有发钞权的银行牌照,够意思了,不能强求。”
叶黎成心有不甘地说道:“有利银行在香江市场的分行数量,屈指可数,连个属于自己的总部大厦物业都没有,真的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比我们白手起家搞一家银行,强不了多少。”
现阶段,香江银行业中,拥有牌照的银行大约是七十多家,所有分行的数量加起来超过六百家。
其中,惠丰银行的分行数量就将近一百家,如果再加上其拥有完全控制权的恒盛银行的二十多家分行,就占去了香江银行业分行数量的两成多,规模可见一斑。
当然了,相较于惠丰银行,渣打银行,现在的有利银行,也不具可比性。
更为重要的是,高弦在得到进军银行业机会的同时,还能迷惑沈弼和紐璧坚,让英资降低对因为他插手和记之争所展现出来财力的警惕。
高弦气定神闲地继续问道:“有利银行控制权的转交,还有其它插曲么?”
叶黎成面色凝重地说道:“除了有利银行资产严重缩水之外,沈弼还降尊纡贵地专门把我叫到他面前交代,新有利银行的注册资本等事项,要尽快确定下来,好让惠丰银行敲定对新有利银行的持股数量。”
“另外,沈弼又提到,虽然今年的时间,还剩下不到一个季度了,但有利银行毕竟是香江发钞行之一,还是履行一下职责为好,否则会严重损害新有利银行的商誉。”
“商誉啊……”高弦听得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有其它情况么?”
“今天就这些了,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有幺蛾子。”叶黎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发表见解道:“老板,按照沈弼的意思,吸收存款能力还有待观察的新有利银行,将会占用我们不少资金,没准还会影响到现金流,影响到我们接下来的扩张计划。”
“沈弼和紐璧坚就是想要如此!”高弦懒洋洋地说道:“不就是发钞嘛,那就发钞呗,多大的事!明天你再去的时候,明确告诉对方,在今年还剩下不到一个季度的时间里,新有利银行会履职发钞的,看他们还有什么反应。”
别看高弦入主有利银行一事被香江媒体报道得沸沸扬扬,可它还真不是高弦当下的工作重心,被港府寄予厚望的高弦工业邨、此前囤积的包括牛奶公司在内的地皮的开发、按计划收入囊中的黄埔船坞货柜码头业务等等,关注的优先级才更高。
也就是大概一个多星期的样子,有利银行控制权的转交过程便宣告完成,足见沈弼如何充分准备、高效执行了。
而有利银行被“剥皮”成为彻头彻尾的香江本地银行,也完全保留了英资的颜面。
总而言之,香江英资势力借用了高弦的生意头脑,同时也没让高弦过分占便宜,沈弼可谓干得漂亮,算是挽回了此前和记之争中吃瘪的声望。
有利银行目前的家底,可以简单通过几个数据大致表明,即注册资本三千万港元、资本账户五千多万港元、存款将近七亿港元、总资产一个亿出头,大约相当于一流香江华资银行在一九六零年代前半段的发展水平。
按照得到独家内幕消息的《信报》总编林行智的点评,难怪有利银行控制权白送,以高氏商业王国与惠丰银行目前的合作关系,有利银行控制权所涉及到的那点钱,还真不值一提。
叶黎成悻悻地说道:“现在外界不少人在酸溜溜地议论,高爵士得到了拥有发钞权的有利银行,虽然面子十足,可也担上了重任,甚至背上了包袱,相当于吃了暗亏。”
心中早有定计的高弦,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只要汇丰沈弼、怡和紐璧坚、港督麦理浩和我明白其中玄妙,其他人尽管去议论好了。”
这些年,高弦所表现出来的深谋远虑,他的身边人都深有体会,眼见有利银行局势发展至此的叶黎成,自然只能选择百分之百相信自家老板的谋划,于是转而说道:“自从我们明确表示,年底前会继续履行发钞职责,沈弼就不天天把我叫过去各种指示了。”
“他主要提到一点,自从港府举办了场面空前的香江节之后,圣诞节销售旺季便开始在香江市场形成,加上随后的农历新年传统销售旺季,钞票流通压力会达到年度顶点,有利银行必须重视起来。”
“我明白沈弼的潜台词。”高弦点了点头,沿着光滑的桌面推过去一份文件,吩咐叶黎成道:“这是我给新有利银行做的新发展规划,你先熟悉一下,然后安排三天后召开投资人会议,通知那些之前在我面前拍胸脯保证捧场的大班们兑现承诺。”
……
还别说,那些之前因为和记之争忌惮惠丰银行太过霸道而联合“造反”的洋行大班们,并没有失信于高弦,纷纷应邀前来,看得沈弼和紐璧坚颇感意外。
“我估计他们都是抱着不介意花点钱买门票看热闹的心思。”紐璧坚以己度人地笑道。
“高弦是在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把有利银行从前经营不善的局面分割出去,以重新组建有利银行。”近期一直留心观察的沈弼,神色郑重地判断道。
“这位高爵士果然财力雄厚。”紐璧坚羡慕嫉妒恨地嘀咕了一句。
沈弼自得地一笑,“这个局面不正是我们希望看到的么?”
“确实。”紐璧坚也乐了,“他没有一个烧钱的地方,总是虎视眈眈地伺机而动,我们也不安稳啊。这下好了,耳根至少可以清净个五六年。”
……
等沈弼和紐璧坚在位置上坐好后不久,高弦缓步进入会议室,居中而坐,开门见山道:“多谢各位能在百忙之中抽时间亲自到场,这让我看到了大家对新有利银行发展的真诚支持。”
和记大班祁德尊率先捧场道:“应该的,高爵士尽管宣布事项。”
高弦再次感谢后,朗声道:“我做了一份新有利银行的新发展规划,想和各位讨论一下。首先,新有利银行的注册资本增加为三亿港元,高益出资不低于百分之五十一,各位以为如何?”
在座众人开始注意到高弦多次提到的“新有利银行”,于是纷纷品味“新”的含义,以及高弦所表现出来的财大气粗。
祁德尊再次捧场道:“新有利银行提高注册资本,有益于提升形象和商誉,和记愿意……”
沈弼毫不给面子地插话道:“惠丰银行出百分之十。”
紐璧坚紧接着说道:“怡和出百分之五。”
其他洋行大班可没有高弦、沈弼、紐璧坚那样的财大气粗,纷纷百分之一,甚至百分之零点几地出资,大致而言,体现出了各自公司在香江商界的地位。
让高弦略感意外地是,米高·嘉道理居然也有怡和、和记、太古、会德丰这香江四大英资洋行的气魄,出了百分之五。
等众人全表完态后,高弦肃然道:“各位如此支持新有利银行的发展,我绝对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沈弼步步为营道:“高爵士,我们认股完毕,算是真正表明了自己的诚意,你也该真正亮明自己的新有利银行发展规划了吧。”
“正当如此。”高弦一摆手,立刻有工作人员,给新有利银行各位股东分发文件。
沈弼动作麻利地翻看了两页,不由得一挑眉头,当即想到了诸如雄心勃勃、激进大胆之类的形容词。
这个发展规划之所以让沈弼产生如此想法,确实是因为它的一些计划,以现阶段的眼光来看,堪称前所未有。
比如,高弦在新有利银行新发展规划中提出,住宅楼宇按揭将会成为一项极为重要的业务,而贷款时间最多可长达十年。
要知道,香江是大英帝国从腐朽无能的大清帝国那里抢来的殖民地,其中,港岛属于所谓的“割让”,九龙和新界属于所谓的“租借”,由此导致香江土地价格微妙而敏感,整日里为生活奔波劳碌的大众未必明白其中玄机,但像惠丰银行这样的香江顶级存在,则心里不是一般地有数。
再加上香江社会龙蛇混杂,矛盾不时地激化得爆发一下,导致时局动荡,更让土地价格充满了大幅度波动的风险。
如此一来,在地皮上盖起来的住宅的购买方式,也只是从一九六零年代,才开始兴起按揭。
可有一样,这个时代买房按揭的时间,可不像“老剧本”里内地人们所熟知的二十年,甚至可以夸张地贷到八十岁,父母没还清,子女接着还,而是不超过三年,以规避难以控制的时局动荡风险。
后来,华资银行翘楚恒盛银行进行了大胆创新,把这个按揭时间,从三年增加到了最多七年,进而赢得了不少迫切想要置产的中产阶层的欢心。
现在,高弦准备让新有利银行,把按揭时间增加到最多十年,绝对称得上激进大胆了,毕竟,谁敢断定香江十年内不再发生影响地产业兴衰的新时局震荡呢?
祁德尊带着警告意味地瞪了一眼之前打断自己话头的沈弼,再次开口给高弦捧场,解读这份新有利银行新发展规划道:“高爵士居然制定了这么详尽的计划,不少都让我眼前一亮啊。”
“香江第一个工业邨——高弦工业邨,很快就要投入运作了,新有利银行计划扶持入驻企业,无疑会给整个香江经济发展格局带来新的活力,前途不可限量。”
“高爵士判断,米国银行业监管有放松的迹象,所以计划让新有利银行未雨绸缪地发展米国那边的业务,我绝对相信高爵士能让新有利银行的国际化业务取得非凡成就,这些年他在米国的投资,哪一个项目不是财源滚滚?”
毫无疑问,祁德尊一下子说到了在座绝大部分洋行大班对高弦抱有期待的关键点。无需吹嘘,高氏的海外投资,真就是从无失手,让人羡煞!
于是乎,鬼佬们开始就新有利银行的新发展计划,逐条咨询起高弦来,而高爵士也耐心地一一解答。
至于沈弼和紐璧坚,则是翻来覆去地看这份新有利银行的新发展计划,有时候听到众人讨论到某一处,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瞅了一个空隙,沈弼很有礼貌地轻咳一声,开口问道:“高爵士在新有利银行的新发展规划中提到,,为了最大程度地维护有利银行的商誉,新有利银行会认真履行正府授予的发钞权。”
“今年的圣诞销售旺季,不用等太长时间就到了。届时,市场对现钞需求量激增,新有利银行准备如何履行这个发钞职责?”
高弦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惠丰银行发钞量占到香江整个发钞量的八成以上,有利银行肯定没有惠丰银行、渣打银行那样的实力,只能做为一个补充,在今年只剩下不到一个季度的时间里,担负两亿港元的发钞量,沈弼副主席意下如何?”
在座不少人听得一咧嘴,心说,高爵士果然财力雄厚,这是至少要有两亿港元现金,押给港府的外汇基金了。
一个经济体的货币发行量,会涉及到M0、M1、M2之类的概念,但正如外界无法摸清美元到底印刷了多少一样,只听统治者说说数据就好。
一个经济体的货币需求量,专家们为其研究出了一个理论上的公式,大致和鸡的屁成正比关系。
根据港府公布的数据,以及高益调研的结果,进入一九七零年代的第一年,也就是一九七零年,香江的鸡的屁超过了二百二十亿港元,人均鸡的屁超过了五千五百港元;到了去年,也就是一九七四年,香江的鸡的屁超过了四百五十亿港元,人均鸡的屁第一次超过了一万港元。
拿香江小学教师这个公务员职业做一个更直观的数据说明,现阶段其薪水的起薪点为一千二百五十港元;七年内逐步跳升至顶薪点的一千七百五十港元;领取顶薪满三年后,可立即跳至特别增薪点的一千八百五十港元;两年后再跳至一千九百五十港元;再多两年后可直接跳至最终顶薪点的二千零五十港元。
如此计算下来,香江小学教师的一年薪水,超过了一万港元,倒也印证了香江人均鸡的屁这项数据。
话说回来,虽然受到石油危机引发的世界经济整体衰退的不利影响,但香江经济还是处在腾飞阶段,鸡的屁年增长百分比达到了两位数,港元需求量可谓强劲。
而新有利银行目前尚属于青黄不接的阶段,高弦承诺在今年剩下不到一个季度的时间里,履行两亿港元的发钞责任,已经非常有担当了,连蓄谋已久的沈弼,都挑不出毛病。
毕竟,惠丰银行也是新有利银行的股东,总不能为了打压高弦,明火执仗地逼死新有利银行吧?惠丰银行担负八成以上香江发钞量的大格局,暂时不可能明显改变!
面对财大气粗的高爵士,干笑了一声后,沈弼下意识地示弱道:“新有利银行恢复发钞伊始,理应循序渐进,今年能达到这个发钞量,已经相当不错了。”
紐璧坚瞥了一眼气势开始镇压全场的高弦,不由得腹诽道:“你再财力雄厚,也架不住不停地往新有利银行投钱!等一段时间,找个竞标项目,让怡和与高氏一系正面拼抢一番,就知道什么效果了。”
……
“老剧本”里,李半城受沈弼青睐,从惠丰银行那里得到和记黄埔的控制权,堪称开创了香江华资发展的历史,
但有一样,李半城得到和记黄埔的控制权,并不等同于能够马上掌控和记黄埔,稍后的消化过程里,肯定付出了起早贪黑的辛苦。
而按照计划拿到黄埔船坞核心资产、意外收获有利银行控制权的高弦,则几乎不存在这个难言之隐。
道理明摆着,高弦的商业版图可不是仅仅偏安于香江一隅,其触角早就成功地伸向世界,进而使得实力颇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另外,高弦在香江的社会地位和荣誉声望,形容为达到香江华人发展巅峰也不为过——太平绅士,行政局议员,英国王室授勋,无不众望所归,英国人对此也得服气。
因此,在入住有利银行的过程中,高弦无需顾虑“服众”这个问题,而且今天这么多香江商界英资精英云集于此,也保证了有利银行这家老牌的英资银行易主的正统性。
没有任何争议,高弦成为新有利银行的董事会主席,惠丰银行、怡和洋行、和记等成为新有利银行的董事会成员。
款待了新有利银行各位股东两顿饭,把相关事宜谈的也差不多了,临散会前,高弦以开玩笑的口吻督促道:“大家回去后,还请尽快落实资金,新有利银行的发展,离不开真金白的支持。”
能来到这个场合的人,没有不精明的,当即听出了高弦的潜台词,他不差钱,缺谁都不在乎!
高爵士的威信确实非同小可,没超过一个星期,注册资本三亿港元的新有利银行,在实收资本方面,便已经超过了百分之八十,而高益对新有利银行的实际持股比例,则达到了百分之六十。
对新有利银行的控股权,高弦目前不介意多占用一些资源进行“绝对控制”,以消除任何没必要的风险。
香江银行业只有惠丰银行一个特例,其不遵从香江公司法,而是执行自己的汇丰条例,其中有一条规定,任何持股者不得持股超过百分之一,进而保证了惠丰银行控制权绝对不会旁落;可香江其它银行就得遵从香江公司法了,如果不想被控制权问题分神,那就绝对控股,如同惠丰银行持有华资银行翘楚——恒盛银行的股票已经超过百分之六十那样。
沈弼没有对高弦绝对控股新有利银行指手画脚,只是问了一句,总经理人选是否需要他帮忙物色。
“为了贯彻我的思路,新有利银行的总经理,我先暂时兼任着。”高弦回答道,反正未来较长一段时间,他会主要呆在香江。
沈弼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人事方面,除了审计部门,惠丰银行都不会谋求派驻代表。”
这位惠丰银行副主席的言下之意很尖锐,香江华资银行最常见的毛病就是,股东把银行当成提款机,白拿储户的存款投资获利丰富的地产、股票等项目,结果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地玩脱,让银行陷入被挤兑的困境。新有利银行由高弦做主不假,但绝对不能有此类毛病,惠丰银行会随时盯着,必要时行使包括否决权在内的权力。
更进一步,沈弼通过这个阳谋,限制高弦在收购英资方面的财力。
高弦对这些算计毫不在意,爽朗地笑道:“正好,新华人行已经启用了,本来计划一层和二层留给高益财务使用,现在就给新有利银行做总部吧,等挂牌的时候,沈弼先生可要一定到场支持啊!”
沈弼虽然不想让外界产生新有利银行和惠丰银行仍然关系亲密,但他还真不好为这种小事,不给高爵士的面子,只好捏着鼻子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