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尽管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高弦不待见某个人,比如石淳志,但不妨碍彼此之间的合作。
对于石淳志的能力和资源,尤其动机,高弦并不怀疑,既然他想参与,那就加入吧,反正自己不在乎什么分摊功劳。
正像石淳志猜测的那样,高弦提倡限用石棉,可不是完全一片冰心在玉壶地伟光正,预期的收获才是真正的动力所在,比如香江这里,物业项目从目前同质化竞争中脱颖而出的新卖点,还有一般人很难联想到的保险业务新领域。
当然了,高弦不会告诉石淳志这些幕后的利益驱动,只提所收集到的,关于石棉材料泛滥使用对人体造成危害的各种研究成果,以及接受委托的高氏医学研究所的实验结论,还有石棉材料替代品的可行性报告。
石淳志这个人还是挺鸡贼的,貌似随口一问地打听了石棉材料替代品的现状和前景。
高弦笑了笑,耐心解答道:“全球石棉需求量在一九七七年达到顶峰,光是米国的石棉消费量就超过了八十万吨,再加上石棉材料种类上千,使用范围广泛,所以限用相对容易,禁止却需要一个长期过程。”
“成熟可行的石棉替代品当中,玻璃棉和岩棉发明出来的时间都已经足够久了,高益便在米国那边投资了一种前年新发明的玻璃棉的工业化生产,这种玻璃棉不但消防特性优异,而且对人体无害性也在各种玻璃棉当中遥遥领先,商业前景非常光明。”
石淳志嘴唇动了动,他真想问一句,这种玻璃棉叫什么名字,但最终没好意思说出口,那太着于痕迹了。好在,自己已经有机会参与了,也不急在一时。
高弦眼里闪过玩味之色,对于如何驾驭人心,他的经验还是很丰富的。
这时候,高弦眼角余光扫到,他一直暗中留心的佳宁集团董事会主席陈松青,与怡和大班钮璧坚,默契地陆续离席,走出了宴会厅。
高弦心中一动,挥手叫过来一个助理,吩咐道:“钮璧坚怎么走了,难道对宴会招待不满意?”
助理心领神会地去打探消息了,石淳志知道高弦这位宴会主人的忙碌,识趣地退下。
“石律师请随意。”高弦点了点头,又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之前十分活跃的远东集团董事会主席邱得根,此时郁郁寡欢地端着半杯红酒,坐在那里出神。
高弦暗自好笑,估计邱得根在邵谊夫那里碰了钉子。
这次宴会的座位安排,考虑了很多因素,其中就包括同乡之谊,邱得根和邵谊夫便相隔不远。
过来聊宴会上一些风吹草动的易慧强,顺口提道:“这位邱老板难掩得意地向同乡们宣称,自己已经拥有百分之十的BTV股份,将会进入BTV董事会后,邵爵士回答得相当硬朗,想要进入BTV董事会,用不了那么多股份,而且经营电视台和经营剧院隔行如隔山。”
“还有,邱得根和陈松青一起往沈弼身边凑的时候,那位惠丰银行大班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陈松青身上,几乎没搭理邱得根这个来自新界的乡巴佬。”
易慧强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幸灾乐祸,这也不难理解,他叔叔易明和虽然是在易氏集团体系之外,牵头创办了BTV,但BTV多多少少也算是和易家沾边的资源,现在易明和因为健康原因无法履职,邱得根便急吼吼地往BTV董事会里挤,夺取控制权的心思昭然若揭,易慧强当然看不惯,说白了,就算BTV的控制权要发生变动,也是优先考虑已经相熟多年的其他BTV创办人,轮不到邱得根这个外人摘桃子。
高弦悠悠地开口道:“邱得根进军电视行业的执念,我还是能理解几分的,早年间他和邵氏死对头电懋老板陆运涛结成联盟,发展电影业务,没想到一场空难,所有雄心壮志化为泡影,连爱妻都跟着丢掉了性命,现在行情好,能筹集出资金了,自然要弥补生平缺憾了。”
易慧强悻悻地说道:“就邱得根和邵爵士水火不容的关系,他要是真的进入BTV董事会,争夺BTV控制权,BTV肯定动荡得鸡飞狗跳。”
高弦深以为然,“那就只能希望邱得根知难而退了。”
易慧强打趣道:“我怎么感觉,你是在坐山观虎斗呢。”
高弦乐了,“我不能明着直接继承叔叔的BTV控制权,那就只好采取迂回的方法了。”
易慧强摸了摸鼻子,他和这位妹夫已经认识十多年了,越来越感觉对方深不可测,难道邱得根在其眼里,只是一个棋子?
两人正聊着,那个打探情况的助理,回来汇报,“钮璧坚虽然走出了宴会厅,但并没有离开酒店,而是要了一个商务套房,陈松青很快也过去汇合了。”
高弦思索道:“这两个人肯定在酝酿什么合作项目,可为什么非要呆在酒店里商量呢?”
“我估计,钮璧坚和陈松青在等宴会上的某个人。”易慧强四处打量着,老练地分析道:“这个宴会是各界人士济济一堂、合作机会无处不在的绝佳平台,但也难免人多嘴杂,钮璧坚和陈松青等的那个人应该还在待价而沽地端着架子,钮璧坚和陈松青又担心宴会上其他人截胡,只好在酒店里一边商量,一边等人。”
“推测得有道理。”高弦眼里露出几分期待的兴奋之色,吩咐那名助理道:“你继续去观察情况。”
易慧强帮高弦处理不少杂务,进而多多少少地了解一些陈松青和佳宁集团招摇撞骗的猫腻,见自家妹夫此时这个神情,摆明了就是要看好戏啊!
答案很快便出现了,宴会结束后,美丽华酒店董事总经理杨志云,走进了钮璧坚和陈松青的那个商务套房。
不用等更进一步的情报打探出来,高弦便心下了然,钮璧坚和陈松青肯定看上了美丽华酒店侧翼建筑物的那块地皮。
现阶段,美丽华酒店是香江华资酒店里的一哥,在整个香江酒店行业里,仅次于半岛酒店、香江希尔顿酒店和文华酒店。
美丽华酒店最早是几个西班牙神父在一九四零年代末开的教会旅店,所得收益做为教会经费;到了一九五零年代末,新主教走马上任,见属下们居然有违传教精神地经商,当即下令,尽快把这个物业卖掉,撇清关系。
正所谓无处不需要人脉,杨志云通过教友的关系,得知了这个消息,火速交了一万港元定金,再从恒生银号那里贷款,拿下了所有权。
以现在的眼光审视,美丽华酒店的位置实在太优异了,这块地皮正位于九龙第一主干道弥敦道尖沙咀段旁,距离各个交通枢纽仅有十五分钟的车程,经过杨志云重新整顿后,生意兴隆,趁着一九七零年代初香江股市狂潮挂牌上市,如今已经发展成为拥有一千三百多个客房的四星级酒店。
不过,美丽华酒店的地皮仍然没有充分利用起来,其侧翼部分有待进一步开发,尤其在当前这个香江地产业旺市里,堪称一块让人流口水的大肥肉,最保守的估值,也要在十亿港元以上。
高弦背着手,打量着侍应生收拾残羹冷炙,并腾出一块地方,请那些在酒店外街道上维持秩序的警员们就餐,同时心里琢磨,“佳宁集团的坑,可真是越来越大了,里面填着怡和的负债,惠丰银行的贷款,好期待啊!”
香风阵阵,担任司仪的狄芸,袅袅婷婷地走近,“高爵士,宾客们都已经被送走了,您还不休息啊。”
高弦微微一笑,“时间不早了,你也辛苦了。”
狄芸笑道:“我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嘛。”
高弦微微颔首,“我安排车,送你回家。”
……
狄芸拖着慵懒的身体,回到家的时候,早已经过了午夜,只见谢源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还有几本股经散落在茶几和地板上。
微微叹了一口气,狄芸轻轻地摇醒丈夫,“怎么不在卧室睡,小心着凉感冒了。”
“拍戏拖得比较晚,吃完夜宵,回来看了一会书,不知不觉地就迷糊过去了。”谢源睡眼惺忪、仿佛身体被掏空地坐了起来,闻到小娇妻身上沐浴后的香味,他随口问道:“你已经洗完澡了啊?”
狄芸含糊地嗯了一声,指着那些股经抱怨道:“你还看这些东西干什么,也没见写这些东西的人,成为股神。”
谢源不以为意地哈哈一笑,他和狄芸属于年龄差距十多岁的老少配,自然相对宽容一些。
事实上,谢源把狄芸追到手,未尝不是一种斗气,因为他前妻也是出名的大美女大明星,但却被人挖墙脚撬走了,于是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再娶一个更年轻貌美的,而从小缺乏家庭温暖的狄芸,则以为找个大叔,能填补这份感情缺失,只可惜谢源经商失败,把两人的生活拖累得和安逸无缘了。
“对了,高爵士庆祝授勋GBE的宴会很热闹吧。”谢源兴致勃勃地打听道。
狄芸点了点头,“能想到的和不能想到的大人物,都到场了?”
谢源满怀希冀地试探道:“那些商界大佬们,有没有在宴会上透露出什么消息?”
“当然有,而且还不少呢。”狄芸娇慵地打了个哈欠,“比如,远东集团老板邱得根已经买下了百分之十的BTV股份,应该是有意入主BTV,也不知道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谢源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话题,“有没有关于佳宁集团的消息?”
狄芸稍微想了想,“还真有,佳宁老板陈松青当众宣布,佳宁已经结清了从怡和那里收购金门大厦的全部款项,并且有人出十二个亿,购买金门大厦百分之七十五的权益;我还恍恍惚惚地听说,佳宁正与怡和联手,收购美丽华酒店的一块黄金地皮,所涉资金最低也要十亿多。”
谢源听得眼前一亮,“佳宁果然名不虚传,一直都在创造奇迹。”
狄芸有些警觉地瞥了一眼丈夫,苦口婆心地劝道:“依我说,你就听我的,咱们一起推销人寿保险,这是一个新兴行业,保险公司给的提成不低,既有钱赚,又非常稳定。”
谢源悻悻地嘀咕道:“我还要面子呢……”
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的狄芸,一边走向卧室,一边数落道:“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推销人寿保险就掉面子啦?你留着面子,不会发霉吗?”
谢源也不还嘴,打开冰箱,拿了一罐高兴集团旗下畅销多年的功能饮料金牛,一边喝着,一边有滋有味地翻着股经,俨然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
佳宁这个“黑洞”,确实有巨大的吸引力,高弦的盛宴结束后不久,陈松青和林秀风联合设计的金门大厦倒手交易,来个更上一层楼,林家的百宁顺公司不再满足于购入金门大厦百分之七十五的权益,而是要把整个金门大厦买下,涉及金额达到了十六点八亿港元。
也就是说,表面上看,陈松青从怡和那里买来了金门大厦后,不到一年的时间,转手一卖,就赚了六亿多,让人叹为观止;顺道,林秀风也跟着蹭热度,彰显了一把“雄厚”的实力。
目前的佳宁集团拥有三个上市公司,其中走了“借壳上市”捷径的佳宁置业,主营地产业务。受金门大厦利好消息的刺激,原本只是一个“壳”的佳宁置业的股价一路飙升,总市值膨胀得超过了三十六亿。
陈松青趁热打铁地宣布,鉴于可观的业绩和宏大的规划,佳宁置业股息增加百分之十,派发红股,每股送三股;另外,佳宁正在与怡和联手收购美丽华酒店侧翼地皮的商业机密,也适时地“泄露”出来。
诸如此类的种种美好,让小股东们幸福得简直快要晕眩了。
要知道,佳宁置业只是佳宁集团旗下的一个公司,整个佳宁集团扩张速度惊人,见到什么,投资什么,什么地产、航运、酒店、娱乐、保险……就像购物狂扫货,甚至用贪婪形容都不过分。
在高弦看来,陈松青之所以能把肥皂泡吹得如此美丽,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是,香江准央行惠丰和香江第一大洋行怡和,被忽悠得入局了。
在商言商,惠丰与怡和的牌子,绝对是响当当。惠丰都贷款给佳宁了,其他银行和投资人还会怀疑佳宁的资质吗?怡和都与佳宁合作做生意了,佳宁的雄厚实力不显而易见吗?
说到底,就是那一套心理战术,这么大一个上市公司,买卖能差了吗?这么大一个上市公司,能少了你的分红吗?这么大一个上市公司,能欠你钱不还吗?
这些招数倒也无可厚非,就看什么人使用,最终导致怎么样的结果了!
高弦随手把情报汇总撇到一边,自言自语道:“管你惠丰还是怡和,我保证自己不犯错的同时,看着你们犯错,就能分出最后的胜负了。”
这时候,周成昌走进来汇报道:“老板,去桃花源邨的准备都做好了,随时可以动身。”
“那就走吧。”高弦站起身来。
今天是星期天,按照日程安排,高弦要去桃花源邨,也就是当初他刚来到这个时空所落脚的木屋区,做个慰问。
到了停车场,高弦正好看见韩淑芳手里拿着一个账本,很泼辣地从一辆装满慰问品的崭新货车上跳了下来,便打趣道:“你这位财务总监,做如此基础的工作,大材小用啊。”
韩淑芳笑道:“大材小用可不敢当,保证实物和账目一一对应,就是我的本职工作。再说了,当初我还不是跟着老板您,从最基础的一点一滴做起的。”
周成昌和韩淑芳是高弦从木屋区带出来的两个忠心部下,已经从当初懵懵懂懂的社会底层,发展为现在独当一面的职场干将,分别在高兴集团担任行政部副主任和财务部副总监。
相比于周成昌,韩淑芳这个最开始没接受过大学教育的乡下小姑娘的个人成就难能可贵,毕竟,就算到了目前这个时代,连港府里那些具备光鲜学历的女公务员,还要争取和男公务员同工同酬、平等待遇呢。
当然了,韩淑芳自己肯努力,十年间,在高弦的有意成全下,完成了大学学历的教育,足以胜任专业工作,是高弦看紧高氏财团钱袋子的一只鹰眼。
显而易见,周成昌和韩淑芳是从木屋区,也就是桃花源邨走出去的成功人士,最生动的因为追随高爵士从而出人头地的典型范例。他们虽然不住在那里,可威望相当高,自然而然地成了陪同高弦慰问桃花源邨的最佳人选。
车队驶到桃花源邨入口的时候,高弦看见王虎,站在桃花源邨管理委员会的人群里,一起迎接自己,于是笑道:“王虎,你怎么在这里?”
王虎毕恭毕敬地回答道:“这不周末嘛,我到桃花源邨看望一下嫂子和小侄子,没想到这么巧,赶上高爵士过来慰问了。”
洞悉人情世故的高弦,微微一笑,也不点破王虎所说的“巧”,是否真的“巧”,反正此行无需保密。
事实上,王虎不比秦素梅、陆仁宝一家,如今像他这样的木屋区故人,能见上高爵士一面的概率,不是一般的低。
而且,王虎不是个例,今天桃花源邨的人流格外稠密,只要能沾上边的人,扎堆地过来访亲拜友,其中流露出来的底层智慧不言自明。
桃花源邨提供的单位比较多,超过五千个,所以住户不光是那个木屋区的人家,加上这些年,一些收入理想者,想要改善居住条件,便买了条件更好的楼房,搬离了桃花源邨,进而桃花源邨的居民成分比较丰富,并具备一定的流动性。
但不管是木屋区的老住户,还是通过申请搬进来的新居民,都逐渐形成了统一的理念,高爵士是这里的永远荣誉“村长”,佛光普照的“活菩萨”,如果有资格、有机会进入高氏财团工作,那就有了光明的人生规划、充分的生活保障。
见人越聚越多,高弦不得不一本正经地讲了一番话,虽然有走过场的成分,但也充满了真挚的朴素感情。
毕竟,当初的木屋区,如今的桃花源邨,对于高弦而言,是一个全新人生的起点坐标,是一个声望的辐射中心,是一个忠心部下的发源地,是一个可供参考的社会样本,巨大的无形价值难以估量。
最后,高弦说道:“看到乡亲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我很欣慰,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等人们听话地散去,高弦在桃花源邨管理委员会工作人员的引领下,拜访了此行的目标,两个拥有尘肺病患者的家庭。
这个时代,大众对于尘肺病的了解不多,而且患病过程比较长,等到发病时,很多问题都含糊得难以理清了。
拿米国这个最发达的地方举例子,“老剧本”里“九一一事件”发生后,全球最高建筑物世界贸易中心轰然倒塌,释放出了超过两千五百种的有毒物质,其中最为可怕的东西就是石棉粉尘,而周边的居民和英勇的救援者们,都成为了受害者,等越来越多的相关者因病去世后,才引起重视,但因果、责任、赔偿等等,哪还追查得明白。
高弦拜访的这两户人家的男主人,四十多岁,原来都是建筑业工人,前两年,丧失劳动力,随之没有了工作,家庭经济水平急转而下。
当然了,这个处境和高氏财团扯不上任何关系,因为他们成为建筑业壮劳力的时候,高氏财团的地产业还没发展起来呢。
由于对尘肺病缺乏认知,这两个尘肺病患者根本想不到什么索赔,其实就算往后推个几十年,也未必真能讨到一个清楚的说法,只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地得了包括总是咳嗽在内的怪病,没法给老板干活了,不认命还能怎么办。
从桃花源邨管理委员会掌握的居民情况里,发现这两户人家后,高弦先派医疗专业人士做了初步的确定诊断,接着便亲自过来慰问了。
正所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高弦想在香江把限用石棉上升为正府法律,就要有一个理直气壮的基层调查。
这两户人家只以为是桃花源邨管理委员会在救济他们,没想到高爵士这么大的人物被惊动,降尊纡贵地亲自前来看望,感动得眼泪直流,丈夫行动不便,就让老婆孩子跪下磕头。
高弦温和地说道:“老哥,这个顽疾属于职业病,只能慢慢调养,我会安排专门的医疗团队会诊;正府那边,我还会推动成立肺尘埃沉着病补偿基金委员会,争取拿出一个官方的应对方案;桃花源邨管理委员会也会努力施以援手。”
“多谢高爵士,多谢高爵士,您的大恩大德,我做牛做马也要还,我的儿女和我一起还,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还。”这些朴实贫乏的感恩戴德话语透露出,虽然高弦的仁心被完全领会了,但高弦的话并没有被完全理解。或许,这就是做为社会燃料和花肥的底层群体的悲哀了。
好在,高弦想要获取的第一手信息,已经全部收集完毕,足以做为他这位港府行政局议员的论据之一了。
临告辞前,高弦叮嘱道:“无论如何,孩子们的学业不能耽误了,这是希望所在!”
这时候,被高弦注视过的瘦弱少年,怯怯地插话道:“高爵士,我长大后,能像一楼的辉哥那样,进环宇电子工作吗?”
“你能这么问,就说明你是半个大人了。”高弦微微欠身,拍着少年的肩膀,和颜悦色地鼓励道:“只要你有能够通过面试的本领,就能在环宇电子工作,那里永远都缺优秀的工程师。”
少年激动地连连点头,“我一定会努力的。”
高弦回头对他的父亲说道:“老哥,你儿子这么有志气,你家就有莫大的希望了,安心让他读书,中学有桃花源邨的助学金,大学有高兴集团的奖学金,千万不要因为学费,耽误了一棵好苗子。”
……
等高弦结束了慰问,上车离开桃花源邨,桃花源邨的居民才明白他此行的目的,各种议论纷纷,不必赘述了。
在高弦下基层调研的同时,高兴集团也在紧锣密鼓地敲定限用石棉的企业标准了。
其实,从前年开始,高兴集团的地产开发,便有意进行限用石棉的尝试了,尤其在防火材料方面,已经使用了石棉的替代品,所以现在并不是打无准备之仗。
高兴集团的这种动作,引起了其他地产开发商的极大注意,因为香江媒体已经开始广泛宣传石棉泛滥使用对人体健康的危害了,港府也开始了立法研究,高兴集团走在了业界的前面,就等于高兴集团开发出来的物业,有了独树一帜的新卖点。而且,石棉替代品本身,也将成为一个热门生意。
就在香江地产公司们研究限用石棉对自己的影响时,高益一系的高安保险,宣布推出包括防控职业病在内的一整套工伤保险方案,引发了保险业的巨大震动。
香江的保险业堪称历史悠久,在鸦片战争那个时候就出现了,货物在远洋运输当中无法避免地会遭遇各种风险,一旦无法交付,总需要个兜底的机制不是,怡和的谏当保险便由此发展而来,目前年保险费总额已经超过十三亿了。
继火灾险、意外险、海上险、汽车险这些传统种类之后,现阶段,人寿保险方兴未艾,因为随着社会发展,人们的总体意识提高了,于是各家保险公司做起来可谓争先恐后,但高安保险推出的新业务——工伤保险,就难免曲高和寡了。
不少人开始等着看笑话。高安保险推出工伤保险前,有没有仔细做过市场调研,你的目标客户是谁?企业啊!可如果没有法律强制,哪个老板会嫌自己钱多,主动给打工仔买工伤保险?
媒体对此自然跟进报道,很多评论都提到了十多年前那场暴动,其成因的很大部分就是,底层工人遭受严重剥削,毫无福利可言,虽然动荡平息后,港府进行了反省,尤其港督麦理浩上任以来,着重改善民生,社会福利有了不少改观,但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还多着呢,高安保险推出的工伤保险,正响应了社会最广大群体的需求。
可是,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但真金白银,谁愿意出?
高安保险推出的工伤保险,好像真的无人问津了。
就在关注度要降低的时候,高兴集团管理委员会宣布,高兴集团将通过高安保险,在未来三年内,实现工伤保险的全面覆盖,尽可能地让旗下员工及其家庭,获得保障。
外界这才反应过来,感情高兴集团成了高安保险新业务的第一个客户,而且是巨无霸级别的客户。
见此情景,其他保险公司们纷纷心里泛酸。
高安保险这是玩赖啊,之前为了争夺人寿保险的蛋糕,尚华文化给高安保险拍了一部本地票房创纪录地超过千万的畅销电影;现在为了工伤保险的开张,干脆整个高兴集团进行输血啦!哪有这么玩的?
不过,话说回来,谁让高兴集团有这个实力呢,外界最盼望高兴集团旗下肥得流油的高兴实业和高兴能源挂牌上市,结果其暂时没有上市计划,进而高兴集团虽然拥有数家上市公司,但整体被外部因素掣肘的力度不大,想撒钱就撒钱了!
石淳志在和高弦交流成立肺尘埃沉着病补偿基金委员会的时候,还挺关心地提醒了一句,“高兴集团做得太好,把同行们比得黯然失色,无形当中就是到处树敌啊!”
高弦哈哈一笑,“现在股市地产双旺,荷包满满的各位老板,应该不会那么小气。”
石淳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其实,这种事情还是等着正府主持为好。”
“高兴集团要是真有遭遇危急存亡的那一天,最可靠的力量,还是自己的数万名员工。”高弦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何况,有时候,福利也是一种束缚。”
石淳志主动给高弦助阵的表现很不错,推动限用石棉这件事相当复杂,可谓千头万绪,而防治尘肺病就好像一个线头,有了他这位大律师查缺补漏、居中斡旋,《肺尘埃沉着病(补偿)条例》在港府立法局里前进的效率确实高了不少。
根据《肺尘埃沉着病(补偿)条例》,一个名为肺尘埃沉着病补偿基金委员会的公营机构将会成立,具体负责管理基金,和就征款率向港府提出建议,以及进行预防肺尘埃沉着病的教育、宣传、研究等。
至于给大众印象更直观的补偿资格,要等《肺尘埃沉着病(补偿)条例》在港府立法局三读通过,并在明年,也就是一九八一年的一月一日开始正式执行,自那个时间点后,所有被诊断患上尘肺病,并在香江连续居住满五年的人士,便可以根据《肺尘埃沉着病(补偿)条例》得到救济了。
高弦就事论事地称赞道:“有了石律师的大力协助,那些深受尘肺病折磨的社会弱势群体,可以更快地得到正式的救助了,实乃大大的功德一件。”
石淳志谦虚道:“有机会用自己的专业,为公众福祉奉献力量,是我的荣幸。”
高弦提议道:“等肺尘埃沉着病补偿基金委员会正式成立后,主席一职由石律师担任,最合适不过了。”
石淳志欣然应允,毕竟,这是一个赚声望、拿功劳的大好机会。
等石淳志告辞离开后,高弦想了想,别管是不是虚情假意,连石淳志都觉察到高兴集团的“伟光正”,无形当中到处树敌了,那这种风险,主动管控一下,还是挺有必要的。
于是乎,高弦请来了一直负责集团公共关系的副总裁张永抗,直奔主题道:“倡导限用石棉,让高兴集团显得十分高调,在一些人眼里,此举威胁到了切身利益,我们被敲闷棍的风险很高啊。”
“尤其高兴集团这么庞大,旗下两百多家公司,如果真有人想要泄愤,那可供开火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对于高弦的居安思危,张永抗深以为然,“老板所言极是,我这边正严密关注媒体的任何风吹草动,争取一旦负面新闻爆出,便第一时间掌握,以做好妥当处置。”
“这样很好,但却太被动了。”高弦笑眯眯地说道:“我们为什么不主动出击呢?”
张永抗微微一愣,迟疑地试探道:“老板的意思是,我们的防线向前推,把注意力放到那些最可能下黑手的友商身上?”
高弦摇了摇头,“既然有些事情几乎必然发生,那我们就让它,按照我们设计好的剧本,在相对容易管控的地方发生。”
“人都喜欢扎堆看热闹,更有甚者,唯恐天下不乱,而往往第一次发生才最新鲜最轰动,后来者多了,就变得乏味,甚至让人麻木了。”
张永抗那也是八面玲珑之人,一下子便明白了高弦的意思,原来老板是想走自导自演苦肉计的路线啊。
见张永抗陷入沉思,高弦干脆具体展开话题道:“高兴集团发展物业过程中,已经在防火材料上用玻璃棉取代石棉,但在其它方面,目前石棉还有用途,这很容易给居心叵测者,将限用石棉和禁用石棉混淆概念,进而兴风作浪的机会,与其这样,不如我们精心设计一下,主动揭开神秘面纱,先抑后扬,说不定还能取得额外的宣传效果。”
张永抗沉吟道:“这个操作事关重大,老板让我先练个兵吧,包括金东超市在内的零售业务领域,每年都会发生一些消费纠纷,相应地我们的处理经验也丰富,基本可以做到尽在掌握当中。”
“你倒是老成持重啊。”高弦称赞了一句后,却还是话锋一转,“那就两个一起搞吧,集中到一起,也容易让人联想到,高兴集团动了别人的奶酪,被群起攻之了。”
张永抗一阵苦笑,老板的劲头还真是气吞山河!
……
又是一个星期天,金东超市铜锣湾店人流如织,包括“十周年店庆大酬宾”之类字眼的条幅,远远便能看到,从而勾起人们大采购的欲望。
突然,一个两手都拎着购物袋的男人,满脸怒容地快步闯进金东超市,来到服务台前,把袋子重重地往台面上一放,大声嚷嚷道:“没想到你们金东超市这么大的店,竟然也宰客!我要不在公交车上闲得无聊,看了一下购物小票,都不知道上当了。”
这一闹腾,来来往往的顾客们,顿时有凑过来看热闹的架势。
穿着红马甲的工作人员,镇定地说道:“先生,您别着急,能先把购物小票给我看看吗?”
“你看吧。”此人从口袋里掏出购物小票,气呼呼地拍在台面上,“不是说饮料促销七点五折吗,怎么我非但没有享受到优惠,还被多收了好几元钱,事情倒不大,可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你们看人下菜吗?”
工作人员对照着购物小票,动作麻利地清点了一遍对方的两个购物袋,然后语调平稳地解释道:“先生,是这样,您可能没看清促销规则,金牛、凉茶、汽水这些饮料里,任意选择,只要数量达到十个,就可以享受优惠。您的购买数量是六个,所以和优惠擦肩而过了。”
“什么狗屁的促销规则,那么复杂,欺负我数学不好吗?”此人不满地抱怨了几句后,追问道:“好吧,就算促销规则是这样的,那我问你,我不要优惠了,就买六个,为什么价格却比平时贵了?”
工作人员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强调道:“先生,是这样的,供应商搞入夏促销,想提升销量,所以鼓励顾客,满十消费。”
此人哼了一声,“我一个人,喝不了那么多,为什么一次要买那么多?”
工作人员建议道:“先生,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按照满十优惠的规则,先把数量凑到十个,再重新计算,补偿差价?”
“不行。”此人较真起来,“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要你们的优惠了,价格比平时高?你们是不是专门针对我这样容易马虎的顾客,设计出了宰客的套路?”
工作人员支吾道:“先生,您误会了……”
这时候,围观者里突然有人举起相机,咔咔拍了两张照片,然后掉头就走,吓得服务台的几位工作人员脸色一变。
……
不难想象。发生在金东超市铜锣湾店的这场消费纠纷,第二天就登上了社会新闻版面,引发了堪称广泛感同身受的高度关注。
这十年来,金东超市给香江零售业带来了新气象,在让消费者们享受购物优惠和便利的同时,层出不穷的套路,也让人们头痛不已,掉入消费陷阱的例子并不罕见,每次都是在一片骂声中,金东超市诚恳道歉,接着热度下降,人们逐渐淡忘,继续到金东超市享受实惠和便利。
本次的情况也差不多,但动静明显大了不少,因为十周年店庆声势浩荡,金东超市抢了不少同行的客流,一有机会,自然会遭到群殴,被痛打落水狗,各种嬉笑怒骂满天飞。
这个热度还在往上升呢,又一个轰动新闻隆重登场,有记者潜入高兴实业在大浦新市镇的私人屋邨建设工地,偷拍到了石棉材料的照片。
如此一来,高兴实业顿时陷入巨大的舆论漩涡当中。
一边宣传石棉材料的危害,一边继续使用石棉材料,这不就是道貌岸然,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嘛!
这场风波可不是金东超市的消费纠纷能比的,不少地产商暗自松了一口气,并难掩幸灾乐祸之意,像王得辉,就颇具代表性。
苍天啊,大地啊,我还琢磨怎么找机会教训一下高弦呢,就有神仙动手啦,实在太好了!
简而言之,高兴实业的处境一下子变得万夫所指,从港府,到媒体、地产业同行,再到购房者、更广泛的民众,都把高兴实业挂到了嘴边上,高兴实业和高兴集团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召开新闻发布会,进行回应。
张永抗满头大汗地问高弦,“老板,我们不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
高弦微微一笑,“这总比被打个措手不及好一些吧。”
见自家老板一如既往地镇定自若,张永抗的心安稳下来,擦掉汗水,整理仪表,准备进入新闻发布会现场。
到场的记者,坐满了所有位置后,还有不少站着,由此可见,关注度如何之高了,尤其众人发现,高爵士竟然没有独善其身地避开这场风波,亲自现身,不由齐刷刷地眼前一亮。
高弦居中坐下,试了一下话筒后,中气十足地开口道:“这场发布会,不回避尖锐问题,保证进行正面回应,现在就直奔主题吧。”
“首先,我们要确定一个事实,限用石棉有利于保障民众健康,是大势所趋,对吧?”
见台下的记者们纷纷点头,高弦继续往下说道:“接下来,我再说明一点,限用石棉和禁用石棉是两个概念。事实上,米国那么发达,目前也做不到完全禁用石棉。”
“从前年开始,高兴集团在发展物业过程中,对于建筑物的防火材料,采用玻璃棉替代石棉,这是没有半点水分的。”
“当然了,我听到了另外一种质疑之声,高兴集团在建设高档私人屋邨的时候,是这么做的,但在建设普通楼宇的时候,为了节省成本,防火材料仍然使用了石棉。”
“我估计,我在这里解释再多,都是无力的,所以,我提议,高兴集团邀请媒体朋友,正府官员,地产业同行、购房者代表等等,一起去工地,亲眼见个究竟。”
说完了这些话,高弦朝着旁边的张永抗点了点头。
张永抗会意地接过话来,“高爵士的发言就到这里,我认为提问环节就没必要了,节省下来时间,好到工地现场见个究竟,想去的媒体朋友,可以报名了。人数不做限制,高兴集团统一安排车辆接送。”
记者们顿时一拥而上,把自己的名片,放到台上。
……
高兴集团组织的实地考察团,规模大得有些夸张,有几百人,车辆不够用,只好从九龙巴士、中华巴士那里火速租用了一些大巴。
当然了,那些获邀的地产商们,肯定不会和记者、购房者代表们去挤大巴了。比如王得辉,就开着自己的私家车,先一步到了大埔新市镇。他早就暗中派人监视高兴实业的工地了,到也没发现为了亡羊补牢的临时抱拂脚猫腻。
“我看你高弦如何自圆其说。”王得辉面带冷笑地打量着四处,心里不由泛酸,高弦仗着自己在港府里有根基,分得了大埔新市镇开发的最大一块蛋糕。
好在,此时王得辉有了盼头,等这场风波过后,高兴实业无论愿不愿意,都要把嘴里的肥肉吐出来了。
终于,浩浩荡荡的实地考察团,总算在工地集结完毕。高兴集团考虑得还挺周到,给每个人都分发了安全帽。
大家适应了工地的环境后,齐刷刷地望着高爵士,等着他给出比回答提问更有效地说明情况方法。
高弦不慌不忙地开口道:“这里已经建好了十八座楼房,我们现场写十八个号码,随便抽中一个,进行检查,大家觉得怎么样?”
众人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于是纷纷点头。
很快,就像抽奖一样,十号楼被摸了出来,整个过程公开透明到了极点。
高弦放声大笑,“十这个数字好啊,高兴集团成立十周年,检查十号楼!”
感慨完后,高弦一挥手,沉声吩咐早就做好准备的工人,“拆了十号楼,让大家看清里面的结构。”
此言一出,整个实地考察团当即目瞪口呆,谁都没想到,高爵士会用如此激烈的方式自证清白。
至于王得辉,就更懵了,他吝啬得都是自己驾车,不雇司机,哪会想到,代表着一大堆钞票的楼,随口一句,就被拆了。
随着十号楼的内部结构,逐渐呈现在实地考察团的面前,越来越多的人,望向高弦的目光,充满了高山仰止之意。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张永抗,对自家老板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场风波虽然无比凶险,但高兴集团也因此打上了疫苗,有了抗体,以后再出现此类风波,局势就不会一边倒了。”
同时,张永抗暗自心痛,这只疫苗也太贵了,按照目前的行情,每个单元至少卖三十万,如此好的一幢楼,说拆就拆了,上千万随风而去,也就是自家老板,才具备如此非凡的魄力。
突然,人群里传出一阵哭音,“高爵士,我买的单位就在十号楼,准备做婚房,好不容易才凑够了按揭的钱,现在拆了,我可怎么办啊?”
高弦听得微微一愣,“剧本”里没这段啊,不过他反应很快,连忙找到悲伤之人,温声安慰道:“你放心,十号楼会重建,如果赶不上你的婚期,我可以帮你换个至少同等条件的单位。”
“多谢高爵士。”小伙子这才止住悲伤,愤愤地骂道:“不知道是哪个滚蛋,在高爵士背后捅刀子,害得大家在这里耽误时间。”
混在人群里的王得辉,感觉老脸火辣辣的,他瞧了一下左右,确定没有人注意自己后,便悄悄地溜回到车上,慢慢平复心情。
等回过神来,王得辉懊恼地狠狠一拍方向盘,“什么神仙,简直就是一头猪,怎么挑了这个地方下手?”
就像王得辉失望地悄悄退场,那些同样居心叵测的家伙,也都没有心情看戏了,灰溜溜地离开了。
这场风波,来的突然,走的干脆!
高弦给高兴集团“打疫苗”的秘密谋划,以BTV的社会焦点新闻追踪为收官,效果符合预期。
BTV搞了街头采访,“随机”请一些路人,对高兴集团近期爆出的一系列所谓“丑闻”,发表看法。
师奶、大妈们都表现得很有成就感,大谈经验,过日子就应该精打细算,金东超市促销套路多正好符合胃口,这十年自己已经从金东超市身上成功薅羊毛很多次了。
生活节奏快的上班族,更在意便利,到金东超市一站式购物,几乎要什么有什么,节省了不少时间。
采访对象不管属于哪个社会群体。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一点,只要保存好购物小票,就不怕出现棘手问题,金东超市的服务质量确实一流,进而金东超市偶尔出现问题,可以理解,毕竟,这么大的一个体系,绝对不出纰漏强人所难,关键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高弦对和自己一起收看BTV节目的张永抗笑道:“你们还真是没有夸口,零售业务的消费纠纷,解决起来尽在掌握当中。”
这时候张永抗可不敢翘起尾巴邀功,“此类公关问题相对容易解决,还要得益于老百姓经历此类问题多了,不再大惊小怪,甚至有点麻木,进而宽容度高了。”
高弦微微颔首,张永抗这番谦虚之词,不是对付自己的套话,透着一种哲理。其实,自己为高兴实业导演一场苦肉计,也是参考了这种思路。
BTV街头采访的重点,肯定是对于高兴集团伟光正地倡导限用石棉材料,却仍然使用石棉材料的所谓“丑闻”,民众们怎么看?
对此,接受采访者的兴致毫无例外地都很高,除了赞叹高爵士当着实地考察团的面,当场拆掉随机挑选出来、价值上千万的楼房,以展示内部结构,给自己带来的震撼,还感受到了高兴集团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底气,以及对购房者的诚意,并且顺便真正学习到了限用石棉材料所包括的内容。
高弦最想看到的戏码,以一种自然而然的方式,出现在采访过程里。有人满脸狐疑地反问,高兴集团最近怎么一下子被集中爆出来那么多负面新闻,是不是高兴集团倡导限用石棉,动了别人的奶酪,于是被人刻意抹黑了?
就这个“阴谋论”,BTV还请分析人士,一本正经地长篇大论了一番。
欣赏着这一段,高弦脸上的笑容,再也忍不住。
不得不说,这就是控制媒体的好处了,必要的时候,随时可以不动声色地发声,引导舆论。
有了高兴集团极具震撼感的自证清白,加上最容易流传开来的“阴谋论”,在前面铺垫,那些居心叵测者再用什么伎俩,至少在社会舆论方面,效果大打折扣。
等看完节目后,高弦评价道:“BTV的这个节目,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张永抗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面带忧色地提醒道:“老板,BTV这样一个收视率常年保持绝对第一的电视台,如果控制权真的发生了不利于我们的变动,可怎么办?”
“我现在只能坐山观虎斗。”高弦叹了一口气,根据医院那边传来的消息,易明和到了弥留之际,加上BTV另一位重要创办人余经伟已经去世,BTV控制权变更在所难免。
这时候,周成昌过来轻声提醒道:“老板,应该动身去机场迎接夫人了。”
高弦站起身来,“永抗,公关方面不能掉以轻心,这段时间,你盯紧了。”
……
易明和是易氏家族的重要成员,如今到了弥留之际,易慧蓉必须回来一趟,即使拖儿带女地很辛苦,否则的话,很容易被人挑理,横生嫌隙,家长里短的龌龊往往就是这样产生的。
接到易慧蓉后,高弦满心欢喜地从保姆那里接过女儿,“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媛媛有没有不舒服得哭闹啊?”
易慧蓉略显疲倦地回答道:“三个孩子都很乖,媛媛只哭过两次,我哄了一会儿就好了。”
“赶紧回家好好休息吧。”高弦让易慧蓉先上车,然后在座位上,靠着自己,小睡一会。
……
易慧蓉回到普乐道十号的高宅一天后,易明和于清晨时分去世,
尽管易家长期奉行低调的传统,但治丧事宜还是要一板一眼,而按照香江的习俗,以高弦的显赫身份,他自然而然地成为八名扶灵人士之一。
另一方面,BTV控制权的争夺到了最后摊牌的阶段。既然董事会主席已经不在了,那谁来继任这个位置,就没有必要讳莫如深了。
目前邱得根的状态有点气急败坏,明明已经拥有百分之十的BTV股份,如愿进入了BTV董事会,但却始终没能拿下执行董事这个前期目标,以邵谊夫为代表的反对意见很简单,经营电视台和经营戏院不一样,你这个外行还是先谦虚地学习一段时间,再惦记争权夺利吧。
邱得根当然想过,在BTV董事会里搞合众连横,可惜没有任何进展。
就说惠丰银行吧,邵谊夫在一九五零年代从南洋来香江接手电影业务的时候,便是惠丰银行的尊贵客户了;加上目前这个时间点,邵谊夫还没有像“老剧本”里关于香江前途的联合声明宣布后,回内地拜访和祭祖那样,与燕京建立起联系,从而被英国人猜忌,于是,在邵谊夫和邱得根之间,惠丰银行自然而然地倾向于前者。
倒是高爵士,被邱得根认为是,最有把握争取到手的支持者,但高弦根本不露面,有关电视台的事情都交给代理人周梁淑怡处理,加上这段时间高兴集团“被黑”,闹得沸沸扬扬,邱得根哪好意思去纠缠,在他看来肯定焦头烂额的高爵士。
BTV控制权的争夺,甚至开始影响到了BTV的日常运营。正在与其进行收视率大战的丽的电视,凭借几部高弦懒得理会的题材、但却很容易博人眼球的电视剧,加上节目时间安排上有针对性地使用了巧妙的“田忌赛马”战术,还真占据了暂时的上风。
最后,惠丰银行似乎对这场控制权争夺闹剧失去了耐心,直接表态,由高爵士做最终的定夺,惠丰银行附议。
听完了周梁淑怡带来的消息后,高弦摸了摸胡子,暗自嘀咕,惠丰银行没安什么好心啊!如果自己真的没有忍住贪心,明确无误地对BTV控制权伸出了手,那就让港府产生猜忌;如果在邱得根和邵谊夫之间,做出二选一,那自己在香江华资圈子里的风评,又会无法避免地受到影响。
很受高弦信任和器重的周梁淑怡,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她忧心匆匆地问道:“高爵士,惠丰银行要求BTV于明天再一次召开董事会,确定董事会主席人选,您要亲自出席吗?”
“这是感觉我坐山观虎斗,太悠闲了吗?”高弦微微一笑,“你去确定一下,如果明天,沈弼、邵谊夫、邱得根都到场的话,我就去。”
围绕着BTV控制权的各方势力,应该是真的达到了忍耐力的极限,一听说高爵士亲自到场,便干脆地齐聚一堂,做个了断。
高弦虽然一直都在坐山观虎斗,但对相关方的当前情况,还是十分了解的,包括邱得根机关算尽却寸步难行的无奈和不甘、邵谊夫怡然自得地消耗对手的轻松、沈弼对僵局的不耐烦、易卢燕群继承丈夫易明和的股权后的淡定等等。
打量过了董事会各个成员的神情后,被邀请出山担任“话事人”的高爵士,微微一笑,“BTV近期的收视率不太理想,显然是受到了董事会动荡的影响,总这样不是办法,依我看,各位有什么利益诉求,不如明明白白地直接摆到台面上,好达成一个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
沈弼见高弦示意自己表态,便当然不让地首先发表意见道:“惠丰要求BTV必须尽快稳定下来,正府当年批准的十五年期限电视台牌照就要到期了,续签牌照这么重要的大事,绝对不能受到影响。”
高弦接着询问邵谊夫,“邵爵士的意思呢?”
邵谊夫笑眯眯地回答道:“BTV所受的影响,让我非常担忧和痛心,易明和先生生前带领我们这些创办人辛苦经营出来的成果,绝对不能付诸东流,虽然我年事已高,但如果各位董事对电视台的具体工作不感兴趣,那我愿意勉为其难地承担起这份重任。”
听了邵谊夫这番话,邱得根的鼻子差点气歪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想主持电视台的具体工作啊,可一直都被死死地拦着!
尤其邵谊夫貌似不经意地流露出来的BTV创办人优越感,让邱得根好生恼火,于是他阴沉着脸,端起杯子做喝水状,用不开口,表达抗议。
高弦也不强迫,转而问易卢燕群,“您有什么想法?”
易卢燕群笑了笑,“我一介女流,能力有限,诸位有决定,我听从就是了。”
别看易卢燕群这么低调,可现场众人没谁敢真把她当成空气,因为人家继承的是创办人兼第一任董事会主席易明和的股权,尤其还有高爵士这位侄女婿做靠山。
见问了一圈后,邱得根还在进行无声的抗议,高弦便提议道:“这样,董事会暂停十分钟,我和邱得根董事单独做个沟通。”
众人没有异议,邱得根和高弦在“注目礼”中,走出了会议室。
……
“我听说,这段时间,邵爵士私底下购入BTV股份的动作一直都没停。”高弦善意地提醒道。
“我有所耳闻。”邱得根叹了一口气,“我太盲目乐观了,没想到邵老六的行事作风,还像十多年前那样狠辣。”
高弦听出了邱得根话里所流露出来的萌生退意,便顺着这个话风,劝道:“虽然邱生进军电视行业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现阶段股市地产业双旺,远东集团把资源放到BTV上,但却迟迟无法实现预定目标,无形当中就是在蒙受损失。”
“高爵士说到了点子上。”邱得根不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向高弦求助道:“只是,这个节骨眼上,我实在下不了台阶,思来想去,唯有把手上的BTV股份转卖给高爵士,我才能体面地退出。”
高弦眉头一挑道:“邱生,我要是接手你的BTV股份,那我就会被架在火上烤了。媒体这个行业天生敏感,高兴集团发展壮大的程度,已经被一些居心叵测者联系到垄断了,如果再持有过多数量的BTV股份,正府必定横生猜忌。毕竟,高兴集团可没少踩着英资的尸体往上走。”
邱得根颓然道:“可是,一时之间,我根本无法找到像高爵士这样合适的买家。”
高弦沉吟道:“要不这样,BTV挂牌上市,如此一来,远东集团大量购入BTV股份,便成了进一步竞争BTV控制权,退一步潇洒套现离场,不管怎么看,都英明无比。”
邱得根眼前一亮,这倒是一个非常体面的退出方式,但他还是有些顾虑,“BTV能挂牌上市,自然最好,可董事们会答应吗?”
高弦淡淡一笑,“就像他们认为经营电视台和经营剧院大不相同,邱生是个门外汉,现在股市大牛,各家公司挤破脑袋地往股市里钻,对于BTV挂牌上市,什么反对理由具备说服力?”
邱得根的心情,从原本的阴霾,变得晴朗起来,进而开始有心情追问道:“关于BTV挂牌上市,高爵士有什么更详细的计划吗?”
高弦知道邱得根关心什么,他正面回答问题道:“BTV老股东的股份肯定难以避免地被稀释一下,但就利益而言,肯定只赚不赔。”
说到这里,高弦给邱得根吃定心丸道:“邱生尽管放心,你手上的BTV股份,如果远东银行消化不了,可以拿到高益银行做抵押。”
“另外,要是邱生仍然对进军电视行业念念不忘的话,我可以给邱生出一个替代方案。”
最后这段话,让邱得根当即心痒难耐起来,他连忙请教道:“高爵士,您有什么替代方案?”
高弦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马上要到十分钟了,我们还是先回董事会,把这场纷争做个了断吧。”
邱得根也不郁闷了,乖乖地跟着高弦,回到了会议室,看得其他人暗自诧异,“高爵士的本事可真大啊,这么快就让邱得根低眉顺眼起来。”
邵谊夫试探地打趣道:“高爵士果然守时,十分钟刚刚到。”
高弦哈哈一笑,然后按照自己的思路主持会议道:“刚才沈弼爵士说到了BTV的牌照续签问题,确实不容忽视。”
“从正府隐隐约约流露出来的意思,以及参考其它公共资源被监管的历史进程,BTV的牌照,再被续签的期限肯定不会像十五年那样长久了,而且每个期限将会面临来自正府层面的检视。”
“我不由想到,BTV不如挂牌上市,成为公众上市公司,进而让正府更加信任BTV。”
听了高弦的建议,众人一下子恍然大悟,难怪邱得根变得心平气和了,原来是看见了体面退出的道路。
沈弼兴致勃勃地问道:“对于BTV的挂牌上市,高爵士有什么具体想法?”
高弦微微颔首,“我做过研究,最适合BTV挂牌上市的模式,当属争取尽可能多的公众持股,所以股票发行量大一些为好,四亿股是个不错的设计。”
众人面面相觑,难掩目光里的惊诧和期待。要知道,现阶段BTV的总股份数才一千万股,要一下子变成四亿股那么大的盘子,这里的说法可就多了。
邵谊夫瞥了一眼连连点头的沈弼,便知道BTV挂牌上市这件事不可改变了,虽然BTV不可能成为邵氏的一言堂了,但他还是问了一个核心问题,“BTV董事会主席的位置悬空时间不短了,怎么办?”
高弦环视着众人,温和地笑道:“BTV挂牌上市,自然需要一个最德高望重的人出任董事会主席。我认为,邵爵士是不二人选。”
见控制着和惠丰银行一样多BTV股份的高爵士,终于明白无误地松了口,当场支持自己出任BTV董事会主席,邵谊夫并没有太多的喜悦之情。他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邱得根,暗中琢磨,“看来,邱得根可以全身而退了。”
“老剧本”里,BTV在一九八四年挂牌上市,而这个时间点,既错过了一九八零年代初的香江股市大牛市,又没赶上确定香江前途的联合声明发表后,香江股市回暖,直至一九八七年黑色星期一全球股市崩盘前的上升周期,可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之所以如此,不外乎在特殊的时期,BTV这样一个在香江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媒体,不得不被牵着鼻子走,乱了脚步的节奏。
至于现在的BTV,因为被高弦不动声色地“渗透”,情况自然不一样了。用最简单明了的话总结就是,既然BTV挂牌上市势在必行,并且能够极大程度地解决当前董事会内的矛盾,那就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挑现在的大牛市,成为公众上市公司好了。
公司上市少不了助兴的元素,包括向资本讲述天花乱坠的故事,令投资者信服的金光闪闪名片,而邵爵士肯定符合诸如此类的条件,就连邱得根这个和邵谊夫积怨颇深的老对头,都无法否认这一点。
当邱得根不再搅局时,这次BTV董事会议的目标就实现了,BTV董事会主席一职终于确定出了新的继任者。
“高爵士考虑周全。”沈弼满意地连连点头,更进一步地问道:“BTV的股份,一下子从一千万股,扩大到四亿股,如何操作?”
这个问题事关BTV现有股东的切身利益,真金白银,谁不关心,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到高弦身上。
“我的想法是这样,BTV现有股东的股份,一股拆成十股。”高弦不慌不忙地回答着,“诸位可以接受吗?”
沈弼看了一下时间,这位惠丰银行大班是真的忙,佳宁与怡和为了美丽华酒店侧翼那块黄金地皮所可能涉及到的巨大资金,正要宴请他,好试探惠丰银行的贷款额度呢。
所以,沈弼感觉高弦的解决方案都符合心意后,便没有了继续呆下去的心思,说了一句“可以”,便站起身来,“我还有其它日程。这样,你们商议具体事宜,有了结果后,汇报给我就行了。”
别看沈弼率先退场,可高弦给BTV制定的挂牌上市方案,已经确定下来,不能更改了,这就是两位大股东的霸道所在。
眼见着BTV董事会主席的宝座和自己失之交臂的邱得根,觉得这场董事会议索然无味,也很快站起身来,“高爵士,远东集团那边还有事情,我也不多呆了,你们商议好了后,通知我即可。”
易卢燕群柔声细语地同样退场,“慧蓉好不容易从温哥华回香江一趟,我要去陪陪她和侄外孙侄外孙女们。”
就这样,偌大的会议室里,不一会的功夫,就只剩下了高爵士和邵爵士两方势力。
“果然,高爵士才是大家信服的那个破局之人啊!”邵谊夫的感慨意味深长,但却无可奈何。
刚才众人离场的时候,都以某种方式表达了自己的立场。沈弼和高弦都是玩资本的大佬,当然赞同BTV挂牌上市;邱得根和邵谊夫有嫌隙,别无选择地向高弦靠拢;易卢燕群和高弦沾亲带故,自然透着亲近,邵谊夫根本没地方挑理。
对于高弦推动BTV挂牌上市这个结果,邵谊夫的反应之所以复杂,那是因为,他原本计划着,等坐上BTV董事会主席的位置后,深度整合BTV和邵氏兄弟电影公司的资源。
现阶段,香江电影行业正在进行新浪潮运动,艺术创作氛围称得上生机勃勃,而包括票房在内的商业回报也可圈可点,但奉行大片场制度的邵氏兄弟电影公司,却越发显得跟不上时代的发展,可谓充满了隐忧。
有一个方面能够很好地反映这个形势,类似“老剧本”里几十年后智能手机大行其道、短视频四处泛滥的年代,普通人可以很容易地制作视频作品,如今,传统大片场模式凭借垄断资源所打造的行业壁垒,并非牢不可破,创意的价值日益显现,很多启用新人的低成本电影,商业回报都非常理想。
随便举个例子,那部青春电影《喝彩》,就是一个简单的城市背景题材,演员更不属于大明星,拍摄预算普普通通,香江本埠票房却达到了三百万,收益比相当高。
相比之下,打造出了一茬茬明星的邵氏兄弟电影公司,单部电影的票房屡屡出现新低,越来越有一种靠电影数量,去填充邵氏院线的档期,好维持总收入水平的趋势。
几乎与此同时,邵谊夫觉察到,相比于人人都想当一把老板、进而竞争日趋激烈的电影行业,电视行业却仍有空间,充分安置邵氏积累下来的资源,甚至于延续了几十年的邵氏经营模式,都不用怎么改变,于是,他这才在争夺BTV董事会主席一事上毫不客气。
只是,如果这个时候,BTV就挂牌上市的话,那制约力量显然将会变大,邵氏想要转移经营重心的种种动作,恐怕未必如愿。
把这些千头万绪的利益关联看个清清楚楚的高弦,环视着会议室,顺着邵谊夫的话头往下说道:“大家都能接受的原因,讲出来非常简单,就像此时我们还坐在会议室里一样,仍有利益诉求没有讲透彻。”
邵谊夫试探道:“高爵士除了像惠丰那样,对BTV的市值感兴趣之外,应该还想保障尚华文化在电视台的既有关联利益吧?”
高弦胸有成竹地回应道:“想必邵爵士首先希望,BTV尽可能多地租用邵氏影城的资源吧。其实,邵氏影城那么多的摄影棚,以及众多演职人员,开工不足,闲着也是闲着,如果能为电视台所用,倒也两全其美,总比成为不得不考虑甩掉的包袱好。”
听高弦的话越说越刺耳,邵谊夫面露不悦之色,“我就知道,邱得根只是虾兵蟹将,高爵士才是名岳大川。”
高弦不再铺垫,开始讨价还价道:“包括董事会里的执行董事席位,每年BTV向尚华文化订购节目的数量,等等在内的已有架构,不能削减。”
“维持原状不难。”邵谊夫沉吟道:“但我想把BTV改组成为一个以BTV为旗舰子公司的集团,通过收购邵氏兄弟电影公司的资源,让其它子公司发展唱片、出版、广告、旅游等等和媒体相关的产业。”
高弦从来没有指望从BTV的日常运营里赚大钱,自然懒得斤斤计较邵谊夫话里的各种生意套路,于是爽快地表态道:“我只关注电视台本身,至于其它,只要在合理范围之内,亦无不可!”
邵谊夫笑了起来,“那我们双方就算达成一致意见了。”
高弦点了点头,转而说道:“BTV挂牌上市,需要电视台全体人员精诚合作,目前丽的电视气势汹汹,宣称在收视率方面占了上风,势必影响BTV对广告商的吸引力,这一局必须马上扳回来,尚华文化有几部制作好的剧集,能够担起此等重任。”
听了高爵士的推荐,邵谊夫难掩郁闷之情,到底谁掌握着BTV的主导权啊,这简直就是给自己就任BTV董事会主席的下马威,再明白不过地暗示,从BTV身上吸血,不能少了尚华文化。
邵谊夫默认之后,有意难为道:“听正府的口风,电视台牌照的期限可能会改为五年,高爵士怎么看这个变化?”
“这时候就体现我们的活动能量了。”高弦悠悠地说道:“新牌照的期限,至少也要维持原来的十五年,因为不仅是每五年办一次牌照难以避免地面临着被卡脖子,处理起来有些麻烦,还在于香江无线电频段资源非常稀缺,而服务于个人用户的无线电通讯,会在未来十年内迅速发展,却没有来得及形成国际标准,进而可能影响BTV增加新的频道。”
高弦的分析有一部分让邵谊夫感觉很新颖,他服气地收起其它心思道:“那我们就全力合作,争取续签到满意的牌照。”
BTV将要挂牌上市的消息最先从BTV内部开始流传,等到广为周知地,BTV从尚华文化引入了几部民国历史背景的家族兴衰、江湖恩怨、时代变迁题材电视剧集,像才睡醒了的老虎,对丽的电视的收视率进攻,展开犀利反击后,挂牌上市的筹备工作已经正式开始了。
高弦“渗透”了BTV这么多年,其不少骨干都明里暗里地站在高爵士一边,进而包括具体到“盘点家底”在内的挂牌上市筹备工作,都十分顺利,这让邵氏一方在BTV实现控制权的具体执行人方怡华眼红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要知道,高弦拉拢人心的手段可不仅限于画大饼,而是在真金白银方面从不亏欠。就拿这次BTV挂牌上市来讲,他便给予了持股赚上一笔的机会。
更进一步来讲,这就是两种经营理念的差异了,正如当年李晓龙回港发展,其包括高薪、分红、不签“卖身契”在内的条件,在邵老板的眼里不屑一顾那样,即使看得明白,也不会跟风去做,多少年的规矩了,就是铁打的规矩。
为了持股这件事,高弦特意安排了一次聚餐,请了BTV内节目部、新闻部在内的中层,比如甘国亮、刘天赐、叶洁馨等等,做了一下沟通。
大致来讲,高爵士自掏腰包地安排了一个持股方案,从一千股到一万股不等,众人根据自己的意愿和条件,随便选择自己能够接受的股票数量。
还有一些不方便写在书面上的内容,高弦要在饭桌上交代清楚,“根据计划,BTV会在今年第四季度完成挂牌上市,发行价为每股四元,大家只出两元就行了,剩下的那两元我来承担,这也算是我对你们多年支持的一些回报吧。”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喜上眉梢,他们就算平日里不炒股,也能明白高爵士的话意味着什么,现在股市行情这么兴旺,BTV的股票只要在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股价必然上涨,而自己的成本却只有每股两元,按照一万股计算,几万元的正当收入轻松入账。
高弦还有更贴心的话在后面,“大家如果在那两元上还是有压力,可以通过从高益银行贷款解决一部分。总而言之,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有投资风险,我来承担,你们只管等着数钱好了。”
文化人也要钱过日子啊,尤其在香江这种环境里,没钱寸步难行,而高爵士对追随者的诚意,不但体现在真金白银上,还有实现方式的“体面”,众人被感动得频频举杯敬酒,言语中不乏自己的效忠对象只有高爵士之意。
高弦笑着安抚诸如此类的激动情绪,“大家千万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以至于将来有了更好的前程,碍于情面,对于是否离开BTV难于抉择,我们相处,贵在诚恳,珍惜这个缘分。”
周梁淑怡看了看刘天赐等前几年跟着自己一起从BTV跳槽到佳艺电视,最后佳艺电视倒闭,又重归老东家的几个人,笑着附和道:“高爵士待人宽厚,我这个BTV的叛将,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甘国亮接话道:“其实啊,BTV里要是没有了高爵士来自董事会的指点,大家呆下去也没多大意思。”
要不怎么说文化人呢,这些关于忠诚的讨论,可比商场上的江湖气有格调多了。
高弦感觉自己再听下去就可能要老脸发烫了,于是做了一个总结,“BTV的董事会虽然发生了一些变动,但电视台仍然可以保持原有格局,这样就挺好。”
等众人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高弦转移话题道:“对于丽的电视的收视率攻势,大家要认真地积极应对,这可关乎到BTV的股票能从股市那里取得多大程度的认可。”
周梁淑怡代表大家表态道:“从去年开始,丽的电视在收视率方面之所以能够明显地追赶上来,除了BTV自身的问题外,还得益于丽的电视的高级职位启用华人高管,进而不少优秀的创作人员得到了重用。”
“除了这些因素,丽的电视的手里就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牌了,BTV只要正视起来,有针对性地一一击破,丽的电视肯定会被打得满地找牙,除非丽的电视能像当年的佳艺电视那样,为了收视率,不吝重金投入,可对于佳艺电视最终因为财力不济而破产的结局,丽的电视想必无法视而不见。”
高弦满意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强调道:“我可把这些话等真了,就等着丽的电视被打得满地找牙了。”
酒桌上响起一片开怀大笑,众人纷纷地举起了酒杯。
……
呆了大约半个小时的功夫,高弦便退席了,让众人无拘无束地享用这段由真金白银带来的欢乐时光。
至于高弦强调“等着丽的电视被打得满地找牙”,可并非酒桌上打趣,而是一本正经的布局谋划,
当邱得根登门拜访的时候,高弦便提到了这一点,“邱生不是想要我给你的替代方案吗,那就是择机收购丽的电视。”
“BTV股权架构过于复杂,邱生就算如愿得到BTV的控制权,也会受到来自各方的制约。”
“相比之下,丽的电视的股权架构就简单多了,只要它的母公司肯放手,丽的电视就是邱生的一言堂,这不比BTV里的勾心斗角强了百倍!”
邱得根听了这些好处,极为意动,可他心里也犯嘀咕,“丽的电视一直都是英资的产业,英国人会放手吗?”
高弦微微一笑,“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英国经济大环境很差,丽的集团的经营也磕磕绊绊,据我的了解,问题很快就会爆发出来,到时候只能舍车保帅,用丽的电视这种已经处于集团边缘位置的资产,去换取度过难关的现金。”
“另外,我会动员BTV全力打击丽的电视的收视率攻势,让丽的电视吃吃苦头,这也有助于丽的集团萌生退意。”
说到这里,高弦胸有成竹地哈哈一笑,“邱生只要备足资金,保持耐心,在未来一到两年,入主丽的电视,得偿所愿,就好了,你觉得我这个备用方案,可以吗?”
“如果真能这样,那当然好了,毕竟,宁为鸡首,不为凤尾嘛。”邱得根笑着回答道,同时心里猛地明悟,自己之前太过天真了,以为只要成为BTV的最大个人股东,就能得到BTV的控制权,现在看高爵士不动声色地调动BTV,远东集团铩羽而归未尝不是一个幸运,免得去当受气的小媳妇了!
想通了这一点后,邱得根的态度开始积极起来,“如果到时候,远东集团收购丽的电视,出现资金缺口的话,还请高爵士施以援手。”
“没问题。”高弦慷慨应允,用资本在幕后控制局面,正是他最希望采用的方式。
邱得根对自身实力不再那么盲目乐观的情绪,在交谈当中,不经意地常有流露,尤其当谈及佳宁集团与怡和洋行计划拿下美丽华大酒店侧翼地皮的时候。
原本,邱得根以为,凭借远东集团与佳宁集团早有合作,都一起开公司了,这次的生意,自己也能多多少少地跟着沾沾光,但现实却是,陈松青已经不把远东集团的实力看到眼里了,参与标准非常之高,邱得根无法提供他想要的资源。
“参与的无关人等越多,越容易泄密嘛,远东集团没被佳宁集团裹挟太深,其实也是一种幸运。”暗自一笑的高弦,随口说道:“或许,陈松青之前的想法是,如果远东集团获得了BTV的控制权,那就有助于宣传佳宁了。”
“应该是这样。我听说,但也不敢完全确定,美丽华大酒店侧翼地皮的价值,会被运作到二十五亿以上。”邱得根的语气有点复杂,除了没份参与的遗憾之外,叹服的意味居多。
高弦哑然失笑,“看样子,他们想要创造地皮单价的最高世界纪录啊。”
见高爵士如此淡定,邱得根不由得暗自叹气,看来,人家是真的“吃饱”了,不想凑那个热闹,自己没什么机会可找。
这个时候,惠丰银行大班沈弼打来电话,邀请高弦出席明天香江会的活动。
放下电话后,高弦皱起了眉头,他有心推辞,可惜易慧蓉已经带着孩子们回多伦多的家了,自己想找个陪伴家人的借口都没有。
见高爵士开始走神,已经把事情谈得差不多了的邱得根,识趣地不再打扰,起身告辞。
亲自把邱得根送出门后,高弦在庭院里一边散着步,一边思索着。
沈弼邀请自己出席明天香江会的活动,表面上是为了谈香江会重建的问题,可他估计,恐怕在这种圈子里,关于香江前途的重大敏感问题,不会被漏掉。
距离去年,也就是一九七九年的三月下旬,港督麦理浩历史性地访问燕京,已经过去一年多的时间了,关于这次访问的更详细内情,就算再隐秘,也已经在不少圈子里展露出了冰山一角,进而香江殖民地时代里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英资,打着为了香江长远发展的旗号,行动日趋活跃,比如,成立了一个港府高层咨询委员会,在今年年初向港督麦理浩秘密发出一封联署信,建议中英双方今年就开始谈判。
不过,麦理浩做为一位外交官出身的港督,有着对国际形势的自己判断,还非常遵守纪律,并没有去理会这些,只等伦敦唐宁街十号的指示。
高弦可不想趟这种浑水,他考虑了一番后,回到书房,给易慧强打了个电话,让其明天见机行事,帮自己尽早脱身。
“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啊。”易慧强哀声叹气道:“早知道这样,我就把二外甥扣下,好等到明天让他随便闯个祸,急等你回家教训。”
高弦不乐意了,“强哥,你这是为老不尊,佳明才上小学就那么淘气,都是被你影响了。”
“我哪老了?腰不酸,腿不疼,棒着呢!”易慧强急吼吼地反驳几句后,嘿嘿笑道:“你这可是埋怨错了对象,要怪只能怪,你们两口子养老大佳成的时候,照着书本养,唯恐这棵小树长歪了,可轮到养佳明的时候,就变成了当猪养。少了死板的说教,佳明当然更活泼了。唉,在家里排行第二这个位置,是真难啊!”
高弦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强哥,我就是让你帮个忙,你看看自己跑题跑得多远,难道是感怀身世吗?”
易慧强干笑一声,连忙澄清道:“纯属随便发个感慨,你不要过多解读,明天的差事,放心地交给我就行了。”
……
香江会做为一个会所,年头真不少,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英国人占领港岛后,便成立了,是香江的英国人娱乐和社交的顶级圈子。
到了今天,香江会虽然没有了曾经的“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种种限制,但入会标准仍然非常之高,第一个门槛便是介绍人,接着便是昂贵的入会费和年费,另外还要购买香江会发出的债劵。
因此,香江会的会员非富即贵。
至于香江会所在的建筑物——香江会所大厦,已经属于第二代了,建成于一八九七年,有着典型的文艺复兴风格。
只是岁月无情,第二代香江会所大厦不管多精致,都是一个历史超过八十年的老建筑物,跟不上现代商务会所的发展趋势了。
更何况,第二代香江会所大厦只有四层,相较于所处的这块中环地皮,资源浪费太明显了,只要重建,一座超过二十层的大厦便能矗立起来,香江会用不上的面积,可以对外出租,进而让香江会多了一笔不菲的财源。
这个规划看起来非常美好,可问题在于,在中环发展一座二十多层的现代化大厦,所需要的资源并非儿戏,香江会并不具备,于是只能从会员里找帮手。
高弦到场没多久,重建香江会所大厦的话题便被提了起来。其实他压根不想理会,如今香江会确实对华人开放了,可它还是以英国人为主的圈子,真要讲到所谓的会员“义务”,那也是怡和、太古、会德丰排在前面啊。
不过,沈弼的说辞听起来倒也很有根据,那就是,香江置地发展大厦最专业,大家也最放心,自然而然地,高爵士就要能者多劳了。
怡和大班钮璧坚在一旁附和道:“是啊,而且高爵士倡导限用石棉,置地的建设标准必然属于世界一流,到时候大家在这里吃饭喝酒谈事情,也更放心嘛。”
“你们还真是考虑周全啊。”高弦心里嘀咕了一句以后,不动声色地开口道:“在中环这样的黄金地段发展物业,至少也要几个亿,诸位该不是要置地独立承担吧。”
沈弼早有准备地说道:“惠丰银行可以提供贷款,等新香江会所大厦落成后,置地可以从新香江会所大厦的租金收入中拆账十五年。”
高爵士立刻摆出一副无比精明的商人嘴脸,“我想,这些年在地产业方面收获颇丰的怡和与太古,之所以退位让贤给置地,就是因为这个还款问题吧。”
“显而易见,新香江会所大厦落成后,对外出租的收入,将成为香江会的一项重要收入来源,而香江会要保持正常运作,拆账比例肯定不会太高。”
“相比之下,现在香江的通货膨胀这么厉害,再不控制的话,必然像米国那样,通货膨胀率突破两位数,置地的成本压力非常大啊!”
“所以,拆账时间才十五年……”讲到这里,高弦停了下来,露出了“你们都懂的,我就不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了”的表情。
沈弼哈哈一笑,“高爵士的顾虑不无道理,十五年的拆账时间不够用,那大家再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延长了。”
高弦听得心中一动,你们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这个拆账时间有“坑”啊,如果自己不想吃亏,那必然跨越了一九九七年,自然也要无可避免地明确发表自己的意见了。
这时候,有人进来汇报,议员先生到了,沈弼连忙张罗着众人出去迎接。
高弦有些纳闷,香江的行政局议员和立法会议员,肯定不会让沈弼如此郑重,那这个议员是从哪里来的?莫非是英国?
很快,答案出来了,沈弼热情洋溢地向大家介绍道:“欢迎英国下议院议员克里斯托弗·柏藤先生的大驾光临。”
跟着鼓掌的高弦,不由暗自吐槽,看模样,这个人不就是“老剧本”里的末任港督彭腚康嘛。
现阶段,彭腚康在英国下议院,属于那种坐在最后排的不起眼角色,跑到香江这里来,倒是可以堂而皇之地装起大尾巴狼。
随着活动的进行,高弦的心里有了更明确的轮廓。惠丰银行与怡和洋行,做为香江殖民地时代的既得利益者代表,对香江前途问题有自己的打算,即所谓的主权换治权;而彭腚康要想出头,便选择了“标新立异”的途径,双方可谓一拍即合。
在演讲当中,彭腚康毫不掩饰地批评了港督麦理浩停止了对港府立法局和行政局的“掺沙子”改革,并表示,等回到伦敦后,将向议会提交一份关于香江的议案。
高弦不动声色地随着大流鼓掌、举杯,心中则暗自冷笑,这套路和一百多年前,以威廉·渣甸为首的英国鸦片商人,游说英国议会,鼓动英国正府,发动鸦片战争,大同小异啊。
这种游戏,老子才不陪你们玩!
正呆得不耐烦的时候,高弦总算等来了易慧强,不过脱身借口让他很意外,“什么,米国那边的玻璃棉工厂失火了?”
“这是你的助理收到的传真。”易慧强耸了耸肩,打量着热热闹闹的香江会,“我倒是省心了。”
高弦瞪了一眼易慧强后,连忙去找沈弼,说明了一下情况,“我得抓紧时间去米国那边看看。新香江会所大厦重建计划,我原则上同意,具体部分,电话里沟通吧。”
望着高弦匆匆离开的背影,众人面面相觑,怀疑倒不至于,而是透着一种不能摆到桌面上的幸灾乐祸,因为高弦在香江地产业率先掌握了石棉材料替代品这张牌,让他们比较被动,而这场火灾,可以消除一点差距。
别看高弦离开香江会的时候,显得忧心如焚,甚至很快放下手边的事务,离开了香江,可到了外边,他就懒得做戏,恢复了常态,闲庭信步地分别在温哥华和多伦多呆了一阵子。
说到底,工厂都已经被烧了,着急也没用,还不如琢磨一下,能否利用这个突发事件,获取额外的利益。
高弦投资的这种玻璃棉材料,名称为Zetex,由巴尔·迪克西于前年,也就是一九七八年发明并取得专利。
巴尔·迪克西是一个亚裔移民,出生于印度,从旁遮普大学获得纺织技术学位后,在一九六零年代中期移民米国,陆续拿了马萨诸塞州大学纺织技术硕士学位、罗彻斯特理工学院工商管理硕士学位。
这种学霸型人才,就业的公司自然都是大企业,先是在米国联合碳化物公司,参与了一个可用于战斗机的碳纤维复合材料研发项目,接着到了卡勒克密封技术有限公司,其中一个业绩就是在加拿大魁北克建立现代化的石棉厂。
正是在卡勒克密封技术有限公司的时期,巴尔·迪克西研发出了可在防火特性方面做为石棉替代品的一种玻璃棉——Zetex。
虽然巴尔·迪克西所从事的行业,不如IT行业带着吸引大众目光的光环,但创业过程差不多。决定自立门户的他,拿着专利和商业策划书,去接触各个圈子,找风险投资和银行贷款,进而创办了总部位于纽约的纽特克斯工业公司,整个过程还算顺利,没想到,突然间,工厂发生了如此严重的问题。
高弦没有急着跳脚骂,道理不难理解,投资者不光他一个,先让别人好好训训巴尔·迪克西,等火候差不多了,自己的敲打,既省力气,又容易出效果。
结果不出高弦所料,等他见到巴尔·迪克西的时候,只见对方两眼布满血丝,形容憔悴,举止行动上明显给人一种矮了半截的感觉。
要知道,那个工商管理硕士学位不是白拿的,巴尔·迪克西并非一个只懂技术的热血男,在拉投资创办纽特克斯工业公司的整个过程里,他很好地维护了自己的利益,无论是控股权还是管理权,都不存在被架空的问题。
可惜啊,技术和专利不等于一切!
现在,巴尔·迪克西被残酷的现实,狠狠地打击了一顿,所幸,人还没有崩溃。
见到高弦后,巴尔·迪克西低声下气地说道:“高爵士,请您对我保持信心,只要重建资金到位,我保证一个月后,工厂恢复正常运转。”
高弦打量着已经变成残垣断壁的厂房区和稀稀拉拉、没精打采的工人们,悠悠地开口道:“巴尔,你知道这场事故,有多耽误事吗?”
“我正在香江倡导限用石棉,进展稳步推进,等正府出台法律后,Zetex肯定会成为最早通过认证的玻璃棉材料。”
“如果说,这个商机还属于前景,那眼前我给你的大量订单呢,我在香江有好多地产项目,等着采用你的Zetex,打造样板工程呢。”
巴尔·迪克西虽然没有被高弦劈头盖脸地痛斥,可越发焦虑,理屈词穷地重复说道:“高爵士,我真的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要这个难关度过去了,订单便可恢复供应。”
高弦端详着巴尔·迪克西,叹了一口气,“巴尔,你放心,我不会像其他投资人那样,压迫你交出更多的股份做抵押,但这次的事故,所造成的供应链不稳定风险,你必须给我解决!你有没有考虑过,在亚洲建设分厂?”
巴尔·迪克西避开高弦锐利的目光,斟酌着言辞,回答道:“印度那边的朋友倒是一直联系我,利用那里的廉价劳动力条件,投资建厂。”
“在印度建厂也行,只要能够达到保障供应链安全的目的。”高弦笑了笑,“那亚洲市场的代理权,你还有新的想法吗?”
巴尔·迪克西连忙摆手道:“高爵士大力推动Zetex的应用,亚洲市场的代理权自然一直都是您的,不会变。”
高弦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了,接下来,我要看你的工作效率了。”
……
接下来,巴尔·迪克西如何焦头烂额地和其他投资人谈判,以及日以继夜地重建工厂,高弦不再具体过问,而是和大通银行首席执行官威拉德·布彻、高盛联席首席执行官约翰·怀特黑德这些华尔街重量级人物通个气,自己想要收购英国四大银行之一的苏格兰皇家银行。
经过几个月的秘密筹备,高弦感觉差不多了,是时候发动了,免得追不上早就和苏格兰皇家银行暗通款曲的渣打银行的脚步,或者被惠丰银行得知关于苏格兰皇家银行的情报。
所以,这个时候,高弦在米国找人沟通,并不担心是否走漏风声。
这个时代,全球的金融行业都在积极向国际市场扩张,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包括墨西哥在内的拉美地区产油国,受益于第一次石油危机引发的石油供应动荡所带来的巨大商机,吸引了无数的热钱。
因此,对于高弦胃口这么大,威拉德·布彻并没有惊讶,只是提醒道:“英国的银行业可不像米国这边,外资进入的许可,现在还没有放开呢。”
高弦笑道:“对于来自香江、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地的资本,运作只要得法,还是可以打擦边球的。”
威拉德·布彻想了想,还真是这样的情况。他知道高弦想从大通银行得到什么,于是痛快地表示,自己这边可以提供支援。
约翰·怀特黑德表现出了更浓的兴趣,以至于探讨了不少具体的问题,因为在国际化扩张方面,高盛的脚步慢了,尤其在英国市场,和摩根士丹利的差距很大。
最后,约翰·怀特黑德问了一个非常犀利,但也十分现实的问题,“高爵士的发展成就虽然很大,但资历尚浅,苏格兰皇家银行要是死抓着这一点,不肯臣服,导致收购失败,怎么败?”
“未虑胜,先虑败,我的计划,考虑过这个结果。”高弦的脸上,没有丝毫的难堪神色,“如果收购不成,那就在退出前,狠狠地赚一把了!”
高弦在米国这边为收购苏格兰皇家银行走动关系的时候,也顺便见了与此无关的其他人等,让他确实分了心的一个是,几个月前还到香江参加授勋GBE庆祝宴会的查尔斯·唐迪。
虽然把环宇个人电脑卖给了IBM,但高弦还得在必要的时候为这一块儿出出力,因为这是交易的一部分条件,何况他手里有不少IBM股票,进了IBM董事会,无法真的像在菜市场那样,一买一卖,转身走人。
在这种情况下,随着环宇个人电脑转到IBM旗下,并担任负责人的查尔斯·唐迪,和高弦的联系,几乎还像以前那样。
查尔斯·唐迪向高弦抱怨了目前困扰他的两个问题,都和IBM管理委员会的意见有关,一个是,现阶段IBM-PC低调一些;第二个是,利润率提高一些。
“坐在总部办公室里的那些官僚老爷们,都不知道怎么想的,这样的要求,明显自相矛盾嘛。”查尔斯·唐迪的语气里,透着明显的不屑。
高弦听得好笑,他倒是能明白这里面的缘故。
现阶段,IBM被米国司法部的反垄断调查,折磨得可谓心惊肉跳。
说起来,早在一九五零年代,IBM就已经因为垄断制表机市场,引来米国司法部的反垄断调查了,只不过当时的IBM新掌舵人小沃森,率领IBM积极向大型计算机业务转型,进而主动放弃将被淘汰的制表机业务,于是稀里糊涂地躲过了制裁之剑。
到了一九六零年代末一九七零年代初,IBM因为垄断大型计算机市场高达百分之八十的份额,又引来了米国司法部的反垄断调查。
在接下来的十多年时间里,IBM一边做好了被拆解的准备,一边用“拖”字诀和米国司法部周旋。
还别说,这一招的保命效果还是很明显的。
技术领域的纠纷,用多么专业、多么复杂去形容,都不过分,IBM调动了几百个法务人员,准备了十几吨材料,推到仅仅直接投入几十人资源的米国司法部面前,能耗多久,就耗多久。
这场消耗战的曙光已经出现,那就是高举新自由主义经济大旗的米国总统竞逐者李根。只要新正府上台,在大型计算机市场的份额已经滑落到百分之六十的IBM,便能最终逃出生天。
于是乎,在当前这个形势微妙的时间段,IBM不希望又因为个人电脑市场,惹上另外的麻烦。
客观而言,个人电脑市场和从环宇个人电脑改头换面来的IBM-PC,确实挺吸引人眼球的。那种生机勃勃的势头,明眼人都会意识到,这就是未来。
就年销售量这个数据来讲,进入万台级别的公司有IBM、苹果、康懋达、德州仪器、雅达利,其中IBM拔得头筹,年销售量已经超过五十万台,而这个水平,还是查尔斯·唐迪有意“藏拙”的结果。
有必要说明一下,当前占据着北美、西欧、远东、拉美等市场的个人电脑,主要还是八位的机型,尤其像康懋达、德州仪器的个人电脑,功能方面更接近于电子游戏机,而IBM-PC借助IBM这块金字招牌,在商用方面最具吸引力。
正是因为这个压倒性的优势,IBM-PC事实上已经在主导个人电脑市场了,而那些开始感觉到压力越来越大的同行们,则自然而然地发出了抱怨的声音。
IBM总部对这个动态很警惕,其目前只想借助IBM-PC,扭转公司在股市上的萎靡不振之势,可不愿意再和垄断市场沾上关系,至少在里根赢得大选并执政前如此。
查尔斯·唐迪没有处在足够总揽全局的位置上,自然难以理解IBM总部的良苦用心。
“真要低调的话,可用的方法也有,我已经在远东和拉美市场,采用原来的环宇个人电脑品牌出货了。”查尔斯·唐迪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可提高利润率怎么办?个人电脑和大型计算机的市场运作完全不同,光是销售这一环节就多了各级经销商。”
高弦想了想,给出建议道:“不妨从优化产品自身着手。世嘉电视游戏机的八位型号,就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周文耀那边的团队,已经取得成果,将八位IBM-PC主机板上的芯片规模,从六十三块,优化整合为五块,而功能不变,每套价格则相应地降低到四十美元以下。”
其实,高弦所说的“优化整合”,在“老剧本”里是由那些山寨兼容机的公司们完成的,因为半导体行业的发展日新月异,加上技术实现思路不同,所以同样的功能,用芯片实现,便有了不同的解决方案。
当然了,原厂商肯定没必要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高弦之所以在另外的一套体系里如此运作,那是因为他笃定,在这个特殊的市场时期,采用八位微处理器的低端路线产品,仍有很长的市场生命周期,而且“优化整合”带来的发热量有效控制,有助于开发新的移动式电脑市场。具备诸如此类的收益,“优化整合”自然值得做了。
查尔斯·唐迪对数字非常敏感,一听说八位IBM-PC的主板芯片成本,可以降低到每套四十美元,当时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个‘优化整合’,不但可行,而且成本优势如此明显。”
高弦把一份个人电脑市场的调研报告递给查尔斯·唐迪看,“康懋达开拓欧洲市场的成果非常丰硕啊,甚至把产品卖到了东欧地区,八位的IBM-PC也可以借鉴这个成功经验。”
查尔斯·唐迪迟疑道:“冷战的铁幕不容易穿过吧,毕竟,IBM太过引人注目,我身上的‘低调’压力很大啊。”
“那得看正府怎么判断。”高弦微微一笑,“我听说,小沃森从莫斯科回来述职了,我先去找他探讨一下。”
……
IBM第二任首席执行官小沃森在一九七一年,因为健康原因,可能也迫于米国司法部反垄断调查的巨大压力,而退休,但他并没有完全归隐江湖,比如于去年,也就是一九七九年,接受任命,成为了米国驻苏联大使。
这个职务对于小沃森而言,称得上驾轻就熟,毕竟,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就多次前往莫斯科,并学会了俄语。
不过,现在米国和苏联的关系越发微妙。
自从去年年底苏联挥师南下、入侵阿富汗后,光是一个伊朗人质危机就疲于应付的米国,无力采取强硬反制措施,只能通过中央情报局在后方战场搞牵制活动,以及禁售粮食、抵制莫斯科奥运会之类的方法,发挥自己的影响力。
现在,莫斯科奥运会开幕日期临近,双方各自拉帮结派,口水仗越发密集起来。
当然了,小沃森这样有背景的人物,仍然可以过得很超然。
高弦知道小沃森做为米国驻苏联大使,回到米国后的时间安排很紧凑,所以见面后,他就直奔主题了。
身为IBM的创始者,沃森家族和IBM的联系肯定不会因为小沃森退休了就中断了。对于IBM的现状,小沃森了如指掌,包括IBM为了应对米国司法部的反垄断调查,做了最坏的准备,已经把资产分成了两大部分,一个是大型机业务,另一个是系统集成业务,而个人电脑业务就属于后者。
纵然刻意低调,IBM-PC仍然可以达到十几亿美元的年销售额,扭转了IBM在股市上的表现,不难想象,其发出的声音,小沃森必须重视。
“八位IBM-PC虽然不像System/370大型计算机系统那样,属于至关重要的顶级科技产品,但要出口到苏联,也需要一个足以说服白宫官员和国会议员的理由。”小沃森微微皱眉,权衡着这里面的利益关系。
“我是这么想的……”高弦也不耽误时间,直接拿出想好的理由,“听说,在罗马尼亚这样的东欧国家,打字机已经被管制使用。”
“在功能方面,八位IBM-PC比打字机只强不弱,处理文字,传播信息,信手拈来,相信这一点足以成为正治驱动力。”
高爵士找来的这个理由,懂的人,响锣不用重锤敲,自然就能理解得透透彻彻;不懂的人,说得再多,充其量就是一个棋子而已。
小沃森肯定立刻心领神会,他眼前一亮道:“这个理由妙。”
高弦微微一笑,这个理由就算不被自己现在找出来,以米国那些精英们成天算计全世界的本事,也会很快发现。
“这样,我马上建议IBM动用资源,进行游说。”小沃森兴致勃勃地表态道:“我很快就要返回莫斯科,高爵士不如同行,去那里实地考察一下。”
对于这个邀请,高弦兴趣不大,毕竟自己还有要事忙乎呢。
小沃森极力劝道:“莫斯科正在全力打造奥运会,还是很有意思的。”
高弦知道,小沃森是一位高端玩家,什么游艇、飞机,都玩得出类拔萃,现在他一副老哥带你去见世面的做派,还真不好拒绝到底,于是便点头道:“好吧,那我就跟着去涨涨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