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民国谍影 > 全文阅读
民国谍影txt下载

    宁志恒对安田加南的态度非常的满意,他笑着说道:“安田君,言重了,今天的事情我记下了,以后你有需要,也可以直接来找我,大家多多亲近!”

    安田加南自然是求之不得,就在两个人寒暄之时,外面又开来一支部队。

    原来是上原纯平亲自带着军部的一队人马,紧急救援宁志恒。

    动乱发生之时,他和其他将领还在会场观礼仪式,听到安田加南汇报藤原智仁被困的消息时,就立刻下令,不惜一切代价紧急救援,自己也赶紧离开会场,带着手下的直属部队直接赶来,现在看到宁志恒安然无恙,上原纯平这才松了一口气,悬着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在城东的一家糖果铺子里,一群日本乱兵正在和几名青壮男子引枪对射,原来乱兵在抢掠之时,冲撞推搡之下,竟然发现这几名汉子身上配有枪支,结果立时就引发了一场枪战。

    结果可想而知,除了一开始出其不意的杀伤了几名日本军士,接下来这几个汉子很快被这群日本军士击杀。

    随着军方派出大量军队弹压,城东地区的骚乱很快地平息了下来,所有参与动乱的乱兵,都被押回了军营等候处理。

    这一次动乱,让城东的南京市民损失惨重,不仅有数十名市民被乱兵打死打伤,而且大部分店铺都被打砸抢掠,财物损失无数,到处狼藉一片。

    南京市民在伪政府还都之日,却因为悬挂国旗被日本乱兵肆意抢掠,就如同在伪政府的脸上重重扇了一记耳光,可是却不敢多说一句,甚至连一句抗议之声都不敢提出,而作为日本军方代表的西尾总司令官,更是连一句解释都欠奉。

    不过日本军方由此也下令将南京日本驻军调至下关一带,对军士多加约束,以减少此类事件的发生,而一零六师团被再次调往武汉驻守,这一次的动乱风波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揭了过去。

    书房里,易华安正在向宁志恒汇报情况:“康学致的贸易行有一名伙计被乱兵打伤,还好我们的队员没有损伤,物资损失的严重,目前正在恢复,其他人员都还安全,行动组人员已经成功进入巡警队,这次的动乱没有损失。”

    宁志恒心中稍安,只要人员没有损失,钱财都是小事。

    易华安接着说道:“倒是听说在动乱的时候,有一伙人和日本军士发生了枪战,只是不知道是哪方面的人马?”

    宁志恒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我也听说了,据说是冲突中被发现了配枪,你告诉康学致,以后情报组成员没有特殊情况,不准配带枪支,这里可不是在上海租界,不得心存侥幸,之前这些人员一直在上海租界潜伏,那里环境相对安全,现在可不一样了,我担心他们在细节上有所疏忽,你要告诫他们,要尽快适应南京的特殊环境。”

    易华安点头领命道:“是,我尽快通知他们!”

    与此同时,在城南的一处房屋里,军统南京站的几名主要干部也正相对而坐,低声交谈着。

    情报处长金国源汇报道:“这一次的动乱,我们的联络点算是废了,我手下损失了六名队员,真是无妄之灾。”

    原来发生枪战的糖果铺子,正是军统南京站的联络点,那几名被日本军士枪杀的汉子,就是金国源手下的情报员。

    自从四个多月前军统南京站全军覆没,站长顾锦龙只身逃离,总部便又派了军统高级特工尚振云担任新的南京站站长,重新组建军统南京站。

    尚振云来到南京之后,才发现这里的环境极为恶劣,比想象中还要糟糕,闻浩的二十一号特务组织日益坐大,已经牢牢把控南京,日本的各大情报机关也纷纷云集南京。

    其实在这个时候,对于情报战线来说,南京的局势是远比上海更加恶劣的。

    同样都是日本情报势力集中的大本营,可是上海的情况就好得多,因为上海市区地域广,人口多,留给潜伏人员的余地也大,藏身其中,日本人想要组织一次全城搜捕,都要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甚至必须要调动驻军才可以完成。

    更重要的是,上海有租界这一个特殊的区域,因为日本人的势力无法深入租界,所以这里已经成为抗日各大组织的避风港和集中地,无论是中统,军统,地下党,甚至是情报网络等各种各样的组织,皆藏身于此。

    可是现在的南京就大不一样了,自从战火之后,南京的人口仅存不到六十万,甚至还不如上海租界里的人口多,而随着南京成为伪政府的首都和日本华中派遣军的指挥总部,日本人和伪政府在南京的势力急剧增强,所以此消彼长,在南京城里,留给抗日组织腾挪的余地其实很小。

    在这种情况下,尚振云只好把南京站的机关迁到郊区的东沟镇,以躲避日本人和二十一号的搜查,好在他一直谨慎小心,所以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可是这一次,伪政府还都南京举行盛大仪式,尚振云觉得潜伏多时,在这个重要日子里,自己一定要有所行动,不然总是畏首不前,总部那边也是不答应的。

    于是他带人进入南京市区,准备搞一次刺杀行动,震慑一下南京伪政府,可是运气太差,人员刚进入联络点藏身,就遇到了城东动乱,一组人员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就丢了性命。

    尚振云为此懊悔不已,南京站刚刚重建,人员并不多,工作还没有展开,就一下子损失这么多情报人员,确实是让他心痛。

    他不禁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自从南京站重建之后,我们的工作一无建树,总部早就有所不满,好不容易准备搞出点动静来,一开始就搞的灰头土脸,真是出师不利。”

    行动队长方明宇却是说道:“站长,事情是有些不顺利,可不管怎么说,这次的行动不能中断,目前我的人员已经都准备好了,我看,你们先撤回郊区,我今天晚上就动手,先清除的目标再说。”

    这一次南京站选中的刺杀目标,是伪政府监察院的一名部长,名叫方弘琪,原来在维新政府时期就担任重职,此人搜刮民财,盘剥百姓,是有名的铁杆汉奸,在华中地区口碑极差,所以南京站才选中了他,之前一切情况都打探好了,所以行动队长方明宇实在不愿意半途而废,力主完成此次行动。

    尚振云也是被总部逼的紧了,所以并没有否决这个提议,他想了想,点头答应道:“那就这样吧,我们现在就走,你记住,刺杀行动一结束,就一定要想办法连夜撤出,不要在南京城里停留,日本人在南京的势力太大,随时都有能力组织一场大搜查。”

    方明宇知道站长说的有道理,南京城被日本人和伪政府控制的严格,自己当然不能冒这个险,于是点头答应道:“是!我一定及时撤出!”

    南京城北区颐和路二十一号,这里是特工总部南京分部的机关所在,闻浩正陪同着南京特高课课长今井优志从停尸间里走了出来。

    动乱之后,宪兵司令部对这些乱兵进行了严格的审讯,很快知道乱兵和几名中国人发生枪战的事情,随即在糖果铺子里,找到了这六具尸体。

    因为二十一号目前是负责侦破抗日组织的工作,而且工作卓有成效,一直都颇受各方面的赞扬,所以尸体很快被移交给闻浩,目前正在确认这些人的身份。

    今井优志自从升任南京特高课课长之后,军衔也晋升为陆军大佐,目前是日本在南京地区情报部门最具实力的人物,他对闻浩一直是倾力支持,所以闻浩不管什么情况,事无巨细,都会定时向今井优志汇报,这让今井优志对闻浩越发的满意。

    两个人刚刚检查完这六具尸体,今井优志对闻浩问道:“已经确认这几个人的身份了吗?”

    闻浩点头说道:“我已经安排人员辨认,之前我们抓捕了四名中统苏沪区的特工,据他们说,这六个人全都是生面孔,肯定不是中统的人员。

    这个糖果铺子是在四个月之前开张的,那个时候正好是军统南京站覆灭不久,我认为他们应该是军统方面新组建的南京站人员。”

    “军统?很有可能,看来我们的老对手又回来了!”

    闻浩闻言笑道:“如今的南京城固若金汤,我在各处都布置了眼线,不怕他们来。”

    今井优志对闻浩的能力很有信心,之前出色的表现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他笑着说道:“你现在的实力已经不小了,我听说你现在还暗中组织一个商业协会,进展的顺利吗?”

    闻浩一听,就知道自己的举动也难逃过今井优志的监控,不过这也正常,当初在上海的时候,自己身边就有骆兴朝那样的眼线,现在情况也不会改变,二十一号里,肯定有这样的人员存在。



    听到今井优志的询问,闻浩也不隐瞒,他点头说道:“课长,您也知道,现在二十一号的摊子越铺越大,经费也越来越是困难,之前开办的振华学院都有些难以为继了,所以我准备筹措一些资金,这才想着在商业方面想想办法。”

    闻浩口中的“振华学院”,其实就是他组建的军事化部队,其性质跟丁墨所组建的聚川学院如出一辙,都是直接听命于闻浩的嫡系武装,这支部队的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闻浩为此投入极大。

    还有现在二十一号的规模扩展的极为迅速,不过半年的时间,就已经开设了东西两个分区,一个安置在城东的严家桥,一个安置在城西的朝天宫,规模也是不小,其中需要的经费绝不是小数目,这一下子,就让闻浩手中的经费捉襟见肘了

    伪政府下拨的经费自然是有限,以周福山的为人,向来是不好说话的,所以一直以来二十一号都是走的七十六号的路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是通过对富商或者人犯的敲诈勒索,以及一些灰色收入维持,当然今井优志在物资和武器,以及管理权限上,都对闻浩大力的支持。

    可是这些还是远远不够的,闻浩就想着干脆自己来经营商业盈利,可是他哪里会经商,手下也没有经商的人才,于是想起了借鸡生蛋的法子。

    他利用各种手段威逼利诱,甚至直接动手硬抢,短时间里就侵吞和控制了城东的一些商行和店铺,组成了一个名叫“兴中”的商业协会,名义上虽然都是别人的生意,实际上全部都是闻浩的产业。

    他的手段虽然粗暴,但是效果是明显的,很快他需要的资金就得到了解决,这让闻浩尝到了甜头,于是这段时间,他又准备再下手,扩充兴中商业协会的规模。

    今井优志听到闻浩直言不讳,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的说道:“你的经费确实有困难,这我知道,可是搞的动静太大了,南京藤原会社的社长加茂庆知,前几天就已经找过我,说是你有意收购华记橡胶商号,逼迫那位罗老板交出商号的股份。

    你知不知道?华记橡胶商号现在已经是藤原会社的下家,加茂社长找到我,让我告诫你,以后不要再去骚扰罗老板了。”

    闻浩一听,不由得暗叫可惜,华记橡胶商号是南京城数一数二的经营橡胶业的大商号,产业利润非常的丰厚,在闻浩的眼中,绝对是令人垂涎的聚宝盆。

    商号的大股东罗老板,以前是靠着维新政府的背景,现在他的靠山在这次政府改组中失了势,这个橡胶商行就成了众多饿狼看中的一块大肥肉。

    所以闻浩开始策划,终于找到了商号大股东罗老板的弱点,精心设计了圈套引他上钩,逼罗老板卖出自己手中商号的股份,眼看着事情要成了,没有想到,这位罗老板干脆投靠了日本人,把关系都疏通到了今井优志的眼前,这一下子,只怕一番设计要落空了。

    “课长,这次可是一个难得好机会啊,我们如果能够吞下去,最起码南京的橡胶行业就拿下了半壁江山,好处太大了,就这样放手实在太可惜,至于藤原会社方面,我们该给的好处一样不少,我们也可以给他们当下家吗?您是不是和加茂社长再沟通一下。”

    闻浩实在舍不得这就要吞下肚子的肥肉,想着今井优志为他再撑一次腰,可是今井优志的脸色顿时阴沉起来。

    这次罗老板能够说动藤原会社的社长开口,自然不是表面所说的那样简单,暗地里不知许下了多少好处,以藤原会社的风格,只怕这华记橡胶商行已成了藤原会社的囊中之物,闻浩被眼前的利欲迷瞎了眼,竟然还要和藤原会社争风,简直是财迷了心窍,利令智昏!

    “我警告你,你不要再去打那个罗老板的主意了,藤原会社在商界的作风霸道,他们看中的产业,是不可能撤手的。

    还有,加茂社长让我转告你,在南京商界,是不允许有其他商业组织威胁到藤原会社的地位,你的兴中商会已经引起他的注意。

    好在,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兴中商会的规模不会再扩大,最多维持眼前的规模,你要适可而止,不要吃相太难看,不然他一定会把矛头对向你,你是知道藤原会社的背景的,如果他真的把状告到了藤原先生那里,那就麻烦了!”

    今井优志对闻浩确实是倾力支持了,不然也不会为闻浩争取了这样的条件,最少还保证了兴中商会眼前的利益。

    闻浩一听今井优志这么说,也知道这件事情彻底没有了希望,甚至继续扩充兴中商会的打算也落空了,不由得暗自叫苦,只是形势不由人,就算他现在实力大涨,可再膨胀,他还是清楚自己和藤原会社这个庞然大物之间的差距,真要是惹怒了对方,那位藤原先生一句话,就可以把自己打回原形,甚至万劫不复。

    闻浩无奈地点头答应道:“是,卑职明白了,我不会再鲁莽行事了!”

    今井优志清楚闻浩心里所想,也知道他心有不甘,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再次说道:“你要知道轻重,现在藤原先生就在南京,这些天来一直和西尾总司令官,还有坂垣将军等几位军中高层走动频繁,我看他好像有长期逗留南京的打算,你要知道分寸,我和加茂社长还能谈一谈,可是在藤原会长那里,我很难说上话,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我可保不住你!”

    闻浩听到今井优志如此紧张,急忙再三保证,绝不触及藤原会社任何利益,这才让今井优志放下心来。

    这个时候,闻浩的话锋一转,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求您。”

    “说吧!”

    闻浩组织了一下话语,接着说道:“之前我们虽然扫荡了军统和中统在南京的组织,可是您也看见了,他们又很快重建,中统苏沪区的新任区长沈乐就是我以前的老上司,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可是他太谨慎了,到现在没有什么进展,不过我听说在上海特工总部里关押着一个人,名叫罗嘉纳,此人之前一直是沈乐的亲信人员,长期在沈乐身边做事,对沈乐和他身边的人非常熟悉,我想把罗嘉纳转到我这里,用来协助我追查中统人员,会有很大的作用。”

    今井优志听完,想了想说道:“你的消息来源是哪里?怎么知道罗嘉纳的事情?”

    闻浩为此早有说辞,赶紧解释道:“您也知道,我离开上海的时候,还有一些侦缉处的旧部并没有带走,特意留了耳目在特工总部,而且罗嘉纳已经被捕多日,所以有些事情还是瞒不住我的,课长,这个人留在特工总部已经没有情报价值的,可是转到南京,对我可有大用处,现在李志群对我极为仇视,只好请课长为我说句话了!”

    今井优志对闻浩的情况很清楚,此人为人精明,处事老练,能够做到这一点并不意外,于是点头答应道:“好吧,这件事情好办,我会和李志群打电话要人,谅他也不敢推辞。”

    闻浩眼珠一转,接着轻声问道:“课长,我听说李志群接任警政部长以来,日子过的并不轻松,在南京政府很受孤立,上上下下都对他有所排斥,您觉得他这个警政部长能当得长久吗?”

    “怎么,你也有意角逐?”今井优志有些似笑非笑的看着闻浩。

    “课长,说起来我投效帝国的时间可比李志群早的多,自问能力和忠诚不在他之下,他能够走特工路线,当上警政部长,我没道理不行,再说他的势力在上海,南京……”

    “好了!”今井优志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他知道闻浩这是在寻求他的支持,企图取李志群而代之,其实今井优志又何尝不想把闻浩扶持起来,这对自己也有好处。

    可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影响力相差甚远,不足以完成这件事,开口说道:“我知道李志群在南京政府里颇受排斥,可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后有影佐将军的支持,这个警政部长的位置就稳如泰山,不过你的想法也并不是没有道理,我觉得可以找一个部长的头衔过渡一下,以后也许会有机会!”

    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听说这一次动乱,藤原先生也险些波及,几位军中将领都前去拜访慰问,我之前在上海的时候,也和藤原先生接触过几次,总算是有旧,这次正要准备借此机会去拜访一下,你也和我一起去吧,如果能够得到他的认同,你以后在南京的发展会顺利很多。”

    “太好了,多谢课长的提携!”闻浩一听,顿时喜出望外,连忙顿首一礼。

    他以前在上海的时候,就一直想接触这位顶级权贵,可是因为身份悬殊,最多也就是在这些高层聚会的时候,在外面做一做安保工作,根本就搭不上话,现在今井优志特意提携,为他铺路,闻浩自然是清楚今井优志的苦心,当即连连点头答应。



    第二天上午,宁志恒正在自己的家中休息,在这两天里,因为之前在城东遇险,军方高级将领们都纷纷登门看望。

    在这一次的动乱之后,对于伪政府和南京市民,日本军方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因为在他们眼中,二者皆无足轻重,所以根本没有必要。

    可是藤原家的嫡系,却被卷入这次动乱中而险些不测,这就绝不是一件小事情了,为此他们必须要给藤原家一个交代,日本社会阶级森严,尤其是藤原家这样仅次于皇族的千年世家,其的尊严绝不容亵渎和轻视。

    如果藤原智仁因此而心存芥蒂,那么对于这些军人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于是在南京驻守的军中高层都纷纷前来拜访慰问,再三表示歉意,并承诺严惩企图冲击藤原会社的那伙兵士,且一零六师团马上解除休整,即刻重新派往武汉前线,对此,宁志恒当然也适时的表现出自己的大度,大家沟通无碍,此事总算得以解决。

    宁志恒这两天为了应酬这些军方将领,也一直没有出门,每日在家中等候,以示尊重之意。

    今天的安排也是一样,他并没有打算出门,看着天色晴朗,心情也是不错,就在院子里散了一会步,然后回到自己的书房里看书写字。

    此时,他正在宽大的书桌上,缓缓地摊开洁白的宣纸,这是产自安徽宣城,最顶级的宣纸,轻轻抚摸上去,绵软而有质感,宁志恒满意地点了点头。

    安徽宣城位于与南京和杭城之间,杭城宁家是书香传世的大家族,宁志恒自小就接触宣纸,写书练字,从来都是非宣纸不写,极为讲究。

    并且他自己还有一个习惯,就是非墨不写!

    也就是说研墨之时绝不假手于人,必须要自己亲自动手,他在砚池中倒入少许的清水,拿起徽州墨锭,持手捏正抓平,轻按慢磨,直至研磨的浓淡适中,墨浓如漆之时,这才放下墨锭,取过狼豪齐笔,沾墨持正,开始书写。

    只见他手腕时而上抬,时而下压,轻盈处,如游龙戏水,凝重处,力透笔尖,一气呵成,不多时就完成了一行字卷:

    “叹息西窗过隙驹,微阳初至日光舒。”

    宁志恒写罢,轻轻歇笔,满意地看着自己作品,暗自欣喜,如今他的书法造诣极深,尤其是一手楷体,立体端正雄浑,结字法度森严,铁划银钩,每一笔都力透纸背,绝对称得上是书法大家!

    这些年来,尽管他终日奔波,事务繁忙,可是只要有闲暇时间,都是挥笔不断,并以此来调节自己紧张的心绪,且颇有奇效,所以笔力渐涨,日有积累,才有了现在的书法成就。

    就在他自我欣赏之时,易华安敲门而入,汇报道:“会长,宪兵司令部的安田加南大佐前来看望您!”

    宁志恒一听,点头说道:“请他在客厅稍候,我马上下去!”

    易华安答应一声,正要退出房间,却又被宁志恒喊了回来,重新吩咐道:“不,你现在把他请到书房来!”

    易华安立时领会了宁志恒的意思,如果是一般的宾客,那么在客厅接待就可以了,但是如果主人把客人请到书房去叙谈,这说明他已经将这位宾客视作是关系亲近或者比较重视的贵客。

    安田加南大佐是南京宪兵司令部的司令官,在南京城里,职权甚重,地位紧要,宁志恒就是要刻意地交好此人,也为自己以后的工作,做一些铺垫。

    不多时,安田加南随着易华安走进了书房,他也是经验老道的人物,听到藤原智仁竟然直接请他到书房,就知道对方的诚意满满,心中自然喜悦。

    果然,一进书房,就见藤原智仁主动上前,满脸的笑意,开口说道:“安田君,我这两天正打算去登门拜访,以表谢意,可是你倒是先来了,真是太失礼了,请原谅!”

    说忘,微微顿首一礼,顿时让安田加南受宠若惊,赶紧顿首回礼,将手中的滋补礼品放在一旁,笑着说道:“藤原君,您太客气了,我听说您身体欠佳,这几日一直在家休息,所以这才冒昧登门,都是我救援不及,让您受惊了!”

    宁志恒历险之后,对外宣称身体不适,自然是表明一个态度,让众人都知道他在这次动乱里,承受了一定的损失,这也让其他人有一个上门拜访的借口,大家客客气气的坐下来,在交流中解决问题,这也是一种姿态,效果看来甚是不错。

    安田加南不就是借此机会登门拜访,以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彼此寒暄了几句,就坐下来倾心交谈,两个人都是一个心思,所以一见面就句句投机,相谈甚欢。

    宁志恒对安田加南刻意交好,并邀请安田加南留下来共进午餐,安田加南当然是满口答应,他也看出来,这里面除了感激他的救命之情之外,也是对他极为看重,自然愿意多多亲近。

    这个时候,安田加南一眼看到了书桌上的那副字,眼睛一亮,他早就打听好了,知道上原纯平和藤原智仁这对叔侄,都是写的一手好书法,正巧他自己也略懂一二,现在看到自然是不能错过,肯定要刻意推崇几句的。

    他几步来到书桌前,仔细端详了片刻,不由得暗自一惊,原本想着的那些恭维奉承的话却是一时说不出口了。

    他的字虽然写的一般,可是眼力还是有一些的,眼前这副字的精湛笔力,完全出乎他的预料,竟然让他一时无语。

    “怎么样,安田君,这副字是我刚刚写就的,不到之处,还请安田君斧正!”

    看到安田加南注意到了自己的那副字,作为书写者,宁志恒本能的上前询问对方的观感。

    安田加南缓缓地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藤原君,我的书法水平一般,可是这副字实在是太出色了,端庄工整中却又气象不凡,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一副作品了!”

    安田加南的话自然有恭维之意,但的的确确也是他肺腑之言,这让宁志恒也是颇为得意,他正要客气几句。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又来的几位客人,据易华安汇报,来人是南京特高课课长今井优志和特工总部南京分部的主任闻浩。

    宁志恒闻言,心中一愣,这南京城里的几位特务头子,今天都到自己这里汇集了。

    此时他同安田加南谈兴正高,也不愿打断,就开口吩咐道:“今井课长也是上海相识的旧交,用不着太生分,你去请他们上来,正好也请他品评一下我的书法作品!”

    说完,他接着对安田加南说道:“安田君,今天机会正好,不如也挥毫一书,大家切磋一下。”

    安田加南闻听,不禁暗自叫苦,自己的书法水平实在有限,看看还可以,动手,那就是真是出丑了,于是连连摆手,忙不迭地推辞道:“不,不,有藤原君的笔墨在前,我实在是不敢出丑……”

    宁志恒哪里肯依,只认为他真的谦虚,再次劝说,可是安田加南自家知道自家事,坚决推辞。

    就在这个时候,易华安将今井优志和闻浩领了进来。

    今井优志首先躬身一礼,恭敬地说道:“藤原先生,久违了!”

    宁志恒见到客人进来,这才放过了安田加南,转身应酬,这让安田加南不禁松了口气。

    宁志恒也是微微顿首回礼,笑着说道:“今井君,确实是久违了,上海一别,我们许久不见,今日重逢,真是难得啊!”

    这个时候,他才好像刚刚看到一旁的闻浩,询问的目光看了过去。

    今井优志赶紧回首介绍道:“这位是南京政府特工总部,南京分部的主任闻浩,当初也是我的部下,和我一样,从上海调来南京,我就一起带来拜访您了!”

    闻浩赶紧深深的躬身一礼,恭声说道:“卑职久慕藤原先生的大名,可惜一直未能有机会拜见,请您多多指教!”

    宁志恒哈哈一笑,热情依旧,看样子丝毫不以闻浩中国人的身份为意,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着说道:“闻君,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你不知道吧,我在上海的时候,竹下君就经常提及你,说你做事精明干练,能力出众,是个难得的人才!”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其他两个人都是一怔,他们没有想到,以藤原智仁的身份,竟然也对闻浩如此重视。

    闻浩更是惊喜莫名,他也没有想到,这位顶级权贵竟然也对自己有所了解,他急忙再次躬身说道:“竹下君是我在侦缉处任职时期的上司,他为人平易随和,我们相处的极好,没有想到,竟然和您也是好友。”

    宁志恒抚掌笑道:“你说的对,竹下君性情开朗,和谁都能交上朋友,很讨人喜欢,可就是惫懒了一些,哈哈……”

    今井优志和闻浩对竹下慎也的为人秉性,当然是清楚的,看来就连藤原会长也是一样,闻听此言,顿时都是会心一笑!



    大家寒暄已毕,宁志恒转身作势示意幸田加南,笑着介绍道:“你们来的正好,我和幸田君正在谈论书法,可是他太谦虚,就是不肯落笔,今井君,如果有兴趣,一起来看一看,这是我刚刚写就的一幅作品,品评一二!”

    说完,宁志恒一脸的希翼之色,完全就是一个书写者沾沾自喜的神情,这让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是莞尔一笑,看来这位藤原先生,倒是一派赤子之心,一提起书法来,就毫无往日的端庄威严之态。

    今井优志本人对书法并不感兴趣,也不擅长,但还是赶紧上前仔细端详,这副字写的自然是极为出色,今井优志连连点头称赞,却又不知好在什么地方。

    闻浩也是在紧随一旁认真观看,他的书法水平却是相当不错,一眼就看出了这副字的出彩之处,不由得暗自心惊,没有想到这位藤原先生的书法成就,竟然是如此之高!

    “先生这副字颇有赵体之风,但在技法上推陈出新,自有独到之处,最初您之前应该是临摹的欧体居多,以后转为赵风,笔锋深稳通灵,笔路清晰,宽绰绝美,您平时应该最擅长写大幅的书卷,在书面的布局上非常精准!”

    闻浩的一番话顿时让宁志恒心头一惊,自己原来不过是借书法之际,故意降低姿态,拉近彼此的关系,可是这个闻浩书法水平竟然如此之高,判断力也是惊人,只一眼就能知道自己的书写技法,还有书写习惯。

    只听闻浩又说道:“叹息西窗过隙驹,微阳初至日光舒!这是黄庭坚的诗句,感叹时光如水,初升的太阳温暖舒适之意!”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窗外的景色阳光,立时明白了,接着说道:“一定是先生看到了今天的阳光明媚,景色宜人,所以才心有所感,写下了这首诗词,真是字如其境,恰如其分,可谓‘添得思堂一卷书’,先生的中文造诣简直令人叹服!”

    这番话说完,屋子里的人都是惊诧不已,今井优志和幸田加南虽然略有文学素养,但对中国文学了解的并不深,可宁志恒却是非常清楚,闻浩的最后一句“添得思堂一卷书”,正是黄庭坚这首《窗日》里最后一句诗词,正是恰到好处地入了今天自己书写这副字的情景,可见其文学造诣也是精湛。

    闻浩这个人的才学确实是出类拔萃,不然当初也不会入了沈乐的眼,破例提拔为自己的亲信和心腹。

    此人不仅文学素养极高,而且文武全才,还精于搏斗和射击,尤其是他的心思缜密,具备精准的推理判断能力。

    当初他第一次看到张培等特务们的死因,就一眼判断出宁志恒的出手习惯,还有搏斗的风格和技法,指出凶手精于军中搏击术和江湖搏击术,可见其战斗素养也是出色。

    可惜这样的人物竟然投敌卖国,成为了一个汉奸,宁志恒心中不禁暗叫可惜!

    不过他还是面露满意之色,感慨地说道:“闻君,真是一言中的,我之前的确是喜欢欧体的风格,后来改写了赵体,自觉是融两家之长,没想到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好,‘添得思堂一卷书’,说的太好了,可谓是知己难寻!”

    说到这里,他伸手示意接着说道:“不如也请留下一份墨宝,让我们也欣赏一下!”

    闻浩也是使出浑身解数,争取在藤原先生面前尽力表现,现在得到对方的夸奖,自然是欣喜万分,看到藤原智仁相请,略微推辞了一下,也就不在矫情,上前重新摊开一张宣纸,取过狼毫齐笔,沾足了墨汁,挥笔而就。

    “春风春雨花经眼,江北江南水拍天。”

    同样也是黄庭坚的诗句,也是描写春意来临,万物复苏的秀丽景色。

    如今春天到来,南京又紧靠长江南岸,正在江北江南的交界之处,这句诗句正是应时应景,再贴切不过了。

    至于书法也是楷体,虽然不及宁志恒的功力火候,但也算的上是一幅佳作,看得出来,这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先生,卑职献丑了!”闻浩退后一步,顿首说道。

    他知道自己的笔力自然远不如藤原智仁,但也算的上是行家,应该会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

    宁志恒自然是点头夸奖了一番,接着说道:“我在上海的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幕兰社院,那里志同道合者甚多,都是我们日本文学界和艺术界的翘楚,可是来到南京,却没有这样的氛围,实在是无趣,闻君,有时间你可以经常来我这里,大家以文会友,切磋技艺,不失为一桩雅事!”

    此言一出,顿时让闻浩心花怒放,这一次登门拜访,效果竟然如此的好,一下子就入了藤原先生的眼缘,正如今井优志所说,如果能够得到这位权贵的认同,以后自己在南京的发展自会顺利许多。

    就连一旁的幸田加南也是心中羡慕,暗道这个闻浩竟然如此幸运,得到了藤原智仁的青睐,这对以后的仕途自然大有裨益,不过他也并不在意,毕竟闻浩是中国人,再有前途也是有限,最多在南京政府里的位置再高一些,不过是帝国利用的爪牙而已!

    接下来几个人谈天论地,相谈甚欢,中午的时候,宁志恒特意留他们共进午餐,酒席之间几个人亲切交谈,关系一下子就亲近了许多,直到谈到兴尽,众人这才告辞离去。

    回程的路上,今井优志对闻浩今日的表现非常的满意,以欣慰的语气说道:“今天藤原先生对你的印象非常好,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据我们所知,他和上原将军一样,都是少有的中国通,你们应该有很多共同爱好。”

    闻浩笑着说道:“是啊,我没有想到藤原先生对中国文化如此的了解,尤其是在书法上的造诣如此之深,我并不是恭维,就书法而言,藤原先生的造诣绝不比国内的知名书法家差,甚至还胜出一筹!”

    今井优志对这些东西并不喜好,但能够得到藤原智仁的认同,对他和闻浩都很有益处,他不禁暗自高兴,幸亏把闻浩一起带来拜访,让这次的会面非常成功,他开口说道:“今天你送给藤原先生的那个盘子,我看他很喜欢,我在上海的时候就听说过,他酷爱收集中国文物古董,尤其喜欢古文字画,你可以在这方面多下点功夫,南京城是中国的六朝古都,这些东西应该有不少。”

    闻浩急忙点头领命:“是,我知道怎么做了!会尽快收集一批文物精品,送给藤原先生。”

    “还有,对竹下君你要有所表示,这次能得藤原先生的看重,竹下君也是居功至伟,看得出来,他之前为你说了不少的好话,你下的功夫不小啊!”

    今井优志自然清楚这里面的情况,他们对竹下慎也都很了解,这个家伙半路出家,情报能力一般,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像一个特工,可是为人开朗热情,好交朋友,让人讨厌不起来。

    当初闻浩在侦缉处任职时期,没少给他送好处,相互之间关系一直不错。

    闻浩知道今井优志意有所指,也不好细说,只好打了一个哈哈,转了一个话题问道:“课长,不知罗嘉纳的事情,您和李志群提了没有?”

    今井优志点头说道:“我昨天已经和他通过电话了,据他说,罗嘉纳一开始坚持不开口,直到被捕一个星期后,才交代了一些情况,可是和他有关联的人员全部失踪,也确实没有什么用处了,所以同意我们去调人,但是目前他受刑时间过长,伤势很重,还不能够移动,如果你确实需要,那就要调养一段时间,才能送到南京来。”

    闻浩听到这个结果,不由得心神一松,他就怕郑嘉元熬刑不过,最后会导致沈乐暴露,现在看来总算是暂时度过了危机。

    其实他对郑嘉元并不在意,他心性狠厉,可以说除了沈乐,其他人在他眼中都是可以牺牲的,不过既然沈乐不惜放下架子求他救下郑嘉元,闻浩也只能出手一试。

    不过现在他可不放心把郑嘉元放在七十六号特工总部,他在特工总部任职时间不短,自然清楚那里的条件,如果任由郑嘉元扔在大牢里,活下来的几率真的不大,到时候无法向沈乐交代,除非是把他尽快接到南京二十一号,由自己安排救治,还能救下他的性命。

    于是闻浩请求道:“课长,我看还是由尽快把人送过来吧!如果放在七十六号,只怕这人用不了几天就没了,这个人,我可是有大用的!”

    今井优志想了想,点头答应道:“好吧,我请上海的佐川课长尽快去提人,安排送往南京,对了,就请竹下君辛苦一趟,我们也许久没见了,请他来南京还可以联络一下,以后在藤原先生面前,大家也可以亲近一些!”



    今井优志之前也是竹下慎也的直属上司,对他颇为关照,所以也正好借此机会联络一下,藤原智仁说得没有错,竹下这个家伙和谁都能保持良好的关系,称得上是交游广阔,八面玲珑,闻浩自然也是欣喜,连声称是。

    今井优志又接着问道:“对了,方弘琪被刺杀的案子,目前有进展吗?”

    就在前天晚上,南京伪政府监察院部长方弘琪,去戏院看戏的时候,被几个刺客刺杀在戏院,当场死亡。

    这件案子是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最大一起刺杀案,自从中统和军统潜伏组织遭受了毁灭性打击之后,南京城里,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这样恶劣的案件了,所以一接到消息后,今井优志很关注此事,严令闻浩尽快查明。

    闻浩之前也做好了功课,听到今井优志询问,赶紧回答道:“这件案子,我们正在调查之中,已经排除其他可能,九成九是军统方面干的,应该是对之前在城东被杀的那六名成员的死,而进行报复。

    刺杀者行动很利索,撤退的也很及时,不过我们根据一些残留线索追到了江边,好在我之前在江岸附近都布下了眼线,之后收到了消息,当天晚上确实有人偷渡过江,船家也已经找到了,据船家交代,他收了钱,运送了五个青壮男子过江,下船的位置在对岸的白横渡口下游一公里左右,根据这个位置,我判断这些军统人员应该就隐藏在附近的东沟镇和西务镇,我已经安排人员去暗访了,这需要一点时间,很快就会有消息!”

    闻浩的工作能力是极强的,不然也不会一进去南京,就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扫荡了重庆政府的两大情报组织,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得到日本人如此看重的原因。

    “很好,军统局最重行动,执行力也最强,他们对我们的威胁也最大,是我们打击的首要目标,我等你的好消息!”

    上海特高课本部的一间办公室里,何思明正在帮老师秋田彰仁收拾物品,他将书架上面的一些书籍取下,仔细放入一旁的木箱里,整齐摆放,秋田彰仁也将自己办公桌上面一些私人物品收拾干净,两个人一起动手,不多时就把屋子里收拾的差不多了。

    秋田彰仁这才轻出了一口气,坐在座椅上,歇息了片刻,抬手示意何思明走近前来,然后从皮夹的上衣兜取出了一块怀表,在衣扣上解下表链,合在一起,轻轻的合在手中,递到何思明的面前,缓缓地说道:“这次我调往厦门,我们师生再见面可就不容易了,这只怀表跟了我二十多年,是我最心爱之物,你留下做个纪念吧!以后你有机会去厦门,就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原来就在前段时间,厦门的特高课课长出缺,这可是个难得的晋升机会,何思明在佐川太郎面前极力推荐自己的老师秋田彰仁,花费了不少气力,佐川太郎最终同意,由秋田彰仁出任这个职务。

    厦门是福建沿岸最富庶的地区,也是日本军队从台湾进攻中国大陆的桥头堡,地理位置极为重要,自从开战之后,就被日本军队占领。

    而华东和华南地区的特高课分部,统一由上海特高课本部管辖,所以厦门特高课的课长也由佐川太郎任命。

    厦门因为军事地位重要,这里特高课的级别较高,课长一般都是陆军中佐军衔,为了秋田彰仁这次调任厦门特高课课长,佐川太郎特意为他做了不少的工作,费了不少的周折,终于将他的军衔由少佐提升至中佐,要知道情报部门里,军衔的提升非常困难,秋田彰仁能够获得这次晋升,是极为难得的。

    总之这次机会得之不易,佐川太郎和何思明都是动用了不少的关系,这才成行。

    何思明看着老师,心情自然是依依不舍,他自小跟在老师身边,多受老师的关照庇护,就连自己的日本名字都是秋田彰仁取的,可以说,他是秋田彰仁看着长大的。

    就是自己来到上海谋生,也是秋田彰仁费尽心思,把自己从炮火纷飞的杀戮之地解救了出来,让他没有被当作炮灰死在战场上,从此带在身边,全力维护,为自己创造各种机会,这才搭上大谷家的关系,让自己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半吊子,在特高课这样的情报部门得以安然生存,站稳了脚跟。

    如今分别在即,何思明只觉得好像去了一棵大树庇护,心中恍然若失,自然是伤感不已。

    可是他知道这一次的机会绝不能错过,所以还是倾尽全力帮助老师完成了这个心愿。

    他伸手从老师的手中接过这块怀表,这是一块浪琴牌银壳怀表,精美完好,表壳为多层银壳,表体配有闪亮的碎钻,机芯岑亮如新,外带有纯银表链,非常精致漂亮。

    他当然清楚,这是老师多年的随身之物,从未离身,今天送给自己,自然是意义深重!

    何思明轻声说道:“老师,您放心,有机会我一定去厦门看您,以后见面的时候多了。”

    秋田彰仁却是心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学生,他视何思明如子侄,对他了解极深,知道这个学生秉性忠厚,心性善良,原本实在不适合在特高课这样的部门工作,只是机缘巧合,被自己引入此门。

    就是不知道自己走后,没有自己的指点和看顾,他能不能平安无事的度过这场战争。

    “慎也,按理说现在你在特高课地位稳固,我不应该担心,可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哪有不冒风险的?你平日里虽然滑头,但是我清楚,你的心地太善良,总是容易吃亏,我走后,你自己要小心行事,有大谷家和佐川课长的关照,前途是不用愁的,所以万事不要强出头,顺其自然,自身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老师您也要多保重!”何思明重重地点了点头,连声答应。

    “你也不用担心我,我之所以这次这么热衷去厦门,职务的升迁还是次要的,主要是厦门离台湾近,我回家探亲也方便了不少,我本来就不太愿意加入这场战争,只是身不由己,现在也算是提前去养老,厦门和台湾一水之隔,以后我会经常回台湾,也可以关照你的家人,你也少了后顾之忧。”

    秋田彰仁在台湾生活了几十年,家人也在台湾定居,这次回到厦门,正好可以公私兼顾。

    何思明沉默不语,他自从来到上海,除了寄了几封家书和钱物,就再也没有和家人联系,就是怕有人知道他是中国人的身份,对家人亏欠良多,有老师回去帮着照顾,自然是再好不过。

    当天下午,何思明将老师送到了码头,看着秋田彰仁登上了南下的客轮,师生二人互道珍重,挥手告别,自此天各一方,相见不知何期!

    何思明心情复杂,怔怔地看着客轮消失在远方,这才转身离开,就在他走出码头,准备上车离去之时,却见身旁快步走过两个青年男子,他们手提着随身的小皮箱,身材不高,却都结实精壮,脚步匆忙的上了不远处的一辆轿车。

    何思明的眼神一缩,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这辆轿车是上海特高课本部的车辆,他甚至还使用过几次,可是这两个人他却一个也不认识,这些是什么人?

    何思明出行的习惯,除非是特殊情况,一般从不穿军装,向来都是一套便装,想来对方也没有注意到他。

    他赶紧也上了车,迅速发动车辆,远远的坠在对方的身后,果然前方的车辆一路驶进特高课,何思明也随后跟了进来。

    看着对方几个人下了车,进入办公大楼,何思明略微思索了片刻,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不多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他赶紧拿了起来,是佐川太郎打来的,这一定是有事情安排他,他赶紧打起精神,推门而出,快步赶到了课长办公室。

    敲门而入,却发现了屋子里不止是佐川太郎,还有两个人坐在一旁,正是刚才见到的那两位青年男子。

    佐川太郎笑着说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联络官,竹下慎也少佐。”

    然后又示意那两位青年男子:“这两位,是东京特高课的小野松永少佐,和安部陆山上尉。”

    “请多关照!”

    “请多关照!”

    何思明躬身顿首,和两个人相互问好。

    佐川太郎接着说道:“竹下君明天正好要去南京特高课处理公务,可以护送两位一程。”

    何思明顿时一愣,之前他并没有接到佐川太郎的命令,让他去南京公干,可是既然佐川太郎这么说了,那一定是已经安排好了。

    “慎也,你给小野君他们安排好食宿,明天一起去往南京!”

    “嗨依,我马上就办!”

    何思明点头领命,陪着小野二人出了课长办公室,就在特高课对面的宾馆,安排好了食宿,一切妥当,这才回到佐川太郎这里询问详情。

    乐文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课长,小野和安部,这两个人是来做什么的?”

    对何思明的询问,佐川太郎笑着摇头说道:“具体的情况我也并不清楚,我只是接到了东京特高课的电文,要求我们协助他们完成一项任务!”

    “什么任务?”

    “他们也没有明说,电文里提到一点,是关于国内赤色分子的案子,说是要抓捕一个赤色分子回东京,但这和我们关系不大,我已经和南京的今井君联络好了,由他配合协助,你明天带上一个行动小队,护送小野君他们去南京特高课。”

    南京?抓国内的赤色分子,还要去南京?

    何思明闻言有些奇怪,而且他是从来不出外勤任务的,这类行动应该有情报队或者行动队的人员负责,这不是自己负责的范围。

    佐川太郎显然看出何思明所想,笑着说道:“你不要多想,主要是还有一件任务要交给你去办,今井君请求我们去特工总部提一名人犯,押送去南京,特意要求你去押送,他只说是许久不见,想要和你叙叙旧,我估计,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你的帮助,只是不好明说,所以也就没有多问,你明天上午去特工总部提人,然后顺便把小野君也护送至南京,我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多逗留几天,放松一下,不用着急回来。”

    何思明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今井优志是自己的老长官,关系也是一直不错,当然这也是看在自己身后大谷家的面子,这一次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不过佐川太郎既然安排了任务,自己执行就是了,正好也去南京面见处长,汇报一下近期的情况。

    第二天一大早,何思明带着一队手下赶到了特工总部,接待他的,正是目前负责机关工作的骆兴朝。

    两个人之前也是见过面的,不过在侦缉处时期,竹下慎也是高高在上的联络官,骆兴朝不过是和毫不起眼的普通特工,所以从来没有接触过。

    后来到了特工总部,竹下慎也和特工总部接触并不多,而且每次都是由丁墨或者李志群出面,二者也是没有直接打过交道,所以这一次,还是两个人头一次进行交接。

    何思明将一份公函递交给骆兴朝,态度和蔼的说道:“骆处长,打扰了,这一次我是奉命前来提人,还请多多关照!”

    骆兴朝看着眼前这位青年,竹下慎也的背景他早就有所耳闻,身后有日本顶级阀门大谷家的背景,在上海情报界也是颇有能量的人物。

    他赶紧接过公函,也是恭声回答道:“竹下君,我已经接到了主任的电文,命令我将人犯郑嘉元,哦,也就是罗嘉纳移交给贵部,不过,他之前受刑太重,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给他治疗,在行动上有些不便……”

    何思明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个情况我们了解,可是佐川课长的命令,是即刻把人犯送往南京,我已经带来了担架,这就去领人吧!”

    骆兴朝点头说道:“那好,请跟我来!”

    一行人来到了特工总部后院的宿舍区,进入一个独立的院落,负责看守的人员打开院门,何思明跟着骆兴朝来到屋里,这才见到了人犯郑嘉元。

    让何思明感到意外的是,这处房屋的环境竟然不错,屋子里干干净净,郑嘉元看上去伤势虽然严重,但是精神还好,从身上的包扎情况来看,显然特工总部的人员确实对他进行了周到的救治,总之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好的多。

    他转头看向骆兴朝,骆兴朝赶紧解释道:“这个人是重犯,主任去南京之前特意交代给我的,好几次都差一点没了,我生怕他出了问题,不好向主任交代,所以审讯结束后,就对他进行了妥善救治,目前来说情况稳定。”

    何思明笑着说道:“骆处长,有你在上海负责工作,李主任可无后顾之忧,真是用心了!”

    骆兴朝连称不敢,何思明命令手下人把郑嘉元抬上了担架,离开院落房间,出了院门。

    这个时候,何思明却又看见一旁的一个院子,门口有铁栅栏门,一个中年男子在手扶着铁栅栏,好奇的注视着他们,这个人面色有些苍白,身上的衣物污迹较多,也显然已经多日未换,一眼就知道,这也是特工总部关押的人犯,只是也没有关进大牢,想来必有一些特殊。

    这个时候,院落里突然传来几声呵斥声,两个特务现身,上前一把拉回了这个中年男子,看着骆兴朝在外面,赶紧点头问好,这才把人带了回去。

    何思明貌似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人?”

    骆兴朝笑着解释道:“这也是李主任去南京之前抓捕的人犯,具体是什么人,我也不清楚,竹下君,请这边!”

    看到骆兴朝不想多说,何思明也没有多问,他敏锐的感觉到,这个关押的中年男子的情况有些特殊,他暗自记下这件事情,正好去南京时可以汇报给处长。

    他知道上海情报科在特工总部里是安插有眼线,只要花些功夫,是能搞清楚情况的。

    骆兴朝将何思明一行人一直送到了大门外,这才转身回到了办公室。

    他之前就接到了李志群的通知,知道特高课提郑嘉元去南京,一定是追查南京的中统地下组织,这个情况必须要尽快上报。

    还有就是那个人犯的身份也要尽快查清,不然等李志群回到上海,自己就更没有机会了。

    他拿起电话,把崔元风喊了进来,开口问道:“这么多天过去了,那个人的身份查得怎么样?”

    崔元风这段时间也一直在下功夫,听到骆兴朝的询问,低声汇报道:“倒是有了一些眉目,可是还不确定!”

    骆兴朝眉毛一挑,赶紧问道:“什么眉目?”

    “这些天我让秦三接着送饭和打扫卫生的时候寻机接触人犯,听到刘建志他们称呼这个人犯,这个人应该是姓冯或者姓封,但具体的名字不知道,而且昨天人犯在放风的时候,和秦三聊了几句话。”

    “什么话?”

    “这名人犯和秦三套近乎,想让秦三给他带点换洗的衣服和香烟,中间说一句,说是以前就是枪支大炮也能搞到,现在接口烟都抽不上,还许诺出去之后对秦三必有报答。”

    “搞到枪支大炮?”骆兴朝顿时听出了端倪:“一个本地人,怎么能搞到这些,就是青帮弟子也不敢这么说。”

    “我也这么想,您说,这个人会不会是个军火贩子?”崔元风也是疑惑的说道,“这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就怕这个小子在吹牛,不过我准备去黑市上打听一下,以前我在黑市上还有些关系,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崔元风和骆兴朝等人,之前都在上海站供职多年,在上海本地多少有些关系,现在正好用上。

    骆兴朝缓缓的点了点头,目前也没有别的好办法,说道:“那就试一试,总比没有目标强,还有,在人犯放风的时候,想办法给他偷拍一张照片,这样会更准确一些,只是你要找一些可靠的关系去查找,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是!”崔元风点头领命!

    当天下午傍晚时分,何思明一行人抵达南京火车站,今井优志带着闻浩在火车站亲自接站。

    一下了火车,何思明看到今井优志亲自前来,赶紧上前躬身一礼,笑着说道:“课长,怎么敢劳动您亲自来接站!”

    今井优志亲切地说道:“竹下君,上海一别,许久未见,我是特意请佐川课长把你派过来的,大家好好聚一聚。”

    他的话一出口,就是一旁的小野二人也是颇为惊讶,这一路上这位竹下少佐说话风趣幽默,语气和蔼可亲,多次和自己二人搭话,自己二人还以为对方是在讨好他们,不禁颇有矜持冷落之意,没有想到此人竟然能够得到南京特高课课长如此的看重,看来是走了眼了。

    今井优志见礼之后,闻浩也赶紧在一旁顿首道:“竹下君!”

    何思明看着闻浩也赶来接他,不免是有些意外,他在上海的时候就接到消息,说是闻浩极得今井优志的赏识,现在看来,确实没有说错,就连特高课的内部事务,今井优志都带着闻浩前来。

    “闻君,早就听说你在南京混的风生水起,如今独当一面,风光一时,那我就恭喜了,不过发达了,可不要忘了老朋友哦!”

    何思明的这句话,半开玩笑半认真,闻浩此人东山再起,手头自然宽裕,说不得就要收他一些孝敬,也不算白来一趟。

    闻浩闻弦知意,他对这位老上司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只要把钱给到位,什么事情都好商量,以前在侦缉处的时候,就是因为自己不断的好处孝敬,替自己挡了不少的事情,如今这也正合了自己的心意。

    他急忙点头答应道:“卑职能有今日,都是课长和竹下君的关照,绝不敢忘!”

    三个人相互寒暄之后,何思明这才将身后的小野松永和安部陆山两个人介绍给今井优志,今井优志也已经得到通知,双方见礼之后,大家一起上了车,赶往南京特高课驻地。



    回到了特高课,今井优志先是派人安排一行人的住宿,却没有召见小野二人,而是把何思明请到办公室里,和闻浩三人相互叙谈,很快,何思明就搞清楚了他们的用意。

    原来是因为自己和藤原智仁的关系,想要通过藤原智仁,为闻浩在南京伪政府谋一个部长的头衔,这一点倒让何思明心情一松,如果只是这样,那倒是好说了,以藤原智仁的身份,只要开口,影佐裕树是不会驳这个面子。

    而且何思明也知道,处长此次来南京就是为了布置新的情报网,如果能够进一步控制特高课和二十一号特工分部,那对上海情报科以后的情报活动会有相当大的积极作用,想来处长应该是同意的,当然这一切需要他面见处长,请示之后才能决定。

    不过何思明对闻浩也没有把话说死,只是答应试一试,今井优志和闻浩自然是大喜过望。

    尤其是闻浩,他现在对仕途上的期望甚大,如今南京政府初建,正是用人之际,越早参与进入占据高位,对以后的发展就越有利。

    于是何思明也没有耽误,直接交接完公务,就赶往藤原智仁的府邸拜访。

    何思明的到来让宁志恒非常的意外,他赶紧把何思明带回书房,仔细询问情况,这才知道整件事情的原委。

    何思明最后说道:“今井和闻浩的意思很简单,他们也不要求有警政部这样的重要职务,这南京政府五大院,部长级的职务可不少,他们只需要一个头衔,最起码在名分上,也要跟李志群能够分庭抗礼,我看闻浩不甘居于李志群之下,有取而代之之心。”

    宁志恒自然是清楚其中的关节,闻浩这是要先把级别提上去,最后想办法再掌握实权,以图一步一步进入南京伪政府的高层,他分析说道:“把闻浩推出去和李志群打擂台,让他们狗咬狗,产生内耗倒也不算是坏事,只是闻浩这个人才能出众,并不在李志群之下,以后还是要防范一二。”

    何思明劝道:“李志群就是日本人的一条忠狗,死心塌地的为日本人卖命,这个人势大对我们并不是好事情,相反,闻浩这个人远比李志群圆滑,知道些轻重,如果能够使用的好,还是可以为我们做一些事情的。”

    宁志恒闻言不禁打趣的说道:“不会是这个家伙给你塞了好处吧,要你这么替他说话?”

    何思明嘿嘿笑道:“这一次总要狠狠地敲上一笔,不然真对不起这个家伙!”

    两个人会心的一笑,宁志恒点头说道:“你说的也对,最起码目前来说,我们需要掌控二十一号的力量,让闻浩为我们所用,那好吧,就答应他的要求,这个要求并不难,我和影佐打声招呼就可以了。”

    听到宁志恒答应,何思明也是心神一松,接着汇报道:“这一次我奉命把郑嘉元押送到南京,现在已经转交给了闻浩,这个人据说是中统苏沪区区长沈乐的老部下,他来到南京,一定会对中统潜伏势力产生威胁,我们需要提醒他们一下吗?”

    对于郑嘉元的情况,宁志恒还是了解的,之前自己已经提前示警,现在看来特工总部并没有在郑嘉元的身上有所收获,这是个好现象。

    “当然,我会发这个消息尽快通知总部,并转告中统苏沪区,以后就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接下来,何思明又把自己在上海接触到的一些情报,向宁志恒做了汇报,还提到了在特工总部关押的那个中年人。

    宁志恒自然清楚,这个人犯应该就是李志群从影佐机关带回来的重要人犯,也是李志群前段时间一直忙碌的工作,不过这件事情有骆兴朝负责跟进,宁志恒还是放心的,他相信骆兴朝不用多长时间,就可以搞清楚具体的情况。

    最后何思明提到了小野和安部这两个人,一下子就引起了宁志恒的警惕之心。

    他身形一正,语气郑重地说道:“把情况详细的跟我说清楚!”

    何思明看到宁志恒表现出来的态度,就知道宁志恒对此事极为重视,于是把关于这两个人的所有情况仔仔细细的汇报了一遍,最后说道:“我在来时的火车上向这两个人试探了几次,可是他们的戒心很重,根本不搭我的话,不过他们就两个人,来到南京抓捕人犯,必须要今井优志的配合,我明天去打听一下具体情况。”

    宁志恒面色凝重,何思明带来的这个消息让他很是担忧,从佐川太郎的口中所说,可以知道,这次东京特高课派来这两个特务,是要抓捕一名日共分子回国。

    而且他们一到中国,就直接来到南京,显然已经完成了前期的侦查,目标非常明确,也就是说这名日共分子很可能已经暴露,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此人只是牵扯日本国内的红色组织,也还罢了。

    可是如果此人和本地的地下党组织产生了联系,知道南京地下党组织的一些情况,那就会对南京地下党组织造成严重的威胁,自己必须要搞清楚这里面的情况。

    但是让何思明直接出面去打听情报,还是不可取的,如果最后自己要采取营救行动或者是示警,那么何思明就有暴露的危险。

    宁志恒仔细想了想,问道:“你告诉我小野这两个人行踪,我另外安排人员跟踪他们,看一看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谁?”

    “他们和我被一起安排在特高课附近的一处高级宾馆,名叫富田宾馆,这里是特高课的专属宾馆,里面住的大部分是日本人。”

    宁志恒吩咐道:“好,你回去之后不要刻意打听这件事情的任何的情况,和这件事撇开关系,我会另外派人跟进的!”

    “是,对了,明天闻浩想来拜见你,说是搞到了几件好古董,想给你送过来,问你方不方便?”

    “哈哈,有人送礼当然是好事情,你带他过来吧!”

    与此同时,特高课今井优志的办公室里,今井优志也正和小野两个人相对而坐,听取他们两个人的汇报情况。

    只见小野松永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张照片,恭敬地递到今井优志的面前,开口说道:“就是这张照片上中间这个人!”

    今井优志接过照片来,仔细端详,这张照片上是三个男子的半身正面合影,他们年龄相仿,大约都在三十出头左右,中间的男子相貌方正,带着一副金边眼镜,外貌斯文。

    “这个人很面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今井优志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将照片凑在眼前仔细的端详片刻。

    “我想起来了,他是联合通讯社的首席记者高杉仁希,我之前去联合通讯社的时候见过他,怎么会是他?

    小野松永重重的点了点头,确认道:“您说的对,就是高杉仁希!”

    接下来小野松永把事情的全部经过向今井优志做了详细的介绍。

    原来很早之前,日本社会中共产主义思想盛行,甚至有越演越烈之势,面对日益升温的红色思想宣传和社会政治运动,日本高层决定严厉打压,用强制手段杜绝此类思想的蔓延。

    而这些工作就交给了隶属于日本内务省,一直负责应付国内事变的机构,日本特别高等警察课,也就是所谓的特高课。

    在特高课的强力打压之下,很快日本共产主义组织遭到了重创,社会活动转入地下,一度销声匿迹。

    可是在近几年来,日本共产主义组织又开始活动,于是特高课再次进行追查,就在不久之前,有人举报了一个赤色分子,此人叫三原柏明,特高课出动人员抓捕,可是在抓捕的过程中却出现了意外。

    三原柏明从楼上跳窗而逃,却被迎面而来的汽车当场撞死,东京特高课没有抓到活口,可是他们在搜查房间的时候,却发现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上有三名青年男子,其中一个就是三原柏明,而另外两个人经过调查和辨认,确认了中间的男子就是日本记者高杉仁希。

    他们很快调查到高杉仁希已经在几年前进入中国工作,目前在南京的联合通讯社担任首席记者,于是这才派小野松永和安部陆山来中国抓捕高杉仁希,准备带回国内审讯,以追查国内的赤色组织。

    今井优志听到小野松永的叙述,不禁皱着眉头,将手中的照片扔在桌案上,有些失望的问道:“难道就因为一张照片?就可以认定高杉仁希是赤色分子?你们就千里迢迢的跑到中国来抓捕,是不是太不严谨了?”

    小野松永解释道:“我们之前调查过,高杉仁希和三原柏明在国内的时候就过从甚密,而且……”

    说到这里,小野松永伸手将桌案上的照片翻了一个面,指着上面的一行字。

    今井优志拿起照片,只见照片的背面上清楚的写着一行日文。

    内容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乐文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这是《共产党宣言》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最著名的一句话!

    三原柏明在这张合影照片上的背面写下了这句话,含义自然就不一样了,很显然,照片上的合影人应该都是和他志同道合的同志。

    今井优志指着照片上最后一个男子,问道:“另外一个人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没有,我们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也无法确认最后一个人的身份,看来只有抓捕高杉仁希后,从他的口里找出这个人。”

    小野松永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需要说明一点的是,高杉仁希的身份比较特殊,他在少年时期考入东亚同文书院,毕业后进入外交部的报社,期间多次被派入中国内陆工作,到淞沪大战之后,又被派往中国,现在隶属于外交部,我们觉得这件事情不宜搞的动静太大,准备进行秘密抓捕,尽快送回国内调查,所以这才请大佐阁下帮助我们完成这一任务!”

    今井优志一听,顿时脸色一变,诧异的说道:“这个人是外交部的情报人员?”

    小野松永口中的东亚同文书院,别人不知道,可是作为老牌间谍,今井优志自然清楚,这是日本在中国设立最早的间谍学院。

    这个学院始建于本世纪初年,学校就在上海,开始是打着增进中日亲善的幌子,顶着教育机构的名义而进行的,但从始至终,都是日本方面搜集中国情报,培养新生力量的间谍机构。

    所招收的成员都是日本青少年,他们在这所学校里学习汉语,汉文学,中国历史和地理,全面的了解中国各地的政治、经济、通讯,工业,物产、交通、地理和风俗习惯等情况。

    书院的学生毕业之后,有半数都留在中国,服务于各地各级日本侵华机关或伪政权当中,遍布中国东北,华北,华中,华南各地,职业也各有不同,有政府官员,文人学者,随军翻译、报社记者等等,但基本上都服务日本各大部门的情报机构,都有情报人员的背景,成为日本潜伏在中国的情报人员中的重要力量,就是宁志恒手中抓捕的很多间谍都是从这个学院毕业的。

    现在高杉仁希自然也是这种情况,这让今井优志立时有些犹豫了。

    外交部的情报部门虽然存在感较低,保密级别和权限都不高,可也不是特高课可以随意抓捕的,如果事情泄露,最后引起纠纷出了问题,这个责任他是绝不愿意承担的。

    小野松永看到今井优志的神情,就知道对方所想,赶紧劝说道:“大佐阁下,我们认为这是最有效的办法了,只要下手隐蔽,在中国失踪一个记者,并不会引人注意,等我们审讯出真实情况,确认他的赤色分子身份,外交部就是知道了,也无法反对!”

    “你们太想当然了,南京不是华北,轮不到我们特高课做主,现在南京的工作是军部主持。”

    今井优志脸色冰冷,他当然不愿背这个黑锅,接着说道:“这件事情我无法擅专,需要请示华北总部,如果土原课长同意这么做,那我就执行,如果得不到土原课长的命令,那就只能说抱歉了。”

    特高课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们之前只不过是内务省的警察部门,可是后来却在中国境内发展迅猛,到了土原敬二的手里,更是迅速蜕变成为准军事化的,大型对外情报部门,所以,特高课的总部却是在中国华北,东京特高课也只是其下属的分部,也无权强行命令今井优志。

    小野松永和安部陆山相视一眼,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料想到了现在的情况,毕竟做这种事情,不能摆在明面上说,谁也不会平白冒这个风险。

    小野松永点头说道:“我们来之前,本部已经把情况汇报给了土原课长,我想近期内,您就可以接到总部的命令。”

    “那就等我收到总部命令后,再进抓捕吧!”

    今井优志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下,不过他心中却有了另外一个想法,如果高杉仁希确实是真正的赤色分子,那么他在中国境内逗留了这么长的时间,有很大可能和中国的赤色分子,也就是地下党已经产生了联系,这样一来,自己不也是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找到地下党的踪迹吗?

    在等待总部命令的这段时间里,自己正好可以对其进行监视和跟踪,如果能够有所收获,那岂不是一桩美事。

    今井优志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看了看小野松永两个人,脸色一缓,笑着说道:“这样吧,在得到总部的电文之前,我会派人对目标进行监控,如果你们二位不放心,也可以参与到这项工作中来。”

    “那太好了!一切都听大佐阁下安排!”小野松永当然点头答应,他对高杉仁希更是紧张,生怕对方脱离了自己的视线和掌控,自己能够时时监控,当然是最好了,如果能够有所发现,那自然是锦上添花。

    第二天早上,南京特高课附近的富田宾馆,何思明洗漱干净,换上一身崭新的白色西装,特意左胸口袋别上暗红色手绢,抬手看了看手表,掐算着时间,打开房门,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多时,听到了外面有动静,这才迈步出门,正好看见隔壁的小野松永和安部陆山两个人出了房间,两个人还是一身普通的便装,身形不高,显得很不起眼。

    何思明抢先打声招呼道:“小野君,昨天晚上休息的可好?”

    小野松永看到何思明,也赶紧露出了笑脸,从昨天今井优志对待这位竹下联络官的态度,他也察觉出了异常,这个联络官的背景绝没有之前想的那么简单,他随之也没有了昨天冷淡态度,笑着回答道:“竹下君,多谢你的关心,我们休息的很好。”

    何思明依然是满脸的笑意,丝毫不以昨天的事情为意,热情的说道:“小野君,你们是头一次来到南京吧,这里可是中国最著名的古都,今天我和朋友约好了,要去南京各处游览一番,不如一起去看一看?”

    小野松永一愣,他看何思明如此热情,不由得无奈地推辞道:“对不起,竹下君,今井大佐给我们安排了任务,真是太抱歉了!”

    何思明面露惋惜之色,一摊手,说道:“好吧,反正我要在南京多逗留几天,以后也有机会。”

    小野松永和安部陆山也是连声答应,三个人边走边说,一起向外走去。

    三人的身影一走出宾馆大门,马上就有数道目光扫过,暗中传出一个声音:“就是他们,身穿白色西服旁边的那两个人就是目标!”

    这个时候,闻浩早就驱车来到富田宾馆,一直等在大门外,看到何思明出门,就赶紧迎了上来,今天约好了,两个人准备一起去往藤原智仁的府邸拜访。

    小野松永二人看到有人来接何思明,便挥手示意,各自分手离开,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几道身影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小野松永两个人先是赶到特高课,随后今井优志给他们调派了一队人员,一行人来到联合通讯社,分头布置,开始对目标高杉仁希进行跟踪监视。

    宁志恒的住所里,闻浩和何思明两个人登门拜访,闻浩精心准备了几件古董珍品,宁志恒自然是非常高兴,对闻浩大加赞赏,何思明在一旁也是为他美言,三个人相谈甚欢,最后宁志恒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为他在南京政府谋一个部长的头衔,这让闻浩欣喜万分,再三表示衷心,誓为藤原先生之爪牙,马首是瞻!

    第二天的上午,易东安向宁志恒汇报昨天一天,情报组的跟踪情况。

    “康学致亲自带队跟踪了小野松永这些人,昨天上午和中午的时候,他们都在联合通讯社的附近逗留,还在通讯社大门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布置了一个监视点,下午二点左右,他们跟踪了从联合通讯社里出来的一辆轿车,他们一直跟踪到了下关区,直到车辆进入了日本军营,小野等人就在外面守着。

    五点左右,这辆轿车离开军营,到了城东一家饭店,车上下来了一个中年男子,轿车就开走了,小野松永没有理睬轿车,只是继续跟踪那名中年男子,这个人应该就是他们要寻找的目标。

    中年男子好像约了人在饭店吃饭,我们的人不敢靠的太近,所以和他吃饭的人,我们没有看到,只是记下了当时吃饭的房间号,后来到了晚八点左右,这个中年男子离开饭店,叫了一辆黄包车,回到城中区太平街五十三号,这是一处独立的公寓,周围的住户也大多都是日本侨民,情报组花了一晚上的时间了解到,居住这个公寓的人名叫高杉仁希,是联合通讯社的首席记者,昨天晚上在饭店和他一起吃饭的人,是一男一女,年纪都大概三十多岁,因为当时人手不足,康学致没有安排跟踪,所以具体的身份还需要继续调查。”

    “高杉仁希?”

    宁志恒心中有些疑惑,根据何思明提供的情况,小野松永两个人是专门从国内来南京抓捕赤色分子的,按理来说,他们的目标应该早就确定,可是现在却没有立刻抓捕,看来他们对目标的身份也不是很确定。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想通过高杉仁希,找到和他联系的南京地下党成员,这是准备放长线钓大鱼啊!



    宁志恒虽然已经知道了日本人监视的目标,但之前都是他根据何思明提供消息的判断,到最后他还是需要确认高杉仁希的真实身份,而且还要越快越好。

    日本人既然已经开始监视高杉仁希,而高杉仁希随时都有可能接触自己的同志,如果日本人真的在他的身边有所发现,找出了地下党组织成员,问题就严重了。

    可是如何确认高杉仁希的真实身份呢?如果是在上海,自然一切不是问题,自己只需要和农夫联系,让农夫通过组织程序去确认高杉仁希的身份,并及时制定应对措施。

    可这里是南京,自己和地下党组织之间没有联络人,总不能再长途跋涉,赶回上海和农夫联系吧?就是座火车,这一去一回也要两天,在时间上也是耽误不起的。

    而且自己的目标太大,一旦动身赶回上海,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这个方法实在不可行。

    那么,就只能在南京本地找到地下党组织,给他们直接示警,可是南京地下党组织的行踪难寻,目前,自己也只是知道南京地下党组织的运输渠道,那就是东城区东华街街角的同福满商行,自己可以去那里看一看,看能不能有机会接触一下。

    而且事不宜迟,情报工作瞬息万变,随时都会出现变故,自己越快发出示警信号,南京地下党组织的损失就会越小,想到这里,宁志恒便不再犹豫,他换了一身大衣,戴上礼帽,也没有开轿车,没有带易华安和保镖跟随,独自从别墅后门悄然离开,徒步来到街道上,抬手招呼了一辆黄包车,坐上了车,就赶往东城区。

    黄包车夫的脚程很快,跑了半个小时,进入了东城区,宁志恒坐在车上,左右望去,街道上的碎物垃圾虽然已经收拾干净,可是两边的店铺损毁的还是比较严重,有的商铺还没有营业,窗户破碎,大门紧闭着,显然还没有恢复过来。

    但还有不少的商铺正在修复中,动作快的,门窗也已经都重新安装好,恢复了营业。

    街面上的人也不比以往,人流稀疏了不少,看来人们还没有从动乱中恢复了过来。

    来到东华街附近,宁志恒示意车夫停车,他下了车掏出钱来,打发走了黄包车夫。

    左右看了看,便徒步在东华街的街道上走了一段,这条街道上的商铺损坏的相对更为严重,几乎有一半的店铺还关着门,没有营业,街面上显得非常冷清。

    来到了街角处,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不大的商铺,门上的匾牌上写着“同福满商行”几个大字,店铺的门窗也明显是刚刚更换过的,之前应该是在动乱中被日本乱兵给砸毁了。

    不过此时同福满商行也是紧闭门窗,上着门板,并没有开始营业,宁志恒皱了皱眉头,左右看了一眼,迈步来到一个附近的报摊前,掏出一张钞票递了过去,开口用上海话说道:“来一份新南京报。”

    “好嘞,您自己拿,我给你找钱!”摊主赶紧答应道,接过钞票,立时有些傻眼,这是一张十日元的面值钞票,他可是找不起,“先生,我这刚开张,找不开您这些钱!”

    宁志恒随意在摊位上取了一份《新南京报》,淡淡地说道:“那就不用找了,我给你打听一下,我是从上海来做生意的,以前来过这里,可不是这个样子,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摊主一听这话,心中自然大喜过望,一开张就遇到了这么个大主顾,平白得了这些钱财,他赶紧把这张钞票紧紧攥住,贴身收起来,嘴里恭敬地说道:“多谢先生,您生意兴隆!咳,您是刚到南京吧?您不知道,就在前几天,一伙日本兵在这里打砸抢掠,整个东城区都被抢了,店铺砸了个干净,还开枪打死了好几十号人,这条东华街被抢的最厉害,光人命就搭进去十多条,哪还有心思开张营业,你看那家……”

    说到这里,摊主指了指斜对面的同福满商行,声音压低的接着说道:“两个伙计护着货物,就被日本兵给打死了,最后砸的也最厉害,这两天忙着办丧事呢,要说这家掌柜也真不错,伙计搭了性命,就下了本钱,全套的发送,也是对得起他们了……”

    听着摊主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宁志恒很快知道一些情况,同福满商行是在这场动乱中,人员和货物都受损严重,这几天都没有营业。

    他没有再多停留,和摊主点头示意,然后转身快步离去,很快又拦下一辆黄包车,吩咐道:“去城南!”

    时间紧迫,宁志恒决定放弃同福满商行这条线,他要去城南碰一碰运气。

    战争爆发前,他在南京军情处时期,掌握了地下党组织的两个首脑人物的隐藏身份。

    一个是金陵大学的教授方博逸,另一个就是城南普安中医诊所的坐诊大夫程兴业。

    方博逸现在身在重庆,自然是指望不上了,可是那个中医大夫程兴业很有可能还停留在南京,自己要去落实一下。

    而且这个程兴业在全面开战前,就已经是地下党组织负责药品输送的负责人,可以想见他在党组织的地位,直接通知他,也省下了许多汇报环节,可以尽早的示警组织。

    宁志恒按照以前的记忆来到诊所的附近下了车,徒步而行,穿过两个路口,很快来到普安中医诊所所在的街区。

    自从战火过后,三年过去了,这里的许多建筑都变了模样,不过宁志恒还是很快找到了自己要寻找的地方。

    看着眼前的中医诊所依旧挂着那块牌匾,宁志恒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是万幸,这个普安中医诊所还没有被毁,就是不知道程兴业还在不在这里?

    宁志恒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迈步走进了诊所的大门,诊所里面的布置还是和几年前一样,不过看病的人却是比以前多了不少。

    中医这个行当就是这样,行医的时间越长,有了口碑,病人就会从各处慕名而来,生意就会越来越好。

    记得上一次来诊所,这个普安中医诊所刚开业不久,名声不显,看病的人还并不多,现在看来口碑已经闯下来了。

    在诊所的东北角,一个诊医台上,几张桌椅并排而设,坐满了看病的顾客,坐诊大夫程兴业坐在桌子后面,正伸手在给一个病人号脉,他一身长衫,一副黑框眼镜,气质越发的沉稳,只是短短三年,他的头发也已经花白,比之前显得老态了不少。

    程兴业还在这里!

    宁志恒顿时心中大定,这一次没有白跑,总算是找到了正主,不过他是不会亲自接触程兴业的,自己当年和程兴业到底还是有一面之缘的,虽然只是匆匆一面,而且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但宁志恒还是不会行险。

    他转身离开了中医诊所,用围巾遮住了半张脸,来到附近的一家百货铺子,买了些糖果,出了门招手喊过一个在街边玩耍的顽童,低声嘱咐了几句,又将一包糖果给了这个孩子。

    这个顽童顿时高兴的点了点头,转身一蹦一跳的进了中医诊所,宁志恒在附近找了个角落,静静地观察动静。

    程兴业正在和以往一样在诊所坐诊看病,当年他在沦陷之前撤离了南京,后来局势稍微稳定之后,他又回到了南京,并临危受命,领导南京地下党组织的地下工作。

    对于地下工作者来说,有一个可靠的掩饰身份是极为不容易的,他这个中医大夫的身份已经经营了很长时间,而且之前在周围地区已经有了一些口碑,非常的可靠,所以程兴业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易舍弃了,回到南京后,他继续以此为掩护,到目前为止,还都平安无事!

    这个时候,一个半大孩子蹦蹦跳跳来到他的身边,这个孩子他是认识的,正是是附近邻居家的孩子,就见孩子将手中的一个信封递了过来。

    程兴业一愣,语气和蔼的问道:“小远,这是什么?”

    小远笑嘻嘻地晃了晃手中的一把糖果:“程爷爷,外面有个叔叔让我给你的,他还给了我好多的糖!”

    程兴业闻听心中一紧,急忙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一张信纸,展开一看,只一眼就惊得一身冷汗,赶紧把信纸一团,收在袖子里,急声对小远问道:“小远,那个叔叔现在人在哪里?”

    “就在外面!”

    程兴业二话不说,赶紧手牵着小远,快步出了诊所大门,可是小远四下张望,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程兴业知道送信人已经离开,这是根本不愿和自己见面,就是再寻找也是枉然,他低声询问了小远几句,最后松开小远的手,让他接着去玩耍,自己失望的回到诊所中。

    拱手向顾客们告罪,推了今天的诊治,又交代了伙计几句,快步出了诊所。

    程兴业刚才的一番举动,都看在宁志恒的眼里,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着,直到程兴业再次出了诊所的大门,宁志恒这才起身,远远地跟在程兴业的身后。



    程兴业的脚步很快,穿过一条街道后,身形一转,突然拐进一条偏僻的巷道。

    很快,宁志恒也跟着进入这条巷道,可是刚进巷口,他抬眼一看,就发现这条巷道上的行人不多,而且巷道笔直,几乎没有什么遮挡物,就知道不宜跟得太紧,否则很容易暴露行踪。

    于是他停下了脚步,退回巷口,等着再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放远了一些,再行跟踪,他暗自掐算着时间,只需要等程兴业快走完这条巷道的时候,再进入巷口,这样保证程兴业的身影不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即可。

    果然,程兴业的警惕性极高,他之所以选择这条巷道,就是因为这条道路比较偏僻,地形简单,而且几乎没有什么商铺和人流,只要有人跟踪他,他很容易就可以察觉。

    他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折行返回,看着迎面而行的几个行人,仔细辨认,确认没有发现后,再次出了巷口。

    宁志恒正准备进入巷道时,就看到程兴业中途折返,就知道这果然是他的反跟踪动作,于是及时退后,躲入街道旁的一处店铺里,看着程兴业快步从身旁不远处错身而过。

    尽管躲过了这一次反跟踪动作,可是接下来的跟踪并不顺利,程兴业今天收到示警后,显然极为谨慎,他再次采取了反跟踪动作,好在宁志恒的反应更为敏锐,再次躲过了他的观察。

    程兴业最后终于确认了安全,看着迎面而来一辆黄包车,马上招手唤来,抬腿坐了上去。

    黄包车夫跑起来的速度是比一般人行走快很多,宁志恒不能就这样跟随,只好左右看了看,可是一时之间,却没有发现有黄包车经过,不过他以前在南京停留的时间很长,对附近的道路还算熟悉,他看着程兴业离去的方向,也转身转入另一条街道,甩手遮上围巾,单手抬起按住礼帽,压住帽檐儿,遮挡住自己的面容,放开脚步跑了起来,好在周围的行人不多,看着他在街道上奔跑,虽然诧异,但谁也没有太过留意。

    很快他来到路口,正好看见两个黄包车夫正在这里等生意,赶紧招呼了一辆,上了车,让车夫按照自己指定的方向快行,终于在一处街道口看见了程兴业的身影。

    远远地跟着程兴业的黄包车,就看见他一路向东,最后停了下来,下了车,进入位于玄武湖湖畔的一家古董店里。

    这里是南京有名的古玩市场,整条街都是买卖古董字画的铺面,宁志恒在远处下了车,付了车钱,打发走了黄包车,自已迈步来到这家古董店门口,抬眼看了看招牌,悬挂的横匾上写着“善得斋”三个大字。

    宁志恒中途并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行,来到斜对面的一家古玩店里逗留。

    善得斋的古玩店里,店铺掌柜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看着程兴业进入,顿时眼神一紧,赶紧给身旁的伙计使了个颜色。

    伙计随即拿起一块抹布,走出了店门,在外面的窗户上擦拭了起来,眼角的余光在四处巡视了一遍,并仔细观察周围的动静和过往的行人。

    掌柜将程兴业引上了二层阁楼,低声问道:“老程,不是中午才会面吗?你来的有些早了。”

    程兴业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而是来到了窗口处,向外张望的片刻,这才回头看着掌柜,表情显得极为严肃,开口说道:“赶紧把灯笼换了,今天的会面取消!”

    此言一出,掌柜的脸色也猛然一变,他不再多问,直接从身后的壁柜里取出一盏灯笼,来到窗口,推开窗户,将外面悬挂的两盏取下来一盏,换上新的灯笼。

    这新旧两盏灯笼一模一样,只是原来的那盏灯笼上写着一个“吉”字,新挂上的灯笼上面写了一个“福”字!

    看到掌柜的换完灯笼,程兴业这才松了一口气,没有等掌柜的询问,首先开口解释道:“老萧,有人向我示警,说高杉已经暴露了,日本人正在监视跟踪他,他到目前还没有察觉。

    我不知情报的真假,但慎重起见,先给高杉示警,断绝和他的联系,等确认情况后再说。”

    善得斋古玩店的掌柜,正是南京地下党组织,八人领导小组的成员之一,主管情报工作的负责人萧弘,代号“磐石”。

    南京地下党组织之前在方博逸负责时期,组织结构是五名常委各自负责一摊,程兴业负责药品的收集和运输,萧弘就一直负责情报工作,可是这几年过去了,南京地下党组织历经人事更迭,还几次遭受了重大损失,组织结构已经大为改变,为了适应新的斗争环境,南京地下党组织把情报工作放在了首位,组成了隐蔽战线的八人领导小组,成员大多都是参与情报工作,高杉仁希就是其中一位。

    这八名成员里面,萧弘在南京工作的时间是最长的,多年前,他就一直是南京情报工作的负责人,斗争经验也最丰富,程兴业对他极为倚重。

    此时萧弘听到程兴业的话,顿时察觉出了问题,赶紧问道:“有人向你示警,是谁?他是怎么知道高杉已经暴露的?”

    “是影!”

    程兴业从衣袖里取出那个纸团,展开后递到程兴业的面前,“老萧,我在战前一直是在根据地工作,你在这里工作的时间最长,你听说过这个影吗?”

    “影?”

    萧弘听到这个名字不禁脸色一变,他赶紧接过信纸,仔细观看。

    “查,日前日本东京特高课派遣两名日本特工,前来南京抓捕一名日共人员,目前南京特高课已经对联合通讯社首席记者高杉仁希进行跟踪调查,望确认身份,如果和组织有联系,宜及时应变,事关重大,万勿忽视,我的身份请与上海方面核实,影!”

    整篇文字都是以仿宋体书写,曲线优美,字体挺拔,只有最后一个签名,是一个飘逸如行云流水般的“影”字,至少程兴业和萧弘是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种文字的写法,极具特色和美感!

    宁志恒发出示警信息,可是他怕程兴业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依据和出处,万一对方质疑信息的真假,而忽视这条重要情报,那可就麻烦了,所以考虑再三,他还是将自己的代号告知对方,让他去和上海地下党组织联系确认,这样可保万全。

    程兴业的目光紧盯着萧弘,他之前从萧弘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端倪,这位情报负责人应该知道点什么!

    萧弘仔细看完了信纸上的内容,眉头紧蹙,思虑了好半天,他是知道一些情况,而且现在程兴业是南京地下组织的负责人,也是他的领导,有些情况也应该通告他一声。

    萧弘最后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在早期就在青山同志的领导下工作,‘影子’这个代号我是知道的,是青山同志亲自领导的老情报员,那个时候还是两党合作期间,我党的情报工作还没有现在这么严谨,所以我是知道影子的身份的。

    可是后来斗争环境越来越残酷,到白色恐怖时期,我们的情报员损失殆尽,影子也在一次行动中被国党特务杀害,于是青山同志又选定了一名老同志接任了第二任影子,这个人也是我的老战友,只是后来分隔不同的情报线,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可是数年之后,也就是在大战爆发前,这个老同志也被国党特务杀害了,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再也没有听过这个代号,不过在撤离南京前,组织里管理电台的同志出了事,有一段时间是由我掌握电台,在和总部的电文里我看到过这个代号,这才知道有第三任影子的存在,青山同志将影子的组织关系上交给了总部,可是青山同志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提及这个代号和情况,就是对我也守口如瓶,所以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按照这封信息上所说,现在第三任影子应该是在上海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下工作,可是这一次,怎么会突然来到南京给你发出示警?”

    程兴业听到萧弘的介绍,这才知道确有“影子”其人,地下党组织里接替代号的事情并不少见,有时候一个情报员牺牲或者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为了工作的衔接,也是为了迷惑敌人,接替者使用原有代号也是常有的事情,就像是他自己,就是接替了之前吴泉江的代号“苦泉”,所以“影子”的代号更替,他并不意外。

    萧弘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赶紧再次问道:“影子是以何种方式向你示警的?他的容貌如何?”

    “是让一个孩子直接送给我的。”程兴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解说了一遍,“据那个孩子描述,只说是一个脸上遮着围巾的青年男子,你知道吗?我刚看到这封信息的时候,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竟然有人能够直接找到我这里来,这简直不可思议!”

    萧弘听完他的叙述也是惊诧莫名,连声说道:“这不可能,你是南京地下组织的负责人,主要领导者,掩饰身份是最高绝密,即便是在组织里,知道你掩饰身份的,也只有寥寥几个人,就是我们八人小组里,也只有我和成峰知道,上海方面更不可能知道,影子是怎么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