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门牌已经送到了,那我也就不打扰了,叔叔阿姨可要保重身体啊,祝二位健康长寿,陆泽,我先告辞了。”
大概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从座位上站起,对陆卫国夫妻二人轻轻鞠躬,摆手客气的拒绝了老两口午饭邀请,只是握住两人双手一而再的祝福。
“那……小王,这点茄子辣椒,还有这笨鸡蛋你带走,不值什么钱,但都是自家来的,比外面买的香,吃着也健康,大泽,赶紧送送。”
相比于陆卫国的沉默寡言,李玉梅倒是热情,赶紧从厨房拿了不少东西硬是塞进王庆贺怀里,让他想拒绝也不知道该怎么推辞,客气了几句,没有劝动李玉梅,于是一拍大腿,笑着接过,拎在手里。
出了门,陆泽跟在他身后,二人向屋内望去,李玉梅仍眼巴巴的扒着窗户向外瞧,见两人回头,又赶紧笑着招了招手。
“阿姨是真热情,你一会回去可得替我谢谢她。”
“除了乡里乡亲的,一年半载的也见不着个外人,我爸还好,跟村里几个老头打打扑克,也不会无聊,我妈每天除了养点鸡,就是围着灶台转,没办法。”
一根烟被递到陆泽面前,档次不高,陆泽没介意,放在嘴上,伸手护住了风,等烟草完全燃烧后,才轻轻在王庆贺手上点了两下。
“唉,这也是没办法,年纪大了,故土离不开,可守在这儿,也就真守在这儿了,生怕村子荒了,败了,我爸妈也是这样,我怎么做都不对,我家老爷子脾气还倔,咱们做儿子的不管怎么安排,人家就是不听。”
瓜果放进后备箱,老款A4仍需要手动关后备箱,砰的一声,车都跟着晃了两下,后座的小女孩跪在座上,悄悄往外面瞧,见陆泽看她,又悄悄的缩回了脑袋,只留眼睛和白皙的额头在门线以上。
陆泽没说话,只是对小女孩温柔的笑笑,又转头朝着家中望去,见母亲还在窗口,低下头,深吸一口烟草,吐出了一口浓烟。
“对了,李高同学聚会你去吗?大祥、嘎巴、老拐、豁牙子他们都回来,现在他们也没你微信了,就想让我问问你到不到。”
“什么时候?”
“就下周,人还挺多的,班里回来一大半了,还建了个群,我看了一下,咱们班人都挺好,没有一个混的太寒碜的。”
“那可能去不上了,今儿我就走,上趟帝都,可能赶不回来。”
王庆贺,新上任没几年的副县长,主抓教育这块,权利也不算小了,另外,他是陆泽高中同学,虽然比陆泽大三岁,但农村晚上学的情况倒也常见。
听到陆泽的拒绝,他也没太意外,不管陆泽真有事儿还是假有事儿,他去的可能性都不大,毕竟层次不一样了,虽说这么多年大家伙儿过的都不错,但能跟陆泽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的,还是一个都没有。
他只是帮那些希望跟陆泽攀点关系的同学传个话,本身就没盼着跟陆泽关系走多近,自然也就没太多失望,好歹做了几年同学,陆泽是什么样的人他还有点印象。
将心比心来讲,没几个人喜欢对自己没有一点用处的人过来迎合自己拍马屁,即便是再喜欢出风头的人,马屁被拍多了,也会觉得腻歪。
“行,那咱们改天再聚,这不周末嘛,就带媳妇孩子出来玩来了,先走了啊。”
“成,路上加小心,等我这段时间忙完了咱俩喝两杯。”
后座上的女人不太会寒暄,只客气的点头笑了笑,拿起女儿的右手向陆泽挥了挥,做了简单的告别。
他站在门口,一直等到王庆贺开车走远,低下头,将烟头踩灭,烟雾缓缓吐出,双手拍了拍兜,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消息,这才转身进屋。
“走了?”
“嗯。”
“这么多年的老同学了,你们怎么这么不亲近啊,人家大老远给你送东西,你也不跟他多聊聊,留人在家吃个饭什么的。”
“十几年没见面了,难免生疏点,他这人做不到一见面就热情,我要是那么热情,他肯定得尴尬,再说人家是周末全家出来玩的,多留不好,等以后我有时间的吧。”
“说是等有时间的,这些年也没见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李玉梅靠在门框边,见陆泽翻箱倒柜找东西,没忍住,嘟囔了几句,对陆泽才在家呆两天就要离开有很大的不满,这大半年没见面了,怎么也该多呆几天,等自己看烦他了再走啊,不然过不了几天,她就得想儿子。
手头的活儿一顿,陆泽没说话,在柜中扒拉两下,找出四根合适的洋钉,拿着小锤就走到了门外,在入户门左边墙上,举起小牌子比划比划,三下两下钉进了墙里,稍微退后两步,确定没歪,这才将锤头随手放下。
这就是王庆贺送过来的东西,吕华市政府颁发的最美幸福家庭奖,虽然没有什么实质的奖励,但这种奖状无论对是普通家庭还是大富之家来说,都具有一种特殊意义。
这本该是县委工作人员过来派发的,怎么都轮不到一个副县长来亲自送,但他能找周末无事的理由亲自过来一趟,即便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儿,但陆泽依旧承了他的情,毕竟,一切关乎于家庭的事物,对他来说都是重要的。
轻轻擦去牌子上浮尘,突然有摩托车声经过,转过头,一年轻男人将车停在门口,正拿着手机拍他,见陆泽看过来,也没打招呼,只是头低了很多,对陆泽有些谄媚的笑笑,再次骑着摩托车离开。
曾经村里的精神小伙,如今也有了二十六七的年纪,据说在县里做活儿,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锅盖头剪了,摩托车上的彩灯和音响拆了,牛仔裤和豆豆鞋也变成了满是水泥点子的迷彩裤和劳保鞋。
原来这小王八蛋没少站在他家门口聊扯陆楠,可如今变成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陆泽又多多少少有些感慨。
“大泽,进屋吃饭。”
一进屋,李玉梅正给瘸子准备吃食,随后才将热菜端上了桌,平日里她没少吐槽过自己就像个保姆,又是照顾这爷俩,还得伺候家里的牲口,但最终,还是她抱着猫稀罕的最欢。
父亲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对陆泽饭后便要离开也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是平常中午并不喝酒的他,今天却给自己接了一两,而李玉梅,也没阻拦。
“爸,中午喝了,晚上就别喝了,爸?听见了吗?爸?”
“嗯。”
三人没再交流,吃完这清汤寡水的饭菜,他将最后一片香肠塞进嘴里,母亲在收拾碗筷,父亲离开饭桌看起了电视,默默抽完最后一根香烟,在烟灰缸里使劲捻了捻,他上楼,拎起自己的行李箱。
将行李放置在车内,与父母做了告别,轻踏油门,缓缓驶出院子,临行前,他从后视镜中看着母亲,她一如往常那样,站在窗前,一直望着,直到他看不见母亲的脸。
……
说起吕华的变化,最值得陆泽高兴的,应该就是有了自己的机场,虽然陆泽不在乎那几百块钱的机票,但高铁与机票只有一百多块钱的差价,确实让不少人把飞机当成了前往帝都和其他城市的首选。
下午两点四十分,到达首都机场,取好行李后,来到航班楼二层,按照前几天的约定,老宋今天会来接机。
大概等了五分钟左右,一辆红旗在他身边停稳,副驾驶车窗放下,露出宋归远那张大饼子脸,对陆泽略带猥琐的笑着。
“赶紧上车,这不让停太久,速度点,对了,你不跟二哥打个招呼?”
“二哥?”
主驾驶的男人把脸伸了过来,摘下墨镜,对发蒙的陆泽笑了笑,打趣的说道:“怎么,叫我一声二哥你吃亏么?”
陆泽发蒙是有理由的,他真没想到今天能在这儿遇到这位,而且是以这种身份见面,要知道,这位可是华夏娱乐产业的顶头大佬,掌管出品编号的光电实权派人物,另外,他是陈永斌的二徒弟,也就是陆泽的二师哥……
“……”
坐在后排,气氛谈不上多热烈,毕竟陆泽和二哥是第一次见面,多数话题的引导者都是由宋归远来担任。
陈永斌的第一位徒弟在二零一七年四月因胃癌离世,享年四十九岁,这也使梁宏瑞成为了陈永斌最为年长的徒弟,身居高位让五十多岁的梁宏瑞已经半白了头发,体型并不臃肿,相反有些瘦挑,看上去比其他五十出头的男人苍老一些,不过还是可以依稀从脸庞中看出年轻时,曾属于他的风华正茂。
他话不多,烟也不勤,车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也只接过了陆泽递来的第一根烟,而陆泽二人,第三根烟都已经燃烧殆尽。
对于陆泽和宋归远的交流,他并不时常参与,对于陆泽在国外拍戏的事,说的最多的话就两个字,挺好。
并非是他对二人的话题不感兴趣,毕竟他也是专业出身,对于国内外行业的差别,他自然也会打心眼里重视,可归根到底他和陆泽还十分陌生,就算有师兄弟这份情谊的联系,他与陆泽相差整整二十一岁的年龄也产生了不浅的鸿沟。
所以,他只能安静的倾听,做一个近乎于透明的司机,只是目光时不时从后视镜看去,见陆与宋二人谈笑,内心也不免有所感叹。
这些年来陆泽做出来的成绩就明晃晃的摆在这儿,即便如今国际影响力不高,但怎么也要比同期,甚至大部分前辈的名气要足,不管是实力也好,口碑也罢,都完完全全可以称之为国内最拔尖的那么一小撮代表。
现如今,陆泽也能算是家喻户晓的一号人物,即便是上了岁数的大爷大妈,多多少少也能听过他的名字,这要是拍一部国产剧,片酬没个近亿估计是拿不下来,这还是这几年演员片酬压缩后给出的价格,要是回到一八年左右,估计一个亿都谈不拢。
可就是这么个华夏演员的代表,居然是被逼无奈才去的国外谋生,资本的施压以及官方的默许,确实把很多优秀演员逼上了绝路,他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娱乐产业注定是一个圆,但演员,编剧,甚至导演都不在这个圆中。
这就是没有后台的原因,也就是学院派和草根之间的区别,试想当初陆泽要是华戏出身,早早就拜了名师,乾世嘉还敢拿他换钱么?
所以梁宏瑞很愤怒,即便他也是派系的受益者,可他还是愤怒,产业需要运转需要大量的资本,所以官方对于资本的运作放宽了界限,可现如今资本的力量开始逐渐失控,单单娱乐产业的官方部门已经无法掌控全局。
盘根错节的利益交叉关系,使得所有人都不敢乱动,因为娱乐是个圆,一旦这个完美的形状被破坏,娱乐产业面临的可不是元气大伤,而是彻彻底底的崩盘。
这对谁都没好处,即便是圆之外的演员、导演,在崩塌时也是死路一条,一旦回到电视剧,主角一集戏五千块,电影主角二十万的年代,再想恢复成如今三五十亿票房电影时常出现的盛况,可就难上加难了,毕竟由奢入俭难,观众们已经被养叼了。
所以他愤怒,但也无奈,越是身处高位,便越是无奈,无奈到,即使时间退回到二零二零年,对于陆泽的事,让他再次选择,他还是会默许。
不过还好,如此一来陆泽也算是因祸得福,非但没有被埋没,反而事业走上了国际化,另外,由于荣创集团近几年的大幅度亏损,院线实力上也有了衰减,现在陆泽要想重新回国拍戏,乾世嘉根本管不了,这正是梁宏瑞想看到的局面。
车辆从顺义上高速,一个小时十五分钟后到达城区,路过陈永斌的住所,缓缓开向人流密集区域,最终在一条胡同内停车。
陆泽喜欢这种环境,出了胡同到达主路,便是人来人往车流不息,可一进到胡同里,反倒是安静了下来,一排排的大四合院,一看就是高门大户,门口放石狮子都不会被认为是摆谱的那种,门槛足足有半个小腿那么高,朱红色大门锃亮锃亮的,就俩字,阔气。
耳边传来敲锣打鼓声,声音并不大,需要仔细听才能听得见,陆泽正打量着四合院的布局,梁宏瑞则走到一处院子门口,轻轻扣了两下门环,一穿着褂子的中年男人打开了门,对梁宏瑞客气的点了点头。
“进来吧。”
招呼了一声,没等陆泽和宋归远跟上去,便自己进了门,陆泽本想一同进去,宋归远却显的不急不慢,就站在门口,给陆泽递了颗烟,并先给自己点上。
“那个啥……这两天你先别住我这儿,我这儿……有点情况。”
倒不是陆泽舍不得那点酒店房钱,一个劲的在宋归远家蹭吃蹭喝,只是陆泽一到帝都,但凡老宋知道信儿了,立马就得打电话让陆泽过去,陪他好好喝点,外加两人关系铁,陆泽也不知道该咋拒绝,也就顺了老宋的意。
这次也不例外,老早宋归远就跟陆泽约定好了,这次依旧上他家住去,只是不知道为何,今天他就突然变了卦了,要说老宋嫌他过去住麻烦,那是不可能的,作为一个闲的屁疼的无业老爷们,他巴不得有人过来陪他玩呢,所以这次临时变卦,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只是宋归远不说,陆泽也就不问了。
“行。”
“嗯,我家……有点事,我妈有病了,正住我家呢。”
仔细想想,宋归远觉得不给个解释也不好,就算陆泽跟他关系再铁,这样也确实挺伤感情的,没个正经理由,他也怕陆泽瞎琢磨。
“严重吗?”
“身体没什么事,就是脑子记不住事儿了,时好时坏的,在常春走丢一回了,我害怕她再出点什么事儿,就把她和我爸接过来了。”
“行,有什么事你说话。”
“嗨,能有什么事儿,就我妈那身子骨,比我还硬实呢,没事。”
他言语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件平常的事,但陆泽知道,他内心绝对不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叹了口气,陆泽没说话,拍了拍宋归远的肩膀,见开门的中年男人还等在门口,便熄灭了烟,跟老宋一块进了院子。
院子里没人,正中间栽了一片竹子,被人工溪水环绕着,竹片做的水车缓缓滚动,最终流入一排竹筒,随着水流慢慢增高,即将溢出竹筒时,竹筒倾斜,将水倒出,拍在下方竹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地面铺着青砖,应该有些年头,并不光滑,反而坑坑洼洼的,高跟鞋走在这儿很容易崴脚,就连陆泽穿着皮鞋也得加点小心。
一条黄色的小土狗被拴在竹林边,见来了陌生人,也没乱吠,甚至连头都没抬起,趴在地上仅仅把眼珠子往上移了移,伸出舌头点点鼻尖,又重新把目光放在了碗中的吃食上。
“二位请。”
门打开,里面还有层帘子,男人把帘子掀开,手掌朝着门内伸出,示意两人进去,这一掀开帘子,敲锣打鼓的声儿更响了,房间很昏暗,墙上只有一圈踢脚线高度的低功率壁灯能让人看清道路。
房间很大,但摆放的物件不多,陆泽第一眼就瞧见了台子,这是屋里唯一亮堂的地方,一位女人穿袍带冠正唱着戏,妆虽然弄了点,但也能看得清面部,年纪应该不大。
台子正下方摆放了几张桌子,只有一张桌坐了人,正是陈永斌和梁宏瑞,另外还有一二十来岁的男人站在旁边伺候着。
“师父。”
“过来坐吧。”
没什么好客气的,两人落座,小厮给上了茶水,见陆泽没动,陈永斌抓了些坚果放在陆泽的手心里,这才让陆泽动了口。
台上唱着戏,陈永斌看的认真,自然也就没人说话,陆泽本身也喜好戏曲,黄梅戏也能听的出,这曲赞人间》也曾是他歌单中的一首,这女人一张嘴,就跟黄鹂叫唤似的,那叫一清脆悦耳,瞬间就抓住了陆泽的耳朵,一时间,他也连同陈永斌一起入了神。
反倒是宋归远没什么兴趣,只顾着低头吃坚果,吃剌嗓子了就喝点茶水漱漱口,见陆泽神态与师傅如出一辙,和梁宏瑞对视一眼,咧了咧嘴,这帮师兄弟里真愿意听戏压根没有,现在总算有一个真愿意听的了,却没想到是最小的这位。
曲听五首,茶饮三杯,瓜果二两,弦音终了,小厮离开打了灯,就再也没有回来,灯光柔和,并不刺眼,女人站在台上没下去,只是鞠了一躬后,双手背后对四人微笑。
“去给赏钱。”
陈永斌闭目没说话,盘着一对已经玉化的大官帽,梁宏瑞轻碰了一下陆泽手臂,从钱包里拿了一叠钱递给陆泽。
起身,并未立即给她,反而从钱包里拿出刚取的三千块现金,叠在梁宏瑞给的那一叠里,伸手一块递了过去,唱的好,他听的高兴了,肯定也得给点。
“谢陆爷。”
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叫爷是从一戏子之口而出,这估计是除了熬日子,真当爷爷之外,最快升辈儿的办法,她认识自己,陆泽并不奇怪,笑着点点头,见她双手合十,将钱夹在掌中,对四人再深鞠一躬,她下台,陆泽也重新坐了回去。
“我就知道你喜欢。”
最早师徒二人是在进行义务演出时相识,当时便相谈甚欢,陆泽喜欢戏曲他自然清楚,见陆泽这么入神,他也十分高兴。
“是,唱的真好,嗓子真脆。”
“这才二十来岁,正是嗓子的好时候,这丫头要不是出身不好,政审过不了,估计前几年就能进国家级文工团了。”
“那还真是可惜了。”
“唉,据说她师父唱的更好,那可是真正的角儿,小凤蝶啊,当年在奥门唱戏时可真是座无虚席,只可惜,后来出了事,没机会再听她唱一曲了,话说到这儿……当年带着小凤蝶跑江湖的,还是你们吕华人呢。”
“谁啊?”
“都快二十年咯,真名我记不清了,不过诨号好像叫什么……狐狸之类的。”
陈永斌刚说出口,陆泽立刻就有了印象,当年陆泽年纪虽小,却没少听说过这个人的恶名,往前捯饬二十年,狐狸在吕华的名气可不比陆泽小,只不过,一个好一个坏罢了。
曲子听完,自然也就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给陈永斌披上外套,四人出了门,陈永斌的司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到了上车的时候,陆泽本意是上梁宏瑞的车,让他捎自己一段,等到附近酒店门口给他扔下,只是刚打开车门,陈永斌发了话。
“大泽,今晚上哪住去?”
“万豪,刚订完房了。”
“退了,来帝都看师父还住外面像什么话,过来,上我车。”
“师父,要不让大泽去我那吧。”
梁宏瑞插了嘴,其实是想跟陆泽聊聊,来一场浪漫的秉烛夜谈,毕竟在车上二人还有点生疏,现在熟了,他也想多跟陆泽交流交流,只可惜,陈永斌不这么想,直接一个白眼甩过去,一点不给这个五十来岁的二师兄面子。
“怎么?你以为我说的外面不包括你?走,上我车,你师母还盼着你过去看看她呢。”
关上车门,陆泽看了梁宏瑞一眼,他正苦笑着,摇头放弃了继续邀请陆泽的打算,其实师徒二人的关系从几年前就变的不是特别好,虽然他还是孝顺,但陈永斌就不吃他那套。
原因就在于陈永斌因为陆泽的事,想找梁宏瑞给乾世嘉施施压,却遭到了梁宏瑞的拒绝,老头感觉抹不开面了,就一直跟他僵着,现在这话的意思,还是在点儿梁宏瑞当年的事儿呢。
上了车,陈永斌司机的车技要比梁宏瑞好上不少,一杯水放在扶手箱上都不带撒的那种,特别的稳,老头从一上车就开始闭眼歇息,不再睁眼讲话,毕竟年纪大了,虽然身体还很硬朗,但精神头确实不如当年了。
“这几年华夏跟英国的关系不怎么很好,之前你已经在拍戏了,我就没跟你说,下回选择剧本,还有在国外的言行举止都要考虑好,别给国家丢人,不过我相信这点你不会出问题。”
“我明白师父。”
“嗯,那就好,你人聪明,三观也正,我想你也干不出来什么没脑子的事儿,不过,话说回来,你在国外也得注意点安全,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给你,封建迷信不可取,就当图个吉利吧,没多钱。”
说完,陈永斌从怀里掏出一翠绿翠绿的物件放在陆泽手里,这是他四十多年前淘的东西,现在能值两个钱,但也算不上价值连城,不过这物件当年是送他夫人的,背后的故事很多,这回被他要了回来,又送给了他徒弟,只不过他没跟陆泽说。
物件被拿在手心里,陆泽定睛一看,确定是翡翠的,满绿的冰种,没有玻璃种那么吓人,不过看不见棉,在阳光下非常的透,水头是真的不错,方方正正一块牌子,上面没有雕刻任何图案,四圈镶嵌着老银,有一种年代的沧桑感。
这种牌子有一个专属的名字,陆泽知道,所以心中很暖,没有立刻道谢,只是握在手中,用大拇指轻轻摩擦。
这叫平安无事牌,字面意思。
“……”
九月二十五日,宜裁衣,嫁娶,安床,开光,会亲友,忌上梁,开光,架马,合寿木。
“师娘,起这么早?”
按照陈老夫人的计划,她应该在六点钟起床,洗漱一番后亲自下厨给丈夫和小徒弟做顿早饭,可如今刚下楼却发现陆泽已经在厨房里开始忙活,这让她有种是不是自己起床晚了的错觉,纳闷的看了一眼时钟,六点二十几分,锅中正冒着整齐,稍微推算,便能猜出陆泽下厨的时间。
“大泽啊,是不是睡的不好啊?”
“没有,睡的挺好的,就是我习惯早睡早起,每天差不多都是这个时间醒。”
回答一句后,掀开锅盖,勺子在锅中搅动,盛了半勺米粒在锅中倾斜,见白粥微微粘稠,再下入青菜以及些许盐来调味。
“三十来岁的男人正是爱睡觉的年纪,想当年你师父像你这么大岁数的时候,刮风房盖子被吹掉了都不醒,每天不睡到八点根本没精神,你这才睡几个小时啊?要么……再回去睡会儿?剩下给师娘做,等做好了我再叫你。”
其实杜秀娥也不知道该如何跟陆泽交流,两人相识时间不长,她也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除了陆泽之外,最小的徒弟宋归远已经拜入陈永斌门下整整十六载了,时间和感情的慢慢积累,她才会真正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丈夫的这帮徒弟。
如果你让她像对待其他徒弟那般,对还未正式入门的陆泽视如己出,现在她确实做不到,真要叫一声师娘就认了这个儿,那也不现实。
但陆泽的品性这几天老太太也看在眼里,对于这个年轻人她也喜欢的紧,即便不能像对待其他徒弟一样,毫不客气的直接推搡着给撵进屋,也会给予关心,态度就在这里,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
“真不用,师娘您歇着就行,我是真觉不多,一天七个小时足够睡,再睡就该头疼了,行了,我来就行。”
老太太是弹古琴出身的,四十岁时便名满帝都,称得上是大家,但年轻时生活却十分贫苦,做过很多伤手指的体力劳动,这也导致了她六十多岁时患上了腱鞘炎以及其他手指关节病症,封琴十余载,也让不少铁杆听众为之可惜。
见老太太手指微微发抖,陆泽也实在忍不下心让她接替自己的工作,拒绝了三四次后,这才让老太太罢休,坐在饭桌旁,看陆泽手脚麻利,食材不断下锅,也没多聊,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谈谈陆泽的家庭以及工作。
七点左右,陈老师从楼上下来,见饭菜上了桌,陆泽也在一旁坐好,有些意外,也格外的满意,他老早就听说陆泽勤快,只是现在才确定这是真的,陆泽可比宋归远那个一觉睡到十点多,吃饭还得自己去叫的小王八蛋强多了。
早餐并不丰盛,咸口的素菜粥,咸鸭蛋,一碟小咸菜,再加四个馒头,比起普通人家都显得朴素,但这却正合老两口的口味,受传统教育的影响,陈老师家一直以食不言寝不语为原则,在饭桌上没有多少交流,话少的可怜,直到最后一人放下碗筷,门铃却意外被摁响。
“我去吧。”
还没等陈永斌说话,陆泽便起身,来到玄关处,透过猫眼朝外望着,外面人不少,得有个六七个人,为首的两个中年男人年龄大概在四十岁至五十岁之间,手上带着礼盒,交谈着什么,然后左手边的男人再次摁响了门铃,也在此刻,陆泽把门打开。
“这……你是老九吧?听师父念叨你这么些天,可算是见着真人咯,我是你五哥,这是你七哥,行了,你甭找拖鞋了,我一直光脚进屋,师父,我和老七来了。”
自称是五哥的男人刚进门,冲陆泽笑着点点头,便朝屋内大喊,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则伸手拍了拍陆泽肩膀,自己去鞋柜中找了一双黑色,带有小狗图案的棉拖,顺手将外套也披在了衣架上。
五师兄王立斌,七师兄刘鹏举,都就任于文化局,虽然不像二师兄一般权利极大,但也属于高层领导,属于那种说一不二的圈内大佬。
相比之下,七哥的脾气要比五哥内敛,换好拖鞋便招呼着让家眷进来,除了两人的妻子外,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两位夫人很热情,催促着子女叫叔叔,陆泽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红包递到俩人手上,总不能白让人叫一声叔。
也就自打这时候起,门铃就再也没歇过,过个三五分钟就有人来登门,陈永斌的徒弟全部在帝都,今天也算是到齐了,大伙儿平日里都工作很忙,即便全在帝都,全员到场也是比较难得的,这下给陈老夫人也乐的够呛,嘘寒问暖挨个问了个遍。
只是陆泽注意到,老太太偶尔会露出一丝伤感,时不时的望向门口,似乎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人。
在座的徒弟们没有一个是傻子,都已经猜出了老太太在等谁,原本热烈的气氛突然就淡了下来,全都低下了头开始沉思,梁宏瑞给师父倒了茶,扭头揉了揉眼睛。
“听说艳红遇到了个合适的,已经准备婚礼了。”
在场的人似乎只有梁宏瑞收到了这个消息,陈永斌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而其他人则有些吃惊的望向他,似乎想他继续往下说说,只有老太太一人,欣慰的笑着,轻轻拍了拍大腿。
“找了好,找了好啊……她也不欠征子什么,征子都走了两年了,也该再找一个了,如果对她好的话,多多少少是个依靠。”
这话大伙没法接,毕竟这是自己大师兄的妻子改嫁,说起来对他们而言也不算什么光彩的事情,梁宏瑞谈起的意思,也不是真的想跟师母聊,只是想让师母断了这个念想,人家现在已经有了新人,老人的过去与关系,该断也就彻底断了。
“大泽,你拍的那个新电影我看了一下宣传片,过不了,肯定的,下部片子拍点老实的,拿回来,我看了要是行,我给你报。”
明显的转移话题,反倒是给陆泽弄的一愣,没明白怎么聊着聊着话题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但这对他而言却是十足的好事儿,见梁宏瑞风轻云淡的饮茶,只能内心感叹一句朝中有人就是好办事。
《流放》的题材可不可以过审陆泽不需要担心,毕竟其中也没有什么过火的内容和映射,并且比较积极向上,具有教育意义,与其说是一部冒险求生题材的电影,更不如说是一部以保护动物为核心的影片。
它足够出彩,这点陆泽在看过剧本后十分确定,并且相对于米奇所写的其他电影来说,也十分的“安全”。
“谢谢了二哥。”
“客气什么,一句话的事,只要别整那些有的没的,正常过也不是问题,我能做的,也就是能帮你快点拿到编号而已。”
这种小事在在座的大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也没人会纠结这件事,一笔带过就可以,大家感兴趣的话题还是在于陆泽的工作上,大概聊了半个钟头,陈永斌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将最后一杯茶水饮尽,轻轻言语了一声。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师父开了口,大伙自然没有意义,各自将服饰穿戴整齐,将陈永斌老两口围在中间,准备离开家中,前往已经预定好的酒店,只不过这一推开门,陆泽一脚差点踩在放在门口的礼盒上,蹲下拿起礼盒上的明信片,轻轻念叨起上面的文字。
“祝贺陈老师喜得爱徒,礼赠陈永斌老师及陆泽先生,刘艳红敬上。”
……
“紧张么?”
“紧张什么?”
酒店的小厅内,宋归远嗑着瓜子,盯着陆泽整理领口出神,想着当年自己拜师礼上闹出的笑话,再对比如今淡定的陆泽,只能无奈的砸吧砸吧嘴,吐出嘴里的瓜子皮。
“陆先生,您要进场了。”
服务生敲门后提醒了一句,陆泽望着全身镜最后整理一遍服饰,跟随着服务生缓缓走向大堂,推开门,高朋满座,气氛热烈,这是陈永斌前几天亲自书写喜帖邀请的圈内宿老以及高层人士。
偶然间望向最后几桌上“乾世嘉”铭牌座位,来人陆泽并不认识,小虾米一只,脸上露出丝冷笑,转而被热情的笑容所取代,迎接无数双伸向自己的双手,答谢一句一句恭喜与赞美,最终走向陈永斌夫妻二人面前,接过司仪递过来的茶杯,双膝跪地,高举茶杯。
这是他人生中的又一个重大转折点,从此,他不再仅仅是南方派系的演员,也正式加入了北方派系的队伍,或者说,如今的陆泽,南来北往,皆吃的开。
“师父喝茶。”
“……”
顶点
水面在有节奏的晃动着,形成一条条柔美的波澜,它轻轻推搡着池边镶嵌的马赛克瓷砖,帮助泳池中的人不断向前滑行,拍打水面的声音不断在空荡的房间内回响,最终一双大手按在了池边,将男人的身躯完全撑起。
月光透过天窗,使他的身躯闪耀着银色的光泽,黑色长发轻甩出一片星光点点,长叹一声,他坐在泳池边歇息。
望向池边秒表,一分五十八秒,一百米自由泳这个速度已经不慢,只是全力冲刺下,身体已经力竭,胸腔在剧烈的起伏。
白色毛巾披在身上,桌上摆放着饮品,他起身,站上体重秤,六十九点六公斤,这是他这两个月来努力刷脂得到的成果,两个月瘦了二十三斤,也不算简单。
也不是不能瘦更多,但未来要演绎的角色并非是瘦骨嶙峋的体型,而是一个满身肌肉的壮汉,再往下减反而得不偿失,等到前往英国后,他还要进行大量增肌,大概要增加十到十五斤的肌肉,那将会是比减重还要痛苦的时光。
喝一杯柠檬水,冲洗一番,打理完发型,卡其色手工西装如今稍微有些宽松,但不影响整体的效果,翡翠吊坠绿的惊艳,银色戒圈在灯光照耀下多了许多微小的划痕,抛光也被磨成了哑光,男士皮带腕表佩戴在手腕上,又回到成功人士的模样。
门外的服务生在耐心的等待,一如他进泳池房内时那般站姿笔直,直到见陆泽出门,才稍微欠了欠身,对他说了声欢迎再来。
“各位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飞往阿姆斯特丹的CZ345次航班即将起飞,请您从八号登机口登机,祝您旅途愉快。”
这是陆泽第一次在吕华的机场坐国际航班,也是因为机场人流量的原因,吕华的机票要比帝都贵上一些,但也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这次,他依旧要转机,先飞到阿姆斯特丹,随后等待十二个小时,再坐上飞往利物浦的飞机到达目的地,这又是一场疲倦不已的旅行,这点陆泽已经心知肚明。
率先登机,空姐正等待在门口对游客表示欢迎,陆泽找到自己的座位后,将手机连接空中WIFI,拿出已经做好封面保密的流放》剧本,开始安静的研读,直到飞机缓缓朝跑道奔去,随后剧烈加速。
一种早已习惯的腾空感,他望向窗外,景色是万家灯火,华灯璀璨,他从没见过吕华这么美的一面,即便市区不大,这个时间段多数人也早已休息,但这一幕就是美的,因为这是他的家乡,而现在,他将再次起航,像十几年前离家去横店一样,再次背景离乡。
“检测宿主进入休息状态,是否进入训练状态?”
“是。”
“我爱你吕华”,市政府广场楼大荧幕上那一串文字,是他看到的最后一幕,随后便是一片黑暗,随之又白光绽放。
“先……?”
推车到陆泽身边,空姐本想询问陆泽吃些什么,并摆放热毛巾,见他已经熟睡,立刻停住了话语,面带微笑,从推车下方拿出毛毯,轻轻盖在他的身上。
……
利物浦还是那样,相比于日新月异的华夏,这座城市反而一成不变,只是经历时间的推移,变的慢慢衰老,如果陆泽是利物浦人,他一定会喜欢这里,因为这里即便十年,二十年不回来,也不至于找不到回家的路。
现在利物浦时间上午十点四十三分,米奇等在路旁,依靠着车门,与一位警察辩解着什么,陆泽目睹着警察对他的训斥,以及他弯腰捡起地上烟头的动作,最后,警察离开,他又无所谓的将握在手中的烟头重新扔在回地上。
“你讲点素质行么?”
“我刚才怎么没看到你?老兄,你真瘦了不少,你还好么?放心啦,每天十一点会有路政的扫垃圾车经过,这附近又没有垃圾桶,你让我扔哪儿?走吧走吧上车。”
他强拉着陆泽上车,兴冲冲的发动汽车,不过烟头还是被陆泽捡了起来,装进塑料袋里,随手揣进口袋。
米奇还是开着这辆福特老爷车,不过内饰和一些零件有了更换,比如避震,就好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样遇到一些坑洼路面就颠的要散架了一般。
“克沙他们呢?”
“组织剧组呢,但他们可不像你,休息了将近三个月,自从往生》的宣传活动结束之后,他们一刻也没停的研究道具,研究剧本,研究摄像机,研究演员,研究那些乱码七糟的事情,毕竟,这个机会对他们而言,来的太久了。”
没错,三十一岁才拍上自己第一部长电影,对于二十五岁便获得戛纳最佳短片奖项的得主来说确实太晚了,有这么好的资历,换做其他国家的人,估计第二年就开始筹备自己的电影了,可奈何他们是俄国人,混迹在欧洲这地界上,如果没有米奇的帮助,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拍不出一部像样的电影。
别说什么是金子就会发光,有天赋的人永远不会被埋没,他们来到环球兄弟之前,不就是被埋没了么?
陆泽没说话,摸着下巴,眼中一直盯着前方的路,这不是去公司的方向,反而朝着市中心北部驶去,直到进入富人区,停在独栋别墅门口。
“这是你的新家了,怎么样?”
这片街区位于利物浦北部的福姆比,是全市最顶级的富人区之一,大量的明星富豪定居在此,虽然这座别墅距离最黄金地段的维多利亚大街还有两条街的距离,但价格也是不菲,预计要两百万英镑起步。
两人刚下车,陆泽便注意到有警车停在路边,透过挡风玻璃就能看到副驾驶的警察摘下墨镜,安静的注视着两人,直到米奇按下密码打开大门,警车这才悠悠驶去。
虽然如今的难民问题已经得到了有效的解决,但富人区一街两警二十四小时执勤的警力储备依旧保留着,一旦某户人家报案,警察能在两分钟之内赶到。
其实也不怪这两个警察盯上陆泽二人,毕竟即便是停放在街道上的车也便宜不到哪儿去,像米奇这台排气管子噗噗冒黑烟的老爷车,在他们印象中就不该停放在这儿。
“如果警察都是势利眼,以财富来衡量需要被保护的人是否值得被保护,那么这个国家就已经开始腐烂了,不是么伙计。”
米奇低头按密码时轻声呢喃了一句,陆泽并不奇怪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在所有人的印象中,他就是如此的偏激,不,不是在印象中,而是事实。
“人是群居动物,但人也只是个体,追求财富是本能,这只能证明这两个警察有些势力而已。”
“那街道呢?贫民窟死个人半天才能见到他们,一街两警为什么平民窟不执行?”
“那说明有太多心术不正的人在盯着住在这里的人,而不会盯着穷人,还是有好人的,伙计。”
“还是有好人的?呵……这就是我还爱这个国家的原因,看看吧,你的新家,虽然是租的,但放心,只要你还想住在这儿,你就可以一直续租到死。”
“一楼配备厨房,对了,消防装置我已经帮你偷偷拆过了,你可以放心煮华夏菜,另外,健身房,客厅,娱乐室,都在一楼,二楼有六个卧室,三个衣帽间,四个卫生间,地下室有酒窖,我已经买了些酒放了进去,估计填满了……十分之一不到,房子后面有个超大的恒温泳池,我超喜欢这个。”
“旁边那个木头房是车库和工具房,你可以自己盖树屋,,改装汽车,甚至偷偷改装枪械,只要你会做的话,放心,没人来查,后面有个马厩,但马匹都被房东拉走了,只剩下一匹德保矮马,你坐上去能把它压死的那种,每月十号和二十五号会有园丁过来修剪草坪,家政保洁每周三来一次,马厩清洁工每隔三天来一次,但中途马拉的屎还得你自己打扫,你在这张银行卡里每个月存两千镑,支付工人费用,账单会按月发给你,最后,看看你的新座驾。”
米奇语速很快,并且说了很多,一时间陆泽听的有些头昏脑胀,只是懵逼中接过他扔过来的银行卡,前后翻了翻,后面用标签贴着密码,被他随手揣进兜里,才发现米奇扔的烟头已经洒了出来,弄的他一口袋的烟灰。
最后,米奇按下车库钥匙,车库门缓缓抬起,一台盖着车罩的庞然大物缓缓接受阳光的洗礼,这不免让陆泽好奇,这到底是台什么车,乔治巴顿?不太像,骑士十五世?更不可能。
“我猜你一定会喜欢。”
米奇笑着拉开车罩,亚光黑的车身、轮毂、刹车盘,全身黑的黑武士风格,唯独亮闪闪的,是车头那座纯手工打造的水晶标。
没错,劳斯莱斯,库里南。
有人说这辆车除了标好看之外,外观真的丑到家,但真站在它面前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对它说不,高大厚重却优雅得体,颜色又十分具有侵略性,并且,它是劳斯莱斯全车系里,最适合陆泽自己开的车。
“喜欢吗伙计?开一段?”
车钥匙扔过来,陆泽接过,并没有拒绝,开启车门,亲自坐上了驾驶位,只是马车式设计的后排车门,暂时还没办法享受。
握住方向盘的第一感觉并非是奢华,而是真他娘的长,五米多的车长跟开公交似的,让陆泽总感觉自己差了一副纯棉纺织却漏了手指头的劳保手套。
调整了座椅和方向盘高度后,第二个直观感受就是舒适,座椅绵软却有种意料之外的弹性,保证长时间乘坐也不会腰酸腿疼,宽厚的方向盘带来的是其他车给不了的安全感。
打火,给油,发动机发出的噪音基本可以被忽略,唯独剩下的那一点声音,只是为了单纯的给驾驶者提个醒,哥们,我着了。
更意外的是,这辆车并没有因为一脚油门而直接窜出去,而是轻轻的启动,柔顺的驶出车库,很难想象这是一个V12发动机,6.7T,百公里平均十八个油的加油站战略合作伙伴交出的答卷,但这并非是动力弱的表现,陆泽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只要再用力点踩下去,动力绝对会上来,让他刹不住车顶在墙上,刚柔并济,这台车确实做到了。
拐弯出院子时,他本想搂大圈打方向盘,毕竟陆泽在系统课程中也是开过前四后八的老司机,但没想到宽厚的方向盘却轻飘飘的,助力十分到位,十分轻松的就驶出了家门。
上了路面,这辆车唯一的缺点最终还是展现在了陆泽面前,车太长了,转弯需要提前打方向盘,正因如此,陆泽第一次稍微打慢一点就差点压到了绿化带,好在适应后并没有产生多大影响。
透过后视镜观察了一下车后情况,其他车辆早已离它远远的,生怕和它亲个嘴,不然巨额的保险单他是怎么也躲不过了。
“去哪儿?”
“听我指挥就行了,左转,然后第三个红绿灯向右转,然后直行,上高架桥,下桥了我再跟你说,我困了,先躺一会。”
娶小老婆娶了个“奥黛丽赫本”,那肯定是要亲热到虚脱才算快乐,陆泽没有再和米奇交流,专心驾驶着心爱的“小摩托”,等待红灯时就会扭头研究车内设备,而米奇陷入了睡眠,也足以证明这辆车的舒适性,要是换做他的老爷车,睡觉?牙都给你磕掉。
一路大概行驶了十三四公里,最终到达目的地,这里人很多,但大多数都是大人带着孩子,米奇在副驾驶上打着呼噜,一条透明的线在陆泽的注视下,慢慢溢出嘴角,然后向下流淌,陆泽还是受不了了,扯了几张手纸,直接塞进了米奇嘴里。
“嗬!呸……呸……呕~到了?”
“来这儿干嘛来了?”
“大哥,今天几号?”
“十一月一号……我想起来了,动物园是吧?”
“没错,跟我走,先去填写一下你的入职表,我找了朋友,他会做你的老师,带你养他照顾的动物,我先打个电话,喂?摩根,我在外面了,一辆库里南,没错,我等你,好的。”
挂了电话,两人在车内等待着,一根烟的功夫,一位身穿蓝色动物园工作服,脚穿雨靴的白人男子从园内走了出来,四处张望了两眼,最后快步走了过来。
“你好么伙计!好久不见,这次拜托你了,这是我朋友陆泽,你叫他陆就好,陆泽,这是我儿时的伙伴,摩根。”
“你好。”
“伙计,我看过你演的电影,所有,你真的太棒。”
估计是听说陆泽要跟着他上班,所以摩根补了个课,对陆泽有了充分的了解,或者说被陆泽成功的吸了粉,十分激动的与陆泽握了握手。
“好了好了,废话少说,你们有的是机会聊,咱们先去填表格吧。”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一点,动物园下午四点关门,已经没有时间再让他们吃午饭了,由摩根带领,陆泽二人前往人事部,填写了身份登记,签了工作合同,以及一份保险……
“工作证佩戴在你的左胸口,没错。”
换好了工作服后,三人就要去陆泽未来两个月工作的地方踩踩点了,三人行走的速度不快,是因为前方人很多,甚至连插排穿过都做不到。
他们只能随着人群缓慢行走,顺便也看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们,随着人群爆发出哇的一声,一只白色公鸡被鳄鱼咬在嘴里,并撕成了碎片,场面有点血腥,让不少孩子都捂了眼睛。
“摩根……你不会是养……”
“不不不,放心,我养的都是哺乳动物,鳄鱼,蛇,蜥蜴那种东西不归我管。”
“呼……还好,那你养……狮子?”
“食草的。”
听到这话,陆泽才放下心来,把嘴里的唾沫咽了下去,别怪陆泽胆小,任何一个没有跟冷血食肉动物接触过的人,让他刚上班就跟鳄鱼、大蟒蛇之类的东西接触,换谁都得害怕,不过这也让陆泽产生了好奇。
“那你养什么?”
“我养一个黑猩猩群,七只,四只成年的,三只小的,还有两头犀牛,两头河马,两头长颈鹿,对了,还有四只袋鼠。”
“这他妈还不如养鳄鱼呢!”
陆泽脸有点黑,食草动物里除了大象之外,最猛的都他娘的到齐了,发了狂怼死个人比扒根香蕉没难多少,关键它们还都不扒香蕉皮!直接塞嘴儿里就嚼了!
说实话,陆泽真想给米奇扔鳄鱼池子里,说是当饲养员,你说你让我养两只浣熊、树懒就算了呗,非得养一帮狠种干嘛!见米奇还在一旁偷笑,陆泽真有种进了狼窝的感觉,不,比狼窝还危险。
“袋鼠进食的时间到了,我们得快点,不然会扣工钱,麻烦请让让!”
由于陆泽和摩根穿着工作服,强行挤出去倒也没多困难,带着米奇,三人撒欢了跑,最后抱着胡萝卜、苹果、以及饼干出现在了袋鼠聚集地内。
“你干嘛去?”
这时,陆泽突然发现米奇想要开溜,本着拉一个算赚的心态,陆泽是不打算让米奇走的,只可惜,他并没有登记成为动物园的员工,米奇是不可以进园内的。
“我?panda!我来了!呀呼!”
目瞪口呆下,米奇脱掉外套,露出里面带有熊猫图案的帽衫,还有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熊猫图案帽子,消失在人群中。
“前几天,动物园刚从华夏租借了一只大熊猫,不然今天人也不可能这么多……连袋鼠都没人看了。”
陆泽发现摩根有病,是真有病,这个时候还想着自己养的宠物没人喜欢了,语气还有点失落,让陆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抱着菜筐率先进了笼子,死就死吧,食草动物,又不能吃人。
“我也想看大熊猫……”
瞬间,浑身僵硬,陆泽梗着脖子,转头死死瞪着摩根,像极了尼克杨的黑人问号脸,要不是这两个月还得跟着摩根饲养动物,把他打伤了陆泽一个人喂不了,陆泽今天高低给他打成熊猫。
或许是感觉到了陆泽的愤怒,摩根也老实了,抱着胡萝卜准备给袋鼠们喂一顿下午茶,陆泽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近澳洲国宝。
“它们很温顺的,并且被人养殖久了,就更没什么暴力倾向了,放心吧,你只需要让它们熟悉你的气味,知道你的目的,它们就不会有任何过激的举动,乖宝贝,真棒丹妮,陆,你来试试吧。”
或许真的如同摩根所说,在摩根喂养时,这几只袋鼠显得异常乖巧,只是一根新鲜的胡萝卜被咬的稀碎,这咬合力让陆泽看的不禁有些咂舌,所以当摩根邀请他上前投喂时,陆泽仍有些心虚。
轻轻走过去,拿起萝卜,一只袋鼠看向了他,站到离袋鼠还有三步的距离,伸出手,轻轻将胡萝卜一丢,啪,砸在袋鼠脸上。
“哈哈哈,不用那么害怕,它们真的很乖的。”
“看来的确像你说的那样。”
摩根仍抚摸着袋鼠的毛发,这也让陆泽胆子大了些,轻手轻脚的过去,捡起地上的胡萝卜,刚想举起放到袋鼠嘴边。
“杰克!别!陆!小心!”
“我艹!!!”
“……”
“嘿!陆泽,你瘦了不少,看来你的假期也不是那么轻松嘛,很好,肌肉训练也能省掉一番功夫,等会,你的脸怎么了……”
晚七点,陆泽二人回到公司,门捷列夫兄弟因为拍摄的前期筹备很忙,已经搬离了米奇的公寓,来到公司居住,刚一推开办公室的门,瞬间一股白眼就飘了出来,若不是这股白烟太过呛人,陆泽还以为自己上天了。
屋內还算整洁,毕竟公司保洁也不是吃干饭的,不至于让二人把办公室弄成猪窝,只是桌面上散落着烟灰,摆放了几瓶啤酒、两盒披萨,以及一些小菜。
兄弟俩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头发乱糟糟拧成了扣,灯光一晃锃亮锃亮的,眼袋耷拉着,黑眼圈重的有些吓人,见陆泽二人推门进来,这才勉强打起精神,起身和陆泽用力的拥抱了一下。
“他……哈哈哈……让袋鼠。”
“闭嘴。”
语气阴森的训斥让米奇闭上了嘴,可脸上仍不断抽搐抖动,毕竟让袋鼠打了这件事听起来就十分喜感,而且被打的还是陆泽,不笑出声都是给陆泽面子。
陆泽受了点轻伤,眼角被袋鼠一个直拳打青了,虽然这种程度的伤对于饲养员来说就是不过是毛毛雨,但毕竟陆泽本职是个演员,最重要的脸受伤了,那事情就变的有些严重了,动物园的管理者一再劝说陆泽去医院检查一番,却被陆泽推辞,最终只能由摩根背锅,被上司训斥了一通,最后草草结尾。
“似乎发生了一些很有趣的事?”
“没有。”
陆泽嘴咬得很紧,米奇在一旁也不敢说话,这件事就被略过,直接进入了正题,当然,陆泽还是得注意一下米奇,免得他趁自己不在的时候,跟门捷列夫兄弟分享快乐。
“这样,我们首先把取景地点给定了下来,在这里,从利物浦港出发,大约十七海里,进入爱尔兰海,在北纬52°28’,西经3°01’,有一个名字叫做卡塞尔的小岛,面积大约在37平方公里左右,是一个已经购买的岛屿,岛主是本地的富商,把这座岛开发成了私人度假区,我已经跟他取得了联系,以一周八千镑的费用租下了岛内森林,前提是不破坏树木,以及保持森林卫生。”
卢卡斯站在墙边,将黑板上的地图上画了个圈,将岛屿的所在位置进行了标注,突然,米奇伸出手,打断了卢卡斯的发言。
“那我们住哪儿?”
“额……拍摄完成后,我们会乘船回到利物浦。”
“那他吗这王八蛋一周敢要我们八千镑?加上来回的路费,那一周就快九千了!我们又不住在哪里,那块破林子值八千?”
“我已经把价格谈到了最低,原本他可是开价两万的,而且岛上的生态确实好,基本符合了无人岛的特征,里面还有不少野生动物,这是其他旅游景点岛屿无法比拟的。”
“what?两万?这是今天我听到最扯淡的笑话,这岛主叫什么,电话给我,我跟他谈。”
“马歇尔·斯坦福斯,听说是利物浦港的出口商人。”
“马歇尔?马歇尔……那不贵……略过这个话题,你继续。”
听到名字,米奇闭了嘴,马歇尔,利物浦进口贸易商人,当然,这是明面身份,背地里的身份是利物浦最大的大·麻供货商,以及偷渡蛇头,当年利物浦偷渡的难民,至少一半是他送过来的,这人属于黑恶势力了,米奇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能谈到八千,或许已经是马歇尔给了他米奇面子了。
披萨已经凉透了,奶酪上的肉片也开始变柴,但足以果腹,端起一片随便吃了两口,陆泽并未参与花销上的事。
公司流水是米奇掌管的,这是他签了股份合同时就定下来的,他只有干股,每年拿分红,公司运营方面的事他一律不参与,并且这是导演和制片人之间的讨论,跟他这个演员也不发生任何关系。
桌面上有一件牛皮纸档案袋,卢卡斯拿起,从里面挑出了许多张照片,用吸铁石固定在黑板上,场景有点眼熟,但陆泽没说话,静静等待卢卡斯讲解。
“维多利亚大街,第二个取景点,位于福姆比的黄金地段,这个位置我谈不下来,需要米奇你和有关部门协商,其次是利物浦大学的医学部,也需要你去沟通……”
卢卡斯讲了很多,按照照片上的画面位置,结合剧本来一一分析,有些待选的景点有的被采纳,有的被否决,四人一直谈到晚九点二十分钟,取景问题才初步敲定下来,而此时,陆泽也该提出自己的问题了。
“演员选角问题呢?”
“知名演员暂定,试镜函发了不少,但回应的不多,大部分都对这部戏没什么兴趣,给钱就拍的高性价比黄金绿叶倒是确定了不少,或许我该思考一下,找找可以担任主要角色的绿叶了。”
“照片给我看看。”
依旧是这本牛皮纸袋,里面装满了许多演员的正式照,并且上面用标签贴上了角色名称,翻看了几张,有些面熟,有些完全没见过,能叫出名字的一个没有。
把照片叠成一摞,在桌面上敲平,大拇指压住第一张,弯曲成U型,随后每一张照片都哗啦哗啦的在指尖滑过,最终被拍在桌面上,陆泽沉思了一会,扭头望向仰头冲着灯光吐烟圈的米奇。
“芬妮有档期吗?”
“嗯……我女儿已经息影上学了,你不知道?”
“你跟我说过吗?”
“似乎……没有。”
很有意思的一点,似乎只有提到女儿以及他前妻时,米奇才会露出如此苦大仇深的表情,沉思了很久,他将燃烧到海绵的烟蒂摁进烟灰缸,使劲拍了拍脸。
“OK,这件事我去跟玛利谈,希望她能帮我一次,卢卡斯明天你跟我走一趟,给我当个保镖,我可打不过她那个当兵的现任丈夫,陆泽,还有没有其他人选?”
“伊莲娜呢?”
“为什么你总是要找这种难缠的家伙!我已经很久没去狮心了,老德普在到处抓我,见到我就让我给伊莲娜安排个角色,好吧好吧,这个我去谈,也算如德普的愿了,免得他真半途抓我,再揍我一顿,还有没有了?”
“暂时就想到这两个,嗷呜……行了,十点了,我也困了,今天先到这儿吧,要么你们再聊,我明天再说。”
“行吧,那你先回去休息,对了,卢卡斯,他的健身计划从什么时候开始?”
在这点上,卢卡斯表现出了相当的严谨,还是从那个牛皮纸袋里,拿出了陆泽的训练计划表,每晚七点半开始,每天一个小时游泳,两个小时器械,一天四餐,并且从卧室搬出四桶像煤气罐一样的东西。
“一桶氮泵,蛋白粉我买了三种口味,巧克力、香草、草莓,你喜欢哪个?”
看了一眼计划表,还好,运动量相对于拍摄《拳王》时期来说并不大,毕竟当时可是要增加近四十斤的肌肉,瞄了一眼这四个“煤气罐”,最终陆泽还是抱着香草味的蛋白粉离开,导航,启程回家。
公司离新房的距离很远,近一个小时后陆泽才将车停好,洗漱一番,躺在床上,进入系统空间,模拟即将要拍摄的人物。
与此同时,米奇也准备在公司睡下,忽然想起今早收发室通知自己有信件,匆匆忙忙下楼,在收发室翻找了一通,最终找出了一张信封,边走边拆,直到坐在床上,翻开书信,看到上面打印的文字,忽然脸色变幻,最终露出笑容。
……
第二天一早,某位眼角被打青的华夏演员站在动物园门口,迎接门口游客的关注,若无其事的刷证件进入员工区,却听见了其他员工的对话。
“这就是被袋鼠KO的员工?噢~别说,还真挺有钱的。”
后面他们说什么陆泽已经听不清了,毕竟这事儿说起来挺丢脸的,早在他们聊第一句话时,陆泽就已经逃跑离开。
换上工作服,将证件佩戴在左胸口,摩根已经通知过陆泽,两人将分开,单独给动物们投放早餐。
拎起铁皮水桶,在粮仓内按照食谱寻找今天动物们需要吃的粮食,装满新鲜蔬菜,以及一大捆干草后,站在袋鼠园门口,拿起钥匙打开门,瞬间,四只袋鼠的目光望向陆泽,但此刻陆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以及身体防备,拿起萝卜,慢步上前,冲着一只袋鼠扔了过去。
“杰克!你他娘的吃饭了!”
“……”
顶点
自从2008年后,时间流逝的速度开始变快?很多人都如此觉得,就连陆泽也是一样,一转眼,他已经在动物园工作了两个月,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动物饲养员。
每天该做的功课就是喂食,清理排泄物,定期给它们洗澡,约好兽医给它们检查身体这一系列的工作,而在下班之后,他也没有放松下来,晚饭过后,开始健身计划,两个月的时间,成功增重到了近一百五十斤,仿佛重返二十六岁,脱下衣服便是有棱有角,让人直咽口水。
除此之外,敲定演员,完善、优化剧本,也成为了他工作的一部分,在饲养员轮班放假时,便会投入探讨中,与米奇和门捷列夫兄弟三人进行不停的争辩。
创意确实是在冲突中产生的,每天的口水战打个不停,甚至让陆泽和老门家两兄弟都染上了不轻不重的利物浦口音,但成果也十分明显,他们修改了角色设定,修改了中途转折,甚至将结局也重新做了规划。
如此一来,一本四人都觉得十分顶级的剧本便由此诞生了,每当看到剧本时,陆泽总是很期待,观众看到结局后会是什么表情。
在新作品不断完善的同时,也在为一月一日的上映做准备,首先是评级,因为英国有电影评级制度,以这部片子的风格,自然不会被不适合观看这部影片的人看到。
尽管电影里并没有血腥的镜头,也没有什么恐怖的画面,甚至连暴力镜头都不多,但压抑的内容,表达的内涵,很明显都不适合未成年人观看,所以,不出米奇的意外,这部电影被评为十八级,也就是十八岁以下禁止观看。
连bbf的工作人员在观看电影后,都偷偷跑出去抽了半包烟,对前来取结果的院线投资方投资人抱怨米奇是个极端的疯子,这部电影哪怕是成年人看了都会怀疑人生,真要是被孩子看了,估计三观尽毁都算轻的。
甚至bbf专门围绕着进行了一场会议,有危言耸听者直言不讳,说这部电影放出去就相当于恐怖分子给大众洗脑,很容易引起社会动荡。
尽管有很多人想在内部阻止这部电影上映,可资本主义社会立马就给他们好好的上了一课,让他们明白,不让资本赚钱会遭到多么严重的报复。
几个人倒霉后,终究没人敢再反对,但投资方也考虑到了对方设想的后果,最后决定,在院线外布置巡逻警察,一旦有人观影时崩溃,想要自我了断或者伤害他人,就会立即进行管制,同时严查身份证,以防有十八岁以下的孩子用假身份证进去观影,给孩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丝毫不夸张的说,在电影即将上映的前几周内,所有bbf的所有工作人员心里都憋到喘不上气,少量警察开始防暴训练,这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压抑,一些嗅觉敏锐的记者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所以,他们也想探究一下,这股娱乐界压抑的气氛到底是从何而起。
不知是谁坦露的口风,让第二天的娱乐版块报纸多了一个“让评审员忌惮的电影”的标题,于是,这部并不商业的电影,进入到了观众的视线内,让无数人好奇,米奇的新作,到底讲的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这也算是一个意外的免费广告,让机灵的院线方第一时间就增加的放映的荧幕数,加映!是必然的,排片从第四的百分之七点五,提升至第二名,百分之二十一点三,仅次于本月重头戏,爆款中的爆款,。
其次,大规模的宣传再次开启,米奇也全力配合宣传,放出了第三版预告片,虽然只有短短的四十八秒,却被逐渐报以期待的网友们顶上了热搜。
这部电影真的火了,不是铺片时的口碑爆发,是真正的未播先火,一帮找虐的影迷报以极大的期待,不断向三五好友发出邀请,打算上映第一天就去观赏观赏。
所以最喜人的一幕出现了,十二月二十五号,想要预定的电影票,不好意思,白天场到傍晚场,全没票了,要看?看夜场吧,最早九点半那场有票。
虽然跟复联没法比,但这样的成绩对于一部偏文艺的电影来说,已经算是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所以,开香槟吧。
一连庆祝三天,米奇每次都醉倒不省人事,所有人都对这部电影报以了极大信心,默默等待着首映日的到来,而这天……终于来了。
……
跑步机转速极快,稍有不慎,便会被履带甩出去,大脚在上面跑出咚咚的巨响,晶莹的汗水流淌过全身,他擦了擦汗水,调整了速度,舒展如猎豹一般的长腿也慢了下来。
慢速走了十分后,他下了跑步机,门外热闹非常,是米奇带着重新报到的演员们在院内饮酒玩乐,但陆泽并没有参与其中。
清洗了浑身的汗水,换上高领的毛衣,淡蓝色的手工西装没有一丝褶皱,完全贴合陆泽的身体,使原本就魁梧的身材又挺拔了几分。
宝石胸针佩戴在胸口,戒指与项链自然也不能忘,他又重新买了一块表,积家大师系列的5086402,在英国买确实要便宜一些,戴在手腕上,瞬间人都抬气了不少。
“陆哥,我进来了。”
王梓萱敲了敲门,拎着小皮箱推门走了进来,看着模样不像是经纪人,反倒像上钟的技师,差的只不过是一条性感的裙子,一条丝袜,以及走起来哒哒响的高跟鞋。
她是前天过来的,最近也没什么工作,便与陆泽一起入职动物园,当起了饲养员,其次便是为陆泽准备饭食,为他做上一顿可口的华夏菜。
粉饼轻轻在脸上拍打,或许是很久没有给别人化妆了,她手法有些生涩,但却足够细心,将陆泽皮肤中的瑕疵一一掩盖,直到脖子也完成打粉,看起来没有一丝色差。
“陆哥,你看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了,下楼吧。”
或许是欧美人真的抗冻,楼下一帮演员,尤其是女演员,只穿了一件晚礼服,外面披了个外套,也不嫌冷,就在温度很低的环境下嬉嬉笑笑,直到陆泽下楼,才让很多人收了笑声,转而对陆泽行注目礼。
毕竟陆泽在拍戏时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直到现在,一见到陆泽,这帮人还是会有一种又要跟陆泽对戏时紧迫感和无力感。
“陆泽,要不要喝一杯再走?天太冷了,暖和暖和。”
“进屋就暖和了,顶风喝酒算什么事儿,一会就是首映礼了,别再喝多了。”
“放心吧,我有数,呦,八点了?那别喝了,出发!”
或许这条街第一次停满这么多豪车,街道外有不少人停下脚步对这些豪车指指点点,甚至有胆子大的会拿出手机和这些豪车来一个合影,只是见一帮穿着光鲜亮丽的人出了门,又赶紧收回手机,后退到了街对面。
陆泽跟米奇一辆车,坐上了这辆加长的劳斯莱斯,两人并排坐着,陆泽可以很清晰的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酒味,很明显,他喝多了。
陆泽坐的这辆是头车,率先启动驶离街道,朝着市中心开去,路边从破旧慢慢变成繁华,两人就靠着两边的车窗向外张望,安静着,谁也没有说话,直到临近会场,米奇才像醉酒后的呢喃一样,叫了一声陆泽。
“陆泽。”
“嗯?”
“要起风浪了。”
“嗯。”
“我们是始作俑者。”
“是。”
“也是迎接风浪的人。”
“没错。”
“哈哈……”
他轻笑一声,便没有再说话,直到到达会场,一帮人下车,没有一个个走红毯,只是找好自己的位置,依次进入会场。
在座位上,米奇似乎有点犯困了,手杵着下巴不停的张开、闭合双眼,陆泽和老门家兄弟俩对视一眼,无奈的搓了搓脸颊,强行给米奇灌了瓶水。
会场内逐渐坐满了人,后排买票进场的观众鼓起了掌,主持人器宇轩昂的上台,却不料手中的麦克被米奇第一时间抢了过去。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你们来到我的新电影首映礼!我喝醉了,很困,所以废话少说,有什么想问的,咱们看完电影再说,放片!”
别说台下的观众和主持人了,连陆泽和门捷列夫兄弟俩都傻了,投资人在台下摆着手,张嘴却没出声,但陆泽知道他说着什么。
“what?”
会场节奏被打乱了,工作人员也在等待一个确切的命令,而这边米奇早已晃晃悠悠,坐不直了身体,无奈,陆泽只能挥挥手,让工作人员放映电影,而他和卢卡斯则把即将陷入昏迷的米奇从舞台上抬下去。
这其中记者浪费了多少内存,陆泽并不知道,但他明白,这次是特么丢人丢大发了,咬牙切齿的贴在卢卡斯耳边,低声怒斥。
“下次再办正事之前喝酒,你给他嘴缝上!”
“下回我要是再让他喝酒,我特么把我车里玻璃水干了!”
刚把米奇抬到下方坐位上,他已经开始打起了呼噜,陆泽朝他肚子怼了一拳,瞬间,呼噜声便消失了。
头顶大灯关闭,工作人员撤掉台上的桌椅,最终,壁灯也被关闭,会场内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大屏幕微微亮起。
一只小手出现在屏幕中,在尝试着拼凑华容道,挪了一次,没成功,第二次,没成功,第三次,成功了,图案被拼成了一个地球。
忽然镜头下坠,这颗由华容道拼成的地球变成了宇宙中真正的地球,人们可以看到地球身后的其他行星,甚至更远的星光点点,一颗流星划过,在地球中间线的位置画出一条银线,最终画面停顿,下方出现了一行文字。
“环球兄弟影业”。
电影开始……
“……”。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收看每周六晚八点,全英国最刺激、最劲爆、最三俗、却又大牌云集的电视节目《泰勒秀》!”
录制现场灯光亮起,DJ轻轻推动黑胶,在座的男女纷纷起立,鼓掌尖叫中欢迎从荧幕后方走上前台,并且跟随音乐不断跳着恰恰的主持人。
“过的好么,过的好么!掌声不要停下,直到我下台就要立刻洗内裤为止!哇哦!我到了,我到了~可以停了,我知道你们一直是最棒的,呼,感谢各位的掌声,请坐下吧。”
深蓝色西装笔挺,泰勒绕过办公桌,姿势懒散靠在牛皮老板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手指间不停的转动着笔花,直到故作姿态的一哆嗦,这才双手掌心朝下对观众的掌声进行压制。
“我相信没有人不知道两周前发布在华圣顿邮报上的一则新闻,这也是大家今天如此热情的原因,但我还是要向电视机前那极少部分的“原始人”重新讲述一遍两周前发生过什么。”
“朋友们,耶稣降临了!不,或许他比耶稣还叼,我没有在开玩笑,他完成了一项简直不可思议,能让人惊掉下巴的科研,他打开了生命之锁,让生命画上了一个循环的符号,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用最热情的掌声和尖叫来欢迎他,二十一世纪的上帝!赞比·奥德莱斯·赫亚先生!”
这是《泰勒秀》开播近八年以来最为热烈的一次掌声,女士们超高分贝的尖叫甚至令一部分年迈的观众产生了耳鸣和心脏不适感,但没人在乎她们是否行为得体,又或者会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什么影响,真的,没人在乎。
金发男人从后台缓缓走上前台,三十多岁的年纪,普通的相貌在众人眼里已被才华加持到夺目璀璨,金丝眼镜又使得他文质彬彬,一眼望去便是满腹经纶,充满着内涵。
“上帝,我记得赫亚先生已经六十三岁了!”
“返老还童!真正的返老还童!”
“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岁!我相信他说的话了!”
对于观众不敢置信的惊呼,赫亚先生却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意外,当他登上各大报纸和媒体头条时,这份震惊注定会被他所保留。
“先生,需要我的嘴?还是屁·股?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请一定要让我服务您,拜托了!”
作为BBC最受欢迎,却不适合少儿观看的收费频道综艺节目,泰勒的主持方式一如既往的恶俗,即便这根本不是他生活中与人交流的风格。
尽管满口的污言秽语和成·人段子,大家依旧能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他对赫亚的尊敬,打心眼里的那种。
要知道,曾经站在这个舞台上的嘉宾,无论是帅哥美女大明星,还是中年秃顶,大腹便便的政客,泰勒的黄腔一直是朝着嘉宾开火,从未将火力倾倒在自己身上。
他殷勤的为赫亚拉开椅子,从胸口从未掏出过的手帕对纯皮座椅进行了细致的擦拭,最终,才像迫切希望拿到小费的服务生一般,摆手示意赫亚请坐。
对于无视性别的黄腔,赫亚也并未显得局促,尽管节目没有台本,但在上场之间,泰勒已经跟他沟通过注意事项,很显然,黄腔并未在他的禁忌之内。
“伙计们!这就是上帝!这!就是上帝!用最他吗热情的掌声来欢迎他!赫亚先生,我代表节目组诚挚的感谢您的到来。”
一分钟内的第三次欢呼,没有让观众感到一丝不快,热情足以掀翻了棚顶,甚至连打足空调的摄影棚都显得有些燥热。
双方落座,节目正式开始,泰勒便迫不及待的开口询问,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激动的身体都开始向前倾斜。
“先生,如果我的资料没错的话,您如今已经六十三岁了,已经做了爷爷,可您现在与三十年前的照片看起来完全一致,这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是的,我返老还童了,就在四周前,身体情况大概恢复到了三十岁左右的水平,如果我需要,再年轻一些也可以。”
赫亚先生表现的十分淡然,抿了一口水,看向泰勒,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做到的?这……不可思议,上帝啊。”
“科学,不然怎么才能做得到?从我祖母去世开始,我就对死亡产生了恐惧,因此,我投身进了生命学科,为此展开了近四十年的科研,最终,在耗费大量的资金,上千名专家的共同努力下,在两年前取得了重大突破,并且经过两年的临床实验,最终展现在大家面前。”
“可以具体说说么?”
“起初,我们从灯塔水母下手,测试它可以从成熟转换成幼虫的极限次数,结果却并不理想,不过万幸的是,我们成功从它DNA中提取出了负责“永生”的相对基因,经过上万次的白鼠试验,成功进行了匹配,保持了白鼠的基因链稳固无断裂,但遗憾的是,再转生期间,白鼠的器官并非恢复幼年时期,而是重新生长,在此期间,老鼠依旧会面器官衰竭导致死亡,以至于实验失败。”
“我们尝试过器官移植,但移植器官迟早也会衰竭,除非你一直换器官,否则不能根本解决问题,所以我们打量上了蚯蚓、蜈蚣、水熊虫等生命力顽强的生物,最终从水熊虫的身体内提取出了一些基因和特殊碱基成分,与灯塔水母的基因做了替换,维持了基因链的对称和平衡。”
“同时,我们发现来源于水熊虫的特殊碱基又与白鼠体内的鸟嘌呤和胸腺嘧啶产生了反应,衍生出了两种新的碱基,我们称之为“水熊胸腺嘧啶”和“水熊鸟嘌呤”。”
“而这两种碱基又通过共价键影响了脱氧核糖和核糖,进而对核苷酸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甚至改变了DNA和RNA的排列顺序,不过一切都是好的结果,这极大增强了细胞的活性,提高了细胞分裂次数,使寿命延长,又使基因链十分稳定,不易断裂,抗病性得到极大的提高,相当大程度上避免了绝症的发生,同时水熊胸腺嘧啶依旧有着胸腺嘧啶的一定特性,比尿嘧啶多一个5位甲基,保持了遗传性的准确性,所以说,改变基因的人类,下一代会对基因链有着良好的继承。”
台上,赫亚先生正侃侃而谈,但并未涉及过多重要细节,只是把报纸上刊登出来的实验过程又重新向观众们重复了一遍,反观台下,观众们依旧表现的十分迷惑。
对于基因学科,绝大多数的普通民众都不会对其感兴趣,这些观众要听的,也不是这些会让他们陷入深度睡眠的实验过程,这点,赫亚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意外。
“哇哦……也就是说,您已经打破的生命的规律,使人类到达了永生的领域了吗?”
“并不,生命终究是有极限的,即便现在我们对灯塔水母的转换次数并没有一个准确的统计,但我相信,没有动物可以逃脱死亡,我们只是尽可能的把生命延长,延长到人类面对死亡毫无遗憾,这便足够了,要知道,如果真的活的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么,依据赫亚先生您的预测,目前的技术程度,人类到底可以活多久?”
“一百五十年到二百年左右,并且可以通过所拥有的技术,治疗绝大部分的疾病,将来技术进一步成熟,生命还可以继续得到延长。”
剩下的时间,全部采用你问我答的方式拍摄,泰勒询问着一切观众们想得到解答的问题,例如是否有副作用,造成医疗事故的可能性有多大,对此,赫亚先生也一一做出了解答,直到拍摄到末尾,泰勒把剩余的两分钟时间全部让给了赫亚,让他宣布一件对人类历史进程至关重要的决定。
赫亚起身,走到台前,面对着无数的注视,缓缓开口。
“我知道,生命有多宝贵,从我祖母去世后十几年内,我所有的长辈都一一离我而去,我时常梦见他们,醒来后,房间却是一片寂静,这是人们最痛苦的分别,但终究我们都会默默品尝这份遗憾,我不想这样了,我不想再失去其他在我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亲人与挚友,我相信你们也一样。”
“所以,我决定……将全部的实验方案和技术以极低的价格卖给所有对此项研究有兴趣的国家,我不会亏本做生意,也不会以此牟利,我只希望,一百年后,我依然可以见到在座的各位,在欢声笑语中,在碧蓝晴空下,在白鸽飞舞时,摘下自己的礼帽,相互致意。”
“各位,让我们成为老朋友吧!”
“上帝啊!赫亚先生!尊敬的赫亚先生!!!”
这是观众暴动了,却是激动所致,人们离开座位,离开观众席,在舞台前拥挤,尽可能的挤到最前方,高举双手,只为了尽可能的离“上帝”近一些,哪怕只能感激的为他整理裤脚,或亲吻他的皮鞋……
“我真的看到了一个人背影充满了光辉,甚至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流泪了,但这一刻我是幸福的。”
泰勒想把这句话添加到自己的自传中去,但这并非是为了增添赫亚传奇色彩的谎言,他真的流了眼泪,并且是真情实感的幸福泪水。
摄像机定格在赫亚的笑容上,身下是众人对其顶礼膜拜,或许将来某位艺术家会为其创作一幅传世名画,但如今,它只是被收录在一张小小的内存卡中。
……
在此之后,赫亚兑现了他的承诺,将成果卖给了各国,并且签订了改造基因平民化的方案,使得平民百姓,也能享受长寿的待遇,所有人的生命,都得到了极大的延长。
但赫亚没想到,他的善举,换来的并非是人间美好且值得。
而是一场,人间炼狱的开始……
……
“我叫王自清,不过没人叫我这个名字,大家都习惯叫我帕克,出生在基因强化普及的十三年后,是二代基因改造人,父母是英籍华人,普通家庭,没什么好说的,如果真要说点特别的,那也只能提一嘴,我是早产儿,有时翻看刚我出生时的照片,看着照片中仅有二斤七两的自己,又看了看镜子中这个普通成年男性无异的男人,总会产生一些荒谬的想法。”
“改造后的基因简直强大到见了鬼,如果当年生下来时便夭折了该多好。”
(帕克的旁白。)
……
“帕克先生,您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恭喜您恢复健康,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好的,麻烦了。”
身穿白袍的护士小姐颇为健壮,面容也因满脸横肉而显得有些凶悍,不过对待患者的态度却出人意料的和善且热情,微笑着对帕克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病例交给帕克后,又询问了同病房内的其他患者是否身体出现不适,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这才推着医护车离开。
接受了同房病人的祝贺后,他起身,在其他病人的注视下,默默收拾起了行李,最终剪掉了手上的住院腕带,轻轻推开门,走出了病房。
人类寿命得到增长后,医院已经不复曾经的人满为患,一路走到大厅,都是静悄悄的,皮鞋踩在地砖上都产生了回声,办理手续的护士听到脚步声,早已等候了多时,见人真正走到面前,露出了热情饱满的笑容,双手接过了帕克递过来的一系列证明。
“先生,银行卡,还是信用卡?”
“信用卡。”
得到答案的护士笑容更加灿烂,快速为帕克办理了手续,并计算了帕克住院七天的花销,最终将缴费单放在桌面,请帕克签字。
“请先生您过目,病床费、手术费、以及检查身体的费用由保险全额报销,这笔费用会由医院和您的投保公司对接,而药物费报销百分之七十,你还需要付二十四万镑加上百分之十二的利息,您选择的是十年的分期贷款,所以需要您每个月还款2240镑到指定账户,如果没有意见,请您签字。”
经过计算,确定了数额无误后,帕克纠结片刻,最终还是签了字,将票据收好,在护士的告别下,离开了医院。
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离开了医院,就像落入了油锅,从寂静,到喧闹,似乎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帕克就与外界产生了反应,被炸起了星星点点,迸溅出了油味,他注定是要走入人群,因为,他就是属于这喧闹的一部分。
行人无数,在他面前匆匆走过,就连孩童也是如此,拿着书本边走边读,陌生人即便发生了磕碰,双方也一言不发的低头朝自己的目的地奔走。
仰头,高楼遮挡了天空,甚至见不到一点天空的湛蓝,霓虹灯常亮着,将被高楼遮盖的阴影照亮,似乎在说,太阳并非一个,它可以是很多个。
车辆在红灯前等待,转绿后,便听见后面的车辆鸣笛,一秒钟后便起了连锁反应,像是一条长龙在嘶吼着,着急在马路上遨游。
这很奇怪,明明生命的终点向后延长了许多,但大家却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反而变得更紧迫,像是被什么东西撵着。
帕克在人群中站了不久,最终,迈开双腿,踏出了第一步,随后第二步,越走越快,渐渐跟上了人群,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
“赫亚先生给予了我们生命,政客却在压榨我们的血肉。”
“生命不是符号,我们活着,不是为了充当社会发展的燃料。”
“我们不是工具,我们是人。”
路边一大群人集结在一起,像是一只对抗滚滚洪流的弱小野兽,拼命的挣扎着,在众人的注视下,呐喊出他们所期待的,并且永远不会实现的梦。
即便人数众多,也十分脆弱,行人依旧行色匆匆,漠视了他们的存在,只有巡逻的警察,坐在摩托上,咧出不屑一顾的嘲讽笑容。
他们在游行,在示威,在对新制定的一百五十五岁退休计划表示抗议,不过大家都明白,在明天早上八点,他们中的所有人,都会出现在自己的课桌或者办公桌前,努力为了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或不给自己的父母惹麻烦而工作和学习。
如果他们的抗压真的能被某些人听的进去,那么当年的退休年龄也不至于从六十五岁直接增加到了九十岁。
他们期待的,只不过是早点颐养天年这种不切实际的梦,做梦是被允许的,所以游行也是允许的。
……
“我们注定会成为燃料,像一根火柴一样,被磷火带动,充分燃烧,直到燃料耗尽,化成灰烬,这是我们的宿命,是大家永远无法逃脱的宿命。”
“面对宿命,我们只能接受,努力着,让城市变的更加恢弘,让科技变的更加发达,让经济更加繁荣,这是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所有公民应尽的义务,是不会被所有人反驳的。”
“我们在乎的,不是我们为这座城市奉献多少,付出多少,又能得到多少回报,而是,希望某些人可以问一下我们。”
“愿不愿意成为燃料。”
(帕克的旁白。)
……
“赫亚先生给予了我们生命,政客却在压榨我们的血肉。”
“生命不是符号,我们活着,不是为了充当社会发展的燃料。”
“我们不是工具,我们是人!”
他们在游行,在示威,在对新制定的一百二十岁岁退休计划表示抗议,帕克也在其中,高举板报,面色通红,吼的声嘶力竭,面对着路边行人的熟视无睹,维持秩序者的公然嘲讽,越发的愤怒,愤怒的离谱。
直到一发水枪将他的怒火熄灭,浇的他从头到脚,彻骨的寒冷,满耳的惊叫与痛呼,人群向后溃散。
他才发现,橡胶辊抽打在身上会痛的如此刻骨铭心,抽的他也惊叫,痛呼,向后逃跑,甚至连自己连夜做出来的板报都被丢在了地上,被踩满了沾染泥水的脚印。
……
直到鼻青脸肿,湿漉漉的回到家门口,望着门口亮起的昏黄灯光,他踌躇着,在门口转着圈,直到门被推开。
“自清,在门口站着干嘛?怎么还不进来?”
“好的妈妈。”
回应一声,原本心惊肉跳的情绪也慢慢消散,或许母亲一句普通的问候,便是抚平内心不安情绪的最佳良药。
他进了屋子,如果说刚才门口昏暗,这才让母亲没有发现他脸上的伤口,那么如今亮如白昼的家中,他凄惨的样貌应该完全展现在了父母面前。
可父母的反应却很平常,甚至话还不如平常多,如今已经是晚上八点,父母早已吃过晚饭,桌上一碗姜汤还飘着淡淡的白色蒸汽,牛排旁的西蓝花还是那般翠绿且有嚼劲。
等到他胡吃海塞完毕,母亲收拾了碗筷,和父亲回到房间休息,只留他一个人,偷偷拿起摆放位置十分显眼的碘酒,脱掉上衣,龇牙咧嘴的在伤口上均匀涂抹,然后回床,度过了一个翻身便会疼醒的夜晚。
……
有时,伤痕并不是胜利者的勋章,也并非失败后留下的证明,它只是普通的出现了,在人们眼中十分普通,然后普通的愈合,最终普通的消失不见。
在老师和大部分同学眼中,瞧不见一点诧异,也不会对其有任何见解和想法,只是在那么一小撮儿人群中,就是那么一小撮儿同样伤痕累累的人群中,才会荡起一抹涟漪,溅起那么一丁点的水花。
“他们可真够狠的,给我揍了个够呛,甚至连呼吸都便的困难了,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着,把我抽晕了最好。”
“谁说不是呢,当时我感觉我的肋骨都断好几根了,现在连呼吸都疼。”
“那你下次不去了?”
“当然……去!”
课余时间,这一小撮儿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球依然摩拳擦掌,等待着下一次的奋起,期待着自己可以改变什么,却丝毫没有想过,如果被捉到,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我真的被打毁容了,看我眼圈上的伤口。”
混球中,唯一的女孩照了照镜子,见自己眼眶青紫,哀怨的把镜子扣在桌面上,双手杵着下巴,兴奋的倾听着这帮混球的下一次计划,合着,她也是个记吃不记打性子。
“我这儿有点红花油,丽莎,你需不需要?”
“天呐,帕克你真的太够意思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带来了呢,这东西可没有地方买。”
“那你拿走吧,我家里还有,这瓶归你了。”
帕克言语中带着点小讨好,在其他小混蛋的揶揄下,丽莎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而是大大方方的接受。
学校里没人不知道他俩有意思,但还没有到恋爱的地步,亲嘴上床什么的就更远了,只不过,大家都一直认为,快了,马上就本垒了。
这是一种成年后不会再拥有的喜悦,不会再因为自己可以帮助到谁而发自内心的兴高采烈,这值得被珍惜,也值得被细细品味,帕克正在体会着,经历着,但最终,也会失去。
……
成年人和孩子的喜欢,最大的区别就是,孩子喜欢的是对象的某一点,成年人总是考虑着对象的全部,再去决定是否喜欢。
孩子的喜欢会因为对对方的认知逐渐扩大,而产生偏移,甚至被磨个干净,这并不稳定,而成年人的喜欢会因为提前的了解而学着去包容。
可喜欢,或者说是爱情这东西,却总是能以点破面,面只能覆盖住爱情的表面,再满满渗透,而点,却可以直接戳穿内心,直达一个人的灵魂。
我,就是被刺的那一个。
(帕克的旁白。)
……
游行总是伴随着暴力和冲突,随时待命的水枪终于发射,这熟悉的惊叫与痛呼再次传入耳中,帕克熄灭了手中的烟,扔进垃圾桶,躲避开喷溅的水花,再次迈开步伐,朝着家中的方向走去。
“先生,请问您需要工人么?我需要一份工作,我可以清理下水管道,瓦工,木匠活,我都会做的先生。”
“先生,请问您需要保养汽车么?甚至修理汽车,不管车子出现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帮您修理,我的价格很便宜的先生。”
“先生,需要我帮您画幅画么?我画的很好,而且价格很便宜,我可以帮您裱起来,放在家中很美观的先生。”
不少人围了上来,祈求着一份工作来保证自己今天温饱,这是在他家附近的失业人员聚集地,他们会不停的来往的人们询问是否需要廉价的劳动力,什么工作都肯做,不管他是否持有这方面的资格证,违不违法,也不在乎被询问者是否被问的烦了。
“不,我不需要。”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们不再纠缠,甚至连失望的神色都不会有,像是没事儿人一样,重新回到路边,等待着下一位路过的人迎接他们的骚扰。
帕克真的没有工作交给他们,况且就算有,他也不会因为图便宜而找这些人,一旦他把这些人带回家,就要冒着明天一大早醒来,发现家里被搬空了的风险。
他们总是站在路口,像是等待生意上门的小姐一样,拎着一点五镑一点五升的大可乐,或者廉价的热狗,一站就是一天,赚了点钱,吃饱后就去买乐透,在彩票和刮刮乐上花光自己的积蓄,期待自己能有朝一日翻身做土豪。
偶尔有新人占了他们的地方,还会发生一些肢体冲突,要知道,这些成天吃垃圾食品喝碳酸饮料的人,各个都吨位惊人,打起架来跟熊架子干仗一样,看着笨拙,实则凶狠,帕克并不想惹上点事儿,让自己离开医院不到半个小时又重新回去躺着。
一阵悠扬的萨克斯曲子被风吹进了帕克的耳中,让他绕过了卖艺的老人,避免自己踩上他收钱的乐器箱和自己录制的劣质光碟。
说来有趣,街的另一面,一群人因为抵制退休年龄推迟而打的头破血流,街的这边,一群人恨不得自己可以工作到二百岁来维持温饱。
仅仅千米的距离,却产生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思想,资本将人分成三六九等,而在最底层生活的人,似乎已经退化成了畜生,游荡在街头的每个角落,或是乞讨,或是付出体力,只为了一口吃的,和一张可以让他酣睡的床。
这些人存在的意义,似乎仅仅是为了警醒他人,使他人对底层生活产生恐惧,努力升华自己,心甘情愿的被当成燃料,当燃料再怎么说也比做畜生强。
“咚……咚……咚……”
这是离他家最近的一座桥梁,就在他的住所附近,下方不是水面,而是一趟又一趟装满货物的载物火车。
这是平民的居所,随着人口死亡数与出生数的比列发生滑坡式倾斜,城市的周边也容不下一座座独栋居所,转而是一栋栋掉下去的可以把人摔成泥的高层。
他站在桥上出神,伸手抓了抓漂浮在空中的蒲公英,似乎是他的动作幅度太大,飞舞的毛绒瞬间躲开了他的手掌,于是他侧耳听着,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甚至偶尔睡眠时都会被其吵醒的火车轰鸣。
手机振动了两下,他拿起看了一眼,保险公司的速度很快,已经把他前期垫付的住院费和手术费打到了他的银行卡里,不过医院更快一步,在到账的下一秒,便将报销的钱拿走了两千多。
火车朝着他的方向驶来了,他可以感受到桥边扶手的振动,这或许来自于火车的呼啸,又或许,是来自他内心的最深处呐喊。
他迈起了右腿,跨过桥边扶手,就这么坐在扶手上,双脚悬空,一会左脚点地,一会右脚点地,闭上双眼,直到火车驶过,他将迈出去的右脚收回,重新回到的生存的一方。
是时候回家了……
……
“说起来,从前我对家的概念很朦胧,一直不太清楚家到底是指人,还是那钢铁森林中的空中阁楼。”
“如果指的是家人,我受不了在一个不属于我的地方呆太久,不喜欢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我想以一个固定的地点来迎接生活。”
“可如果是指房子,那么没有家人的我,估计也没有办法抗住各种贷款,税收,保险账单以及生活花销所带来的压力,即便这些东西从小就跟随着我。”
“后来我想到了我母亲的话,或许家,不是单指某一样东西,而是一个集成体,我需要一个居所安身,需要亲人立命。”
“安身立命,对我来说或许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成语,即便我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去往那个国家,但却丝毫不耽误我对那里的向往。”
“总而言之,家里与住所,我都不想失去,这才是我心甘情愿充当燃料的理由。”
……
十九楼,三户一梯的楼型,楼道里堆满了生活用品,却丝毫不耽误万一有火灾发生后的人员逃生,这是中间小户型中住着的老人的小聪明,尽管帕克家和对门对此颇有怨言,但却很难对一位一百八十多岁,还在为子女努力活着的老太太有所迁怒。
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忽然闻到一阵饭菜香,妻子正在厨房忙活,听到门响,转过头,见帕克回来,露出了笑容。
丽莎最终还是成为了帕克的妻子,没有辜负高中时期那帮混球的期望,一个点,最终刺到了最深处,刺到了结局。
两人结了婚,生了个男孩,虽然爱情基本淡去,但羁绊也由此产生,这种名为亲情的情感,要比爱情更加牢靠,更加有保障。
“这么早就做饭?”
如今杰森正在读高中,学校距离家里很远,坐地铁来回需要一个小时左右,而且高中生了,业余生活的时间肯定要理所应当的增加一些,按照平常他回家规律来看,他至少要晚上七点左右才会到家。
“尼尔森先生家要开趴体,刚刚才通知我,家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当做礼品,时间有点紧,只能做点菜拿过去了。”
尼尔森夫妻住在对门,和帕克一家已经是二十几年的老邻居了,只不过老两口的年纪要比帕克和丽莎大很多,都已经是一百六十多岁的年纪了。
没等帕克再说话,丽莎反而问了帕克一个问题。
“身体怎么样了?”
“没什么问题。”
灶台上还摆放着刚出炉的饼干,摸上去还有些温热,随手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大口的咀嚼着,体会饼干中浓郁的炼乳风味。
“我们需要拿多少?”
帕克嘴巴忽然停下,随手拽了张厨房纸巾,轻轻摘着胸口的饼干碎末,直到清理干净,将纸巾扔进垃圾桶,这才继续咀嚼,直到彻底咽下,才从钱包里拿出那张医疗账单,交给了还在望着煎锅的丽莎。
“这……没关系,这段日子我们节省一点,就是杰森想换一台新的PS5,你劝劝他,先忍忍吧。”
高昂的药物费用以及每月应还的贷款确实让丽莎感觉到了身上的压力又重了几分,但这时候,她不能表现出任何的心疼,毕竟,身患重病也并非帕克自己希望的,如果她再向丈夫抱怨,只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对不起。”
“你不该这么说,听着帕克,我爱你。”
“谢谢你宝贝儿,对了,尼尔森先生怎么忽然想到办趴体了,他的朋友圈子明明不广才对。”
两人亲吻一下,帕克继续将魔抓伸向饼干,他确实很饿了。
丽莎将锅中的牛肉翻了一面,这才转过身来,低声的回答了帕克的问题。
“尼尔森先生……要去做往生了。”
手再次停顿下来,帕克仔细的回忆尼尔森的年纪,以及经济状况,接了杯水,漱掉嘴中的残渣,双眼望向窗外,目光中闪烁着一点点的羡慕。
“往生了……真好啊。”
“……”
锅中传来轻轻的爆响,黄油渐渐融化,渐渐被牛排吸收,迷迭香的气味蒸发在空气中,使帕克的肚子越发的饥饿,用力的深吸一口气,吸收着空气中牛肉的味道,盯着牛肉出锅,直到它在菜板上苏醒,最后被装入盘中。
十五分钟后,所有菜品准备齐全,帕克夫妻端着,站在尼尔森家门口,轻轻敲响了房门,即便隔着一堵墙,两人也能从隔壁房间听到音乐和欢声笑语传来。
“丽莎,你怎么知道我很想吃牛排,快进来,嘿帕克,听说你身体出了一点状况,怎么样,还好么?”
基因增强后,人类的衰老速度也在减弱,如今一百六十余岁的尼尔森虽然是满头的银发,面容上却不过分的苍老,仅仅有几道被岁月割出的伤口横在额头。
他红着脸,已经喝了很多酒,呼出的酒气,远隔一米也能被闻到,见到帕克时并未过多惊讶,只是适当的表现出了关心,轻轻的拍打了一下帕克的肩膀,搂着他一块进了本就不大的房间。
房间里不止有尼尔森太太,他的孩子,子侄也纷纷到场,见到又有客人到来,急忙起身打起招呼,伸手接过了丽莎和帕克手上的食物,连连道谢。
屋子里放着爵士,在日落后的房间显得有些昏暗,但房间的每个角落都点满了蜡烛,让这份昏暗中增添了一丝温暖和浪漫。
金色的烛光下,尼尔森的笑容真挚的有些刺眼,直刺到帕克的心里,这一幕,仿佛带着帕克时间穿越,回到了多年以前,让他精神恍惚,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帕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没……我只是,只是有点饿了。”
“那就快点坐吧,詹妮弗,瞧瞧帕克饿的,对了,杰森怎么没来。”
“他还没有下课,每天都要在七点之后才能回家。”
“好吧,估计也快到家了,我们先吃,不过要留点东西给那孩子。”
安排帕克夫妻落座,尼尔森重新将餐布系在领口,并给帕克盛了一碟红酒炖牛肉,同时邀请其他人一块动起了刀叉。
香槟在烛光的浸染下显得有些阴沉,酒体不复金黄,甚至这颜色都改变了味道,喝下肚子后,失去了原本的香甜,只有苦涩的味道弥漫在舌尖。
起初,大家在饭桌上谈笑着,讲述着向他人分享过上百遍的,生活中难得一见的趣事,可慢慢的,当趣事都讲完了,已经再也掏不出什么有趣的话题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开始专心与食物做起了斗争。
晚八点,尼尔森看了看时钟,独自起身,右手掌下压,示意其他人坐下,在安静的环境下,回到房间,仔细的梳理发型,整理衬衫,穿上早已熨烫好,已等待多时的西装,重新出来后,一位满头银发的老绅士站在了他们面前。
“尼尔森,就是今晚么?”
“是的帕克,你要知道,时不我待……”
当他重新坐在桌前,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急忙收拾东西,穿好外套,就连帕克夫妻也回家换上了一件得体的服装。
“呼……”
当一切都准备妥当,尼尔森太太率先吹灭了窗前的烛火,随后,尼尔森的女儿,子侄,也将卧室和厨房的蜡烛熄灭。
“呼……”
最后,门口的蜡烛被帕克夫妻熄灭,只剩餐桌上的烛光提供那仅有的丁点温暖……
尼尔森太太在黑暗中走向厨房,颤颤巍巍的端出尼尔森还未吃的主食,轻轻放在尼尔森的桌前,亲吻了他的额头,最后,深情的注视着自己的丈夫。
“我们相处了一百三十五年……你的脾气不算坏,可也不算好,时常对我抱怨,却没发过太大的火,一辈子没赚过大钱,却也并非一事无成,平日里节俭,可对我与孩子并不过分的要求你都可以一一满足,尼尔森,你是一个好丈夫,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完美的丈夫,我为自己与你搀扶半生为荣,并且一定会把我和你的故事向他人述说。”
尼尔森只是温和的笑,轻轻拍打着妻子的手背,最终,在众人站立的注视下,坐在餐桌主位,双手交叉抵住下巴,闭上了眼睛。
“我在天上的父啊,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过对,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愿我们在天国相见,侍奉你于左右,终日喜乐,安康。”
“阿门……”
他开始吃主食,在众人的注视下,充满了绅士风度,面包的甘甜甚至在大家鼻前飞舞,偶尔停下,喝一口香槟,再继续有条不紊的进食,直到盘中空无一物。
他闭着眼睛,品尝着最后一口人间,在白色胡须之上,呼出一道道香甜的暖流,最终长叹一声。
“嗯……”
女儿将礼帽拿过,由他自己带上,也由他吹灭了房间中最后一盏烛光……
黑暗中,抽泣声不再被掩饰。
“爸爸……”
“萨琳娜,我已无憾了,我相信你也一样,我们走吧。”
他走在前面,后面跟随着众人,上了各自的车,又汇聚到一起,在路人的注视下,向远方驶去。
“法克!”
背着单肩包的身影跑到小区门口,浑身水渍,鼻青脸肿,见车队远去,开始拼命的奔跑,最终只能看到车队最末尾的车辆尾灯。
愤怒感使他把书包砸向地面,并把怒火发泄在了身边的垃圾箱上,拳脚并用,将垃圾桶敲出一个又一个崭新的“伤口”。
最终,却只能倚靠着被他伤害的垃圾桶,缓缓坐下,抱头大哭。
……
拥挤的人群,将一块块土地挤在中间,在胸与背之间,挤出了供他们栖息的家园,在这注定把阳光阻挡在外的城市中,只有一种矮层建筑允许一直躲藏在黑暗之中,甚至把自己也染成了一种令人不安,却心驰神往的黑色。
一条条车队再次汇聚,又在不久的将来离开,尼尔森一众人只能车内安心等候,直到前方的车辆向前驶出不长的距离,大约在一个小时后,他们才真正的停留在这栋矮小建筑的门口。
大家下车,进入建筑,取号,找到号码牌中的房间,进入,再次等候。
与黑色的外墙不同,室内却是惨然的白,白到一张纸贴在墙上都让人难以寻找,大家落座,直到一位身穿白袍,带着口罩与手套,做好了全面防护的男人推车进入房间。
“尼尔森·思特福?”
“是的。”
“ID或者驾照,银行卡。”
确认是本人没错,男人将POSS机放在尼尔森面前,由他按下密码,确认无误,将POSS机收好,推车走进带有玻璃墙的小屋,开始调试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液体。
“外套脱掉,进来。”
此时的尼尔森像是一个乖孩子,一言不发,安静的脱下外套,交给女儿,让她在旁边衣架上挂好,然后慢吞吞的走进房间。
“先生……我该怎么做?”
“把袖子挽到手肘以上,我还需要准备些别的,你有大概两分钟的时间向家人告别,等到我这边都弄好了,你躺在床上就好,剩下的交给我,别出这个房间。”
尼尔森就像一个极怕老师训斥的孩子,微微缩了缩脖子,点点头,快速折叠衣袖,直到露出那白皙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确认男人推车上放的一杯清水是留给自己的,他颤颤微微的接过,抿了一口,站在足够一指厚的玻璃前,手无举措,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爸爸……爸爸!”
房间内外均配备了麦克风与喇叭,像是银行窗口那样,女儿萨贝拉敲打着玻璃,叫喊声让他咧出一个并不难看,却异常难堪的笑容。
“萨贝拉,照顾好妈妈,OK?坚强一点,我……我很好,一会也会很好,那个……帕克,我太太,请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些,我……我还有些存款,到时候詹妮弗会给你,辛苦你了帕克,还有丽萨,待会回家见到杰森,记得告诉他,告诉他……尼尔森爷爷很爱他,只可惜以后不能再辅导他功课了,我……上帝啊。”
“放心吧,我会照顾詹妮弗的,但不是为了钱财,尼尔森,如果真的有天堂,并且遇到了王辉夫妻,请告诉他们,自清过的很好。”
“好的,我一定带到,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褶皱的手掌将泪痕平铺在脸上,至少让它不至于那么的显眼,可越擦,脸上却越浑浊,最终,他只能躲在角落,抽泣着,目睹男人的动作。
“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来吧先生,请你躺下。”
一瞬间,尼尔森便苍老也许多,行动迟缓的上了床,平躺好,感受铁床的冰冷的温度,等待工作人员将他的四肢和头部固定,随后,将他的健康手环连接了电脑,开始对手环的拆解,并关闭了与外界相连的麦克。
“不要紧张,尼尔森先生,稍后你可以感受到极其强烈的兴奋感,这是正常反应,不要过多惊慌,请允许我最后检测一下您的手环确认身份,检查无误,尼尔森·思特福先生,疲惫苦涩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欢迎往生。”
针头插入手臂,男人的手法非常好,疼痛感十分的轻微,转身,摆弄起了电脑,最后摁下回车,机械开始运转,调试好的液体被迅速挤压到了尼尔森的体内。
“呼……”
液体是冰冷的,进入血管后,手臂瞬间刺痛,直至整条胳膊失去知觉,随后,一股醉酒的感觉涌上头部,一种强烈的兴奋感正刺激着他不断并拢,张开脚趾。
口水开始迅速分泌,同时,尼尔森也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他张大着嘴巴,剧烈的喘息,四肢疯狂抖动,将铁床砸的砰砰直响……
他能感受到,死亡来了。
男人平静的注视着这一切,将推车上叠好的一条纯棉的手帕用消毒水浸湿,轻轻扣在尼尔森的脸上,防止他的口水喷溅。
消毒泡沫水均匀喷洒在玻璃内侧,拽了一下像是百叶窗一般的玻璃清洁刮板,将内侧尼尔森留有的指纹擦干净,随后推车出了小屋,坐在家属座位不远处的小椅子上,观看着监控器,安静等待着尼尔森的死亡。
往生并非是一件很短暂的事,相反,它需要人们经历着一个从惊慌,到兴奋,到非常兴奋,最后兴奋而亡的过程。
或许它可以很短暂,短暂到一分钟内干掉一个活生生的人,但往生的设计者却并未这么做。
或许是考虑到了消费者的情绪,至少也该让他们在死亡前感受一下最极致的兴奋与快乐,才不会让他们觉得这笔钱,花的太亏了。
尼尔森可以感受生命与力量的流失,每分钟度过的都像大量健身一个小时般令人疲惫不堪,可这种酣畅感,也在阻止他停止抖动,最终导致幅度越来越大。
他很想欢呼,即便是知道这是临死前的糖果,他也要赞美糖果的香甜。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五分钟后,抖动速度变慢,越来越慢,最终,他像是刚躺下一般,没有了多余的动作。
“我要死了……”
“一切都结束了。”
“没错……我就是想这样……”
最后一声呢喃停止,家属看不到他的面容是安详,或者狰狞,只有白色的手帕,塌陷在他的口中,形成了一个令人恐惧的“盆地”。
“滴……”
监控器上显示的心跳线已经成为一条直线,男人起身,向萨贝拉索要尼尔森的西服与礼帽,进入房间,温柔的给尼尔森穿好,背对着家属,将尼尔森的容貌进行调整,最后将礼帽放在他的胸口,拉上了裹尸袋,打开麦可。
“可以带尼尔森先生回家了,愿尼尔森先生陪伴于父左右,终日喜乐安康。”
“阿门……”
……
尼尔森的尸体很沉,沉到帕克之前难以想象,子侄与帕克三个大男人拎着都十分吃力,在大厅行人注视的目光下,放进车队皮卡上,早已准备好的棺木中。
搀扶着虚弱的尼尔森太太与萨贝拉上了车,车队启动,帕克望了一眼驾驶座上的丽莎,又扭头看了看往生院门口挂着的赫亚先生的照片,沉默着,没说话,只是点了根烟,伸出窗外,被微风吹的微微亮,最终,扔在了往生院的门口。
……
“尼尔森先生在我的印象中从不是一个苦大仇深的人,即便我知道他的处境要比我困难的多,与他相处的二十几年中,他教会了我很多,虽然大多我并没有用上,但他的品格,在很大程度上却影响了我,这点我必须承认。”
“时间总是这样,让我们可以逐渐接受亲朋好友的离开,在赫亚先生的帮助下,我们可以接受更多亲朋好友的离开,也不知道在这点上,我们是该谢谢他,或者该恨他。”
“不过也因如此,我们也注定要接受在某一天,某一个时间段,自己的死亡,并为它的到来感到愉悦,至少在你成为亿万富翁之前,都是如此,就像赫亚先生说过的,活的太久,也并非是什么好事。”
“他,给了我们答案。”
……
“插播一条紧急新闻,生命学,遗传学、医学领域巨擘,被称之为长寿基因之父的伟大科学家,赞比·奥德莱斯·赫亚先生,于今早上午九时被其家属发现在家中自缢身亡,享年九十八岁,各国领导以致电慰问其亲属,表示赫亚先生的离世让全世界都感到了震惊与哀伤,现各国领导已乘坐飞机前往加州,送赫亚先生最后一程。”
教室内安静一片,帕克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表情,不,他看了一眼丽莎就已经知道了,随后,学生轰然爆发。
“假的吧?”
“今天是……今天不是愚人节!法克!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可能呢?明明是那么厉害的人,我的偶像,怎么可能会死?肯定是假的!我要再查查,这不可能啊……”
错愕的不只是同学,甚至连正在上课的老师都停下了正在书写的手,但却并不像学生那样,表现出不可置信,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一切都可能发生。
所以,他只是看了一眼窗外,确定了太阳依旧是从东方升起,又看了看时钟,确定时间还在流失,叹了口气,重新执笔,在黑板上书写下一道问题,即便他知道,接下来的一整天,甚至更久,都不会有人专心听课了。
随着消息的蔓延,整个星球都轰动了,即便如今生活很累,可民众都知道,这与赫亚先生无关,反而,因他的无私奉献,才使生命的终点才能向后延续。
人们自发在市中心广场上举办悼念活动,作为学校中的“激进分子”,帕克一行人不可能不到场,所以他们来了,手捧菊花,在人潮人海中,伴随着汽车尖锐的笛响,闭幕默哀。
广场旁的大厦外墙屏幕上,正实时播报着赫亚先生死亡的最新调查结果,将祭奠物品摆放好的人们,站立在街边,看着美女新闻主持人,不停哽咽,念出赫亚先生所留遗言。
“我不是金融家,所以我不懂货币流通代表了什么。”
“我不是企业家,所以我不懂压榨劳动力可以赚多少钱。”
“我不是工程师,所以我不懂建筑该怎样设计在能以最小的面积住下最多的人。”
“我不是政治家,所以我不懂怎样才能让民众对一系列的高压政策逆来顺受。”
“可我是人,我恐慌着飞速上调的物价,但我对此无能为力。”
“可我是人,我了解生活中不该只有工作,但我对此无能为力。”
“可我是人,我不想住在又窄又黑暗的房间里结束余生,但我对此无能为力。”
“可我是人,我愿为城市的发展作出贡献,可我不希望我只是一个数字,一根火柴,一桶燃料,但抱歉,对此,我无能为力。”
“所以我是罪人,见不得欢声笑语,见不得碧蓝晴空,见不得白鸽飞舞。”
“我会为了理想而死,所以,我最终为了理想而死,并为此抱憾终身。”
“我定坠入地狱,却依旧会仰望天堂,盼望老友们喜乐安康。”
不知为何,泪水滚动,最终落了下来,所有人都呆呆的望着屏幕,嘴巴张开,闭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们很想发泄一场,可回过头,严阵以待的警察正望着他们,瞬间,这股子欲·望被压制下去,这是帕克最难以忍受的时刻,在这一刻,他退缩了,向后迈了一步,又一步,最终转身,大步朝着家中跑去。
……
“我从未如此恨过自己,对自己的懦弱出奇的愤怒,赫亚先生是对的,我做不到为了理想而死,所以我也是个罪人,又或者,在这一刻,我已经死了。”
“I’mdead。”
“我明白,将来的我会对所有都报以沉默,这是一个令人痛苦的结局,但这正是我的结局,我会变的普通,普通的毕业,普通的工作,普通的一百二十岁退休,或许还要更久一点,就这样,作为一个理想永远不会实现的普通人,最后普通愉快死掉。”
“我会成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用一生的劳苦换得死后的欢愉,期待天堂中的景色,它会很美吗?我想是的,会是的,至于这人间的一些,抱歉,我已经无能为力。”
……
市中心距离帕克家足足有十四公里,他不知疲倦的跑着,直到天色渐晚,直到筋疲力尽,面色苍白,满身的臭汗,像是一个将行就木的老者,最终推开了家门。
意外的是,家中并未开灯,房间角落摆放着蜡烛提供照明,让整栋房子异常的温暖与温馨,母亲正在厨房忙活,父亲则坐在桌前独饮着,见帕克回来,并未说话。
“这是……”
“帕克,你去哪儿疯跑去了?赶紧去洗澡,然后开饭了。”
“这是要做什么?”
“你先去洗澡,待会跟你说,好么?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西红柿牛腩,还有红烧肉,快去洗澡。”
母亲推搡着,一脸的嫌弃,将帕克送进卫生间,只是关门的瞬间,她背靠着门板,望向父亲,露出了一个神情复杂的笑容。
帕克很累了,甚至连弯腰打浴花都成了难题,一度在浴缸中沉睡,直到洗澡水呛了鼻子,才让他精神振奋了很多。
起身,换好家具服装,父母正坐在桌前等待着他的到来,待他落座,没有过多的寒暄,三人拿起筷子,安静的吃着晚餐。
在剧烈运动后,人的胃口反而不会很好,并且心里有着心事,他并没有吃太多,就已经吃饱了,不过他第一时间并没有离席,反而狐疑的注视着细嚼慢咽的父母,最终开口询问。
“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有三件事要跟你说,第一,我和你爸爸从今天开始,就正式退休了,再吃点吧。”
长时间慢火炖煮的牛腩十分软烂,被母亲夹近碗里,脂肪在灯光下闪烁着迷人的色彩,使人胃口大开,就算吃到嗓子眼也有继续进食的欲望。
帕克没说话,他当然明白退休意味着什么,但他不必为此太过担心,交了六十多年的养老保险,如今也该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如今的帕克只是在庆幸还要一百二十岁退休的规定目前还没有执行,估计父母,是最后一批九十岁退休的人了。
“第二呢?”
“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今天把房屋转让书签了,可能过几个月,就会拆迁了,将来这里会变成小区,赔偿方案我们也很满意。”
“怎么这么突然,我不想搬走……”
“只是暂时搬走,等到小区建好后还会回来,对方补偿了一套房产,并且给了一百二十万镑的补偿款。”
如今的一百二十万镑,仍然是很多家庭要为之奋斗几十年,甚至一辈子都不会赚取的财富,更何况外加一套房子,这个价格,足以打动到帕克。
所以他没多说什么,只是遗憾的看了看这座独栋房屋,这里承载了太多快乐的回忆,在得知过几个月后,这里将不复存在,一股不舍的情绪在心间酝酿。
人们总会对过去的事物有所怀念,但最终还是会紧跟着时间的脚步,抓住未来的尾巴。
“好吧,第三呢?”
“爸爸和妈妈准备……准备要去往生了。”
“……”
“叮……”
手已失去了力气,筷子掉落,敲在碗边发出清脆的声响,又在空中旋转,最终跌落在地上,沾染上了肉眼看不见的灰尘。
“怎么会……”
父母曾经是丁克主义者,从未想过要孩子,至少是在生命延长之前是如此,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证着朋友们爱的结晶一个个降生在世界上,这份坚持还是动摇了,最终在生命得以延续之后,他们决定了做一次父母。
所以帕克的父母要比他同龄人的父母年纪大上不少,在其他同龄人的父母还正值壮年时,他们已经要面临退休后的生活了。
往生,对于帕克来说是一个很遥远的词汇,如今的往生院还并不多见,只有少数城市修建,提供给那些对生活失去希望,一心求死的人们。
他从没想到刚刚退休的父母就要面对这一切,明明悠闲的老年生活就要开始了,明明养老保险就要启动了,明明还有很多事还没有做,尤其是自己才刚刚17岁,他们怎么舍得就这么离开?自己又怎么舍得让他们离开?
“帕克,我们不会这样离开,目前往生院的数量还不多,市里的往生院才刚准备动工,可报名的人数已经过了万,按照预约,我们最少可以陪伴你到长大成人,从学校毕业,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认识一个心意的女孩,我们会一直陪伴你到那一刻,直到生活稳定后,我们才会选择离开。”
母亲并没有说谎,目前选择往生的人数正在急速增加,有太多人对这个世界失望了,不管原因是什么,他们就是不想活下去了,没有一点点的动力来维持他们的呼吸,所以他们把死亡的权利,优先让给了那些绝望的人。
但这并不是帕克想要的结果。
“我吃饱了,先上楼了。”
他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也没有力量来支持他听取父母去往生的理由,即便他们有足够的理由去这么做。
一如在广场上时胆怯,他又逃跑了,飞奔上了楼,锁死房门,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像是要把自己溺死,才敢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喊。
“这一切太糟了……我没有办法,我真的已经尽力了,他还那么小,我真的不知道他将来要怎么生活……”
帕克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可埋在被窝里大哭并不是隔音的最好办法,在木制结构的房间内,他一切情绪都可以传输进父母的耳朵。
这一系列的事情让母亲难过,难以忍住泪水,使父亲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又或者说,他也想加入到这个哭泣的行列中。
镜头没有再给到父母的脸上,而是向右平移到厨房前的小吧台上,吧台上有叠报纸,被铺展开,证明它已经被人阅读过,其中的头版头条则是让父母做出决定的真正原因。
“根据相关法律,国家已出台新的老年退休政策,针对六十岁至一百二十岁之间,现已退休,却享受一百二十年退休养老政策的退休人员,提高其经济消费税,保险金额上调百分之三十,往生费用也即将上调。”
这就是他们选择死亡的原因,往生,需要很大一笔存款,并且价格并不固定,还要继续上调,如果他们现在不缴纳费用进行预约,可能当他们真正想要离开时,他们就不能再给帕克留下更多财产了。
……
“帕克,吃饭了。”
清晨,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饭,房间里弥漫着食物的清香,但帕克对母亲的呼喊并没有回应,或许是担心帕克做出什么傻事,她担忧着,走上楼,推开了帕克的房间。
房间里空荡荡的,并且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点,床铺虽然凌乱,但摸上去却已感受不到人的体温,母亲只能叹气,将被褥铺好,转身离开时,没有忘记关上他的房门。
……
帕克很早就从家里出来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母,即便自己对他们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情况已经心知肚明。
他并不想这样,也想珍惜这段已经确定了还能相处多久的时间,但或许是心里有火吧,这种想法就被他压进了心底,并且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释放出来。
“下面的人都躲开!!”
一声大喊传进耳中,帕克遵循了条件反应,立刻抬起头,向这栋高层建筑的顶楼望去,随即看到一人翻过栅栏站在楼顶边缘,又毫不犹豫的跳了下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就摔在了帕克面前。
人整个是偏平的,样子就像是在铁板上煎的牛肉汉堡,平滑的没有一丝起伏,这一刻,帕克是蒙的,直到又一个人就从刚才男人跳下的位置掉下,啪的一声,两人重叠,变成了巨无霸双层汉堡。
血液经过挤压,从肉饼内呲出,溅了帕克满身,浓郁的血腥味将帕克刺激清醒,使膀胱暂时失去管制,顺着裤管流淌,与地面的鲜血混合,向最近的井盖流淌。
“孩子你没事吧?天呐……”
“你还好么孩子?赶紧先离开这儿!说不定还会有人跳下来,妈的,我都不知道这几天从这儿跳下来几个人了,真是见鬼。”
路人好心,强拉着帕克离开,在后面长达十几分钟的时间内,他被不断问话,可嗓子却像是上了一把锁,不放任何一个单词离开。
警察到场,消防队到场,帕克一言不发,坐在花坛边,目睹着消防员一锹一锹将这一男一女铲进了棺材里。
“孩子,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好好洗个澡,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对于家这个词,现在的帕克是有抵触心理的,这种抵触心理终于让言语冲破了门锁,开口向警察说了第一句话。
“我不回家。”
……
二十分钟后,他出现在了学校门口,在众目睽睽下,浑身是血的被警察送进了校长办公室,又被校长带着去了学校公共浴室进行身体清理,最终送到了学校心理医生的手上。
绝大多数的心理医生仅用话疗的方式是很难改变一个人的想法的,不过简单为其做心里疏导并不困难,虽然帕克注定会因为两人死在他面前而留下心理创伤,但就目前而言,他已经摆脱了对于血液和尸体的恐惧,不会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至于他夜晚会不会做噩梦,那就是发生在离开学校之后的事情了。
校长联系了帕克的父母,他们会在四十分钟至一个半小时后赶到学校,带帕克回家进行疗养,而他被安排在学校的教堂,在耶稣的庇护下,等待着父母的到来。
“孩子,向天上的父祈祷吧,他会祝福你脱离阴影,安然享受每晚的睡眠。”
神父已做完每日例行的祈祷,向耶稣忏悔他昨日犯下的罪,又祈求他庇护今日的自己,等到帕克进入教堂后,给予了他安慰,这才转身,向着在十字架上受难的父坦言事实,为这个无辜的可怜孩子祈祷。
最终,摸了摸帕克的头,他转身离开,留下帕克一人,双目无神的望着棚顶,看着天使在七彩的琉璃中飞舞,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神国。
“帕克,帕克?你还好么?听说你出了一些事情,没有受伤吧?”
神父离开时轻掩着的房门被推开,丽莎探出头,见教堂里没人,才迈步走了进来,望向发呆的帕克,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我,还不错……”
“还好,谢天谢地……你父母一会就会来接你了吧?”
“嗯……”
“那就好,在家好好休息,我们都在等你重新振作起精神来,过几天还有一个游行活动,大伙正摩拳擦掌等着大展……”
“抱歉丽莎,以后这种活动,我不会参加了。”
“什么?”
“我以后都不会参加游行活动了,没有意义。”
这一刻,丽莎真的怀疑帕克被吓傻了,这并不奇怪,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砸下来,而且崩了他一身血,换做是谁都不会好过。
但换个方式去思考,这反而是一场值得庆幸的劫后余生,至少他没有被殃及,没有十几岁就离开人世,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可为什么,自己却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一丝的光彩?就像,他已经被那两个人顺便带走了一样。
“为什么?”
“因为没有意义,一点都没有。”
“可我们在做正确的事,难道你就那么心甘情愿的成为一颗螺丝?”
“等到你父母退休之后你就会明白了,我们注定是被历史车轮碾压过的蚂蚁,是被时代马车拉扯的犯人,方向永远掌握在手持缰绳的人手里,所行之事,无非是螳臂当车。”
“嗡……嗡……”
手机振动两下,帕克拿出来瞧了一眼,上面是母亲发来的短信。
“我和爸爸在门口等你,收拾好东西,我们带你回家。”
回家休息时需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齐全,全都放在了书包里,他只拿了一些教材,至于那些可以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漫画,已经被他扔进了垃圾桶。
他起身,想要离开,直到丽莎再次叫了他的名字,回过神时,一双纤细的胳膊搂着他的脖颈,紧接着柔软身躯钻进他的怀里,并给了他一枚带有橘子气息的香甜的吻。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一对儿,就连我也这么认为,你今天很古怪,所以我希望我能治好你,帕克,我希望你能恢复干劲,就算不去参加游行也罢,我只希望你能“活过来”,听着帕克,我喜欢你,所以回家休息之后,精神百倍的回来。”
这是人生中第一枚来自倾慕对象的吻,终于打动了他的心神,但并未让他清醒过来,反而变得更加慌乱。
“好……我觉得,可能……我会的,好吧,我会的。”
“好吧,我送你离开。”
推搡着帕克先行迈步,此刻红了脸的丽莎才转过头,双手交叉抱拳,希望她的信仰可以原谅她在如此庄重之地做出这般轻佻的举动,祈祷完毕,这才追上了帕克的脚步,毫不避讳的送他到了学校门口,向帕克的父母问好,并看着他上车离开。
“她很漂亮,也很可爱,或许你可以邀请她来我们家做客,尝尝我做的饼干。”
母亲似乎很开心,坐在副驾驶,不停用反光镜瞄着帕克的表情,对于父母支持和包容的态度,帕克并没有感到惊讶,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偷吃禁果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恋爱什么的,不这个年纪享受,过了这个村,就真没这个店儿了。
“嗯,再说吧……”
对于帕克模棱两可的回答,父母只是相视一笑,也没再开口打扰帕克的思绪,就让他这么轻轻的靠在车玻璃上,盯着自己的班级,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认知到了父母笑容背后真正的意义,并非是得知儿子恋爱后露出欣喜和暧昧的笑,更多的,是一股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
“也不对,真正放心的时候在此刻还未到来,他们还需要经过相处,再能在熟悉之后对丽莎下定论,考量她到底适不适合我。”
“不光嫁女儿之前要深思熟虑那个小子到底值不值得他们托付,儿子娶老婆也是一样,也要考虑到那个女孩到底值不值得他们信任,会不会再伤害到他们的儿子,经过考量后定论的结果才是信任,现在,他们只是为了有一个人选而感到庆幸罢了。”
“他们要死了,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急迫的找寻一个人,让她成为一股牢固的绳子,将我轻生的欲望束缚,怕我在一无所有时选择死亡,或一生孤苦伶仃。”
“他们希望我活着,这点我心知肚明。”
“毕竟,人生虽苦,亦有回甘。”
……
“嘘,小点声,杰森睡着了。”
将门口的壁灯点亮,丽莎发现了躺在沙发上,已经酣睡的杰森,扭头对帕克竖起手指放在嘴角,才轻轻的脱下高跟鞋,只是当她发现杰森嘴角的淤青后,稍微皱了皱眉头,又释怀的笑了笑,对帕克说道。
“他可真像你。”
“说的好像不像你似的,给他做一碗姜汤吧,你也知道那水枪到底有多凉。”
丽莎在厨房忙活,他则忙里偷闲,坐在餐桌旁,点了根烟,忽然手头一顿,又摇头笑笑,这一幕,像极了当年参加游行后偷偷摸摸回家的他。
参加尼尔森的派对前所做的牛排,丽萨给杰森留了一份,重新热热就能吃,只是上面的西蓝花已经不再翠绿,口感估计也不怎么样,所以,终究他还是回不去曾经。
或许是锅碗瓢盆的声响所惊动,杰森惊醒,匆匆忙忙从沙发上爬起,见到帕克坐在桌边,不自觉的遮挡起了脸上的伤口,但发现父母对伤口并未有所表示,最终他还是放下了手掌,只是有些忐忑的坐在餐桌前。
“吃饭吧。”
“哦,好……爸爸,尼尔森爷爷……”
“他死了,但死得其所,也得其所愿,明日他会下葬,我们会一起参加他的葬礼,先吃饭,赶紧去洗个澡,早点睡觉。”
这是杰森预料到的答案,也已经默认了他离开的事实,只是情绪再次降低,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心头。
“他是个好人,时长带着我去玩,也辅导过我做功课。”
“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好人。”
“所以我宁愿希望他在亲人陪伴中病死在床上,安详的闭上眼,而不是因为不得不死而被动去寻死……”
“杰森,没人会病死在床上,不要再说了,吃饭吧。”
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的,甚至辛辣的姜汤入口也不觉得呛人,杰森将饭碗放下,麻溜的洗了个澡,早早进入房间关上了灯。
丽莎洗好了碗,也开始洗漱,只留帕克一人在客厅静静的看着电视,直到丽莎穿着浴袍靠在墙边,向他扔了一个正方形的塑料包装。
“让我看看你有没有真的恢复健康?”
“好吧……等我看完这一段电视节目?”
“OK,别忘了洗澡,我在床上等你。”
没忘了飞个媚眼,她走向主卧,临到关门时,还故意扯下浴袍露出半截白皙的肩膀,这才关上了门。
得了,脱口秀节目也没了滋味,看了不到十五分钟,帕克将塑料袋揣进口袋,走向卫生间,只是刚拉开卫生间的门,杰森便探出了脑袋。
“怎么还不睡觉?”
老夫老妻这么多年,虽说算不上是例行公事,但也不至于欲·火焚身,看了一眼儿子,淡定的看不出一丝端倪。
“我只是想到尼尔森爷爷睡不着,爸爸,成年后的人生真的那么辛苦么?”
“比你想象中还要辛苦。”
“好吧……”
“或许你该在一个小时后,悄悄地喝两杯酒来保证睡眠,不要喝太多,记得把杯子刷干净,早点休息吧。”
他还没到饮酒的年龄,但如今偷偷吸烟饮酒,甚至是飞叶子的孩子太多了,当初的禁止未成年饮酒法律如今已经形同虚设,没有了什么威慑力。
帕克庆幸自己的孩子很乖,并没有像其他孩子那么过分,偶尔喝一点也无伤大雅,只不过是早点接触罢了,将来总要学会。
他只是担心杰森喝多了会吐在地上并且忘记收拾,导致他今晚还跟丽莎缠绵,明天就会被揪着耳朵训斥。
“我知道了。”
“明天早上还要按时起床,记得好好洗把脸。”
这是他给今夜的杰森最后的忠告,最终他缩回头,回到床上,猜测着酒的味道甜美与否,而帕克也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
“杰森很像我,也很像他妈妈,在这个阶段,心胸中充满着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正义感,但或许是时代不同了,又或许是工作多年的我们不经意间影响了他,导致他的性子并不想我们想象中那么坚强,甚至更加脆弱。”
“我们并不反对他去游行,就像当年我们的父母不会阻止我们去参加那种活动,因为我们知道,那很安全,除了会遭受一些皮肉之苦外,大家仍可以在当天安全的回家。”
“除非你攻击了维持秩序的警察,或破坏设施,并且没能逃脱,不然警察不会对你进行抓捕,他们也抓不过来,更不会因为他们参加了游行活动而影响他们未来的前途。”
“所以游行更像是一种发泄的方式,而并非是伸张正义的手段,来阻止这些叛逆且有活力的青少年们在其他地方进行违法犯罪活动。”
“我深知杰森不会攻击警察或破坏公共设施,所以像其他孩子的父母一样,也对其放任自流,如此一来,家庭的和谐程度确实会有所改善,他们回到家后,就会变成父母想要的那种乖孩子,不会让工作繁忙的我们感到头痛。”
“只是那种可能遗传自我身上的自我否定与脆弱,是我要时刻保持警惕的隐患。”
……
回家休养后近一个月时间,帕克每晚都会做噩梦,有时梦见有人从高空坠落,有时那个从高空坠落的人则换成了自己。
每当那些人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或一条腿从床上掉下来时,他总是会被惊醒,但却不愿把这种恐惧拿来与父母交流,是的,他们之间仍有隔阂。
这一个月来发生了很多事,首先是学校进行了期末考试,并且放了暑假,帕克也参加了考试,成绩很好,名次从末位跑到了中间,这也让父母高兴了很长一段时间。
其次,他搬家了,搬离了那个从小生活的住处,或许他长时间的噩梦也和认床有关,不过这并非全是坏处,因为父亲租的房子不仅距离学校很近,也和丽莎家很近,步行只需要十分钟左右,极大的方便了两人来往。
丽莎偶尔也会登门拜访,和帕克的父母相谈甚欢,甚至开始向帕克的母亲讨教起了中餐以及小饼干的制作方法,对此,帕克母亲自然是十分满意。
最后,是一件大事,由于近一段时间以来,自杀人数不断攀升,政·府也相应做出了措施,避免更多自己结束生命的人出现。
一种美名其曰为健康手环的设备登录市场,并且免费为民众发放,它会检测你的心跳,血压,血糖,体温,心肺功能,甚至精神状态等一系列大大小小上百项的检测报告,即便是你不想佩戴都不行,社区医生有权通知警方,对你进行强制佩戴。
据说手环还具有监听功能,一旦大脑分泌多巴胺下降,人体进入抑郁状态,并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它便会自动报警,两分钟内警察就会敲响你家的门,但这项功能并未被官方所证实。
这项发明很快就起了作用,巡逻警察只用四十五秒就完成了到达现场、破门、简单救治割腕者并通知医院,这一系列流程,成功的挽救了一条生命。
媒体为此大唱赞歌,扬言未来不再会有独居老人死在房间不被人发现的悲惨事件发生,并留给了自杀者一丝后悔的余地,让他们可以在生命即将逝去之际,感受到生命的珍贵。
但仅仅是如此吗?
随后又是一条条法律出台,正式将自·杀列入违法行为中,且属于重大犯罪,简单的说就是,人救活了,蹲监狱,人死了,罚钱。
一项项措施出台,在极短时间内就抑制了自·杀事件的大规模发生,每日的自·杀事件以断崖式的方式下跌,无限接近于零。
所有对生活绝望的人都要好好考虑考虑一番,看看自己能否承受自·杀失败后进入监狱,感受生命再次被延长,并且从事长时间重体力劳动直至身无分文的出狱这种代价。
别以为二百年就是生命的尽头,想死?我偏偏让你活到三百岁,甚至更久,这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都是一场噩梦。
不过这件事对于帕克一家来说影响并不大,毕竟父母已经预约了往生,大概要等到帕克二十五岁以后才会执行,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死期,那自然会贪恋世界的景色。
而对于帕克来说,刚体会到恋爱的美好,并且得到了父母的祝福,他在品尝这份人间的甜,自然舍不得离去,更不可能先父母一步离开。
他们只是在节假日仍然起的很早,围在餐桌前,打开电视收看着最新的新闻,机械化的咀嚼着没有什么味道,像是荞麦皮一样的麦片。
直到电话铃声响了,父亲看了一眼帕克,拿起手机,点开了免提,率先对电话那端打了一声招呼。
“早上好乔治先生。”
“早上好凯文,大概上午十点左右,我们会到达你家门口,到时候还需要你正式签一份施工合同,请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到场?”
“我现在就可以过去,请问可以带上我的老婆和儿子吗?毕竟那里承载了我们一家三口所有的记忆,从明天开始它就不在了,所以我们还想再看看那里。”
“当然可以,在没有签施工合同之前,你还是那栋房子的主人,你有权利这么做,那就这样,到时候我们现场见。”
父亲挂了电话,瞄了一眼帕克,见他将最后一口牛奶喝干净,招呼母亲先不要急着刷碗,一起穿好鞋,乘坐汽车,前往他们曾经的,也是真正属于他们的家。
一家人生活几十年的老房子,在帕克的印象中它应该是漂亮洁净的,而不应该是这般衰败,明明才走了一个多月,却仿佛时间已经流过了五十年,就连他自己也产生了很久没有回来过的错觉。
院内的秋千褪了色,杂草茂盛已经长到脚踝那么高,石板台阶生出了绿藓,一不小心就容易打滑,三人相互搀扶到了门口,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在阳光下他们可以轻易看到在空气中漂浮的灰尘。
一个月的时间,灰尘并没有太厚,但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看到这间房子已经搬空了空了,闲的蛋疼朝着窗户扔了一块石头,将整块玻璃砸了个粉碎,导致雨天来临时屋内进满了水。
地板起了皮,长了毛,潮湿的味道扑鼻,成为了昆虫和细菌的家园,父母仍在叹气感慨,可帕克却没有了在看下去的欲·望,本能的不想看到自己的家如此荒凉,他回到院子里,跨在秋千上,轻轻摇晃着,生锈的秋千咯吱咯吱的响。
“帕克!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母亲突然喊了一句,笑容灿烂,挥舞着手上那本帕克早已忘记丢弃在哪儿的漫画,封面有很多折痕,甚至边边角角都发了霉,上面画着一个穿着红蓝相间紧身衣,带着面具,倒挂在灯笼上的人。
这是父亲最喜欢的超级英雄,也是帕克的童年,幼年的帕克每晚都要在母亲的陪伴下看半个小时的蜘蛛侠漫画才能入眠,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其他的娱乐活动增多,看漫画这项爱好也只能在上课时起到打发时间的作用。
“我在橱柜里面找到的,你小时候每天都要抱着它睡觉的。”
帕克接过母亲递来的漫画,翻看了几页,忽然间记忆就像潮水般涌了上来,让他可以时隔好几年,也可以记得后面部分的剧情,甚至绝大部分对话。
这本漫画对于帕克而言不亚于珍宝,即便它已经开始发霉,破损,但十分有纪念意义,让他有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感。
父亲的手机又响了的,他接通,但很快又挂断了电话,很快,从远处驶来几辆推土机与卡车,帕克明白,这些车辆的目的地正是他的家。
父亲签字后,负责拆迁的工作人员向一家三口发放了防护服、口罩以及护目镜,防止灰尘和碎屑所带来的伤害。
他们站的很远,静静的望着,直到铁球轻而易举的砸破二楼的墙壁,将帕克的卧室摧毁并分解,此刻的三人,仿佛感受到了铁球砸在了自己的身上。
家这个词汇,对于华夏人来说代表了太多太多,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即使帕克的中文并不流利,也没有去过那里,但这并不影响他对父母流露出的情感感同身受。
木制结构的房屋很容易就被机械撂倒,仅仅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们的家就变成了废墟,一切与之有关的记忆都被摧毁。
泪水溢出眼眶,陪着空气中弥漫的灰尘玩耍,随后掉在地上,被土壤吸收,等待着某一刻被蒸发,直到升空至云雾顶端,与他人的泪水汇聚,等到云雾不堪重负,将眼泪抖落个干净,最终它们会重新回到主人身上,周而复始。
所以这倾盆大雨并非是上帝的泪水,只不过是凡人的哀伤而已。
帕克牵着父母的手,直到卡车将他们的家一趟一趟的拉走,工作人员通知他们必须离开。
没有什么是比失去一件全家人都视为珍宝而产生的哀伤更能维护家庭团结的了,所以在此刻,一些卡在帕克心中的隔阂被溶解,他接受了父母要离开的事实,即便他并不希望父母做出这般选择。
如今的他,只想在父母仍在世的这段时间内,多陪陪他们,做个好孩子,将来找一份好工作,让自己没有遗憾,也不让他们担心的离开。
随后的几年内,他不再参与游行,即便与原来的小伙伴闹出矛盾也在所不惜,一心学习,成绩稳步提升,并且是与丽莎一起。
两人的感情也很稳定,兴趣爱好相同,很少产生矛盾,没有狗血的第三者插足,父母也不干预,即便大学时期并非是在同一所学校,距离也未对感情造成什么影响,在大学毕业后,双方都找到了还算不错的工作,并且以最快速度结了婚,成为了同学中最早的已婚人士。
生活美满,家庭和睦,这是令他人羡慕不已的生活,帕克曾以为这种幸福的生活还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可就在不久后的一个周末,一通电话,打破了上午的宁静。
……
柔软的床垫轻轻晃动几下,帕克睡眼朦胧的撇了一眼床边,丽莎正在喝水,见帕克醒了过来,抱歉的笑了笑。
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折叠的枕头中间,像个赖床的孩子,准备再睡上个回笼觉,一只手却经过他的肚皮,穿过手肘,最终在他的下巴上停留,轻轻抚摸着一夜之间长出来的粗糙胡茬。
“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没刮过胡子,一转眼,下巴就像砂纸一样。”
慵懒的翻过身,将她搂在怀里,感受着怀中这具身躯温暖,他深吸一口气,迷恋着此刻房间内温馨的味道,以及床垫弹簧弹起时的轻响,开玩笑的说道。
“所以是好是坏?”
“为什么要区分好坏呢?这是时间带来的变化,让你成熟,让你更……性感~”
在帕克的屁股上拧了一下,她又使劲往帕克的怀里钻了钻,鼻子触碰在一起,就能感受到对方鼻翼上的冰凉,脸颊摩擦他的发丝,舒适的轻哼出声,她很喜欢帕克的头发,柔软,带着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味道。
“早上吃点什么?”
“我做什么,你就吃什么,太太菜谱永远不会向丈夫公布。”
“好吧亲爱的太太,那今天早上我就吃……”
没等说完,双手便直接伸向了丽莎的肋骨开始给她抓痒,她一直怕这个,一旦被碰到痒痒肉,就会一直笑个不停,直到电话铃声响起,她才慌乱的搂住帕克的脖颈。
“好了好了,不要再闹了,我去接电话。”
鲜红色蕾丝睡裙有些凌乱,但更显性感,她轻撩了一下垂在耳边的发丝,白皙的长腿先伸下床,脚趾缝夹住拖鞋拉近了距离,双脚穿进拖鞋,她起身,伸出食指点在他的额头,将坐起的帕克重新摁在床上,虎牙轻咬下唇,眨眼来了个Wink。
走到座机边,右手接起电话,另一只手放在胸口,轻轻晃动身躯,左肩的吊带滑落,漏出白皙的肩膀,她知道挂了电话后会遇到什么,并为此期待着清晨的第一滴汗水,反靠着衣柜,嘴角上挑,目光直视帕克,美艳且火热。
“hello……”
“是,我们刚起床……”
缠绕电话线的手指停顿,无力的垂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转换成了一种对于帕克的难以启齿,撇开头,望向窗外,左手有些慌乱穿过发丝,将打卷的发丝抚平。
“好,我和帕克一会就过去,嗯。”
话筒放回座机上,低下头,金发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帕克对此有些不解,靠在床头,双手摆在胸口,表示疑问。
“帕克,听着,我只希望你别太激动,刚才妈妈打来电话……”
“她说了什么?”
一丝阴影掠上心头,他将安全套扔在一边,身体也不在慵懒的需要支撑,坐直了身体,目光直勾勾的望着丽莎。
深吸一口气,丽莎只感觉自己在吹着一个质量非常好的气球,用力将胸腔的空气排出体外,甚至连脸颊都鼓了起来,最终才掀起头发,将事实告知了帕克。
“呼……爸妈明天要去往生。”
一瞬间他就窜到了地上,连拖鞋都没穿,直接冲向衣柜,翻找起了衣服,只是穿上了裤子,便大步冲向门口。
“帕克!!”
……
脑袋就贴在车窗上,他的目光有些呆滞,感受着车辆行驶时的震动,震的他耳洞发痒,但懒得去抠,丽莎把握着方向盘,目光充满着担忧,却一言不发,只是伸出带着钻戒的手,覆盖在了帕克的手上,传递给他自己的体温。
钻石并不大,不到一克拉,白金的戒圈用料也很可怜,但在她心里很分量却很重,沉的有些压手。
两人还住在帕克上高中时的住所,而王辉夫妻已经搬进了原住址上盖好的住宅,两地之间有些距离,尽管丽莎开的速度很快,也需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达。
车停下,此刻的帕克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没了早上的那股活力,摁下电梯,直勾勾的望着楼层显示。
她仔细将丈夫着装上的褶皱抚平,折叠好他的衣领,甚至将他的裤腿重新挽了两圈,才起身,看着帕克无神的眼睛。
“帕克,你听我说,振作起来好么?爸爸妈妈也不会希望你这样,至少不要这样死气沉沉的,你需要让他们放心,OK?”
“我尽力。”
他想咧出个笑容,但计划失败了,他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已经失去了控制面部表情的能力,等到电梯门打开,就这般敲了敲门。
“这么快就来了?快进来吧。”
母亲开的门,对二人笑笑,开门的一瞬间,二人闻到了饭菜香,饭桌前,并没有像二人想想中那样,只有夫妻二人吃饭,反而坐了三位客人,多了一份热闹。
“嘿帕克,丽莎,还好么?丽莎你可越来越漂亮了。”
尼尔森原本背对着房门,见两人到来,转过身子,手搭在椅背上,脸色有些微红,白色上唇大胡子上还残留着鲜红的酒滴。
帕克笑不出来,只能点点头,并向他的妻女问好,环视一圈房间,依旧那么干净整洁,只是那些夫妻二人的生活用品已经打包起来,被堆积在了墙角。
丽莎将明天要穿的正装交给母亲,善意的打了招呼后,便立刻套上围裙进了厨房,帮忙处理母亲还没做完的最后一道菜。
“还没吃饭吧?洗个手过来吃饭,尼尔森带了一瓶好酒,尝尝?”
父亲精神状态很正常,似乎是因为饮酒的缘故,或许还要比平常更高兴一些,父子对视很久,帕克才做出回答。
“……”
“好……”
洗手,落座,尼尔森摇晃着醒酒器,猩红的液体在醒酒器内划出美丽的波浪,并在器壁上残留许久,才缓缓与器底的大量酒水汇合。
为其倒上一杯后,尼尔森起头,三人举起酒杯,清脆的碰撞声产生,帕克一口将全部酒水喝了个干净,酒气还是有的,所以他没立刻呼气,闭气了大概三四秒,才长长的将这口气呼了出来。
没人在意他的喝相,也不会询问他这酒的口感,他是来找醉的,大家心知肚明,对此只字不提。
尼尔森与父亲很聊得来,两人在刚搬进这里时就开始了很频繁的交流,对于这位并不富有的的老绅士而言,有一位异国朋友,可以听听其他国家的趣事,确实可以增长很多见识,遗憾的是,这位朋友在明日就要前往天国。
于是饭桌上,两位老友在最后的时间内尽量寻找快乐,而帕克则一言不发,轻松干掉了半瓶红酒和一整瓶威士忌,叼着烟卷,偶尔弹弹烟灰,却一言不发。
这次聚会并没有持续很久,在帕克到来的四十分钟后便结束了,老尼尔森穿好西装,目光饱含着深意,拍了拍帕克,带着妻女离开,将夫妻两人的余下时间交给小两口。
“你不该喝这么多酒。”
“我明早起得来。”
“但是太伤身体了。”
“偶尔一次无所谓的。”
母亲与丽莎在厨房清洗着餐具,对于父子之间的对话只是侧耳倾听,只是丽莎觉得帕克的态度有些生硬,稍带些不满的瞪了帕克一眼,不过帕克并没有注意到,反问起了父亲。
“为什么今天才告诉我。”
“你才工作不久,我们不能影响你的工作状态,如今工作很难做,稍微出些差错就容易丢了饭碗。”
“可明天之后我依旧会被影响到工作。”
“每个人都有那么一段日子。”
“你很自私。”
“帕克……”
父亲对不满的丽莎摆摆手,他深知此刻父与子,生与死是站在对立面的,换做是谁家的孩子,但凡有些孝心都会不高兴。
目光盯着桌上的香烟,拿起来给自己点上一颗,他在长寿基因没有普及之前就戒烟了,只是在此刻想要放纵一下,张嘴稍微吸了吸气,烟雾便随着空气进了肺部,一个没忍住,就咳嗽出来。
“现在的烟草劲道真大,呼……站在你的角度,我是自私没错。”
剩下半句话他没说,可就算是没说,帕克也明白父亲的意思,站在自己的角度,父母直到往生的前一天才通知他,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这确实很自私,但站在父亲的角度上,却更是一种无私。
帕克没说话,只是不愿再望着父亲的脸,沉默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冰块融化后稀释的威士忌,味道不再辛辣,反而带些香气。
只是在这口酒下肚之后,彻底引爆了体内的全部酒精,一瞬间开始上涌,意识开始不清醒,他很困,扶着桌角起身,踉跄着走到沙发边,躺下,掩耳盗铃般将靠垫盖在头上,想要起到与世隔绝的作用,可惜效果甚微。
他想逃避,不想感受时间在父母临终前依旧流走,但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他仍可以听到父母的交谈,仍对自己的懦弱心怀愧疚,最终,他睡了,可惜好梦也不长。
……
一直到夜深,胃部开始翻涌,伴随着火辣辣的痛感,翻个身而已,便清醒了过来,朦胧着睁开眼,身边坐着一人,不过房间太黑,他看不清是谁。
“丽莎……?”
“是我,亲爱的,需要喝点水吗?”
“如果可以的话,来一点吧。”
水温刚好,不至于太烫喝不进嘴,也不至于太凉刺激胃,温暖抚慰着胃部的不适,让帕克舒服的长吟了一声。
“几点了?”
“刚过零点,再睡一会吧。”
丽萨躺下,躺在沙发的另一边,伸手搂住了帕克的肩膀,轻轻的拍打,像是在安抚一个失落的孩子,让他困意再次高涨。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我会一直陪着你。”
“谢谢你丽莎。”
“这是我应该做的哈尼。”
房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两人均匀的呼吸声,不知是吐露心声,还是进入梦乡后的呓语,他模糊不清的讲了一句。
“丽莎,我没有爸妈了……”
没有回应,只是房间里多了些轻微吸鼻水的声响。
……
清早,五点,父母换着正装,体面的迎接往生,帕克和丽莎正在厨房忙活,为父母准备最后一顿早餐,忽然门铃敲响,他将湿漉漉的双手在围巾上擦拭两下,走过去打开房门。
他的岳父岳母,邻居尼尔森一家,帕克高中时代的同窗好友,都站在门口,等待开门时,一一给帕克一个温暖的拥抱。
见到岳父岳母还有尼尔森一家帕克并不奇怪,只是他的这些同学到场,才让帕克十分诧异,转头看了一眼丽莎,得到她的肯定后,无奈的摇了摇头,招待起了这些原本因为帕克脱离团体而闹崩,但步入社会后告别中二思想,凭借当年纯真友谊又重新混到一块的朋友们。
最后一顿早餐是中式的,不然也用不到帕克来帮忙,父母在答谢过这些到场的亲朋后落座,见到中式早点明显有些意外,面露惊喜,夸赞了一句小两口,在大家的注视下,细嚼慢咽品尝起儿子和儿媳的手艺,也时不时的回答他人的话题,使气氛不至于太过沉重。
只有帕克没有参与任何话题,只是安静的站在门口,注视着父母,直到他们吃完饭,起身穿上外套,一行人分两拨乘坐电梯,上了各自的车。
出发。
一路上,不少路人停下脚步,望着车队,给与了足够的注目礼,如今的往生,已经成为了奢侈品,成为了大多数人劳碌一生,才能在生命终止之前享受到的唯一一次奢侈行为。
往生院距离帕克的高中不远,仅仅隔了三条街道,想起从前在上学时见有车队前往往生院,此刻再经过父母送他上学时必经的路段,心绪忽然难平。
高中已经很久没去了,父母也即将离开自己,步入社会的他早已明白父母做出的这个决定是多么艰难以及良苦用心,但时间就像水流一般穿过指间朝着远方奔驰。
起初我们希望它快些离开,于是水波推开了我们的手掌,流速加快,一不小心就消失的不见踪影,直到我们想起了它带来的清凉与温柔,再想寻觅,它已经奔向下游,涌入名为历史的大海,成为了一段不会被记录下来,只存在于我们心里的记忆。
附近最棒的炸鸡店。
卖给他人生中第一双球鞋的老鞋店。
母亲公司楼下的冷饮店,美女店员打出来的冰淇淋总是格外的甜。
儿时与伙伴常去的公园,栏杆生锈断裂,无法再保护滑板少年的安全。
从后视镜里看了看,父母眉宇中带笑,可能也在怀念,他默默转过头,擦了擦眼角,调了车载收音机频道,从小就听的音乐频道正放着一首很老的音乐。
直到往生院,由于是今早第一位,没用排号,直接进了那间令帕克恐惧的房间,做好全面防护的工作人员推车进来,确认了父母的身份,带着二人进了里面的隔间。
“帕克,帕克……说点什么吧。”
进了往生院,大嗓门也会变成乖乖女,这里永远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让人把音量调整到最低,众人催促着帕克,他被往前推了推,间隔着玻璃,与父母面对面。
父母表现的很淡定,淡定的工作人员都诧异的撇了一眼,但这种表现却丝毫不会让帕克意外,他清楚,父母已经为这一刻准备了很多年。
双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人们可以看到他的双手在不停的颤抖,眼睛在胡乱的瞄着其他地方。
“我会很好的……我会好好工作,好好对待丽莎,将来会有一个孩子,我会为他付出全部,就像你们对我一样,爸,妈……”
“自清,我们要走了,你一个人,会不会害怕?”
“我……NoGod……”
他紧张,他害怕,所以他胡言乱语,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的道歉,说着一些糊涂话,母亲看出了他的窘迫,仅仅一句话,便引爆了一颗埋在帕克心里已久的泪水炸弹。
他受不了这个,真的受不了,于是转身,双手捂面,轻呼着他的信仰,也不想父母看到他此刻崩溃的模样。
他的举动并没有出乎父母的意料,知子莫若母,她早已看出了他的不坚强,温和的笑了,望向丽莎,双手握拳放在眼下扭转,做出了一个哭鼻子的动作,又指了指他,张开怀抱,示意丽莎去安慰他。
“我爱你帕克,作为母亲,我永远无法陪在你的身边,无论我们的生命有没有得到延长,这一天终将会来临,将来的日子,你仍需要一个爱你的人,并且保证自己也一定要爱她,一定要照顾好丽莎,好么?”
“我知道,我知道了。”
“丽莎,辛苦你了,爸爸要说什么吗?”
父亲看着自己的儿子,笑着摇了摇头,他不想把自己搞的也嚎啕大哭,即便他现在已经泪水盈眶。
作为一个中式教育的父亲,他只能是父亲,很难与自己的孩子成为朋友,直到现在,他也需要维持父亲的形象,一旦开口,便是泄了气了。
“王先生,王太太,我已经准备好了,二位躺下吧。”
“好的,拜托大家在我们离开以后,请多照顾一些我内向的儿子,给大家添麻烦了,帕克,爸爸妈妈爱你。”
轻鞠一躬,感谢各位亲友的到场,两人躺在冰冷的铁床上,安静的等待着,等待着属于他们的那份死亡。
“不要紧张,王先生,王太太,稍后你可以感受到极其强烈的兴奋感,这是正常反应,不要过多惊慌,请允许我最后检测一下您的手环确认身份,检查无误,尼尔森·思特福先生,疲惫苦涩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欢迎往生。”
最后检查一遍健康手环的个人信息,摘除。
注射药剂……
直到死亡来临,两人并未放开对开的手,幻觉中,那天正当夕阳时分,院中帕克在秋千上玩耍,见父母回家,上前讨要着新刊蜘蛛侠漫画。
嫩草刚刚发芽,时有蜻蜓落于尖上,父亲将帕克抗在肩上,推开这还未变成废墟的家。
“回家咯……”
“嗯,今晚做糖醋里脊吧……”
“嘟…………”
“可以带王辉夫妻回家了,愿夫妻二人陪伴于父左右,终日喜乐安康。”
“阿门……”
推开往生院大门,后面排队的家庭纷纷驻足望去,帕克为首,拎着两具裹尸袋,而他的另外一只手,正抱着一本已经发黄破烂的蜘蛛侠漫画……
……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开始莫名讨厌起我曾经为之向往的国家,我不再喜欢他们的教育方式,不再喜欢为人父母后无私奉献的这种态度,这对于一个独立个体,一个人来说,并不公平。”
“直到很久之后,我有了孩子,我才发现,其实我并不是讨厌这种教育方式,我仍延续了父辈的教导方式来教导我的孩子,并且,我承认,我愿意为了孩子奉献出我的全部,这出于责任,更出于我爱他。”
“当初的不喜与怨恨,只是继承遗产时,看到父母银行卡内余额出乎意料的多,进而产生的愧疚罢了。”
“只有成为父母后,才能明白为人父母的不易,而当父母离开后,我们才会懂得,父母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
“亲爱的,新闻说昨晚地铁上方有水管破损,现在地铁已经停运了,今天你送杰森去上学吧,我得先走了,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好,包带上,有没有文件需要带?”
帕克起身,将工作时所需要的东西都整理好交给她,目送她关门离开,才回到饭桌前,关闭了收音机,倒上一杯咖啡,等待杰森风卷残云般将食物划拉进肚子里。
“我吃好了。”
杰森的兴致不高,自从参加完尼尔森的葬礼后就一直是这样,安静的背好书包,等帕克穿好皮鞋,两人下楼,坐上了帕克的那辆老凯迪拉克,汽车启动,缓缓汇入一望无际的车流。
堵车,是生活每天给所有人上的第一堂课,使人逐渐接受拥挤,适应车辆以每小时十公里的速度行驶而不愤怒,也让人变得更吝啬,吝啬到不给任何人加塞的机会,保证自己有足够的余地。
帕克的公司距离杰森的学校不远,所以一旦出现什么状况,一直都是帕克送杰森上学,父子二人的交流不多,就像帕克和他的父亲交流也不多一样,他们保持了家族一贯的传统,那就是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两者除了父子关系之外,不存在其余的好友关系。
所以两人是沉默的,一个开车,一个玩手机,只有交通频道的路况信息维持着车内空间的气氛,不至于让气氛过于尴尬。
直到路过杰森学校隔壁的另外一所高中,帕克和杰森不由的同时向外探头,这是一所贵族学校,此时是早活动时间,一帮富家子弟正骑着自己的马,在学校的马场内慢跑、轻跳、活动筋骨。
对于普通人来讲,一所学校的早必修课居然是马术,足以惊掉他们的下巴,可这在所贵族学校内就是一门很普通的课程。
不仅如此,据帕克的了解,这所学校的选修课也十分丰富,绘画、音乐、射箭、户外运动等等一系列高端教育足以把一个懵懂的孩子培养成一位优秀且有底蕴的有为青年,当然,前提是他得是富家子弟。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帕克开口询问起了杰森一个问题:“你还和克里斯有联系吗?”
“基本没有了,就算见面了也只打个招呼。”
“为什么?”
“他变得很……恶心。”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到了杰森反感的点,虽然说的有些模糊,但帕克依旧明白了他的意思,双手食指在方向盘上敲打了两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最后到达杰森的学校门口。
此时,帕克身后的车辆下来一个女孩,和刚下车的杰森碰了面,两个孩子笑着打了招呼,并且女孩还向帕克问了声好,只不过她有些暴露的衣着打扮和浓妆艳抹的脸确实不太受帕克的喜欢。
这不是她这个年纪,和这个身份该有的样子,但这不能成为一个父亲接受儿子同学问好后不理不睬的理由,所以他也点头笑着回应了一声。
杰森喜欢这个女孩么?帕克也不知道,可就算杰森喜欢,对于一个刚见过面的女孩,帕克也不该仅凭外貌去断定这个女孩的好坏,然后立刻去阻止两个孩子的来往,或许女孩只是打扮的成熟了一点也说不定,喜欢成熟一点的妆容也不是错不是么?
他只是嘱咐了杰森一声,妈妈今天会做很多他爱吃的菜,希望他早点回家。
西方教育下,同龄子女叫父母名字的家庭都有不少,还像小孩子一样被爸爸哄着说今晚做了他爱吃的菜,让他早点回家,这种口吻很容易使孩子成为其他小伙伴调侃的对象,但帕克注意到了这个女生的表情,没有嘲笑,反而温和的笑着,催促着略显尴尬的杰森赶紧答应。
“好的,我知道了爸爸。”
“那晚上见了。”
挥了挥手,帕克打好转向灯,看向反光镜,见有足够的空间转向,踩了一脚油门离开,只是时不时的扭头望向两个说说笑笑走进学校的孩子。
看了眼时间,距离上班打卡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时间很充足,于是帕克保持了送杰森上学后,去贵族学校围墙边看看的习惯。
其实每天都会有很多人站在贵族学校门口向里面探头,看看这个与自己十分遥远的世界是一副怎样的模样,学校的保安也不会阻止他们驻足观看,只要没有其他动作,就不会被驱逐离开。
找了个空余的位置,望着一匹匹矫健的骏马在马场奔驰,带起一片片的沙土,偶尔一次跨过栏杆,一声嘶吼,便能引起驻足者的感叹,就如同帕克这样。
……
“真厉害啊……”
杰森坐在父亲的肩上,双手握着围栏,恨不得头都钻进围栏里面去一探究竟,眼睛里闪着希翼的光彩,看着一道道快出残影的赛车在跑道上奔驰。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遥控赛车跑道,就连电视里都没见过,连那么快的赛车都需要跑好久才能跑完一圈,各式各样的赛车上喷满了涂鸦,在他眼里十分的酷炫。
小杰森看的直流口水,可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拥有一辆。
一辆赛车跑的慢了,其实也没慢上多少,被赛车的小主人停下,摘下底盘,换了一块电池,将旧电池随手扔进废旧电池垃圾桶里,刚准备将赛车重新放回跑道,余光却撇到了围栏后面,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正直勾勾的看着他。
“嘿!要一起玩吗?”
“我……?我没有赛车……”
“没关系,我玩累了,想歇一会,你要来玩么?”
比起落落大方的孩子,杰森显得有些胆小,犹豫的看着父亲,希望他能给自己做出一个决定。
“谢谢你了小朋友,我们进不去,还是算了吧,杰森,快跟他说一声谢谢。”
“没关系,我去门口接你。”
话音刚落,他便扔下赛车朝着门口跑来,这下帕克没有再拒绝的理由,只能将杰森放在地下,看着他的眸子由暗转明,欣喜的跟着小朋友进了这所贵族小学内。
“我叫克里斯,你叫什么名字。”
“杰森……”
他带着杰森进入跑道场,其他的小朋友对于杰森这个“外来者”也没有丝毫的敌意,展现了很高的素质,一帮小朋友围在杰森身边,热情的教会他各种赛车的操作方法,很快,由杰森操控的赛车就与其他赛车开启了竞速。
直到又一辆赛车开始变慢,被它的拥有者拆下电池,交给玩的满头大汗的杰森手上。
“麻烦你帮我扔一下好么?”
“它还有点电啊。”
“变慢了,就没用了啊,杰森,拜托帮我扔一下嘛。”
手里拿着电池,杰森愣了很久,才擦了擦额头的汗,起身走到回收电池的垃圾桶旁,背对着其他小朋友,偷偷把电池塞进了自己衣服口袋里……
他有些慌乱的回头,小朋友们还在玩着,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于是他松了口气,像是泄掉了所有力气,缓步走向孩子们,第一步……第二步……
直到他望向围墙外,父亲正看着他,父子两对视良久……他知道,父亲看见了,他想赌一把,或许父亲没看见,第三步……
克里斯他们在玩耍,赛车偏离轨道,飞了出来,砸在地面上,零件碎了一地,不是分解,而是破损。
“别吧……”
克里斯懊恼的跺了跺脚,翻看了一下赛车的状况,有些惨不忍睹,最后叹了口气,将零件一一捡起,扔进了垃圾桶。
杰森看着这一幕,看着其他小朋友的起哄,握着兜里那块满是汗水的电池,扭头,将它扔进了垃圾桶里。
围栏外,帕克见到杰森的举动,长舒了一口气,无力的靠在墙边,缓缓蹲下,掏出手机,翻看了一下这个赛车的价格。
很贵,改装的配件更贵,且不改装根本跑不起来。
帕克沉思了许久,最后将手机揣进口袋,点了根烟,拿起树枝在地上算了笔帐,最终将树枝折断,起身,使劲踢了踢这笔烂帐,一言不发。
扔了那块电池后,杰森很快就告别了这些小朋友,一个人出了大门口,帕克重新将他举起,跨在自己的肩膀上,迎着夕阳的余晖前进,影子被拉的老长。
“爸爸。”
“嗯?”
“以后我不想来这儿了,再也不想来了。”
“好,不来了……”
……
“帕克叔叔?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一声问好把帕克从回忆中扯回,他抬头,迎面是一匹高头大马,驮着主人,时不时打个鼻响。
一个金发碧眼的帅哥,笑容很真挚,翻身下马,热情的打着招呼,隐约中,还带有克里斯童年时期的影子。
“我刚送杰森上学,你还好么?哎,没想到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我很好帕克叔叔,杰森……我们俩有点时间没见了,有时间我会找他出来玩的。”
“那可得你们自己定时间了,他目前学业比较重,我也不清楚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好的,那我就跟他商量了,对了帕克叔叔,我听说……杰森在参加游行活动,并且自己组织过小型的游行队伍,你要知道,这种东西单独参加可以,组织……不太安全。”
“我知道了,谢谢你了克里斯,我会阻止他的,我这边还有工作,就先走了,祝你生活愉快。”
没有跟克里斯多交流,一是没有时间,二是没什么好说的,杰森参加游行队伍,抗议的……不就是克里斯这一类人么?
“他是谁?”
“我童年玩伴的父亲,也在我爸公司工作。”
“哦哦,就那个炮仓念书的那个朋友?”
“是啊。”
帕克的耳朵比较灵敏,身后克里斯与同学的交谈也没有遮遮掩掩,悉数钻进了帕克的耳朵,炮仓?这下帕克总算是清楚了杰森说得恶心是什么意思了,没错,还真够恶心的。
看了一眼时间,他上了车,汇入车流,朝着远处驶去,病好了,就得工作了。
……
“我是个失败的父亲,这点我从不反驳,孩子没有受到优秀的教育,也没有什么像样的玩具,因为这些都需要在生活富足的基础上得以实现”
“欣慰的是,杰森很懂事,从没因为缺少什么而向我抱怨过,我也曾怨恨过自己的无力,也想过发愤图强,但我的头脑并不能支撑我去获取想要的生活,思维也寻找不到成功的途径。”
“所以,我的形象被社会定格,我成为了某一种特定群体的一部分,就像蟑螂、蚂蚁、蜘蛛都属于昆虫科一样。
“我与千千万万个不同相貌,不同身材、不同性格的人一起,进行了组合,被那些我们所抗议的人称之为……普通人。”
……
“嘿帕克,身体怎么样了?”
“早上好帕克先生,听说您最近身体不适,现在身体已经康复了么?”
身边不断有人致意问好,有同事,有下属,与同事温和回复,与下属保持距离,维持自己的威严与领导权,这是工作二十余年所学到的经验,尽管他二十年来仅仅官升一级,只不过是一个部门的小组组长。
这座钢铁森林的等级秩序比起大自然来的更加残酷,物竞天择这个规律如今放在人类社会中或许更为的贴切。
就业难度大先不提,参加工作的第一件事并不是熟悉公司情况与自己的职责,也不是了解企业文化,培养认同感,而是做好未来几十年内,管制你的领导一直不会变更的思想准备。
无数人期待着向上攀升,每天祈祷对自己关照有加的领导上位或往生,或诅咒对自己恶语相向的领导被裁员,使自己有上升的空间,有资格进入这悄无声息的战场。
平日里谈笑甚欢的同事其实嗜血如命,目光紧盯着每一个人,哪怕一个小过错都不会放过,就连帕克也是如此,早已磨好屠刀,抵在这些同事的胸口,一旦有人漏出破绽,便会有一群闻血而来的鲨鱼将他蚕食殆尽。
于是乎,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不敢被人抓到把柄,将自己固定在好领导,或者好员工的身份中去,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查尔斯,我请假前的那个方案参数已经交给设计部了吗?”
“是的,已经和设计部完成了数据交接,具体参数也已经和设计部核对完成了,目前设计部已经全面接手了帕克先生。”
将纸质咖啡杯放在桌面,打开盖子,缓缓倾倒白砂糖并搅拌,听到工作已经交接完成,这才让帕克放心下来,每一次工作交接时他都会亲自核对,以免出现差错,在请病假的这段日子里,帕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和设计部对接这件事。
好在下属已经在他手下工作了几年,对接工作就算帕克不在场也可以胜任,即便如今设计部发现数据出现了差错,只要完成了工作交接,不会牵扯在帕克的身上。
“做的不错,通知其他人,今晚聚餐吧。”
作为下班后最好的沟通桥梁,聚餐并不只在某一个国家或领域盛行,只要工作完成后领导会有奖金提成,为了安抚手下小兵,拿出一部分用来吃喝是一件十分必要的事情。
查尔斯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很高兴,毕竟帕克不是一个装腔作势的领导,工作之余,他很好相处,这也让聚餐时的酒水并不会那么的难以下咽,和帕克这个领导吃饭,其实与朋友聚会时的状态没什么区别。
查尔斯通知了其他下属,接下来的十多秒钟是他们的欢呼时间,没有人不喜欢饮酒,能在百忙之下宿醉一场,对他们而言就是一次最棒的放松体验。
“咳……”
轻轻咳嗽一声,免得耽误其他小组工作,瞬间,帕克手下的十几个人变得安静下来,继续忙活起手头的工作,像是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似的。
忽然,一位身材臃肿,两鬓斑白的男人推门走进办公室,帕克见状起身,这是他二十几年的领导了,承蒙他的照顾,帕克在竞争激烈的人群中脱颖而出。
“帕克,身体好些了么?上个案子你们组做的很快,做的也不错,所以很抱歉,我还得给你再派个单子,也是个急活儿,最晚两周后也要完成,你们就多辛苦一点,加班加点也得做完,价格很不错,努努力,就当是给杰森多置办两身行头。”
厚厚一本文件放在帕克的手上,要比其他单子重上一些,由此可见,此次的工作量绝对不会小,但这也算是领导对他的倚重,帕克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没问题帕丁格先生。”
“嗯,那我就先走了,在医院花销不小吧?越快提上来,奖金越多,就当为你自己,做完这笔,够你还半年的医疗贷款了。”
帕丁格拍了拍帕克的肩膀,转身离开,当帕克扭头时,面对的则是一脸懊恼的下属,他们有预感,今晚的聚餐计划要取消了。
掂量掂量手里的文件,翻开看了看,又交到查尔斯的手上,他忽然拍了拍手。
“如果能在中午前将资料录入完,并且各自分配好任务,下午都别偷懒,今晚的聚餐就不会取消,不过接下来的两周,够你们忙的了。”
“没问题!帕克先生!”
欢呼声再次响起,所有人都重新拥有了动力,迫不及待的拿走查尔斯分发给自己的那部分资料,对着电脑就开始忙活,只不过声音有些大了。
“咳……”
再次安静了下来。
……
一直忙到中午,午休时间到来,帕克只是轻轻伸了下腰,便能听见脊柱在咔咔的爆响,他工作的有些入迷,直到下属们已经开始吃饭了,他才刚从状态中脱离。
公司里是禁止吃带味道的食物的,所以这些人的午餐通常是自己的母亲,或是妻子,又或是自己赶早起来包的三明治以及面包牛奶。
如果不想吃这些东西,你还有别的选择,下楼路边小吃摊上买一份热狗、咖喱、煎饺,或者是去公司对面的沃尔玛买上一份打折食物,都比三明治好下口的多。
作为沃尔玛的会员,他的午餐从来不在公司里解决,毕竟刚入职时那几年,吃三明治吃的他差点患上厌食症。
虽然打折食品比三明治贵上一些,并且积少成多,花销确实要比在办公室啃面包多一点,但作为小领导,多花点钱来拯救他的味蕾也并非不值得。
约好了同事,四人前往商场,火鸡的价格很便宜,并且足够四个人吃,再AA一张披萨,就足果腹,余下的时间,习惯性的乘坐电梯来到最高层,喝着牛奶,望着商场内奔涌的人流,各自出神。
他看见了一对黑人夫妻,女人抱着孩子,男人推着车,里面放着不少婴儿用品,站在奶粉货柜前争吵。
“他是你的孩子,你就算再吝啬,奶粉总需要买些好的吧?”
“拜托,他要是智商能到一百八,把我骨灰冲开给他喝我都愿意,可问题是他很普通,没有哪个普通家庭的孩子一罐奶粉要喝掉他爸爸一个月薪水的,这些奶粉都有合格证,喝了也不会出问题,就买这些吧,反正长寿基因强大得很。”
“那也应该买品牌差不多的吧?你拿最底下两罐日期不好的打折促销品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是谁?马丁路德金吗?我有一个梦想,黑人的孩子能跟白人的孩子在同一间温暖的婴儿房里喝着同样大牌的奶粉?小黑孩就该喝小黑孩奶粉,我只是个时薪七块的路政工人,你只是个洗车工,我希望他长大了能给自己的孩子喝好奶粉,但现在他爸爸做不到。”
男人很有梗,言语十分有趣,在自嘲的同时也说服了妻子将折扣奶粉放进推车中,在不远处偷听的帕克等人也是噗嗤一笑,或许是听到了些笑声,女人掐了丈夫一把,快速拉着丈夫离开。
职场上是严令禁止涉及种族歧视的,一旦有职员抗议,被抗议者基本逃脱不了离职的命运,就连这些平日里一块吃吃喝喝的同事们都没有问过帕克到底来自哪个国家,只清楚他是亚裔,但这种个体的自我嘲讽被听见后笑笑却是正常,只要你别参与进这个话题。
所以几人也不担心自己是否会因为这件事犯错,只是顺着刚才男人买奶粉的话题继续向下讨论着,成家有子的在感慨养子不易,没成家的同样心有戚戚,认真倾听着将来有可能会用到的人生经验。
“帕克,当时你有孩子的时候也有卖婴儿用品的困难吗?我记得你二十几岁就有孩子了吧?你应该是抚养孩子最不容易的那个。”
酸奶喝完了,被帕克托在手心颠了颠,确定了不压手后,随手扔进座椅旁的垃圾桶里,望着天花板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那时候补助还没现在多,产子奖金也没有,虽然婴儿保险是免费的,但孩子的营养品和生活用品确实需要我们自己拿一部分,那时候我和我太太只拿底薪,确实月月都把钱花个精光,根本攒不下钱。”
……
“再见,麦克神父。”
“帕克,孩子出生后一定要先通知我,我会立刻过去他洗礼,愿天上的父保佑他的平安,愿丽莎不必经受太多痛苦。”
年迈的神父伸手轻轻抚摸过丽莎的头顶,闭目祈祷母子平安,随后拍了拍肩膀,目送帕克搀扶着丽莎前往医院进行产检。
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帕克平静的倾听医生所下的定论,以如今的医疗水平,孩子想出点什么问题都困难。
距离预产期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丽莎在家呆的无聊,就趁着产检之余,与帕克一起前往商场,为即将降临在这个世上的家庭新成员准备一份礼物。
一路上,所有人对二人都避之不及,甚至过马路时汽车都隔了很远,给他们留有甚至能够打篮球的空间,因为一旦触碰或者刺激孕妇而导致孩子出现问题,那么这个人的一生基本就可以打出GG了。
伤害孩子是重罪,即便孩子没出生也包括在内,一旦被指控谋杀儿童,往后至少二百年内,你都需要在监狱里实现自我价值了。
没人愿意承担这个风险,所以两人像是带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魁梧保镖,周全的保护着他们,甚至连狗都不敢冲他们叫。
第一批育儿基金已经发下来了,不然两人也不敢来商场里看婴儿用品,这里很多东西都贵的离谱,属于二人打死也不敢伸手的类型,即便现在有了补助,两人也得再三斟酌价格,才敢放进推车里。
逛到奶粉货柜,两人商量了半天,才咬牙拿了两罐中端奶粉,然后撒丫子开溜,根本不敢看摆放在最显眼位置上的顶级货。
扫荡成功,驱车返回家中,帕克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好好犒劳已经疲惫不堪的丽莎,并给她洗了洗肿胀的双脚。
如今两人的工作依旧没有起色,这也属于正常现象,毕竟同龄人跟他们的生活状况都差不多,工作压力巨大,而工资却少的有些可怜。
作为孕妇以及丈夫,两人如今享受着带薪休假的超高待遇,但抚养孩子的压力让两人始终不敢掉以轻心,帕克仍需要工作,多挣一块钱奖金也是挣。
夜深了,两人依偎在沙发上,丽莎枕着他的肩膀,处于半睡半醒之间,让他连碰触键盘都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生怕把她惊醒。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叹了一声,屏幕有些亮的刺眼,她半眯着眼睛,右手穿过他的腋下,放在帕克的腰间,轻轻转动两下脑袋,发丝之间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响,这才舒适的用力吸了口气。
“帕克,他踢我了。”
“很疼吗?”
“不疼,只是有感觉,帕克……”
“嗯?”
“你不喜欢他……对吗?”
操控键盘的双手停顿了许久,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能停留在屏幕上了,最终选择放弃,将电脑放在一旁,扭头侧脸停在了丽莎的面前。
“没有,你想多了,我只是不知道,当他真的出生那一天,该怎样面对他……”
“毕竟他只是个陌生人对吗?就连我也有这种感觉,明明怀孕了,却很难有喜悦的感觉……即便他是我的血肉孕育出来的,但……他对于我来说,确实是个陌生人,我爱他吗?我觉得我应该是爱他的,但这是出于一种责任感,而不是源于那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
“没错,我之前总是听说,怀孕时就会和宝宝有那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但是我没有,我问过我妈妈,她也没有,我只是看着他一天天在我肚子里长大,我遭了很多罪,却又十分有成就感,像是完成了一项壮举,所以我很珍惜他,并且责任在告诉我,他是我的孩子,所以我该保护他,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有的母亲会把自己的孩子扔掉,因为她们的家庭教育中并没有教会她们什么是责任,我庆幸我懂得这份责任,但我却更害怕了。”
帕克已经失去了对工作的热情,关了电脑,合十放进电脑包内,弯腰给丽莎穿上拖鞋,安静的思考丽莎说得每一句话,相同其意义,并感同身受,开口询问:“害怕什么。”
“我害怕,当他有一天厌恶了这个世界,质问我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时,我该怎么回答?因为这份责任,我做不到对他的想法漠不关心,因为他不是我放纵的产物。”
气氛沉默了,只剩下时钟在滴答滴答的跳动,两人感受着时间的流逝,却对这个问题哑口无言,最终只能摇摇头,将这个问题甩出脑袋,他扶着丽莎起身,回到卧室,两人躺下,听闻对方的呼吸,双手交叉握在一起,慢慢的,睡意涌了上来,在即将进入梦乡的那一刻,他恍惚中听见了,丽莎的答案。
“即便他恨我,我也要和他说,我希望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会熟悉他,全身心的爱他,尽我最大的努力,给他温暖,让他看看这世上,还存在的美好,我希望他来到世上,并不是为我的一己私欲,而是因为世界的善恶、美与丑,终究还是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需要自己判断这人间是否值得。”
“毕竟……即使深陷泥潭,亦伴随泥土芳香。”
……
“丽莎不是思想家,但她确实很有思想,在要孩子之前,她已经考虑好了所需要面对的问题,和应对问题该如何解决的办法,这点是我需要学习的,因为我总是在遇见问题后,才会考虑解决问题,或者绕过这个问题。”
“我当时想要孩子吗?其实我心里也不清楚,也许我本身是不想要的,因为就像那时候说的那样,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个还未出生的最熟悉的陌生人,或许是因为父母在往生前曾跟我说过,以后要有孩子,所以我就那么做了。”
“曾有人说我这是低欲·望社会生存的人类典型表现,但这点我是不承认的,我始终认为压根就不存在什么低欲·望社会,毕竟论谁都不能否认,造孩子的过程真的很快乐。”
“人的一生总会伴随着许多欲·望,金钱,权力,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对这些东西的欲·望低过。“
“就算是那种欲·望,也不曾变淡,人们酒足饭饱后该打枪打枪,该找伴侣就找伴侣,甚至一夜情也屡见不鲜,这是低欲·望社会的特征吗?”
“可为什么到结婚时,或者要孩子时,很多人都会犹豫拒绝呢?想来想去得出了结果,不过是不想因为什么狗屁责任感而让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平白跑进别人的口袋罢了。”
“所以,与其说是低欲·望社会,不如说是低责任感社会来的更为妥当。”
……
“来吧,今天可以多喝一点,从明天开始,未来的半个月内,大家都要努力,争取提前把工作做完,到时候我会找帕丁格先生批给你们几天假,到时候怎么玩都随你们,干杯!”
此刻,红酒已经不再以悠闲晚餐酒的身份供大家饮用,大家也没有那个闲心去等待酒水散发出芳香,只是贪图酒精可以在此刻麻醉大脑。
所以,红酒倒满,被众人一饮而尽,帕克长舒一口气,打了个酒嗝,并不在乎文雅与否,身边的下属正砸吧着嘴,体会着酒精的味道。
“头儿,放心吧,这个单子的任务量并不算太大,虽然复杂了点,但加个十几天班肯定搞得定,谁不知道我们组是最有效率的。”
聚餐时领导讲完话的第一杯酒,是最适合拍马屁的时间,但也不能一众下属争着抢着来表忠心,这个头必须得由领导最喜欢的下属来起,否则若是被领导不待见的下属抢了先,不光领导会不喜,领导喜欢的下属也会给你穿小鞋。
所以这个发言是最适合查尔斯来讲的,并且没有继续沿用工作时使用的尊称,而是用了一个关系更近一些的称谓。
“是的,放心吧头儿。”
“我们肯定会努力完成工作,绝不会让你在帕丁格先生面前丢脸。”
在查尔斯讲完话后,众人才能开口附和,与帕克关系好的下军令状,关系差的则拍起了马屁,希望在饭局上改善自己与上司的关系。
“那是最好,干完这单,我保你们奖金能换块新手表,再来一杯。”
客套话讲完,上一单完成后的庆祝活动正式开启,这也是下属们喜欢帕克的原因,官腔不多,只讲几句便会停下,接着再讲喜闻乐见的奖金数额,最后酗酒就完事儿了,多的一句都不会说。
不会像其他上司那样扯个没完,甚至整顿饭下来都在那打官腔,批评完这个再批评那个,惹的下属喝点酒都开心不起来。
在酒精的麻醉下,大家开始放浪形骸,笑容多了起来,脏话也逐渐增多,但不是针对谁,只是口头用语,没有具体的意思,这点,帕克也丝毫不阻止,大家被压抑狠了,以酒精当做突破口,用脏话宣泄压力是很正常的现象,别看他此刻端着态度,其实跟其他同事或朋友吃饭时也跟这帮下属们一样粗鲁。
红酒渐渐不能满足一帮酒鬼的胃口,换上了酒精浓度更高的威士忌,企图更快放飞自我,小组里并非没有女士,只不过她们的酒量比大多数男性员工更好,起初更为矜持些,而后期耍起酒疯反而比男的可怕的多。
酒过三巡,女士们的状态上涨,端起酒杯与刚才得意忘形的男同事切磋,甚至围攻起落单的可怜虫不放,直接把人放倒,如同母老虎一般的凶狠形象让帕克都难以绷住严肃的脸,参加进了“欺负弱小”的行列中。
劝酒的行为并不好,很多人觉得这是一种粗野的饮酒文化,五十年前大家大多各喝各的,酒量差的求饶两声便会放过,但如今,这种饮酒方式反而成了常态,酒精中毒也有健康手环提醒,根本不会出现危险。
或许,自娱自乐的饮酒方式未必比劝酒更加高级,反而劝酒是比起自娱自乐更为畸形的高级形态,越是强度巨大的工作环境或生活环境,越会出现这种情况。
帕克的酒量还算不错,但也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这帮女疯子还有其他能喝的男下属相比,他的酒量也算浅的,闹到了半夜,能喝的还在继续莽,酒量差的已经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将那些睡着了的下属叫醒,让他们该去哪儿去哪儿,帕克挥了挥手,找服务生买单,这顿聚餐并不贵,毕竟烟酒这些东西是最廉价的商品。
与下属告别,他走出餐馆,这条美食街的各个角落都有呕吐物的存在,在行走时一定要注意别踩上,旁边的绿化带旁,每晚都会躺着不少男男女女,形象不整的呼呼大睡,提供给蚊虫们一顿美餐。
躲过一帮打群架的醉汉,虽然他们的拳头已经绵软无力,就算帕克即使参与进去也不会发生什么危险。
今晚他要在公司睡觉,毕竟打车的成本太高,代驾就更别提了,最主要的是因为,每到夜里,他家附近就会变成流浪汉帮派和失业者的领地,一个醉汉进去,第二天很可能会发现自己在草丛里光溜溜的睡醒。
去便利店买了包香烟,本想坐在长椅上安静的抽上一颗,街边的G女却像苍蝇一般死盯着帕克不放,没办法,他只好逃离了这里,回到公司,绕过已经熟睡的其他下属,躺在自己的座椅上,安静的睡下。
……
“爸爸呢?”
“今晚他们员工聚餐,就不回来了,早点睡吧杰森,明天还要上学,别忘了睡前要做好祷告。”
丽莎在整理报表,不断操作电脑完成明天所需要的资料,不过就算是很忙,回答杰森时,她也会回头认真的叮嘱杰森,而不是敷衍的态度,这是作为母亲的责任。
虽然杰森不以为意,因为他并不信奉天主教。
“好好好,我知道了,晚安妈妈。”
他回到房间,没有进行祷告,而是钻进被窝,拿起手机,与小伙伴们热烈的讨论着过两天的游行活动,一个反对大·麻合法化的游行活动。
他们要玩把大的……
……
“呜哇哇哇……”
帕克侧耳倾听着房间内婴儿的哭声,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地,岳父岳母激动的感谢上帝,麦克神父正准备着洗礼要用的圣水。
“是个男孩,很健康。”
孩子是在家里生的,由社区医生提供助产帮助,很快,医生从房间内出来,向大家公布了这个好消息。
“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当然,不过要小心点,一定要安静的,悄悄地,恭喜你帕克先生,我们先告辞了。”
脱下防护用品,放进自带的垃圾袋中,医生们离开了,帕克和岳父岳母点着脚尖,悄悄地推开门,房间内,温度适中,阳光正好,丽莎面色有些苍白,怀中搂着小脸皱皱巴巴,还带着血迹的婴儿。
“让我看看这个小家伙,感谢上帝,他真可爱,小小的……”
作为外婆,岳母第一时间凑了过去,夸赞着孩子的可爱,就连帕克一直认为长的很像冷血杀手的岳父,此刻也笑吟吟的盯着孩子,时不时的扮着鬼脸,虽然孩子已经睡着了,并不能看见。
“辛苦你了,很痛苦吧?”
帕克坐在床边,轻轻整理了丽莎的头发,挽在她的耳边,并没有第一时间围观这个刚刚降生在世界上的家庭新成员,这副举动,也让岳母岳父相当满意。
“很疼呢,像是被撕开了,不过……很有成就感,就像……做了一件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情,你不想看看他么?”
她低着头,看着孩子,温柔的笑着,忍不住亲了一下孩子,抱到帕克的身边,想让孩子的父亲也亲近亲近他。
此刻的帕克,很慌乱,他很想装作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给其他三人看,但他拙劣的演技无法将这一幕完整的演出来。
最终,他伸出手指,只有一根食指,放在孩子的手边,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小小的嫩手张开,将这根手指轻轻握在里面。
“感受到了吗?帕克?”
丽莎WINK一下,似乎也想让帕克体会一下这种感觉,这种很奇妙的感觉,而帕克,确实也如同丽莎所期待的那样,他感受到了……那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
可这种亲近感,却让他不知不觉鼻子开始发酸,不知道为何,眼睛便蕴起了水雾。
“他很可爱……”
“是吧?我的小天使。”
“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丽莎,等我回来。”
“嘿!帕克!你要去哪儿?你要把你的老婆和刚出生的孩子扔下?真他妈的见鬼!你到底要去哪里!”
岳父有些生气,但没能阻止帕克的离开,神父正端着圣水准备给孩子好好洗洗,见帕克头也不回的离开,一头雾水的愣了一会,才摇摇头走进屋里。
……
“帕克,你刚有了孩子,这么做……不合适吧?”
高中的同窗老友们齐聚一堂,虽然端着酒杯,但却怎么都喝不下去口,不停的劝阻着帕克不要再喝了。
“没关系,我有了孩子,我高兴,所以喝点酒不行吗?”
“你这时候应该回去陪着丽莎和孩子,这也就是丽莎性格温柔,换做是我,老娘拖着胎盘也得过来揍你一顿。”
其中一个女性朋友抿了口酒,表达出一个女人的不满,同为女人,她能对如今丽莎的感觉感同身受,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换做是其他人,娶了自己的姐妹,然后做出这种事,她能把人脑壳子敲开,把他脑浆子当果冻吃了,但没办法,帕克也是她哥们。
反倒是男性同胞们对帕克此刻的状态十分理解,有了孩子,便有了负担,况且这世道险恶,将来这孩子会遭遇什么磨难,大家也有所预感,作为父亲,把孩子带到世上,无异是痛苦的,这点他们也心有戚戚。
“帕克,我懂你的想法,抚养孩子不容易,将来少不了为孩子担忧,但现在这个情况你不该再继续喝下去了。”
“不容易?有什么不容易的,就是开销变大了点嘛,我又不是承担不起,况且还有育儿基金,问题不大,服务生,麻烦再来一杯。”
“真的别喝了。”
“为什么?怕我喝不起么?你们知道为什么酒这么便宜么?因为我们需要廉价的酒……国家需要廉价的酒。”
大家拦不下,也不好强制拦下,只能等到他喝醉,其实也没用多酒,大家才搀扶起他,驱车将帕克送回家中。
回家时,帕克已经醉成了一坨烂泥,好友们看了看孩子,又把气到吹胡子瞪眼经的岳父岳母拉走,此刻,房间内只剩下两大一小三人。
孩子刚喝完奶,睡的正香,夫妻二人也回到床上,丽莎的左看看帕克,右看看孩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平躺下,关闭了房间内的灯。
直到半夜,她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从睡梦中惊醒,没有第一时间开灯,漆黑的房间里,借着月光微微光亮,她看见了,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尖刀……
它慢慢的抬起,刃尖向下,对准了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丽莎也紧张起来双手抓紧被子,呼吸开始便的急促起来,眼泪忍不住的流淌。
“呼……哧……呼……哧……”
持刀者的呼吸很粗重,像是破旧的封箱,听也都可以听的出来,此刻的他,内心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精神拷问。
一滴液体流淌过刀身,凝聚在刀尖,滚动一下,重量足以使它脱离依附的刀尖,最终滚落,掉在了刚出生不到十二个小时的婴儿额头上。
他开始哭了,声音洪亮,但依旧掩盖不住尖刀掉落在地板上的声响,以及男人的呼吸声,就在此时,丽莎坐起,打开了床头灯,见孩子还在哭闹,长舒了一口气。
“我做不到……对不起,我做不到。”
帕克坐在地上,掩面哭泣,鲜血顺着胳膊流淌,经过手肘,掉落在地板上,面积逐渐扩大。
在床头灯的照亮下,丽莎靠在床头,咬住下唇,小声抽泣,婴儿床里的孩子,哭的响亮,地板上,帕克不停的道歉,掩面无声痛哭,一家三口的心境不同的哭泣映照在观众的眼里。
灯光远近也导致孩子是在最亮的区域,丽莎的灯光最为柔和,帕克则躲在阴影之中,这一幕电影场景,成为了许多电影爱好者心目中,当之无愧的最佳经典镜头。
……
“我确实对我的孩子下不了手,哪怕这是我认识他的第一天,血脉带来的那种亲近感让我很难做到去伤害他,即便我知道,我让他活下去,也是在伤害他。”
“但那种令我崩溃的原因,我始终给不出答案,我到底为什么而哭?为了我的懦弱或者所谓的父爱?为了我的孩子?”
“我不知道。”
“但只有两种可能,我为孩子以后的生活感到担忧,我害怕他以后经历的痛苦会让他质问我,问出丽莎也害怕回答的问题,或者是我害怕指控谋杀孩子而入狱至少二百年,二选一,答案就在其中。”
“不过孩子还活着,也万幸他还活着,所以这个问题,已经不再需要我给出答案。”
……
“我已经控制不住我的情绪了,我一定要冲在最前面,向ZF提出我的诉求!”
一个年轻小伙子踩在课桌上,带着一股子要抛头颅洒热血的气势,举起早已制作已久的板报,惹得其他年轻人也热血涌动,目光中闪烁着要大干一场的决心。
杰森,也在其中。
一行人从学校出发,刚出了校门口,就堂而皇之的将板报拿了出来,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与看法,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滴滴滴!”
一连串的喇叭声响吸引了一行人的目光,一辆红色的法拉利720S停在这帮孩子面前,副驾驶的车玻璃放下,露出一张漂亮精致的脸,精致到所有男生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接着,驾驶位上的人从副驾驶窗口探出头,露出一张杰森并不想看到的脸,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看了看杰森周围的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嘿杰森,干嘛去?你们应该放学了吧?我们出去喝杯咖啡?”
“不了克里斯,我待会有事情要做……”
“去游行?”
“嗯……没错。”
得到答案后,不光克里斯扶额苦笑着摇了摇头,就连女伴都捂嘴轻笑了出来,不过下一秒,克里斯的面色就严肃了起来。
“杰森,我一直把你当做朋友,即便很久没见了,但童年的友谊我还记得,我想问你,你还把我当朋友吗?”
“算是吧……”
“那就不要去,你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我有。”
“为了什么心中的正义吗?还是什么理想世界?”
“嗯,我希望有正义。”
对视,很长时间的对视,直到克里斯拿起纸杯,喝光里面的饮料,吸管在杯中吸不到液体发出哗啦哗啦响,重新放回扶手箱杯架上。
“那祝你好运杰森,警察来的时候快点跑,别受太多伤,记得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V12引擎迸发出高达860匹的澎湃动力,刺耳又令人热血沸腾的轰鸣响起,这台百公里加速2.9秒的怪物瞬间奔跑起来,几秒后便消失不见,只能让杰森听到回火的声响。
“切,有钱人家的孩子从不希望世界改变,因为这就是他们的理想世界,我们走吧。”
身旁的孩子不满的抱怨了一句,被杰森听在耳朵里,没说话,众人继续前行,乘坐地铁,到达广场,汇入人流,拥挤的人群给了他们必胜的决心,于是举起板报,仰天高喊。
“毒·品诞生恶魔!摧残灵魂!破坏大脑!拒绝大·麻合法化!赫亚先生给与的漫长生命不是用来吸·du的!”
人流聚集的越来越火,人们的火气越来越旺,这帮孩子没有分散,用力的朝着前方拥挤,直到见到边缘维持秩序的警察,便愤怒的朝着警察开炮。
“警察先生!你会给你的孩子吸大·麻么!令人恶心的资本家的走狗!”
“一边贩卖du品,一边维持秩序?你们就是这么维护国家安全的?我们是纳税人!是我们给你开的工资!你拿什么来保护我们?瘾君子的自觉吗!还是飞完叶子后掌握在你们手里的枪!”
“你想要飞叶子吗?我这里有!从超市里明码标价买的!看看!年满十八岁就可以购买!回去给你孩子尝尝吧!混蛋!”
一包草叶被同伴从兜里拿了出来,直接扔在了警察的防爆盾上,瞬间……杰森便通体生寒,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许多罐头样的东西被扔入人群,发出爆响,散发出呛鼻的浓烟,人群开始逃窜,痛呼声与尖叫不断围绕在杰森的耳边。
强劲的水流直接冲在脸上,像是壮汉的全力一巴掌,直接将杰森拍坐在地上,随后迎接他的是胶皮警棍。
“你是扔的东西吗!是你吗!”
“放开我!不是我扔的!松开我!你把我骨头打断了!”
“我他吗只允许你回复我yes!或者no!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你扔的东西!再挣扎我就拧断你的手!我告诉你!你完了!你这辈子已经完蛋了伙计!你惹上大麻烦了!”
他被摁在地上,还在挣扎,警察毫不留手,几棍子抽打下去,疼痛感袭来,甚至有一棍子打到了他的后脑,随后,他只看到了无数的重影,人们慌乱的脚步,听觉也消失了,最后的画面,停留在其他两个伙伴也被摁在地上,被带上了手铐。
……
“我已经通知了你的监护人,我要通知你一句,恭喜你,成功坑掉了父母一年的薪水用来保释你,待会他们来了,签完字,你就可以走了。”
一名警察坐在椅子上,盯着坐在审讯凳上,双手被拷住依然不老实的杰森冷笑。
“凭什么?我又没犯错!游行是合法的,凭什么要缴罚金?”
“凭什么?你没袭击警察吗?没有你,会引起骚乱吗?袭警外加扰乱游行治安,这不是犯罪?”
“那包大·麻又不是我扔的!”
“你怎么证明不是你扔的?你该庆幸,孩子!你只是个未年满十八周岁的孩子!你的错误不会记录在档案里,不会影响你将来的学业和工作,不然你以为会这么轻松的就放你走?你该庆幸你还差三个月成年!不然你这辈子就因为这个事儿毁了!就想你那些同学一样!想看看他们什么样吗?我让你看看!”
他拽着杰森的衣领,打开凳子桌板,进入到短时拘留区,拿起橡胶警棍使劲敲打起了拘留的铁门。
“咣咣咣……”
一阵巨响后,还是一阵令人压抑的安静,没有任何声音,杰森向里瞧着,他的同学,一大半都在这里了,才刚年满十八岁,却像死了一样,麻木的盯着天花板。
“我们还在调查,但这里的人,他,他,还有他,都跑不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成年了,并且在刚才有反抗动作,你想知道他们会面临什么吗?我猜你不会想知道的。”
他笑的冷漠,拎着杰森就像猎人拎着捕捉到的兔子,而这只兔子,已经呆滞了,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本能的恐惧,手脚颤抖,站都站不稳。
“科洛斯,那孩子的父母来了。”
有同事通知了警察,他就这么一路拎着瘦弱的杰森与帕克夫妻见面,当着杰森的面,拿走了帕克和丽莎累死累活一年才能赚来的薪水。
签字画押,然后走人,丽莎带他上了车,只剩下帕克还在与警察在警局门口攀谈。
“保释金是真事儿,不能给你退了,那孩子估计吓的够呛,回去好好安慰安慰他,帕克,说真的,游行太危险了,别再让杰森去了,等他成年了,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我知道,这次也辛苦你了科洛斯,给他上了一课,希望他能涨点教训吧,等我这边工作完成,可得好好喝两杯。”
“小意思,当初第一次见杰森时他还没有我的鞋大,没想到调回来后第一次见他,居然是在警局里,真是见鬼,唉,等他懂事了,我再跟他道歉吧。”
“那三个孩子……?”
“真完了,也是真事,现在不像我们去游行那时候了,现在管控的很严格,这三个孩子出来,除了最低级的体力劳动,基本没有公司会要他们了,他们不会应聘和他们作对的人当员工。”
“唉,那我先走了,回家我还得给他上上课。”
“少说两句吧,这打击对孩子来说太大了,好朋友完蛋了不说,梦想破灭了才是巨大的打击,没几个人能像你一样那么早就认识到,给孩子多一点包容,行了,我这边还有事,你先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