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父慈爱,洗去我的过往。”
“我可以去往天国,却无人得知知晓我的姓名。”
“我时而如繁星,时而如月亮。”
……
黑色的幕,镜头挪移,光线逐渐回暖,像是烛光在边角燃烧,昏暗,不觉寒冷,却又显得孤寂。
脚步声,在靠近,步伐干脆,不拖泥带水弄出嘶嘶声响,走到唱机前,把唱机上弦,大手拿起唱针,轻轻放在旋转的唱针上,音符随之流淌,紧密相连成一首古老的意大利民谣。
报纸声、婴儿的哭泣、女人的怒吼,歌声响起时都随之而来,像是为这首歌谣搭配了令人心生烦闷的曲子。
慢慢的,女人的声音逐渐消失,婴儿的哭泣逐渐变成了成年男人的争吵,又在很短的时间内失去了声音的来源,最终,又只剩下老唱机的独自吟唱。
“咳咳。”
报纸像是薄脆饼干一样脆弱,轻轻翻读就被撕去一角,男人也跟着咳喘起来,他起身,拖鞋与地板摩擦,脚步声中可听闻苍老,最终,他还是走到了唱机前,满是皱纹的大手轻轻挑起了唱针,关闭了唱针的拨杆。
安静着,报纸合拢,放于桌面,在唱机旁四分五裂,室外漆黑,烛光反映玻璃造就了一面镜子,地中海发型的满头白发。
他缓缓抬头,层层皱纹堆叠下没有慈祥,反而是生人勿进的不好相与。
这太过孤独寂寞,压抑的安静也需要吵闹来寻求内心的安宁,于是他抬起窗框,风与树叶共舞,不远处传来蝉鸣,这狭小的房间仿佛又注入了青春的圣水,只是虚不受补,挡不住时光的侵袭,最终腐朽。
蜡烛熄灭,房间彻底失去了光照,而那身体也随之摇摇晃晃,应声而倒……
……
“先生,我建议您尽早入院治疗,否则可能会延误病情。”
“我会死吗?”
“额……先生,我很难向您保证,您能活下来。”
医生盯着报告,为难的沉头,半晌,缓缓给出了答复,老人坐在对面,面无表情,只是手掌揉捏布袋,显然内心并不算平静。
……
“我最近遇到了些麻烦,需要一些钱,可不可以借我一点。”
“想都别想,你该为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误买单,我的工作很忙,没事别来烦我。”
“我向你道歉。”
“去我母亲的坟墓前,向她道歉吧,如果她说她原谅了你,那我也一样。”
体型高大的男人不耐烦的回答,侧面的给了老人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身后,年幼的孩子与犬在草坪嬉戏,草坪喷灌机将水流挤出很高,在阳光下染成金黄,落入地面时带起一道彩虹。
“你现在过的很好。”
“自从离开家以后一直过的很好。”
不畏戳伤老人的心,他直言不讳,并毫不避讳自己对于老人和从前那个家庭的厌恶,此刻,两人对视,滋味复杂难明,最终,这幅完美家庭的场景令老人退缩,只能倒退着,缓缓走出庭院,带上绅士帽,转身离开。
……
“喝点什么。”
老式酒馆,酒保正擦拭着杯子,老人进来时酒保并不觉得惊讶,毕竟这种酒馆对年轻人没有任何的吸引力,多数的顾客除了喜欢复古风的年轻人外,也就是这些年过半百,甚至半截入土的老年人了。
“我想找份工作。”
他坐下,毫不避讳,让酒保惊讶,诧异过后又很快的摇头拒绝。
“我们这儿不缺人了,生意不好做。”
“你是乔治?”
“你认识我?”
这貌似从未见过面的老人知道他多年不用的真实姓名,这让酒保瞬间警惕,上次有人叫他乔治,应该是在二十年以前了。
“我觉得你应该给我一杯免费的酒,你小时后我还抱过你呢,你不记得?我在你祖父和父亲手下工作过。”
“做什么?”
“做你们家本来做的买卖。”
“我家一直就是开酒馆的。”
“不,你清楚,你家真正做的买卖是……杀人。”
老人四周环视,确定无人后,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轻声说出真相,酒保手开始发抖,目光死死的看着老人,却见他不以为意,森然一笑。
“我需要一份工作,杀人的工作。”
……
至此,视频的节奏开始加速,各种双线蒙太奇的剪辑手法开始交叉,音乐也随之阴森。
“现在没人用现金结账,都是用BTC结款,安全,谁都查不到。”
“这只是网络上的一串代码,我只要现金,并且他要付给我订金。”
“这串代码值钱,就够了,去干活,剩下的我来弄。”
幽暗的房间中,老人与酒保坐在电脑前,屏幕悠悠的泛着蓝光,见酒保摆弄着他看不懂的玩意,时刻保持着警惕。
画面一转,集装箱货车中,被绑路人死命挣扎,仍插翅难逃,老人步步逼近,轮起起大斧砸了下去!惨叫堵在嘴里,只有泪光闪烁的眼睛正不断的讨饶。
照着脖子捅穿血管、直接被推下铁轨、鲜血淋漓与灯光闪烁,无数刺激又恐怖的画面被剪切在了一块。
最终……
嘶嘶摩擦地板的声音出现,老人的脚步声又在最开始的房间内响起,他打开唱机拨杆,上弦,用沾满鲜血的手掌轻轻放下唱针,悠扬的意大利民谣再次响起。
“天父慈爱,洗去我的过往。”
“我可以去往天国,却无人得知知晓我的姓名。”
“我时而如繁星,时而如月亮。”
“我想回到你的怀抱,又沉浸留恋于人间。”
“罪与生活,是我的抉择。”
屏幕渐渐失去色彩,重新回归黑暗,镜头前的最后一秒,视线停留在了,玻璃反射出的老人身上,那双漆黑的双眼正直勾勾的盯着窗外,就像是在……盯着看预告片的我们。
字幕浮现。
导演:法尔蒂尼诺·坎修拉·甘比亚诺。
编剧:米奇·泰勒,布鲁诺·喀什克斯。
摄像:卢卡斯·门捷列夫。
主演:陆泽,丹尼斯·斯特劳伦斯,查斯特·贝特宁,乔琳·德奎尔……
《赎罪》,二零二五年十月二十二日零点首映。
“……”
穿过人流密集的露天市场,牲畜与海鲜的腥味与每个人发生纠缠,车辆安静的等待行人走过,可眼前这些年迈的老人蹒跚着,却又带有一丝匆忙的给车让路。
在年轻人被关在牢笼中谋生时,这座以快节奏著称的城市忽然间就慢了下来,如同此刻可见的铁皮当盖做成的卖菜房檐一样,像是穿越回了很久很久以前。
这是帝都,郊区的一个老旧社区。
老旧、但并不脏乱,干净整洁的路面上有老人纳凉,爬满苔藓的红砖开裂,生出零星的狗尾草,只是已到初秋,尖尖开始泛黄,被还未到学龄的幼童一把扯下,搓出细小的种子。
带有节目组拉花的车辆驶过,吸引了老人们的目光,他们看着,凑到另外一个老人耳边窃窃私语,这街坊四邻唠家常的场面,陆泽也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了,不禁有些亲切,靠着车窗,向外张望。
不过转眼,转过弯去,到社区背面,眼前的楼体从中间硬生生挖出了个门洞,像是从摆放整齐的木料中抽出了一块,从这个小洞进去,柏油马路变成了锅炉烧完倒出来的黑色煤灰渣子铺成的路面,车胎在上面行驶时咯吱咯吱的响。
这之前好像是个锅炉房,现在则变成了这栋老旧小区的物业处和……一所残疾人学校的地址所在。
相比于普通的中小学校,残校没有任何可以与之相比的竞争力,只能在时代的洪流中成为一块躺在河底不动的石头。
这里没有什么体育设施,甚至连个操场都要跟物业处的老大爷们共享,不过好在,还能听见读书声,为这略显荒芜的场景增添些与青春有关的色彩。
不必抱怨,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能在这堪称寸土寸金的地界给了一些想要学习,却缺乏学习能力的孩子一个免费读书的机会,这对于这些孩子而言,已经是一种体贴的关爱。
而在这繁华的都市中,藏匿着许许多多连本地人或许都不知道的残校,正为这些未来很难有生活保障的孩子创造一个可以养活自己的机会。
车停下,停在一辆驼色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巴士旁,这是帝都交通广播电台的车,每周都会拉着刚下播或还没上播的主持人们,来到残校做有声电影的活动,自打陆泽提意,同时文化局也大力支持的情况下,进行了全国性的有声电影推广后,他们就一直游走在帝都的各大残校之间,如今已经有快两个年头了。
吴纯还在车上睡着,上车没几分钟就睡了,停车时还没醒,被陆泽轻轻推搡后,才揉揉眼睛,赶紧背上书包,跟随着陆泽一起下了车。
学校的正门略显寒酸,像是门市房一样的门口,两侧挂着学校和扶持单位的门匾,在陆泽下车后,很快就有人从门口小跑着出来,与陆泽握手。
“陆先生,好久不见了,您看上去可没多大变化,还是这么年轻。”
“刘校长,今天呢,我就是想带着我的学生来参与一下有声电影的朗读工作,也为她未来的工作找找思路。”
“欢迎欢迎,二位跟我来。”
年过六旬的刘校长与陆泽左手握手,或许是看到李校长空空如也的右手袖口,让吴纯有些害怕,侧头看了看陆泽,没敢说话,只是跟着陆泽一块向里走。
这并非是陆泽和刘校长的第一次见面,对于陆泽,刘校长是十分感激的,毕竟这些年来学校的最大的捐款者就是陆泽。
第一笔是十五万,大概是十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陆泽才刚出道没多久,还是在拍电视剧《帝都青年》的阶段,而当时的取景地就在这儿附近,闲暇之余,陆泽来过这里,并留下十五万的资助费,此后的日子里,一直到现在,陆泽每年也都会寄出些钱,没有断了联系。
这是一所民办的残校,只不过后来得到了批准手续,虽然教师的工资和学校的维修每年都会有拨款,但还是会有一些财务的空缺,但这些空缺并非来自于学校本身,而是出自于这些学生,或是自身家庭条件不好,也可能是孩子的父母不愿意为孩子的开销买单,所以总会有连伙食费都拿不出的孩子,这才是陆泽捐款的原因。
有些年头没来过这里,当初陆泽认识的那些孩子早就已经毕业,去更专业的残疾人职业学校学习了,陆泽便跟在刘校长的身后,听他念叨着新来的这些孩子里,谁谁谁有什么样的天赋,看得出来,刘校长是真的喜爱这些孩子。
走了一路,便听了一路,陆泽笑着点头应声,直至到达校长办公室,推开门走进去,六个人坐在几平米的办公室内正对着台词,若是常年收听广播电台的人或许会很快叫出他们的名字。
见到陆泽进来,这些电台的主持人很快就站起来与陆泽握手问好,普通话都极为标准,甚至于悦耳,可见他们的口语功底。
“陆老师这次是跟我们一块朗读吗?”
“不,这次是我的学员跟各位配合,多多照顾一下。”
“您哪儿的话。”
陆泽把吴纯推了出来,让她与这几位主持人交流,相较于这些工龄少说三五年,多说十几二十年的主持人而言,年仅十八的吴纯就显得过于腼腆了,无论主持人说些什么,都像只磕头虫一样不停的点头附和,手忙脚乱的拿出剧本与几位对照,陆泽则带着摄像坐在一旁观看她的反应,并时不时与摄像大哥对话。
“吴纯估计昨晚是没睡好觉,看她在车上困的那样,今天的状态能不能保持还真说不好,但愿能表现的稳一点吧。”
摄像大哥不能说话,只是在镜头外点头回应,陆泽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吴纯的表现后,摇了摇头,起身出门去外面寻刘校长谈话去了。
这一聊就是将近一个小时,顺便还去了趟学生食堂吃了口饭,一荤两素,虽然土豆炖牛肉里土豆多了点,但味道还算不错,吃饱喝足,而后学生开饭,陆泽和刘校长拎着板凳在门口吹吹风,见老师们搬着塑料凳子在煤渣子路上把凳子摆好,也主动过去搭了把手。
这间学校的规模不大,而盲人占比能达到百分之八十几,刨去那些能用眼睛看世界的孩子,吴纯他们的观众是六十余位,很快,凳子摆放齐全,本次有声电影的播讲员也都吃完饭出来进行伴奏和效果音的调试,这些事儿上吴纯帮不上忙,只能傻站在陆泽身边,有些紧张的捏着剧本。
“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我昨晚有点失眠……”
终于有了闲暇的时间,陆泽严肃的看向吴纯,今天他对吴纯很不满,之前不管你是如何的活泼顽皮,但现在有很重要的工作安排在身,还这样懒散,甚至在当天不停的打哈欠这就是问题。
对于陆泽的质问,吴纯有些慌张,回答的理由像是掩饰,但陆泽询问过PD,昨晚她确实在酒店没有出去,不好再细问,只是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让她去帮助老师安排这些孩子落座。
她从未接触过视力障碍的人,生活中也没有遇到过多少残障人士,所以自打到这所学校来,吴纯就一直绷着神经,有些敏感的与令她有些不舒服的群体保持了较为疏远的距离。
可这次,终究避免不了近距离接触了,跟随着学校老师,她在班级门口等待,那些期待今日已久的孩子有些兴奋,嘈杂的班级与普通学校的同龄孩子没有任何不同。
她躲在最后,看着这些孩子排队站好,依次手拉着手,听到老师喊她寻求帮忙时,才如梦初醒,跟紧了脚步,站在头排孩子的身边,并在征得孩子同意后,缓缓的伸出了自己的手,与这双稚嫩的小手相牵。
“姐姐你是谁啊?”
身边的女孩扬起头,虽闭着眼睛,笑容却很灿烂,吴纯看着这张稚嫩的脸,忽然感觉自己的掌心就冒了汗,望向后面手牵着手,同样微微闭着眼的孩子,心里莫名的堵得慌。
“我是这次给你们讲电影的播讲员。”
“真的吗?谢谢姐姐!”
吴纯一怔,略有不解的看向女孩问道:“为什么突然要说谢谢?”
“老师说要向你们说谢谢,没有你们,我们听不到这么有意思的故事。”
压力就这样在吴纯的心里产生,原因来自于他人对你自己都没有信心的事情而报以期待,并主动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谢,这让吴纯产生了莫大的心理负担,沉默着跟随老师,把这些孩子依次带到室外。
人类永远不会缺乏同理心或者是换位思考的能力,但它从来不会在争吵或敌视的人上出现,而会在你同情的人身上进行情感的转移。
把这些孩子安排在座椅上,又望了望面无表情翘腿而坐的陆泽,她与其他播讲人汇合,进行最后的调试,最后在热烈的掌声中,忐忑的站与六十余位孩子的面前,拿起电影剧本《阿甘正传》。
音响内播放出与影片相同的音乐,原本有些吵闹的孩子们立刻安静了下来,在帝都广播电台工作十几年的男主持用极为标准的普通话叙述着旁白,相比于可视电影的旁白插叙,有声电影旁白的工作量则大了很多,不仅仅要完成原有的台词播讲,还要向观众尽可能的描述还原电影中出现的画面。
“公交车开过来,卷起一片白色的羽毛,在风中飘舞着,慢慢飘荡到了坐在长椅上的男人脚边,他的鞋子又脏又破,看不出原本白色的样子,男人拿起羽毛看了看,随后挪走手边的礼物,轻轻将羽毛放进了自己的行李箱中。”
汽车声,音乐声,主持人的话语结合,三种声音相辅相成,达到了一个很好的平衡,孩子们没有人再说话,似乎脑海中正在幻想着这幅画面,虽然他们从未见过,但视觉,永远不是孩童幻想的桎梏。
“你好,我是弗雷斯,弗雷斯·甘。”
台词或许不是主持人的强项,但在有声电影领域,完全可以用他们比演员更加充沛的情感来加固台词的稳定,陆泽听着,不由的点了点头。
这个叫做甘的男人没有经过身旁同样等待公交车的女人同意,便自顾自的讲述起了他从小发生的事情,不过他们所朗读的剧本经过了一部分的改编,把阿甘母亲陪校长睡觉才给阿甘争取到一个上普通学校的机会这一桥段给改掉了,毕竟孩子还不宜接触这方面的事情。
吴纯坐好,正顺着正讲到的桥段轻轻翻页,她所要播讲的角色只有一个,那就是孩童时期的珍妮,很快,她便要出场了,在阿甘第一次登上校车的时候。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坐在这儿。”
吴纯的声音很清澈,非常干净,若是刻意控制声带,模仿女童也能模仿个七八分相像,台词说出口,没有失误,她松了口气,陆泽也放心了些许。
她逐渐放松了下来,语言越发的轻松,当问起阿甘他是否是傻子,而阿甘回答道:“只有做傻事的人才是傻子”时,台下的孩子忽然有了些许的不平静,这点是他们希望看到的,如果不能帮助这些孩子在寻找快乐的同时找到一些可以思考的东西,那么有声电影这一活动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放松了,与模仿男孩的主持人搭起台词还挺有默契,一直搭到两人在玉米地中穿梭,躲避珍妮的父亲时,却偏偏出现了意外。
“快和我一起洗祷,弗雷斯。”
她的老毛病又犯了,QX不分,这一个小小的失误让她略有慌张,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坐在前排的陆泽,他正双手抱怀,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直视着吴纯的眼睛与她对视。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舌头像是变成了一块木头,就这么直挺挺的杵在嘴里,堵住了她的咽喉,接下来的台词越说越困难,连搭档都不禁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要给她加油打气,可依旧没有任何效果,甚至念到最后,稍有闪失,一段台词都很难说的完整。
浑浑噩噩,甚至不知道是怎么下场休息的,她就这么沉默着,坐在陆泽身边,见他没有说话,便气馁起来,但好在还算坚强,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掉几滴眼泪花。
这是一次很重大的失误,对于现在的吴纯而言,但若是算进她未来还要开展的职业生涯,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挫折,所以陆泽没有训斥她只是继续观看其他人的播讲,以及关注这些孩子的心理活动,半晌,从包里拿出一个眼罩,交给吴纯,让她带上,然后继续关注播讲者。
她拿着眼罩,犹豫了片刻,缓缓将它带上,黑暗遮住了她的视线,听着台上还在继续的播讲,这一瞬间,她暂时与刚开那个可以看得见的自己划出了分界线,只依靠听力,关注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这种情况下,是十分没有安全的,眼罩的包裹性很好,丝毫不透光,她就在漆黑的世界中安静的倾听着主持人们的朗读,等听到阿甘进入了橄榄球全明星队,孩子们笑出声时,她忽然就开始难过起来。
刚才是难堪与自责,现在才是难过。
从这时开始,她真正的换位思考,站在这些孩子的角度,回忆起刚才的失误,是她的失误,导致了这些孩子期待了一个月的有声电影变的不是那么完美,从这一刻开始,接下来的每一秒都变成了煎熬,开始折磨她本就不是那么坚强的内心。
一直到电影全部讲完,陆泽将她的眼罩摘下,或许是因为阳光的刺激,或者是自责的情绪作祟,她没敢看陆泽的眼睛,只是安静的被另外一个女主持拉起,走到孩子们面前,听这些孩子们不停的说着谢谢。
再次抓住前排女孩的手,吴纯将学生们送回教室,其他人帮忙收拾着摆放在外的凳子,趁其他人没有注意到她,她悄悄走到拐角,缩成了一团,偷偷的抹起了眼泪。
但她自以为没人注意到的动作全被陆泽看在了眼里,摄像师偷偷凑过去,拍了不久,就被陆泽叫回询问她的情况。
“咋样?”
“哭了,可能是感觉自责吧,要不去哄哄?”
“哭吧,让她可劲哭,真工作了,哭的时候多着呢,谁能去哄她,一切都得自己去消化,再说,另外三个不也哭了俩么。”
陆泽没在意,反而说起了其他三个学生,昨晚他就接到了摄制组的电话,听闻了鞠玉霖崩溃的消息,那丫头在地铁站里就开始嚎上了,原因是连续三天加班超过十一点,昨晚更是狂奔两公里多赶地铁,却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班地铁离开而崩溃了,而摄制组也接到了陆泽的指令,硬是没给她钱打车回家,只是让领导通融通融,让她在办公室睡了一晚,听说今早起来情绪还不怎么高。
另外一个就更惨了,去三和的彭括进厂干了几天流水线,结果钱包丢了,是真丢了,这几天一直在睡马路,今天跟刚认识的几个大神一块捡瓶子上网呢,显然已经近墨者黑,跟大神们一块堕落了下去,不过这娃家庭条件太好,没吃过这苦,半夜总是看着车来车往,偷偷擦眼泪,怎一个惨字了得。
相比他们,吴纯这个还在陆泽羽翼下的女孩,受到的这点挫折倒也算不得什么,让她就在这儿哭吧。
今天的活动就算告一段落,陆泽将这些主持人送上车,忽然手机振动,看了眼来电,表情有些古怪,接通了电话,身旁的摄像大哥正喝着水,听陆泽说了句话,刚喝的水直接喷了出来。
“怎么?啊?陈东昇也崩了?”
“……”
“小鞠,下午两点有个客户,你跟我去对接一下。”
位于帝都最中心地段的一座写字楼内,二百余平的办公区内坐着三十多个人,虽然房间内仍然明亮,但这么多办公桌拼接在一块也占也不少的面积,看上去有些拥挤。
在左前方的办公位上,孟总监打断了正在敲击键盘的鞠玉霖的工作,轻声嘱咐了一句,鞠玉霖应了一声表示知情,他却没走,反倒是笑呵呵扶着办公桌隐私挡板说道。
“今天是你第一次发工资,财务上午十点左右就会打款了,别忘了查一下。”
听这话,鞠玉霖欣喜的抬头,双手拍掌,竖在嘴前,兴奋的有些控制不住表情,她知道今天要开工资,或者说很早之前就心心念念的计算着今天的到来,打从上周开始,她就是掐着日子过的,每天早上就要看一眼日历,心里不停的倒计时。
只是一直没好意思问到底是几点打款,虽然心里清楚自己快穷疯了,从早上起来就二十分钟给银行发条查询余额的信息,可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我能等,我很有耐心,我不着急用钱的假象,这也是很多初入社会的年轻人的通病,才让很多黑心老板可以找出个理由让这些年轻人被动的接受延付工资这一不合理的要求。
“开支了,高兴吧?这些天辛苦啦,今晚早点下班,我批了,回家吃点好的,明天加油干啊。”
“谢谢总监。”
她由衷的感谢,虽然眼前这个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是受陆泽所托,但确实是一个很和蔼体贴的领导,这些日子她多次想过放弃,尤其是晚上乘坐末班车回到她那廉价出租房和早上困倦着上班的路上,要不是有孟总监的照顾,能让她在神经紧绷的时候找到一个放松的空间,估计她早就放弃了。
这不是对她个人的特立,而是对他手下所有员工的一视同仁,即便这是鞠玉霖第一次工作,也知道这样的领导非常少见,一个对上有能力,有业绩,老板都给他倒茶说辛苦,对下阔绰,体恤员工,也难怪手下员工都死心塌地的跟他干,只认总监不认赵总。
孟总没说话,只是摆摆手,走了,鞠玉霖也没了工作的心思,悄悄发了条短信给银行,真切的看着手机上的数字,发自内心的笑了,半天都在抿嘴傻乐,许久才调整过来心情,忙起公司最基础的工作。
……
“一杯抹茶脏脏乐,加……一份奶盖和奥利奥,谢谢。”
有钱了,首先是换了上个月欠下的外债,都是跟同学借的,不然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也不敢借多,毕竟现在自己只有工资这一收入来源,而且是二十天的工资,扣掉全勤和五险一金也就剩个六千出头,另外还要交三千五的房租,可支配的钱真的不多。
可毕竟赚到钱了,而且还是第一次赚到钱,还完三百块钱外债,人也自信了,感觉自己是个富豪,听着你爱我,我爱你的主题曲,总算是奢侈了一把,要杯奶茶也敢加小料了,拎着奶茶,跳步在街上穿梭。
虽然工作中也经常喝到奶茶,而且都是比较贵的品牌,但那毕竟是总监请客,不可能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大家都喝一样的,符不符合自己口味只有自己心里清楚,能喝到自己喜欢喝的口味,而且加自己喜欢的小料,对现在的她而言可以称得上幸福。
吃饱饭,蹭着别人家超市的遮阳伞,在办公楼楼下的长椅上瘫着,放成个大字型,不在乎形象,不玩手机,只是呆呆的看着来往的人流和车辆,时不时的喝上口奶茶,她忽然心有所感,对于角色的心路历程忽然有了些许的认知。
但这一部分些许,其实已经超出了剧本设定太多,远比很多演员要来的深刻,因为这一些些许,是一个不存在,却又即将存在的人的人生的一部分。
毕竟没有一个演员能完全演绎出一个角色的一生。
除了陆泽。
“这就是你么……”
看着街景,鞠玉霖的目光却无神,意识从感官中剥离,完全脱离到了一个纯粹的幻想世界,那个角色就是这样爽朗的阳光女孩,和普通人一样的平凡家庭,一样的臭美,一样会窝在被窝里看催泪电视剧,吃着零食大哭,但她就这样顽强的快乐,是一种不会被击垮的快乐,但凡她还留有一种快乐的根源,那火之高兴就不会熄灭。
这根源可能来自陌生人的问候,可能来自早春开的花骨朵,只要世界上能让人快乐的事情还存在,她的快乐就将存在,就这样坚强的像根草,在风吹雨打后,仍努力的向阳。
脑海中,夕阳下,就在这真实存在的办公楼中,钻出一个渺小的身影,不知疲倦的蹦跳着,面朝夕阳,向远走去,与相熟的人问好,哥长姐短,叫的热切,所有人都被她叫的温暖,她走到公交站牌下,打开造型可爱的廉价小包,拿出那二十块钱买来的零钱包,与人谦让,最终勉勉强强挤上公交,鼓起全身力气投了币,就站在公交车上车门的台阶上,像外张望,这张脸有些模糊,却逐渐与自己重合。
“呲……”
公交车停下,汽包放气声将她重新拽回现实,她不觉的望向车门位置,却是空荡荡的,哪儿站着什么人。
这种感觉很奇怪,是鞠玉霖完全没有体会过的奇怪感觉,其他名师都没给过她这种幻想的能力,只有陆泽,带着她逐渐走向这幻想世界的大门,而在今天,被她一不小心自己不小心推开。
年轻人谁没有过幻想?但这次完全不一样,很真实,像是真的见到了一样,真实的让人看到这个背影就忍不住的要掉眼泪,鞠玉霖指尖轻轻摸了摸眼角,确实可以摸到点点的湿润,在见到这个背影时,她忽然想要抱住那个背影,想跟她交朋友,并且她坚信那个背影一定能跟她成为最好的朋友,因为她是这般的了解那个挤上公交的女孩。
而流泪后,却忽然像是被那个背影的快乐所感染,她也不觉间高兴起来,像是今天遇到了两件好事,一件是发了工资,一件是遇见了她,慢慢的,幸福的笑容就爬上了鞠玉霖的脸颊,温暖的环视周遭,然后惊讶的发现快到上班的时间了,奶茶也被她喝了个精光。
麻利的吸着杯底的珍珠豆,这幅样子要是被同班同学看到绝对会惊讶的当做今天的热门话题,毕竟这位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喝酸奶真的不舔盖的那种。
“完了,着了陆老师的道儿了……”
她仍处于这种奇妙幻想后的余韵,却不由的心惊,感觉陆老师教给她一个不得了法门儿,暗自哀呼一声,也不敢耽搁,背着剧组给配的廉价小包,把奶茶杯扔进垃圾桶后,有些莽撞的冲进办公楼,然后遇到了一样有些晚归的同事。
“张哥,快跑鸭!快到点儿了!借过借过!李姐!帮我按下电梯!求求你辣!”
不远处的摄像组看她跑进去,也开始拆解设备收工,准备下午的拍摄内容,只是其中一位摄像大哥感觉有些奇怪,毕竟跟拍鞠玉霖这么久了,对她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有些纳闷的转头看向同事问道:“鞠玉霖平时嘴有这么甜吗?”
“好像没……可能是今天开支高兴了吧,你第一次拿工资你不高兴?”
“我第一份工作……就干了三个月,瘟灾的老板到现在还欠我三个月工资没给,换你,你会觉得高兴吗?”
“这……”
……
其实今天鞠玉霖是比较疑惑的,不明白孟总监为什么要带她去见客户,毕竟她真的是来体验生活的,工作和学习的专业压根就不对口,现在也只能做些最基础的工作,或者帮人端个茶送个水而已,别说见客户了,连写方案跟她都挨不着边,只是开了支的幸福感占据了今天内心的一切心理活动,让她来不及思考,另外这毕竟是在录节目,稍微有些小BUG是根本无法消除掉的。
真要犟,最基础的工作,打几个文件的文职哪儿能拿到一个月八千?所以她只是单纯的认为,这次去见客户也不一定是真客户,多半也是演员,只是为了让她感受见客户的氛围,免得拍戏时露出马脚而必须要参与的脚本,自己要做的,就是端正态度,以正式的职员形象去对待,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所以她拿好了本子和笔,甚至以防万一拿上了笔记本,在卫生间整理衣物后,老老实实的跟在孟总监的身后,朝着会客厅前进。
“开支了这么高兴?”
孟总监有些疑惑,因为他清楚鞠玉霖绝对不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她爹妈的收入水平估计要比他还高上许多,虽然赚到人生中第一笔薪水,但他认为这笔钱只能让她高兴一阵,指不定这些钱换做她的日常生活,也不过是买一双鞋的钱。
“挣钱了嘛,成土豪啦!”
回应他的话语仍然充满着愉悦,她拍了拍胸脯,梗着脖子,竖起大拇指,像是真成了大款,这份姿态并没有让孟总监轻视,当然,也可能是鞠玉霖优越的外在条件让人产生不了反感的心态,只会觉得这二十出头的孩子还挺可爱的,孟总监笑出了声,却没说话,迈步到会客厅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这声音鞠玉霖有点熟悉,不是有点,是真的熟悉,果不其然,推开门的一瞬间,她就傻了眼,直勾勾的站在门口,要是抽象点,脑门上都要长问号了。
“爸?妈?”
这可不是陆泽给她安排的父母,这是亲生的父母,穿着考究,有种贵气,坐在沙发上笑眯眯的看着鞠玉霖,却没像往常那样宠溺的应声,没搭理她,反而起身跟孟总监握手。
“孟总,请坐。”
要说宠孩子,陆泽这四个学生的家长中,就属鞠玉霖的父母最惯着孩子,是那种几天看不到自家宝贝儿就三句不离的念叨的爹娘,万幸家长虽然宠溺,但不是不明是非,外加帝都姑娘本身就带股爽利劲儿,才不至于让鞠玉霖沾染上什么坏习惯或者养出什么臭毛病。
不过这快一个月了都没见到自家闺女,鞠玉霖长这么大都没有离开俩人这么长时间,一想到这儿,俩人是饭都吃不下去了,抓心挠肝的想孩子,可与节目组签的合同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未经节目组允许,平日里不允许父母私自接触子女,免得父母看到子女吃了苦后,舍不得自家孩子遭罪而跟节目组产生矛盾,这不是没有过的事情。
当然学员在一段时间的活动都是要跟学员父母报备的,免得他们过于担心,节目组力求的就是父母不去打扰老师安排给学员的课程,父母也该知道子女在干嘛,是否安全,双方在合作期间互不打扰,不发生冲突,这样最好。
可鞠玉霖的父母是忍不了了,一个月瘦了好几斤,茶不思饭不想的,俩人受不了,就求着节目组让二人见见孩子,本来节目组是不同意的,一是不想开这个先例,第二是现在正处于学员找感觉的时间段,以陆泽的教学方法,实在是不方便打断鞠玉霖正在进行的学习,毕竟陆泽的教学方式有点……邪乎,要是被打断了,再重新找到感觉也不是很简单的事儿。
可毕竟两口子知道自家女儿在哪儿,在干什么,于是晚上也有偷偷在公司门口等女儿下班的情况,虽然打算不相认,避免给女儿添些麻烦,只图远远瞧上一面,解解心宽,却也被节目组抓住给劝回去了,两人接受批评,不停的点头道歉,外加还是有些身份的,做不出撒泼的事情,只能灰溜溜的离开。
要不怎么人家能发家呢,两口子确实鬼道,你不让我见女儿,那我跟我女儿的公司合作一下,让他们给做一个宣传方案还不行?你托人把鞠玉霖送进公司上班,总不能再好意思断了公司的业务吧?我又不跟女儿相认,就看一眼,就亿眼!
这是跟节目组报备过的,实话节目组挺无语的,从来没见过女儿奴成这样的爹妈,但也能理解,无奈,只能联系陆泽,让陆泽定夺,陆泽又能怎么办?真让父母不见女儿?可能吗?又不是灯塔国强迫的移民计划,爹妈见孩子,这不是应该的嘛。
再说你有钱,愿意这么霍霍,他还能拦着?给公司增加些业务来往不说,给还能给鞠玉霖长长见识,这也算是好事儿,对方承诺不会跟孩子多说话后,事儿就这么定了,不谈亲情,就谈生意!
见爹妈没搭理孩子,孟总监也没说话,老板嘱咐过了,他门儿清,工作这么多年,他也是人精,就按部就班的拿出正式谈合作的态度与鞠玉霖的父母对接。
鞠玉霖的父母也不是真拿钱随便扬的傻帽土大款,人家也是生意人,无非就是拿出原本就要支出的宣传预算,重新找一家公司合作,钱虽然是真金白银的花,但他们要的,不仅仅是看闺女一眼,是真的要东西的。
谈生意,对方还是广告公司,作为甲方,那还能便宜得了孟总监?这两口子是真给鞠玉霖上了一课,让她知道了锱铢必较,明白明白她爹妈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是内鬼,自然一句话都不敢插,爹妈挑毛病,孟总监让她记,她就老老实实的记,小笔记刷刷的写,却让两口子很意外。
这孩子啥都不会,就擅长背后捅爹妈两刀,胳膊肘往外拐是经常事儿,现在在别人公司混了,对于他们提出的一些略微过分的无理要求居然理所应当的接纳,这还不够意外吗?
本以为鞠玉霖会说些“差不多得了”,“别太过分啊”这种话背刺爹妈,但现在的她看起来却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职场人,面对的不是父母,而是真实的甲方,对于甲方的要求,全部听从,记好要素,从不反驳,这一来,父母反倒是没什么话了,只是时不时的瞥向鞠玉霖,心中不由感叹,自家闺女好像长大了。
这是一次还算顺利的商业谈判,虽然没有定论,下次还会继续商业改好的方案,并且下次不会再见到女儿了,可两口子离开时却下定决心要与孟总监达成长期合作,因为每一位与女儿相遇,并且善意的帮助她成长的人,对于父母而言,都是需要感谢的恩人。
几个小时的交流,父母解了见女儿的瘾,四人分别,从始至终未曾相认,像是萍水相逢的过客,滋味却需要自己去揣摩,因为这一家三口,都见到了双方的另一面,是值得考虑是否换种交流方式的时候了。
而鞠玉霖呢?不曾相认的父母终究还是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她的所创造的人物的稳定性,或者说是在她与角色进行融合时,打开了一道缺口,让她对角色还未彻底理解的时候,就进行了剥离,就像铁轨,交织过后,重新分轨。
未来的某一时间,两人一定还会重合,但现在,她能够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角色,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
下午相对无事,有闲暇时间,让她有机会能在上班时做些闲杂的事,例如写个角色小传,虽然时不时被安排工作总会让思路被打断,但能在最快的时间记下些已经想好的设定,避免忘记就已经很难得了。
小传很多人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其实就是创造出角色在剧本剧情之前所发生的故事,就像是帮别人吹一个能让自己都相信的牛逼,例如你想让主角杀条龙,那演戏时你就得参考角色曾经杀过龙这一要素去拟定角色性格,说难不难,简单也不简单。
写的头昏脑涨直到下班时间,今晚孟总监批了假,于是早点打卡下班,她沿着午时所畅想的轨迹行走,与每一位相识的人打起招呼,拿出那二十块钱买来的零钱包,与人谦让,最终勉勉强强挤上公交,鼓起全身力气投了币,就站在公交车上车门的台阶上向外张望。
公交转地铁,再转线,到家时已日落西山,她站在烤肉店门口,咬咬牙跺跺脚,没进去,又到了家大馆子门口,转悠两圈,还是没进去,说到底还是没舍得花钱,最终要了一碗小碗抻面,多倒了些辣椒和醋,以超出自己平日口味的咸淡,忍着吃完了面,还觉得自己赚了点老板的辣椒和醋钱,随后在路边买了只烤猪蹄儿,边走边吃。
饿时总想吃点好的,像是执念,好像非吃不行,但粗茶淡饭填饱肚子,却感觉这样也行,而非纠结自己并未吃到好的,山珍海味也就一般,于是这种快乐就又回来了,她唱着歌,脚步轻快,无人的地方会拎着半只猪蹄儿转上一圈,走到自己住的老楼园区,然后,见到那位衣衫不太整洁的“母亲”坐在园区长椅上。
笑容停止。
“小霖呐,过来坐。”
夜色中,昏黄的路灯下,“母女”各坐长椅一端,摄影师像是不存在,都没有活动在母女的视线中,母亲衣衫破旧,女儿衣衫廉价却整洁。
这并不是电视剧中拍烂了的穷妈找女儿要钱的戏码,即便它在现实中存在,但你不能否认它确实成为此类电视剧的套路,俗,所以陆泽不会选这样的剧本。
“这……五百块钱,你这生活挺难的,拿着吧。”
若正在拍电视剧,饰演鞠玉霖母亲的姜芳绝对要超神,秋天、夜色、路灯下、长椅边、衣衫破旧、BUFF叠满了,在这种气氛的烘托下,这生活困苦的母亲显得格外凄惨,这要是拿了这五百,鞠玉霖估计要被观众骂到祖坟开锅,祖宗骨头都得崩出来,但很显然,鞠玉霖饰演的角色绝不是这种人。
“我这……呵,今天开支了。”
不知不觉,就演上了,连鞠玉霖都没意识到,就不自觉的双手合十,夹在了两腿中间,挤出腼腆笑容,低头看地。
演技狂飙,一时间就刹不住车了,谁也不能跟一个入戏的对拼演技,因为你是演,而她是真的,在摄影师的眼中,这楚楚可怜的鞠玉霖甚至有点要盖过老演员的意思了,就连姜芳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只能拿出百分之一百二的精神去跟鞠玉霖对拼,毕竟她要演的,就是这幕戏,鞠玉霖可以停,她不行。
俩人现在就像是上了秋名山开始逮虾户,油门踩到底,就是拼,谁先收油谁儿子,骑虎难下,就是这局面,于是姜芳凑的更近了些,把现金举起,伸到鞠玉霖面前。
“拿着吧,妈没能耐,就只能帮你这些了,你吃点好的,工作那么累,得多补补身体。”
“啪嗒。”
一滴泪珠掉在钞票上,并未被纸币立刻吸收,反而缓缓滚落到姜芳的指尖,让她感觉到了一阵还有余温的湿润,随后是第二滴,第三滴,泪水汇聚在有弧度的钞票上,在路灯的照映下,像是镀了一层水润性的光膜。
“卧槽!这就哭了!”
这是摄影大哥和姜芳内心共同的呐喊,暂且不提摄像大哥,就说姜芳,一时间也有点发蒙,不过老演员的实力肯定是有的,反应了几秒,就顺着鞠玉霖的情绪状态继续配合。
“听话,你能听妈话吗?哭什么嘛。”
“我就是感觉……我感觉我对不起您和我爸,上班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攒下来钱,连我爸吃药的钱我都拿不起。”
一个是外省口音,一个是纯正的京腔,俩人对话有点不搭边,怎么听都有些突兀,但要是看到两人的表演,却一定会被带进去,说不定还会陪着鞠玉霖落下几滴泪水。
这是鞠玉霖今天下午刚写的小传,写的是她有一个身体不好的父亲,这下吹的牛逼她是真信了,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和自责,姜芳有些无语的看向摄影机,见大哥也傻了,见大哥也没辙,只能凑过去轻声安慰着鞠玉霖,可实际上,内心却在安慰自己,这场演技的对拼,是她先收油了,这姑娘才二十岁啊!这就是天才吗?
“小霖别哭了,妈还能挣钱呢,听话,你爸没事,就是有点想你,没事了,你回家看看你爸,听见没,听话,别哭了。”
“妈,我开支了,明天我就给你打钱,你给我爸买点牛肉吃行么,你别省,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鞠玉霖哭的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不少都洗完脚准备睡觉的大哥听见了风声,正趴在阳台上叼着烟往楼底下下瞧呢,都没看见相机,毕竟有姑娘哭,谁还看相机啊?讨厌的拿出相机就开始拍,有些正义感的也开口劝。
“妹妹,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听哥哥话,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哥哥请你吃好的,要吃啥,哥哥买!别哭了,这多让人难受啊,哥住二单元六零一啊,有啥事儿来找我,咱得向前走不是。”
“可不是嘛。”
有说的就有应的,这一下,半个小区都热闹了,姜芳和摄像大哥对视,都是一脸的懵,只要用眼神交流。
“咋办?”
“我不到啊……”
“要不撤吧?”
“赶紧撤吧。”
交流无比准确,起码姜芳觉得很准,再度安慰了许久鞠玉霖后,缓缓抽身,然后步伐迈的跟要飞起来了似的,撒腿就跑,转眼开车就没了影,只留鞠玉霖坐在长椅上轻声啜泣,等待许久,才起身,在旁人的注视下,进了单元楼。
……
“陆老师,有短视频平台发了视频了,您看需不需要降降热度啊?”
消息很快就传进了陆泽的耳朵里,陆泽起初也有点懵,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笑容满面的与电话那端的PD协商,拿这事儿炒热度能火么?当然能,又是一个成年人的崩溃现场,可拿这种效果去炒节目热度好吗?
其实分怎么炒。
“不需要,你跟张总和刘导商量一下,别发咱们的视角,就澄清一下是拍综艺节目,别让大众觉得是真事儿,别造成什么不良影响,鞠玉霖的身份也先保密,节目名也别发,别像我们拿这种事博眼球一样,张总和刘导要是觉得我这样决定可以,你们就这么做,切记,不要造成不良影响。”
对方应了几句后,挂了电话,陆泽笑容还是止不住,右手握拳,放在嘴边,食指关节抵住嘴角,轻轻摇头,长出一口气
“没想到啊,第一个找到感觉的居然是小鞠,不错,不错。”
“……”
穿过豪车驶过的宽阔马路,在街道对面,是被绿植遮挡的小巷,若再往里,水泥路与柏油路总会有区别,繁华的城市褪去了披在身上的华丽遮羞布,你偶然间会发现,原来这身着名贵外衣的“女神”,原来从不穿着内衣。
与人群对冲,行走时有些困难,在这城中村内,数以万计的外来民工每日的生活物品来源多数来自于仅有的几条平民“商业街”。
踩着从新鲜蔬菜根部脱落的泥土与卖鱼小贩盆中,不知来源的鱼儿甩出来的腥臭脏水所混合的泥泞,虽然外墙面满是胶带痕迹,已经掉色的长方形粉色瓷砖拼接的墙体十分显旧,但这家超市门口仍然有光亮由内而外照亮部分街道。
超市门口,塑料外壳早已发黄的儿童摇车还在继续工作,衣衫满是污渍的孩子坐在车上,摇摇晃晃的听着儿歌,摇车上配有的霓虹灯泡破碎了几个,唯有绿色光源还在闪烁,打在孩子脸上,映出脏兮兮的小脸与同样脏兮兮的小手中捏紧的糖果。
穿着起球睡裙的女人站在摇车旁,发硬的毛巾裹着湿漉漉的头发,插着腰与几个同样打扮的女人闲聊,偶尔有熟悉的男人路过,笑声总会更放肆些。
两侧的胡同内没有路灯,两侧小洋楼遮挡仅剩的阳光,男人们总会在黑暗中扎堆,光着膀子,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蹭着做生意的人家的WIFI,时不时扑打身上的蚊子,或搓着胸口那大多只做了线条的纹身,旁人路过,若没有发现他们嘴上忽隐忽现的烟头火光,甚至很难发现他们的存在。
再往里走,小吃摊逐渐密集,五湖四海各地的口音是这嘈杂环境的主要部分,总有那么几个身材不错,打扮性感的女人会吸引众多目光,她们零星的分散在各个摊位前,与同行的男人喝上几杯,成为不稳定的导火索,在这混乱的地方成为多数流血受伤事件的根源。
苍蝇饭馆隐藏在小摊身后,油烟机的排污管道总是对着坐在路边吃饭的众人,吹出重度香辛料味道热风,第一次呼吸,香味窜进鼻孔,随后大脑会反馈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油脂味,使这里成为真空地带。
小巷的最深处,五颜六色的灯光成为平凡生活的最后余韵,不过却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站在门口揽客,毕竟谁都知道现在这个年头,剪头发要去店里,做头发你得去店后面的居民楼。
而夹在两个洗头房中间的网吧过道内,却站着几个面貌与整个城中村所有居民都完全不同的男人,他们穿着干净整洁的名牌运动服,扛着价值不菲的相机,让路过的居民都提不起好奇心,不敢凑上前去,反而走的更快了,生怕被拍进镜头里。
“小彭都在里面玩一天了,顾儿,你去叫他出来,在这么混下去就不是体验生活,人就真废了。”
姓顾的男人点头,尽量避免说话,快步进了网吧,没过两分钟,跟着他一块走下来的,是在这里生活将近三周的彭括。
他还穿着上火车时陆泽给准备的低仿名牌,汗水夹在着烟味难闻的让人窒息,此时的他精神状态很不好,整个人看上去特别的麻木,眼神都发直了,本来帅气的面容分泌出了大量的油脂,不管摄像机怎么拍都会泛出一层的油光,与同样油腻的头发结合。
“小彭,你这礼拜基本都在网吧里过的,先不提咱们拍摄素材的事儿,你这身体和精神能受得了吗?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叔也不想批评你,你就自己想想,陆老师让你来是干嘛来了,你这样回去合适吗?”
“嗯,我知道。”
没有崩溃的发火,也没有辩解,此时的彭括完全没有了在帝都时那种能说会道还分外机灵的样子,穿着十块钱买的蓝色胶底拖鞋,脚上满是泥土,坐在网吧的台阶上,垂头丧气的回应一句后就没了话,只是轻轻吐了一口涎水在地上,把面部埋藏在双腿之间。
对此跟拍彭括的PD也没了话说,毕竟这些日子彭括的改变他一直看在眼里,这压根不能怪彭括不争气,完全是受了环境的影响。
又是一天的傍晚,刚下过雨的傍晚总是阴蓝色的天,像是老天爷给这个世界加了一副阴郁的滤镜,彭括整个人脑子里很混乱,这几周他的生活过的好像忘记了时间,或者说,在这种生活状态下,时光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整日除了睡就是玩,饿了随时吃一口饭,没有一个正常的作息时间对于往日的他而言是一种折磨,他想弄些事情充足生活,但他又能做什么?来这里第五天钱包就丢了,人虽然抓到了,但他的身份证和其他证件都被扔进了河里,最大的问题是他没做过指纹登记,异地是不给补办的。
要知道,这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三和了,在这里打工是必须要身份证的,甚至你要进劳动市场的需要验身份证,这样的情况下,除了浪费时间,他又能做些什么?
以往的生活观念让他深感浪费时间的可惜,可对于自己的闲散却又无可奈何,矛盾在内心不断的撕扯,心理上的痛苦便越来越剧烈,最终,他只能选择用时间流逝最快的方法来消磨掉自己的时光,让内心彻底的麻木起来。
“吃饭没呢?”
“没呢,没钱了,你借我十块钱吃口饭行么叔。”
这还是那个帝都的富家大少爷吗?PD神情有些恍惚,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内心滋生……好像是此时的彭括已经碎了,无论怎么拼,恐怕都拼不成曾经的样子。
他第一次管摄制组借钱时,还觉得挂不住脸,面色羞愧的私下找PD借的钱,随后却越来越习以为常,甚至没钱了就管摄制组去借,然而摄制组给他做过担保,给他找了个零工做,可挣到钱后他压根没提还钱的事儿。
要知道当时彭括他爸可是坐劳斯来给他签的合同啊,现在却弄成了这样,让PD不禁埋怨了一句陆泽这个罪魁祸首,把一挺乐观自信的孩子弄成了这样。
“别想,我知道你手里还有钱,够你吃饭的,你有钱上网你没钱吃饭?要不你就饿着,等明天我再给你找个工作,什么时候挣到钱了,什么时候吃饭。”
埋怨陆泽归埋怨陆泽,但他还是得按照规章程序办事,不能轻易的帮彭括,按照陆泽的话来说,就是没给彭括创造一个能产生感觉的环境,之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那时候彭括正处于崩溃的阶段,不帮他,节目组也怕出现意外,可现在彭括已经彻底麻了,哪怕是拒绝彭括的请求,他也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真没钱了,不信你看我兜,就剩两块了,刚买了瓶水,叔你就借我吧,我真饿了。”
他仍然没放弃,缠着PD想着借点钱吃口饭,可不管怎么说,PD仍然没有给予他帮助,最终,他意识到了,这样做最终也只是无意义的浪费口舌。
他确实如同PD所说的那样,还有一点存款,只是舍不得花,但干饿着人也受不了,无奈,只能放弃继续软磨硬泡节目组,朝着他经常吃去的小摊位前进。
屁股上还沾了些灰尘没有拍打干净,此时的彭括却没有在意,他与这城中村里的一部分年轻人没有区别,在夜幕下如同长了恶疮的丧家之犬,在破旧的街道上徘徊。
偶尔遇到一个相熟的三和大神,他总会停下脚步闲聊一段时间,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隔阂,完全把对方看成是自己人,因为在清扫过后,留在这里的大神真的已经不多了,他们是真的没有去路了。
不可否认,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彭括发生这么大的变化,绝对跟这些三和的钉子户有关,他们是最为彻底的抛弃人生的一群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听从陆泽的安排,为了寻找状态的彭括很难不被这些人所感染。
两人默契的没有谈论任何有关于与钱的事情,毕竟双方都没有经济能力为对方花上哪怕一块钱,于是只能默契适可而止,随后分道扬镳。
走到常去的小摊位置,彭括四下寻找,却发现今天小摊老板没有出摊,只能放弃,随便找一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小摊吃上一口。
可这长枪短炮的摄制组跟在彭括身后,却引起了小摊老板的警觉,皱着眉头,上下打量起彭括,询问道:“干什么?”
“我吃饭啊我干嘛。”
“不做,不做,走走走。”
仅仅几句交流后,摊主就把彭括连带着摄制组全部撵走,这不是彭括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早就习以为常,三和的很多地点一是不适合拍摄,会影响普通观众的三观,其次就是这里的人也很抵触被拍摄。
有了这么一场,附近的摊贩基本都不敢做彭括的生意了,于是他只能采用老办法,让摄制组稍微离远些,他买上一份打包,趿拉着拖鞋回到自己的住处吃上一口。
前些日子,摄制组看他露宿街头好几晚实在太过可怜,只好帮他租了一个最简陋的廉价房,里面只有一床被和一张桌子,屋内昏暗到即便开了灯都需要摄像机开启夜视模式,他坐在床边扒着饭,房间只有咀嚼的声音传出来,半晌,被子翻动,把塑料餐盒放在桌上后,便直接躺在床上,不久后,就发出了轻鼾。
……
“陆老师,我还是想跟您聊聊彭括的事儿,要不实在不行就把彭括调回去吧,我感觉他现在精神状态不是特别好。”
望着监控器内已经入睡的彭括,眼看着彭括越来越颓废,PD决定再次给陆泽打一通电话。
“怎么了?”
此时陆泽正在写方案,希望进一步更改有声电影的活动流程,接到电话后,放下笔,靠在椅背上,倾听PD讲述彭括近些日子的经历,直到PD全部汇报完,露出了笑容。
“这不挺好的么?”
“挺好……?”
“对啊,挺好的,我希望让他找到的就是这种感觉,彭括接到的角色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别人是需要适应另外一种生活,而彭括是要对生活妥协,我要的就是他产生一种希望改变,但没能力改变生活现状,只能一味的去浪费时间的痛苦感,这是他接到的角色的精髓,现在这种感觉就对了,继续拍下去吧,多盯着点他,注意安全就好,好的,就这样。”
“……”
作为丝绸之路的节点,敦煌这座往日里,人们印象中的那个大漠要塞已经因为政府的努力改善而重现了绿色,植被覆盖率达到了百分之七十,若不知目的地的旅行,很难想象这里曾经黄沙漫天,拒绝着来往旅人的轻易窥探。
但仍有几处沙漠中存有古代遗迹而没有被整改,保存了古老的历史风貌,例如陈东昇此时生活的敦煌鸣沙山。
这里是一座大漠中的荒村,距离景点有着相当遥远的距离,村中居民基本都迁移的出去,只剩几位难舍故土的老人愿意陪着这被细沙逐渐啃食的村落一起走向灭亡。
早七点,大漠中起了风,细沙轻轻拍打着腐朽的门板,把还陷入沉睡的陈东昇吵醒,试图拖着疲惫的身体坐起,可挣扎几次后,感受着迅速流失的体力,他最终放弃了起床的想法,就躺在床上,大口的喘息。
四位学员中,他的生活环境是最为困苦的,若只是单纯的生活贫困还好说,最让他痛苦的是由于水土不服而带来的长期低烧与腹泻,打从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开始,直至今日,仍未痊愈,算了算,怕是将近一个月了。
甭管吃些什么药,打什么吊瓶,只要还吃这里的一口水,他必腹泻,即便已经打了吊瓶,病情少见好转后也是一样。
此时的他脸色蜡黄,嘴唇的干裂,目光中已经没有了精气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头发早已打绺,保不准还能在里面抓上几只虱子。
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的响,他强撑着,轻轻翻身下床,扯些粗糙的草纸,把纸里的草梗仔细挑干净,蹒跚着脚步走向旱厕,许久才从厕所里出来,双腿分的很开,走着八字步回到房间,这幅末样轮谁都能看出来,他的菊花很遭罪。
没多久,跟随着陈东昇来到敦煌的中年女PD推门走了进来,屋子里的味道不太好闻,灰尘在阳光下也很明显,她略微蹙眉,走向一动不动像是死掉的陈东昇,温暖的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仔细的感受一番。
“今天没怎么烧了,还坏肚子吗?”
“有点。”
“吃点药吧,我带的矿泉水,早上吃饭了吗?”
“家里没粮了。”
扶着陈东昇起来,让他靠在床头的墙边,她凑到窗前借助阳光翻看着药物的说明书,背对着陈东昇询问生活琐事,挤出三片药放在他的手掌上,PD走向粮缸,打开看了看,果然粮食已经见了底,这还是陈东昇节省以及发烧吃不下去饭,不然摄制组准备的粮食本应该在一周前就被吃个干净。
“我带你去县里买点粮食吧,另外吃点有营养的补补身体,昨天我跟陆老师说过了,他给我批了条子。”
看着没有精气神,一点点抿矿泉水的陈东昇,她有些于心不忍,陈东昇本来就有些瘦弱,现在被折磨的跟皮包骨头的沾了边,她不是没想过让陈东昇放弃拍摄,免得身体真出什么问题,节目组和她摊责任不说,她也确实不想让这个很有表演天赋的小伙子的身体毁在这个节目上。
原本她跟陆泽沟通好了,如果接下来几天他还是发烧,当地医院也解决不了的话,就让他回来,不然落下些病根就麻烦了,陆泽也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
可这孩子还是有点犟,死活还要在这里强撑着,不管谁劝都没有用,一再强调自己可以克服所有问题,完成陆泽给他布置的作业,这油盐不进的样子确实让节目组头疼,不过也让摄制组这帮中年人佩服这小伙子的毅力。
听闻PD要带他去县里,其实陈东昇有些犹豫,并不是很想去,他自己可以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有多沉重,强行让身体动起来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是很困难的事情,可这又是在这里体验生活时必须要自己去做的事情,最终他还是咬着牙,扶着床头站起,脑袋有些眩晕,不敢摇头让大脑清醒,只能闭上眼睛,等待这股子眩晕的劲儿过去。
趁着陈东昇起床穿外套的功夫,PD也在帮他归拢桌面上的物品,方正的楷体铺满稿纸,她的目光扫过,本上没有一点错别字的涂抹,这已经是他在这里书写的第四本人物小传了,想着他在摄像头下,拖着病体奋笔疾书的样子,不禁再次感叹他的毅力与努力。
不多时间,两人出门,由PD开车,前往县里,一路颠簸让陈东昇的脸色越来越白,同时开始盗汗,不停的吞咽唾沫,专心开车的PD起初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只以为他的闭目休息,还把收音机关了想让他更安静的休息,可逐渐的,PD却发现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不禁让她担心起来。
“难受了?要吐么?”
陈东昇不敢睁眼睛,双手攥的很死,从牙根里挤出话语回答:“没事。”
“你别没事,要吐的话跟我说。”
“有……有点。”
停车瞬间,陈东昇开门蹿了出去,扶着路边的树木不停的呕吐,PD递过去瓶水,耐心的等待,直到他把空空如也的胃重新搜刮个遍,彻底的没食儿后,这种欲呕的感觉才缓缓褪去,只留下更加无力,气息更微弱的陈东昇被PD重新搀扶回车里。
车辆继续行驶,最后抵达县城,但这一路开的断断续续,不时就会出些状况,PD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趁着带陈东昇吃早饭的功夫,悄悄给陆泽打了个电话,告知此刻陈东昇的状况,对此陆泽同样没有意见,只是上次劝陈东昇放弃就失败了一次,这次PD只好再通知他的家长,希望他能听父母的话。
……
“东昇,接电话,你母亲打来的。”
他正喝汤,听到PD的话,拿着羹匙的手一颤,转头盯着PD的眼睛看了几秒,缓缓将羹匙放在碗边,没回应,只是接过电话放到耳边。
“喂。”
“儿子,你哪里难受?”
“哪儿都不难受。”
“我听节目组的老师说,你生病好久了,实在不行就回来吧,身体要紧,听妈话,正好我还想你呢。”
“我没事。”
“你听话,抓紧回家,节目组的老师跟我说了,你现在回去不是淘汰你,等你养好病照样可以去试镜的,你听我的,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往回走……”
“嘟……”
没等母亲再说些什么长篇大论,他直接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还给PD,只是PD没接,见她不拿,陈东昇把手机放在桌面,又头也不抬的喝着清汤,只是喝汤的动作快了很多。
“你母亲怎么说?你喝完就跟我回去收拾东西吧。”
“我没事,过两天适应了就好了,五周的体验周期马上就到了,现在我不想走。”
“你也说日子快到了,提前几天就提前几天吧。”
“不用。”
电话又打来,放着柔和的钢琴曲纯音乐,两人谁都没第一时间去拿电话,对视一眼,看着那熟悉的电话号码,陈东昇最终有了动作,没接,直接挂断了电话。
没过三十秒,电话又来,他挂断,然后又响,他再挂,随后几分钟内,陈东昇挂断了数通电话,即便PD在一旁劝阻,他挂电话的动作却愈发的坚决。
电话又打来,他还想再挂,却被PD阻拦,抢过手机,接通后没说话,只是攥在自己的手里,举在陈东昇的面前,可她听到的,却不是她所预想中的母亲劝慰,而是不开免提都能清晰入耳的怒斥。
“我让你回来!现在就给我回来!节目你也不要再参加了!陈东昇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我在跟你说话!你再这样你大学也不要念了!念的都是混账书!谁教你挂我电话的?回家!听见没?回家!!”
最后一句回家喊的声嘶力竭,像是怒火从心脏燃烧到了喉咙,那无法被抑制的愤怒情绪明显让陈母失控了,往日里发脾气时所骂的脏话也一股脑的骂了出来,丝毫没有顾忌她的孩子正在被人拍摄。
“让我签合同的是你,现在让我回家的也是你,凭什么?”
“凭我是你妈!还不够吗?回家!!”
陈东昇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周围,餐馆里本就不少人好奇的看着他被拍摄,这下陷入了争吵让更多的人都不禁慢下脚步好奇张望,下一秒,PD起身走出门外,背着陈东昇开始于陈母交谈。
许久后,PD才回到座位上,只是她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看了一眼陈东昇的碗,汤已经见底了,她强忍着情绪,对陈东昇露出笑容:“吃饱了吗?再来一碗?”
“她跟你也发飙了是吧。”
陈东昇沉着头,没有回答PD的话,反而问出了他的问题,其实答案他心里已经清楚了。
“没事,我再给你点点什么吧。”
“她一直都是这样,从来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旦生气了,看见谁就骂谁,连外人也是一样。”
“你母亲只是性子比较急,不过也是为你好,你的身体状况确实太差了,这次你就听你母亲的话吧,一会回去收拾东西,我送你回家。”
“她总是做一些让我处境很尴尬的事情,这也是为我好吗?她骂我无所谓,我都习惯了,但是她总是连我的朋友都骂,后来所有人都离我远远的,这样我就好了么?”
他似乎藏了很多心事,从小到大很多让他尴尬甚至成为心结的事情是由他母亲一手促成的,但很多长辈,包括此时的PD却说他的母亲很惯着他,这让他很迷茫,直至今日也搞不懂他的母亲到底是哪里惯着自己了。
他有一个强势且性格暴躁不顾后果的母亲,导致了他的懦弱与反抗意识并存,在两者之间不断的交错,最终懦弱还是会借助孝道的帮助而胜出,战胜了他本能的反抗精神。
每一次经历这种身不由己的痛苦,都会让他的精神和自尊受到一次折磨,与总强调男人要有骨气却总是沉默挨骂的父亲一样,被这个总会满口脏话的女人蒙上一生的阴影。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接受,精神上又一次开始溃逃,他甚至想要赶紧逃离PD的身边,因为他的母亲在发飙的时候也冲这个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阿姨发了脾气,这种无颜面对他人的感觉并不是他第一次感受,但无论经历多少次,他都会有颜面无存的羞耻感,并且愈发的强烈。
他没再吃下一口饭,只是神情低落的坐上了返途的车,一路上,再无话语,或许是这碗补汤起了作用,又或许是刚吃的药格外好使,回去的路上他没有呕吐,直到一个人回到房间,把自己本就不多的行李全部归拢起来。
四本人物小传被手掌握起,书页流淌,整齐美观的文字展现,他沉默着盯着稿纸本看了一会,最终,他把这段日子的全部努力也装进了编织袋里。
再次出门时,那在帝都,在陆泽手下出现苏醒的少年英气像是细菌一般,被阳光杀死。
……
“前往天府的XX123次航班即将开始登机,请乘坐XX123次航班的旅客到六号登机口登机。”
这次走的急,节目组还要处理现场,于是只派了一个摄像师跟他回去,陈东昇身体不好,摄像大哥帮他背着包,那被没收的手机重新回到自己手里,陈东昇带着耳机,坐在靠窗的座位,向外探望忙碌的地勤人员。
距离起飞十五分钟,几首歌的时间,可比起其他匆忙的旅客,此时陈东昇倒是希望时间走的慢一些,甚至永远停在这儿也好。
可忽然,音乐停止,屏幕亮起,看了一眼来电人,他接通了电话。
“陆老师。”
“登机了么?”
“嗯。”
“没晚点,挺好的,你怎么样?”
“我?”
“对,我听高PD说了今天早上的事,我打电话过来,只是希望你别低落,你只是少体验了几天生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的时间是有限的,你不能接一个剧本就去找一个合适找灵感的地方生活个一年半载的,最重要的是你能在有限的时间里体会到什么,所谓的体验生活,要的是质量,而不是时间,你本身性格就比较敏感,我相信你的感受一定会比其他三个学员强烈,我听高PD说你写了四本小传,等回家了发快递邮给我,你呢,到家了就好好休息,养好精神,身体垮了还试什么镜。”
“我知道了老师。”
“另外我还要跟你谈谈你母亲的事,我不是想替她辩解什么,今天你母亲就是做的不对,但你也要知道,人的思维是有局限性的,一切极端的性格都是受到伤害后的应激反应所带来的,如果你了解你母亲的人生,其实你会发现,在你眼中那个暴躁的母亲,其实也是生活的受害者,她的应激反应虽然也会带给你创伤,但你要相信,她绝对不是故意的,就像那个给她带来创伤的人也很难意识到他给别人带来了怎样的伤害,而且她的控制欲一定来自于对你绝对的爱,我这些话不是为你母亲辩解什么,只是希望你能理解,当你理解一个人情绪转变的原因,你就能提前阻止他的情绪转变,你母亲年纪大了,自己恐怕是改不了了,但你可以帮助她,你是她的儿子,她需要你去拯救她,她内心的创伤只能靠你来愈合,其他人都不行,而她为什么会这么急躁呢?无非是生活中受到的委屈太多,伤害了她的自尊,就像她伤害你时,你也会产生那种无力反抗的怒火渴望找其他人发泄,我希望你能听懂我说话的话,一定要出人头地啊,你和你母亲都在憋着这口气呢,加油吧,我在帝都等你。”
陆泽挂了电话,留下还没用回过神儿陈东昇,思维逐渐回到本身,视力也重新恢复,地勤人员不知什么时候离开,早已没了踪影,机组的乘务提醒他开启飞行模式。
或许是大数据窃听了他和陆泽的谈话,也有可能是凑巧,在即将开启飞行模式前,耳机里的歌曲播到尾声,下一首加载出来的,就是一首关于妈妈的歌。
飞机开始加速,飞向天空,他看着站在村中就能够眺望的大漠从他所认为的一望无际变成了指甲盖大小,不知为什么,突然一滴眼泪,就滑落了下来。
……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电话挂断,陆泽从楼道里走出来,望向操场,吴纯站在台上,轻声念起这首《非诚勿扰2》里出现的诗《班扎古鲁白玛的沉默》。
当李香山即将离世时,这首诗的出现搭配上这首旋律略微忧伤的轻音乐,毫不委婉的悲伤令台下的孩子们逐渐留下了泪水,又是一部电影,又是一个学校,吴纯和其他几位电视台的主持人站在台上,接受孩子们衷心的掌声后,缓缓下台,牵着孩子们的手,带着他们回到教室。
“嘶……呼。”
即将散场前,陆泽没让摄像师跟拍,走到自己开过来的车前,背靠车门,左脚跟踩着踏板,点燃一根烟草,深吸一口,仰望碧蓝天空,缓缓将烟雾呼出,耳边有脚步声响起。
“老师,虽然你很帅,但你这样有耍帅的嫌疑。”
“少废话,上车吧,今天表现还行。”
“是吗?谢谢老师!”
吴纯咧嘴小了,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的钻进了副驾驶,陆泽把烟熄灭,车辆启动,朝着吴纯所在的酒店驶去。
小丫头今天被夸了,显然很高兴,坐在副驾驶,头靠车窗低头摆弄着手机,时不时笑出一声,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陆泽瞥了一眼问道。
“交男朋友了?”
“拜托,老师你上回都问过一遍了,我都说了没有~~跟陈哥他们定下一次的剧本呢,他们说下次让我读一个台词多一些的角色。”
“不紧张了?敢接大活儿了。”
“紧张啊,所以要抓紧一切时间排练啊,所以找男朋友的事儿,我觉得还是先放放吧,不急,急也急不来。”
“之前不是说还挺想找男朋友的么?怎么现在又不急了?”
“因为我这几天好好想了一下你上次跟我说的话,我也觉得,现在我能帮助的人开始多了,我感觉吧……能让这些孩子能高兴,能因为我而感动,确实要比找个男朋友照顾我充实多了,我想在我有机会的时候,多做些这种有意义的事儿,至于男朋友,还是先靠边站吧。”
她的词汇总结的有些笼统,但能让人听明白,见她一脸认真的说出这段话,陆泽倒是有点对她刮目相看了,嘴角翘起弧度,墨镜下,目光欣慰,在驶过匝道后,速度提升。
“……”
“小纯?你怎么在这儿?”
又是毫无闲暇时间的一天,鞠玉霖抱着文件匆忙路过,时不时与同事点头问好,走过前台时,目光一瞥,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前台旁的座椅边玩手机,让她脚步放缓,仔细看个清楚后,才诧异的开口。
“霖姐。”
吴纯听到呼喊,转过头惊喜的发现如今衣着朴素的鞠玉霖,连忙收起手机,高兴的挥了挥手,看得出来,两人的关系非常不错,有种好闺蜜好久未见的激动感。
只是这阵兴奋感才出现没多久,鞠玉霖意识到了,两人的再见面意味着她人生中第一份工作的正式结束,在这一天之前,她曾无数次的期盼今天的到来,可这一切真实的发生后,她又产生了莫名的情感。
不舍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后的无所适从,所谓相逢时难别亦难,虽说这句诗并不是描写工作环境的,但字面意识套用在鞠玉霖的身上倒也贴切,适应是一个很难的过程,而分别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接受。
“怎么了?”
吴纯看出了鞠玉霖在欣喜过后的恍然若失,却不懂她到底为什么如此,纳闷的问了一句,却没有听到鞠玉霖的回答,她只是有些低落的回了一句:“没事,小纯你等我一下,我还有文件要送,拜托等我五分钟。”
“好……”
吴纯点头,目送她转身快步离开,心底倒没有对于鞠玉霖不给热情的自己一个同样热情回应的不满,只是感觉出,鞠玉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
“总监……李总,老师。”
敲三下孟总监的门,得到应允后她进来,刚想把文件递交过去,却发现陆泽和公司老板此刻也在孟总监的办公室里,三人喝茶,相谈甚欢,见鞠玉霖进来笑容满面的回过头,许久未见陆泽,她又开始紧张起来,站在门口轻轻对三人点头。
“小鞠啊,陆老师来了,也是咱们该分别的时候了,很高兴这段时间可以和你一起共事,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
“孟总监您别这么说……”
孟总监说的干脆,却让鞠玉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作为公司领导,他们见惯了人员的来来往往,所以表里如一的云淡风轻,可毕竟鞠玉霖还是个年轻人,并且对于这种生活产生了适应感。
但这种感觉多数来源于雾里看花的半遮半掩,虽然她在这里工作,可公司员工谁都知道她只是来公司划水,体验生活的过客,待不了多长时间,不会跟他们产生竞争关系,所以在鞠玉霖看来的公司气氛和谐,只是一群职场老鸟长期维持的表面和谐。
所以她才会跟所有人关系都好,感觉所有人都很善良,但却不清楚这种善良是所有人心照不宣所布置的障眼法,如果她真的是实习生,那么的她的工作环境可远没有现在这般快活。
“这是解聘书,你先拿着,这个月没结的工资,还是月中打到你卡里,那陆老师,我下午还有个会,就先不留你们了。”
“行,老李你忙,我就带学生先走了,这俩月,多谢啊。”
“客气,我送你。”
孟总监没有再插话,只是笑容和煦的对鞠玉霖点了点头,随后转头看向陆泽和自己的老板,短暂的寒暄过后,李老板起身送陆泽几人下楼,孟总监没动,仍然伏案检查文件,这场秋季的邂逅,在此刻画上了句号。
……
车上,鞠玉霖在吴纯的陪同下很快就淡忘了失去工作的不适感,陆泽做司机,两人坐在后排谈论着这段时间的发生的故事,两个月没有见面,两人有太多说不完的话题,陆泽开车听着,没有发表自己的言论,只是依靠耳朵,来考察他们最近发生的变化。
吴纯口条明显变好了,换做从前,她一旦紧张或者激动就会结巴,明显是词汇量总结速度很慢,也就是脑子跟不上嘴,而现在,她的语速即便不慢,口齿也很伶俐,逻辑也非常清晰,原本在少数文字中所携带的口音也改善到基本听不出来。
鞠玉霖的变化就更大了,脸庞带笑与吴纯寒暄,从前会下意识暴露的小动作,如今也没有踪影,仪态上十分得体,双手搭在双膝上,侧头注视着吴纯的眼睛,时不时的点头给吴纯些反应,让吴纯更加兴奋的讲述起自己。
那种可以与学生作为区分的职场气质已经在鞠玉霖的身体上孕育,陆泽时不时看向后视镜,随后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么短的时间内,要让鞠玉霖真成为职场精英是不可能的,陆泽只需要她能培养出这种职业的气质就已经足够了。
话题聊到另外两人,很久没有在陆泽身边的鞠玉霖不禁好奇的打探两人的情报,这不是什么秘密,吴纯也早已知晓,就替代了陆泽回答了鞠玉霖的问题。
得知彭括和陈东昇的去向后,鞠玉霖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替二人感到可怜,见车还在行驶,朝着市内进发,就问了一嘴陆泽。
“老师,现在我们是去接他们么?”
“去接彭括,陈东昇现在已经下飞机了,等会我们就在第一次见面的馆子汇合。”
陆泽回答后,就再也没加入进两个小姑娘的话题中,任由两个小丫头在后面叽叽喳喳叙旧,直到彭括打来电话,告知陆泽他已经过了天桥,正在天桥下等着呢。
十分顺利的接到彭括,此时的他确实比没去深镇前还要引人注目,头发杂乱长,油腻的打了卷,中午的帝都温度还是有些高的,汗水就顺着下巴滴在泛黄的白色背心上,牛仔裤上也不知道是哪儿蹭的油脂,像是斑点一样左一块右一块的,拎着个老破皮箱就坐在路边喝着一块钱一瓶的矿泉水,直到离开三和,摄制组没给他收拾收拾行头,给了张火车票就给他撵回了帝都。
“括子,你咋混成这样了?几个月不见,这么拉了?”
鞠玉霖贫了一嘴,损了一句此刻彭括的狼狈造型,本以为他会以口舌还击,绝对不能吃这个亏,没想到他只是摆了摆手,一句话都没回,沉默着闭上双目。
他很累,不仅仅是几十个小时的坐票让他心力交瘁,也跟这段时间营养跟不上有关系,此刻他面色蜡黄,身形消瘦,痘也开始冒了出来,就现在这幅模样,再怎么打量,也看不出富家公子的派头来了。
见他闭目养神,大伙也知道他累的够呛,起初就小声聊天,避免吵到他休息,可逐渐的,车里味儿不对了,两个小丫头鼻子灵啊,吸了吸鼻子,眉头就皱起来了。
“括子你多久没洗脚了?怎么这么臭啊!”
两个小姑娘忍不了不说,陆泽也快熏的够呛了,赶紧把车窗和天窗都打开放了放味儿,心里也开始有些后悔,当初给他买那个破鞋干嘛,到头来还是坑了自己。
而听着鞠玉霖和吴纯抱怨的彭括依旧没有还嘴,像是死了一样坐在椅子上没有反应,看他这样,两个姑娘也不好再抱怨了,看得出来,这次的三和之旅,给了彭括不小的精神打击,好好一个高富帅弄成现在这样子,再说下去,只会让他受到更剧烈的刺激。
到了馆子,依旧是同样的包间,陆泽刚拿起菜单,陈东昇就进来了,现在的陈东昇要比之前黑很多,脸部有晒伤的痕迹,应该刚脱皮没多久,黑一块白一块的,像是一只花脸的猫,见到陆泽后的一瞬间,他有些僵硬的鞠了一躬,坐在了彭括的旁边。
“身体好点了么?”
“回家休息几天就没事了,谢谢老师。”
他还是有些情绪低落,在他的认知里,他是唯一一个掉队的,像是自己拉了整个队伍的后腿,这种感觉对于敏感的他而言,绝对不是一种很快就能遗忘的打击。
坐在彭括身边,一个脸色黝黑,一个面色蜡黄,两个难兄难弟互相对视一眼,却很难笑得出来,只是沉默,等到佳肴上桌也没有动筷子的胃口。
这顿饭吃的很压抑,尽管两个姑娘想要带动气氛,也没有收到很好的效果,这并非是两人不具备男子汉的洒脱,只是还未从他们已经融入的生活中脱离出来,这种情绪需要缓解,需要时间,太过于执着让两人兴奋起来明显是不可能的事情。
饭后,陆泽要拉着几人去做最后的总结,毕竟明天就有剧组的人员奔赴帝都来专门面试节目组的学员,时间紧迫,陆泽虽然对他们很有信心,但最后还需要过一遍剧本,帮他们压压阵。
车辆再次启程,到达戏剧学院,四位导师今天都会在这里做最后的总结,四个教室连接在一块,若是仔细些听,都可以听到隔壁房间的朗读台词的声音。
为了给两个男孩一定缓冲的时间,两个女孩先打头阵,由鞠玉霖开始,与陆泽最后过一遍戏,最紧要的关头了,陆泽给自己倒了杯茶,考核正式开始。
剧本,递到桌前,由陆泽先开口,翻开剧本,目光锁定鞠玉霖徐徐说道:“你很难过吧。”
中年男人的低沉嗓音,犹如磨砂质感的亲肤材质,贴合耳朵,舒适,且富有感情,仅仅五个字,不能见功底,但却可以成为引导他人的火绳,鞠玉霖坐在椅子上,闭目等待陆泽的发生,而下一刻,她睁开眼睛,犹如灵魂附体。
双脚交错,脚尖点地,她微笑着搓了搓手,然后双手交叉合十,手腕翻转,左手手背朝上,缓缓低下头,没说话,只是耸了耸肩,尴尬的小声笑着。
“如果需要我,就告诉我好吗?”
“没事儿~”
呢喃一般大小的声音,却在拒绝,声带在摩擦,带着哭腔,像是全身的力气才用力挤出来这一句话,看的出来,刚才的动作经过她精心的设计,而现在,情绪正在缓缓调整,上升,准备爆发。
没人能做到陆泽那般秒入戏,这种入戏的速度就已经快到惊人了,很聪明的做法,用设计过的语言动作来给情绪做一定的缓冲,陆泽心里是高兴的,但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希望再给她施加些压力,让她爆发的阈值变得更高些。
“如果需要钱……这些你先拿着。”
“我不要。”
“听话,拿着,家里的事重要,拿着吧,不够我现在再取。”
“我说了,我不要。”
“何必呢?”
这一句话,像是戳到了她的痛处,她抬头,斜着脑袋直视陆泽,眼圈泛红,有泪光闪烁,黑长直,皮肤白皙,一双媚眼,竟与原田美枝子有几分相像,是一种让人升起保护欲的美,这镜头被收入进了硬盘,待被剪辑后,一定会有很多人吃鞠玉霖的颜值。
“何必呢?我有错吗?”
“这是错不错的问题吗?我只是希望你没有负担的生活。”
“你这样帮我,才会成为我的负担,我很感谢你帮助我,但是这也会让我感觉……好像是我一切的努力都是无用功,我努力工作,努力赚钱,可我还是一无所有,而你却很轻松就可以解决我在生活上的难题,这样的方式改变我的家庭环境,我接受不了。”
陆泽不再说话,双手交叉抵住下巴,目光中充满欣慰,等待她继续向下发挥,一旁坐着的其他三个学员也屏息凝神,不敢打扰此刻鞠玉霖的状态,同时也在默默吃惊鞠玉霖的变化,实力的长进自身多数时间是不自知的,只有外人才能更直观的感觉出来,可能鞠玉霖只是联想到了这段日子的不易而调动起的情绪,并未觉得是自己的表演能力有了长足的进步,可就是那段日子的打磨,才让她有了附和角色的气质。
见陆泽没有说话,她抬头,试图缓解对无法改变自身条件的无力感与对男人生活的羡慕极度,她努力挤出一个歉意的笑容道:“不好意思啊,我这人不大喜欢接受别人特别大的帮助,我觉得我没有偿还的能力,很抱歉。”
“没关系。”
“你能理解就好,谢谢你关心我……”
“表现的不错,情绪掌握的力度正好,我觉得就目前这段戏而言,试镜没什么问题,除非有其他试镜的演员本身能力就要强过你,不过问题不大,能力能强过你的,基本上不会考虑言情题材,挺好,这个感觉抓住,别明天早上睡一觉就忘了,去休息,吴纯下一个你来,给你五分钟时间准……”
“自身小动作都收拢不好,你跟我玩呢?明天就试镜了,我强调这么多遍的事情还是改不了?哭什么哭!哭有用吗?憋回去!”
这边说的好好的,隔壁房间却有老宋的咆哮声传来,吓的陆泽的学生都一缩脖子,更别提挨骂的正主了,虽然陆泽也觉得两个多月的培训,被强调这么多遍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小动作挺离谱的,不过这么骂下去也没什么作用,而且摄像还在那拍呢,陆泽起身,没让学员跟着,自己出了门,打算做个和事佬。
走到隔壁教室窗边,其他两个教室的老师也听到动静出来了,见陆泽已经出来了,就没再出来,只是打手势让陆泽多劝劝宋归远,就重新关上了门。
陆泽像贼一样探头探脑,伸长脖子向里面张望,也就是陆泽个儿高点,还能露个脖子,但凡矮上那么十几厘米,屋里的人都容易吓到,以为有个头在走廊飘着呢。
看向屋里,宋归远在讲台上坐着,估计是拍桌子了,茶缸子都倒了,撒了一地的茶叶和水渍,女孩老老实实的站在教室中央,正擦着眼睛啜泣,其他三个学生则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正神游呢。
谁都没注意到自己,没法子,陆泽只好敲敲玻璃,让老宋注意到自己,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出来,下一秒宋归远让女孩反省,自己则推门走了出来。
“事儿我听到了,你不管跟她讲多少遍,学不学都在她,她不学你也没辙,你又何必发这么大火呢?再说镜头还拍着呢,你不怕你这洋相丢全国去?”
“我是纯缺心眼儿,别说了,待会我得吃点降压药,你说天赋挺好的一个孩子,非得浪费自己的天赋,我讲了她不听,我说演的不行又问我怎么算演的行,我?你说,你让我怎么说,我一直在忍着,忍到现在,火烧眉毛了,还一点进步没有,你让我怎么说?无语了我。”
“你说了你保她稳进组了吗?”
“我有病啊?”
“那不就得了,我们拍的是综艺节目,不是学校包分配,打铁还得自身硬,她不学,你又能咋办,皇上都不急,你急什么?”
这话说的挺直接的,该放弃就放弃,她不愿意学,干脆教一次就不管了,反正以后的路都是自己走的,老师的责任已经尽到了,陆泽本就直接点说,但看了看正在拍摄的摄像机,还是说的隐晦了些。
“别说了,我也后悔了,有时候吧,太想帮他们了,都是学员,宁落一屯,不落一人,我是都想给他们送组里去,一看出来他们的毛病,我就想赶紧让他们改过来,太急,说话就跟命令似的,本来好心的事儿,非得弄的暴跳如雷的,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陆泽扫了他一眼,点点头,其实老宋急的原因他也清楚,好心干坏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肯定是来源于自己给他的压力,另外二位老师也一样。
他们太相信陆泽的教学能力了,甚至不怀疑陆泽的四个学员都会被剧组选中,虽然没有和陆泽攀比的心,但毕竟都是圈内的大拿了,万一陆泽四个学员全中,而自己的学生只有一两个进组,不用说,以旁观者的视角而言,也是他们掉价。
就是为了面子的事儿,很正常,说白了,这份压力还是来源于陆泽,所以陆泽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相互聊了几句,两人就各自往回走了,直到陆泽握住门把手准备拉开,这边宋归远才反应过来,一转头,皱眉问道:“嘿,王八蛋你骂谁呢?”
“……”
九月十二日,帝都戏剧学院。
今年开学较晚,今日大一的新生们才刚军训结束,乘坐大巴车由训练场所向校园内迁移,虽然艺术生相比于普通学生接触化妆品的时间要提前很多,但从面相上来看,比起学长们依旧显得稚嫩,这些新来的孩子此刻正听从导员安排,拎着自己的大包小裹排队站好,不过短期的军训并未让他们学会安静,仍然缺少不了青春气的笑声。
隔着一条街的学校大门口,早就架起了欢迎新生的横幅,让学生们感到了学校的重视,一种淡淡的认同感从心中产生,这是成为学校一份子的最初认知,随后会随着老师和同学的朝夕相伴而更加深厚。
大巴车听从交警安排依次驶离学校,学生们开始过马路,不过很快,路边有司机跑过来和交警交流着什么,时不时的指向自己驾驶过来的车,交警同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排起长龙的学生,对司机点了点头,等到司机表达感谢后回到车上时,伸出手掌示意过马路的同学先停下,又挥挥手,让司机驾驶的车辆先行抵达学校门口。
学生这才发现,不只是一辆车,而是十余台同款新车朝学校驶来,虽然车不算豪车,但崭新的汽车仍带有些气场,同时这些车门上都印有一个叫做《演员日记》的LOGO,而后又是几辆印有相同LOGO的微型面包车载着很多太空箱跟在后面,少部分器械在学校门口便开始铺设了,也是新生返校的原因,摄制组征得学生同意后,将镜头对准了大一的新同学们,对此,学生们表示新奇也有些猝不及防的尴尬。
虽然这是国内表演专业的第一学府,生源不是一般的强劲,但对于这些学生而言,见过节目组拍摄现场的还是比较少的,真正有过拍摄经验的新生基本上也不会随着大部队一起乘坐大巴车返校,这算不上有名气的新生的特权,更多是为了安全考虑。
所以当这些没有经验的孩子在面对真正的实景拍摄时,表现的多半有些不尽如人意,故意颔首端姿的有,手无举措的有,面色尴尬向远处眺望的也有,真正敢面对镜头露出自信笑容,挥手致意的孩子并不多。
见此,摄制组也觉得没有什么素材可拍了,几分钟后收工便撤,只留那些今天没有化妆就容貌焦虑没敢出镜和感觉自己表现很傻的同学自怨自艾,也让学生们产生了好奇,猜测这个综艺节目此行的目的。
甭管新生们是怎么想的,一列新车全部登记后,保卫处放行,车辆穿梭在绿植茂密的校园中,最后停在了教学楼边的停车场里,这些被人猜测身份的乘客下车,让附近旁观的路人惊的跳起脚来。
此行共四十七人,无一人是演员,若在大街上没几个人会注意到他们,可这是哪儿?帝都戏剧学院呐,在这里,他们可是要比大明星还受人追捧,因为这四十七人中,有十多个导演,且多数是知名的电影导演。
其余的乘客也都是各大娱乐公司的高管、编剧、制作领导等顶尖从业者,四十多个人看上去不多,但全国每年的优秀作品的背后,很多都有他们的身影,任何一人,在圈内都有着不可小觑的分量。
众人下车,与大一的新生一般懒散,在停车场内相互嬉笑聊天,只是比起新生们谈的话题,他们聊的那些东西怎么都会跟钱挂上钩,远不及年轻人有活力。
为了照顾节目组的拍摄,这十二个剧组的试镜时间做出了一定的调整,并且把试镜地点做了统一,全部放在帝都戏剧学院内,对单一角色进行同一天,同一地点的面试,同时也能作为迎新晚会的嘉宾,给今年的迎新晚会增加些分量。
这四十多人中,有一些就是帝戏出身,作为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学子,引领这一行人的话题,从各自的事件谈到了帝戏这几十年的变化。
只是还没聊多久,教学楼内走出来了不少人,其中包括陆泽在内的四位导师,还有学校各系的教师和主任作为欢迎代表,与这些圈内的砥柱级人物攀谈,为学生的就业提前打下些基础。
陆泽四人并未上前插话,虽然这些人来的目的是为了节目,但毕竟是客场作战,还是要给东道主们点面子,等他们的话题一过,才由唐娟和关勇两位老师上前与各方人马交流,陆泽和老宋则在最后做收尾。
“陆儿,这怎么又瘦了,可要注意身体啊,晚上淮阳春呗?我给你定了鲍鱼,吃点补充补充营养,别对自己太苛刻了。”
“这……涛哥你可真够费心的,还惦记着我的事儿呢,你可比老宋强多了,我成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荡,他也没说给我弄点好的补补,成,今晚就沾涛哥你光儿了。”
减脂的最大障碍往往不是来自于自身,而是那些压根推脱不掉的饭局,人家表示了足够的关心,还特意定的东西准备让你尝尝,这般的盛情,确实难却,人都这么说了,是推脱再三再去,还是干脆点直接答应,压根就不需要动脑去考虑。
这话说的老宋一扭头,用唇语说了一个滚字,却没再辩驳,自动过滤了陆泽的栽赃陷害,自打陆泽这王八蛋回了师父家开始,各种营养却热量不高的餐食都由家里的女人管着,可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师娘生怕他饿迷糊了,恨不得把老爷子风湿痛时要用的拐棍给陆泽支上,其他哥们家的嫂子弟妹,也都惦记着这回事儿,没事就特地煲些补汤让这帮哥们给送来,让陆泽的脸色比刚从国外时回来红润多了,不再像个病秧子。
不过往往在人际关系中,接受别人的好意时也会需要一个真正跟你关系好的人被你埋汰几句,借此让那些想与你亲近的人反馈你的善意。
所以酒局上那些互相夸赞交流的人多数都很陌生,而相熟的人之间多数总会安静聊天(有姑娘时除外),陆泽和宋归远的关系也是如此,在必要的情况下,两人总是背对着背,甘愿成为对方的挡箭牌。
作为制作方的涛哥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复也高兴了,也让不少原本跟陆泽不太熟的人也动了套近乎的心思,于是饭局越聚越大,最后多到给酒店打电话,对方以为是要办酒席。
不过毕竟有工作在身,另外摄像机还对他们不停拍摄,在短暂的接触后,众人跟随着校领导一同上楼,在摄制组的安排下,各自剧组都进到了自己的面试间内,等待着试镜演员的到来。
试镜时间是上午十点开始,最先到场的是节目组的十二个学员,跟随着自己的老师一同做着最后的准备,看的出来,他们昨晚并没有睡好,一个个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头巴脑的怎么看怎么觉得丧气,就连陆泽的四个学生也没有例外。
对此,陆泽并没有给他们加油打气,也没有任何安慰性的话语,虽然这是他们人生第一次面试,紧张在所难免,但此时需要老师鼓励才能打起精神的话也未免有些太过脆弱,同时节目组也需要他们有这种情绪,对于剧情而言才算完整。
陆泽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带着他们不断复习着剧本要点,主抓那些能让面试官们被拿住的要点,调动他们的情绪,以即将真实开拍时拥有的情绪来对待这次面试。
而后,那些真正的演员,陆泽手下这四个雏儿的对手们来了……
“陆老师,四位同学要去面试场地等待了。”
“好,你们几个去吧,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陆泽没起身,只是合上了彭括的剧本放到一边,对四位刚刚松懈紧张情绪,却听到PD讲话又把情绪绷起来的四个孩子简单的说了话,四人现在都有点傻了,也没多说什么,跟在PD屁股后面向外走,陆泽才发现,吴纯这丫头都双拐了。
……
“彭括你是这间,先进去休息,等到时候叫到你了,你再去402面试,加油,别紧张,东昇你是这间,到时候去405试镜,鞠玉霖是407,吴纯是409,先去休息吧,好好发挥。”
PD将吴纯带到房间门口,见鞠玉霖还在隔壁休息室门口没进去,两人相视一笑,握拳互相鼓励后,吴纯深吸一口气,敲门走了进去,然后……就麻了。
00后小花,她曾经很磕颜值的小花就坐在正对门口的椅子上,长腿轻翘,安静的翻看着剧本,见吴纯进来,眼皮一抬,露出些许笑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腿软了,就在一瞬间,吴纯腿就软了,仅仅能撑住身体的那种,连迈步都有些吃力,对她来说,虽然做好了跟大明星们同台竞技的心理准备,但节目组可没说对手是她的“女神”,即便这个“女神”的演技并不怎么样。
作为一个成名有几年的女演员,最开始是演电视剧爆火的,以清纯可爱的形象出道,最巅峰时期各种资源拿到手软,却非得头铁去演电影,经过几次票房崩塌后,在电影圈也就谈不上票房保障了,电影方的资源自然也就大幅度的削减了下来,也难怪她还得自己来试镜去跟吴纯竞争一个配角。
作为“女神”的半个粉丝,自身还是学表演的,这位对手的近况在吴纯的眼中基本是透明的,吴纯只是太嫩,不是傻,想想就明白了眼前这位“女神”不会是自己的主要竞争对手,不过由于对方的明星滤镜太重,并且经过培训后的气场确实很强,让她紧张并且有些自惭形秽,但心里的石头却落了地,于是悄悄走到离对方最远的位置,双腿并拢,把剧本放在腿上,在看剧本的同时,也会时不时贼眉鼠眼的偷瞄一眼对方。
对方真的很漂亮,容貌精致,全身上下也经过专业造型师的打理,怎么看都很时尚,对比自己时,吴纯总会不自觉的抠着脚趾,倒不是说吴纯长相难看,只是没有经过系统化培训改造的她比起对方多了些野生动物的气息。
并且对方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感,要不是镜头拍着,估计连个笑容都欠奉,不过这点也能理解,毕竟在其他试镜演员看来,他们像是陪跑的,虽然自己有机会夺得角色,但又是改面试地点,又改面试时间的一系列给综艺节目学员开后门的操作总归是十分不爽的,我特么明明不是书童,凭什么陪你一个真假不知的太子读书?
持有这种情绪的试镜演员不是个例,只是碍于在镜头面前,没法表露出自己的敌意,不过吴纯这还算好的,真正恐怖的私下交锋反而出现在了男人扎堆的彭括面试休息间,他那个角色对于年纪的要求并不是很限制,导致有不少中年男星参加了本次试镜。
往常总说女人经常搞这种话中有话,笑里藏刀的矛盾,但进了这个圈子里的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先是对彭括不停的捧杀,等捧的差不多了再夹枪带棒,明褒暗贬的说上几句风凉话,辛亏彭括家庭情况比较复杂,本身也相对成熟,能够控制好自己的心态不至于失衡,要是换做吴纯在这种暗流涌动的环境下面试,保不准就会胡思乱想,自乱了阵脚。
陆泽在监控器这边把四人的情况尽收眼底,面对希望自己说两句感言的PD,也没有尝试着为观众们分析其他试镜演员心态,这种事在他年轻时就已经屡见不鲜了,这就是针对试镜最有利者的挑衅行为,说白了就是我选不上也得恶心你一下的奇葩心理,只是如今这帮小人的话术也越发隐晦了,若不好好琢磨琢磨话语,除了当事人,别人还真不一定能听明白这些人的意思。
随着时间的流失,所有试镜演员悉数到场,在PD的通知后,各个剧组都开始传唤演员开始表演。
这十二个组中,最少试镜演员的组是陈东昇所在的剧组,只有两人,《穷乡》对于角色的要求很高,其次形象上也要求的很具体,另外拍摄环境一定会很艰苦,这对于很多年轻演员而言,是非常吃力不讨好的角色,若是没有陈东昇的突然杀出,很有可能陈东昇的对手就会收到剧组的角色邀约,不过对方现在并不知情罢了。
率先试镜的是对手,一个体型偏瘦,皮肤白皙的年轻人,在试镜会议室内呆了大概二十分钟后,推门走了出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余光扫了一眼陈东昇,眼神中还是有些自信的,两人目光交汇刹那,便立刻分离,对手没说话,推门缓缓离开休息间。
那种“轮到我了”的情绪瞬间蹿升到了大脑,脚心立刻渗出了汗水,打湿了袜子,他能感受到棉袜吸水后带来的略微粗糙的质感,没过多久,工作人员通知他可以进去面试,陈东昇有些缓慢的起身,膝盖像是许久没有上过机油般发出有他自己能感受到的摩擦响,将剧本合十,轻轻放在他坐的椅子上后,他站在试镜间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
屋内传来男人的声音像是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陈东昇,让他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子都跟着轻微的抖了一下,推门,进去,四位面试官,三男一女,正坐在对面,笑吟吟的看着他。
“老师好。”
“陈东昇,没叫错吧?你好,把门带上,坐吧。”
其中那位女性面试官负责试镜演员的资料,翻看着陈东昇的履历,虽然相对空白的资料上并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成绩,但看到陈东昇是歌剧表演出身,且校内成绩拔尖后,女人的笑容更甚一些,与其他三位男人交头接耳,递给他们看了一眼。
这部电影的台词是很精简的,基本上没有一句废话,那么表达剧情和人物情感的重担就要担在肢体表达上了,而歌剧对于肢体动作的要求性很高,也就是说,陈东昇对于这部戏有着很大的优势。
他坐下,双手成掌放在膝盖上,四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从四人的表情上来看,他们对于陈东昇的外形也比较满意,他没那么帅,但颧骨略高,拉高了下半张脸,显得有些消瘦,个子也不高,这点很重要。
“跟陆老师学习了几个月,感觉怎么样?”
并非直接要求他表演,反而开始闲聊些日常,这让只接过一些小活儿的陈东昇很不适应,以往面试时没人会问你这些,甚至不需要你表演,不过是打量两眼,行就接活儿,不行就撤,这让陈东昇有些不适应,心中暗自揣测这或许就是背后有人的差别。
“陆老师……不只教会了我表演上的技巧,生活中的事,也对我有非常大的帮助。”
“希望别把你教成小老头了。”
最左侧的男人插话,让其余三位面试官都笑了出来,几位都和陆泽有过一定的接触,要说木讷,那陆泽肯定不是,但他就是能给你一种退休老头范儿,一个老干部气质的老师教出几个小老头好像也不奇怪,四人想想就有点蚌埠住了。
这种闲磨牙的言语点到为止,当感觉到陈东昇放松了些后,女人向陈东昇询问是否准备妥当,得到肯定的回答后。
表演开始。
……
几日的重复排练和铺垫在此刻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靠着墙根席地而坐,回忆起在敦煌的那段日子,那种肠子都要拉出来了的痛苦被记起,大脑做出反应让躯体也发生了变化,他很快就发现,从指间开始,他的力气在缓慢的收缩、回流,返回到了躯干,最终消失,四肢开始无力,就连目光,也渐渐失去了神采。
简单来说就是拉虚脱了。
风沙像是再一次灌入了口鼻,缺水到舌头舔舐完手背,手背依旧是干的,麻木,无力,呼吸困难,成为他此刻的症状。
呼吸困难导致呼吸短促,让他人听到也容易上不来气,他垂着头,刘海遮挡着眼睛,四人只能看到他的鼻尖以下,他轻启嘴唇,用哑到如蚊子声大小的声音呢喃着一首无名的儿歌。
本是穿着干净整洁,阳光的男孩,此刻却表演出了一种油尽灯枯的颓然,右手食指放于臀侧,仍轻轻的扣动着大理石地面,按照剧本所写的场景,此时的他发现苦苦寻觅的河床已经彻底干枯,在人生最后的时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挖掘出来的仍然是凝结成块的黄土,或许再挖些,就能挖到些水,可他终究是没有力气了,即将要渴死在河边。
没有力气支撑他的身体了,他轻微晃动两下,然后咚的一声倒在大理石地面上,以头抢地。
他还在呢喃着什么,似乎出现了幻觉,让他的眼神重新焕发了那么仅仅一瞬间的神采,最后的力气,他伸手抓向黄土块,放回到了嘴边,此时,四位面试官也终于听清了他最后的一句话。
“娘,娃不饿了,娃有馍吃呢。”
……
“老师。”
试镜会议室内并没有节目组的镜头拍摄,等和演员签订好合同后,视频才会和节目组交接,四位老师无所事事,各自返回办公室等待学生们传来捷报。
陆泽翻看着去年的报纸,刚端起来茶杯,忽然,门被推开,鞠玉霖拎着剧本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两人对视,沉默无言,过了半晌,鞠玉霖故作平静的脸上逐渐浮现笑容,最终愈发灿烂。
“恭喜。”
陆泽看她的表情,轻轻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微笑也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不知为何,鞠玉霖见到陆泽这一抹笑容后,眼睛瞬间就红了,从门口冲刺,扑进了陆泽的怀里。
“谢谢……谢谢您,老师。”
……
五分钟后。
“yes!Yes!老师我成了!刘导说让我下午跟他签合同!”
彭括挥舞着手臂,像个狒狒一样跑进来,比起鞠玉霖的反应更加疯癫,这是刘赢导演的新戏!这是电影!影视业的最高追求!如此之高的起点让他整个人都魔怔了,能拍刘赢的新戏对他而言绝对是吉兆,毕竟陆泽当年也是拍刘赢的戏才真正一飞冲天的,这……说不准他也要起飞呢?
返回陆泽办公室的这条走廊绝对是他走的最漫长的走廊,脸上的欣喜在进了屋里终于把持不住了,一个滑跪,然后满地打滚,整个人像是奇行种一样扭曲,就在陆泽的脚下扭动,让陆泽不禁挑了挑眉毛,将报纸折叠成扇子,然后用力抽在彭括的脑袋上。
“你给我起来!别跟条蛆似的。”
……
又是七八分钟过后。
离得老远,似乎有哭声传来,办公室内三人起初不以为意,直到哭声越来越近,并且越来越清晰,三人都感觉哭声很熟悉,立刻陆泽心就提起来了,对彭括扭扭头,示意他去开门看看情况,可当彭括即将开门时,又被陆泽拦住,感觉有些不妥。
最终,还是由吴纯自己推门走进来,她啜泣着,双手不停的搓着眼睛,今早精心打扮的妆容都花了,鞠玉霖作为好姐姐,起身过去想安慰,却没等走到吴纯身边,吴纯就一头撞向陆泽大腿。
这一下撞的不轻,陆泽腿上也没多少肉,头骨对胫骨,疼的陆泽脸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不过此时也顾不上腿了,低头看向抱着自己大腿痛哭的吴纯,陆泽考虑了几秒措词,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只问出了三个字。
“怎么样?”
“张导……张导让我下周去魔都进组报到。”
“嗨~”
一下子,三人心就落了地,陆泽靠着靠背,轻轻拍了拍吴纯的小脑袋说道:“那你哭什么,这是好事儿啊。”
“我舍不得您和鞠姐。”
要么怎么说爱哭的孩子有奶吃呢,平日里陆泽确实是最惯着吴纯,不仅仅是因为她年纪最小,也是因为这孩子确实招人喜欢,性子虽然软,但并不犹犹豫豫,反而爽利、努力好学,四人中,唯独她没被陆泽打过手板儿。
对于陆泽,相处这么久了,自然会有不浅的感情,也难怪她哭,听她这么说,陆泽笑容中带着些宠溺,和鞠玉霖一块把她搀扶到一旁坐下好声安慰,反倒是彭括指了指自己,凑过去问了一嘴。
“那我呢?你就舍得你彭哥?”
“舍得……你脚pang臭,你快走吧。”
彭括这小子非得自找不痛快,被怼一番总算是老实了,委屈的坐在一边抱着双腿吃起了泡泡糖,默默注视着吴纯将情绪缓缓收敛,不再说些不想分开的话,只是情绪虽然好了,眼泪却依旧往下掉。
鞠玉霖替她擦了擦眼泪,问道:“好啦好啦,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哭什么嘛,听话,不哭不哭。”
“鞠姐,我也不想哭。”
“那你怎么还掉眼泪啊?自己都说不想哭了。”
“我……我脑袋疼……”
……
半个小时过去,试镜人数最少的《穷乡》剧组依旧没有传来消息,陈东昇并没有回来。
陆泽有些担心了,亲自给PD打了个电话询问陈东昇是否离开了教学楼,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才放下心来。
这孩子跟其余三个学生不一样,陆泽也不敢保证他是否会做出一些偏激的事,换做其他三个学生,几个小时后回来陆泽都不会管,但唯独陈东昇不同。
又过了半个小时,PD打来电话说他从试镜会议室出来了,这边电话刚挂,陈东昇也推门走了进来。
他没什么表情,镇定的让人有些怀疑是否真如同他们所想的那样,四个学生只有陈东昇落了选。
没人说话,只是瞪着眼睛看着陈东昇走到陆泽面前,深鞠一躬。
“谢谢老师,合同我已经签完了……我,成功了。”
……
《演员日记》录制结束,各位老师成绩如下。
关勇:三位学员被录用。
唐娟:两位学生被录用。
宋归远:两位学生被录用。
陆泽:全员入组!
“……”
(本章完)
帝都,陆泽他们经常光顾的那家宫廷菜馆,在摄制结束后,陆泽与四位学生吃着离别前的最后一餐。
一直到末尾,四位学员的情绪都不算高,明显不能适应即将到来的分别,这次没有了摄像机的监视,在离愁的感染下,彭括和陈东昇不禁多喝了两杯,两人酒量都还不错,虽然脸色渐红,但眼神并未迷离,舌头也没发直,没有表露丑态,只是突然间,彭括插嘴,说了句与分别没有任何关联的话。
“老师,天橙找我了。”
在这顿饭之后,陆泽便要马不停蹄的奔往国外了,估计又是一段时间吃不到正经的中餐,想到这,也就收了收嘴戒,夹了一条扒牛胸口放进嘴里,红烧带点甜口的酱汁搭配极嫩的胸口,不用牙齿,嘴唇一抿就刮下来半截,听到彭括的话后,点点头,先将嘴里的牛肉吃进肚子里,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后,将餐巾纸一边捏成小球,一边回道。
“你怎么想的。”
“我觉得……资源给的很好。”
“嗯,那你好好考虑考虑,决定了以后告诉我一声就好。”
在节目结束录制后,各方人马也开始了角力,争夺起了《演员日记》中素人选手,其中又以陆泽手下的选手备受各大经纪公司的青睐。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四位导师中除了陆泽没有与国内经纪公司有合作外,其他三位导师都是有公司的,虽然节目组尽可能想要避免黑幕,但节目组导师的背景放在这儿呢,也就难免会有些成功走了后门的出道艺人成为节目组的选手。
陆泽就是怕像其他三位导师那样与经纪公司扯不断拉不断的叽叽歪歪扯皮,才不管是谁想走走关系都没同意,甚至是天赋确实很好,也没有走后门的出道艺人都被他PASS掉了,坚持招收纯素人,为的就是图个清静。
不过这样也给陆泽手下的四位选手添了不少麻烦,在节目结束后四人被多家经纪公司狂轰乱炸,把他们全都搞蒙了,不得已都希望让陆泽给出出主意,但不管是谁,问向陆泽这个问题时,得到的回复都是模棱两可的,并未给出他们一个实际的答案。
陆泽不想管这件事,不是因为节目拍完陆泽就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联系,单纯是因为不想坏了规矩和干扰他们的未来选择。
此时的陆泽话语权在他们四人心中是很大的,现在要是让陆泽决定四人的去向,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他们听从陆泽的安排决定自己的去向,可陆泽安排的去向就一定会让他们飞黄腾达吗?不一定,以后真要是没发展起来,陆泽难保不会落下埋怨,这点陆泽并不想接招。
其次陆泽就算替他们做了决定,也不一定能要到一份优越的合同,如果对方给的分成是二八开,那陆泽就算卖了面子也不可能替他们讨到一个五五分成的合同,新人值多少,公司就只会给多少,不然真给了陆泽面子,艺人没火还好说,要是火了,那得亏多少钱?你陆泽能把亏的那几千万甚至几个亿补给我吗?其次真要是给了一份好合同,公司其他新人怎么办?别人也卖面子呢?没法服众不是么?
外人可能觉得娱乐圈是非常没有底线的,这话有些方面确实没说错,但实际上这个圈子也是格外讲规矩的,是等级森严的,尤其是现在这种你有背景有实力都不一定火,想要出名全靠钱砸的大环境下,真金白银才是真实的,你卖个面子就想让人亏钱?你看人鸟不鸟你。
所以现在陆泽就算帮他们,也帮不了太多,只是让他们借着自己的光,得到一份资源好点,条款不是那么坑的合同,这就到头了,真想靠着陆泽的招牌鱼和熊掌都要?不可能的事。
彭括见陆泽并未给出答案,也没有意外,毕竟他是四人中最后一个还未选择公司的学员,其他三人在苦恼这件事时,陆泽也没有给与他们什么帮助,想到这儿,彭括叹了口气,轻轻摇着头喝了口汤,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四位学员,鞠玉霖率先与国内老牌龙头娱乐公司天橙达成了合作,顺利成为旗下艺人,只等综艺播出后正式出道,吴纯则签约了二零二零年后才成立的新公司“米达”旗下,当她告知陆泽签约了这个公司时,还让陆泽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不过听她的解释,她去米达的意图与当初陆泽签约乾世嘉的理由相同,都是打着提前占位的心思期望能成为公司的元老。
如今的国内娱乐业,经过多次的整改和变动后,十几年前六大娱乐公司瓜分天下的势头早已全面崩盘,仅仅几年的功夫,六大娱乐巨头和有陆泽站台,被业界成为小老七的乾世嘉,如今只存活下来了两家,聪明点的提前抽身养老,还想挣扎的则死的很惨,入狱的入狱,跑路的跑路,病死的病死,没一个有好下场。
换做十几年前如果有人说这些巨头公司会在短短几年内房倒屋塌,估计没几人相信,可事实就是原本大家心中具有霸主地位的龙头在一条条条例和一件件污点事件中弄了个人仰马翻,现如今,又是一波新资本的降临,结束了老牌霸主的统治后,迎来的是新时代的百家争鸣,除了少数几个互联网公司注资的娱乐企业,实业和科技公司又一次站上了舞台,吴纯签约的米达就在此类。
彭括就不谈了,还在犹豫中,让陆泽惊喜的是陈东昇,他是最早一个签约的学员,却并未签约刚才提及的以上公司,而是选择了一个让陆泽压根没想到的,国内真正的老牌大厂“八一制片”。
细看陈东昇,虽然没有其他三位学员那样长的十分符合时代审美,身体又有些孱弱,但眉眼里却带着一股子英气劲儿,虽跟陆泽的面相不同,但对于老大哥厂的领导而言,陈东昇比起其他三位学员,明显更符合他们的审美。
虽然现在老大哥厂的出片量不高,作为七套的御用影片提供方,作品的影响力和质量也不如从前,但进了八一,那跟签约娱乐公司是完全两个概念。
或许娱乐公司赚的更多,资源更好,但只有在八一这种老大哥厂里出名的演员才能被称之为国脸,代表着华夏正剧演员的最高水平,相信用不了多久,全国人民就能在每年的献礼片和主旋律影视作品中见到他了。
作为参演过八一制片出品电影的半个旗下演员,或者说是八一制片的编外人员,陆泽还是很高兴陈东昇能做出这种选择的,毕竟你不得不承认,国厂的演员收入确实很难与资本娱乐匹敌,可能几年后,人家都住小别墅了,你这边还在为小户型的首付挠头,但越是这样明显的收入差距,越能代表证明陈东昇的选择不夹杂着金钱的干扰,他是真的奔着成为优秀演员的道路去的。
当然这不代表其余三人就是图钱的主儿,只是八一压根也没找他们而已。
短短几日,几人就从独立的素人变成了背后有靠山的演员,照比几日前压根没有变化,只是在陆泽眼中,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成人礼,对于现代人而言,十八岁压根就不是成人与否的界限,参加了第一份工作后才是。
酒足饭饱,出门饭店大门,宋归远的司机在门口等着,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陆泽打量着四位学生,整理头发带上帽子说道:“好了,回去吧,别送我到机场门口了,要不回来的时候该晚高峰了,你们要是想晚上出去玩的话,注意安全,彭括你起带头作用啊,早点回家。”
分别是人生的必修课,可这些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显然还未从成年人的课堂中毕业,几番的不舍,希望能送陆泽能上飞机,作为跟陆泽相处时间最久的吴纯从结账时就开始偷偷抹眼泪,但并未像拍摄时那般总对陆泽撒娇,只是站在人群最后用袖子不停的擦眼睛。
陆泽在几个月的时间内迅速的为他们树立了一个温和的长辈形象,即便陆泽仅仅只比他们大了十几岁。
没有拉着陆泽舍不得让他走,或者追着车跑的狗血情节,再三恳求送陆泽上飞机的愿望被陆泽坚定否决后,几人也没了再坚持的理由,只是不停的说着再见,送陆泽上商务车。
时间在走,陆泽也同样以顺时针的方式离开,人与人的相逢就像钟表里的时针与分针,在某个时间段短暂的重叠,随后便是长时间的努力奔跑,期待下一次,兜兜转转的再相逢。
对送自己去机场后,显然要独自面对长时间堵车的司机道谢,托运,安检,在贵宾休息室内为几个认出自己的粉丝签名合影后,再次踏上了飞机。
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参加在都灵举办的《赎罪》首映礼,再拍一期伯爵新款腕表的宣传海报,然后就可以安心回国忙活电协竞选的事宜了,没有拍摄的工作会让这次旅行轻松很多,所以在飞新加坡中转的这列航班上,陆泽睡的十分香甜。
不过前往意大利之前,他还是得回利物浦一趟,因为有个人显然不像自己那样快乐。
……
“陆哥。”
机场外,王梓萱在门口等着,娇小的身材被淹没在一群高个子后边,直到陆泽走出老远才被她发现,匆忙跑过来,接过陆泽的拉杆箱打开车门。
这段时间王梓萱一直在跑陆泽的海外业务,至今也没回国,不过气色很好,应该不是很忙,由她驾驶,陆泽坐在副驾,两人在开车回公司的路上。
车内有些安静,陆泽此时并没有什么困意,打开收音机听起了本地的复古摇滚电台,作为披头士的故乡,这里的电台总是不厌其烦的放着他们的歌,几十年来一直如此,不过披头士的歌也确实经典,即便听了很多遍,听到陆泽这个五音不是很全,歌声也没什么感情的人也可以唱出他们大部分的歌时,也没有听腻。
现在播放的这首《Let it be》,陆泽跟着节奏用手指轻轻敲打着牛仔裤,目视前方问了一句:“米奇现在怎么样?”
“他现在情绪不太好,我很久没去总部了,不过别人说他现在跟火药桶一样,一句话说的不中听了就发火。”
“这样啊……”
“嗯。”
“我还以为别人跟他说话,他就发火呢。”
“嗯?”
话是玩笑话,陆泽比谁都明白米奇现在该有多火大,估计尿都跟豆油一个色儿了,不提米奇,两人聊起工作的话题,直到到达公司门口,王梓萱并未跟着一起,估计也怕撞见米奇,怕这逮谁咬谁的炸药包向自己开火,就匆匆开车离开了。
门卫老吉尔在门口晒太阳,老家伙依然健硕,目光清澈且明亮,见陆泽来,笑着起身摘下他的绅士帽向陆泽问好,陆泽指了指楼上,他摇摇头,食指指了指嘴巴,摇了摇头,陆泽心领神会,点头上楼。
二楼会议室没人,没见米奇,也不见那个总是在沙发总是在沙发躺尸玩手机的俄国大汉,关门转身去了总经理办公室,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嘿米奇,是我。”
依旧没人回应,无奈陆泽只好拉了拉门把手,并未锁门,陆泽推开房门,房间昏暗,压根看不出是白天,窗帘拉的很严实,不过还好,陆泽并未闻到什么太难闻的气味。
凭借记忆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闯进房间,让陆泽把房间的模样尽收眼底,居然并不是很混乱,也没有摆满酒瓶,只有喝了半瓶的白兰地摆在桌上,沙发上躺着一人,左脚搭在右脚上,西装上衣盖住脑袋,始终没有反应,要不是看肚子还一鼓一瘪的,陆泽还以为这人凉了。
“装死啊?”
从冰箱里拿出瓶矿泉水拧开,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喝了一口,陆泽看着一动不动的米奇笑了一声,双脚搭在桌上躺了个舒服的姿势。
“用不用帮你叫救护车?或者报警?警察先生,我这里发生了伤人案,伤者情况怎么样?他的心都快碎了……”
“你他妈烦不烦?滚蛋,别惹老子生气。”
米奇终于有了反应,掀开盖在头上的上衣扔到地上,翻了个身背对着陆泽,双手抱怀继续闭目养神。
“你还需要多久才能不这么丧气?去接受芬妮注定要离开的事实?等到她走以后?还是现在做一个真正的父亲,堂堂正正的去跟芬妮告别?”
“我当然要去送她!只是老子不服,伊丽莎白就是他妈脑子进水的傻X,我真怀疑她是不是跟那男人上床的时候被他一枪把脑子打坏了!刚离婚半个月就打算跟一个新的男人远走他乡,她脑子简直有问题,做决定比他妈火箭飞的都快!她压根没想过芬妮去一个新的环境会不会适应,她当她在演他吗的《爱在黎明破晓前》?还是《真爱至上》?她根本没有想过她有一个女儿还在上中学!”
“停停停,我不想听你骂街,法官怎么说?”
“法官说我有犯罪前科,还有暴力犯罪史,还说什么我的工作导致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抚养芬妮,最主要的是他让我去做一份精神鉴定,他他吗的以为我是个精神病!”
其实这话米奇也说的有点心虚,确实,现在让他出示一份精神鉴定八成会鉴定出什么精神疾病,就冲他有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并且喜欢用暴力发泄就能看出来。
陆泽听的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摆了摆手,这件事确实是一个人一个想法,虽然米奇的前女友这么做事挺离谱的,但陆泽的关注点并不在米奇能不能得到抚养权上,而是芬妮自己的想法。
“芬妮自己愿不愿意去?”
“她说她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说她也想去试试荷兰的生活,但又舍不得现在的同学,和这么多年在利物浦的生活,小孩子总会有这种异国生活的幻想,但那是旅游,真正在那边生活会把一切的不适应都暴露出来的,到时候她后悔了怎么办?我觉得她如果想去荷兰看看,那就去住几个月,等到住腻了就回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她妈拉着去定居!”
“可她现在去荷兰已经成定局了不是么?”
米奇话被堵在嗓子眼里,他其实是很想跟陆泽分析一下芬妮去荷兰的利弊的,但陆泽的这一句话让他意识到,他的女儿要离开他已经是事实了,于是他恼羞成怒,重新躺在沙发上背对着陆泽,大声吼道:“滚滚滚!我就知道跟你说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陆泽明显芬妮在米奇心中的地位,他其实也对老友的事情很遗憾,但依旧无可奈何,便决定不再打扰米奇,只是临走前最后问了一句。
“她们什么时候离开?”
米奇什么话也没有说,再次变成了一具尸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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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不去?”
总经理办公室内,陆泽靠着办公桌,将沙漏轻轻的调转过来,这已经是第五次将沙漏调转了,在这个问题上,那个向来莽撞的米奇思考了五个五分钟。
“别装死啊,多大点事。”
“我都跟你说了,我只是不想跟伊丽莎白吵架,但现在我要是过去,不动手就算相处愉快了,我不想让芬妮看到这种场面,我不想让她伤心。”
“如果她今天没有见到她的父亲,我想她会更伤心,毕竟她要被一个足够陌生的男人带去异国他乡,我想她也会害怕,即使现如今她对荷兰的生活有所期待,这个时候你就应该过去,给她一个克服恐惧的理由。”
“你是说,她现在会很需要我?”
他带着诧异的表情望着陆泽,像是个还不懂感情的毛头小子,坐在沙发上,双手合十不停的揉搓,陆泽居高临下,忽然觉得米奇有些可悲,作为一个从不空手见女儿的父亲,他没有参与过女儿任何的人生进程,在生母的严格控制下,哪怕有着血缘关系,芬妮与他的关系也很难亲密起来,彼此刻意的保持距离,即便两人在大多数时间内都情不自禁的想接近对方。
米奇不经常在他的作品中描绘父女之间的情感交流,因为生活中他也对这种情感只是一知半解,相信芬妮在笔记中也会在描绘自己父亲的笔记中留下一大段空白。
“我想,她会需要你的,你是她爸爸,你需要保护她。”
在之前的二十五分钟,陆泽见到了米奇的胆小,脸上带着小小的揶揄色,现在却收敛起了坏笑,十分认真的回答了米奇的问题。
蜷缩在心底最深处的勇气开始挣扎,在黑暗处发出微微光亮,他的表情从死灰变为复杂,你不能去强迫一个很少接触自己女儿,甚至在女儿已经上中学后还觉得女儿依旧像小时候那样喜欢麦当劳儿童玩具,或者说,对于女儿的记忆还停留在儿童时代的男人自己对封闭多年的情感发起挑战,可只有战胜那份往日与女儿相处时的那份尴尬和不知所措,继续狂奔向自己孩子的男人,才配做那个曾在襁褓中被你抱起哭泣的孩子的父亲。
“米奇,你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了,别再浪费时间了,我保证,芬妮想要你去机场送她,她现在一定会想你。”
“可是……”
“别可是了,你就这么傻了吧唧的躲了她十四年,难道还想再躲个十几二十年?躲到她从异国他乡寄来的婚礼请帖,然后看着她跟一个从未经过你同意的男人交换钻戒?而你只能站在那里喝杯喜酒?”
“不会吧……”
“你爱信不信,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次如果你没有出现,那么你跟她一定会有隔阂,是你买多少玩具都弥补不了的。”
放弃了继续游说,陆泽干脆了当的出了门,只是没等走完一半楼梯,那个刚刚还畏畏缩缩的男人就拎着外套冲出了办公室,两脚绊蒜似的从楼梯上溜下来,陆泽赶紧让开,免得误伤了自己,就看着他死命的搂着楼梯扶手向下滑去。
“车钥匙,我车钥匙呢?”
收发室门口,他左顾右盼,寻找他一直放在收发室窗台上的车钥匙,米奇记得他今天如同往常一样把钥匙放在左手边,此刻却不见了踪影,他眉头皱的很紧,摊开手掌不停的向吉尔颤抖,像是朝大人讨要糖果的孩子。
“在这儿,在这儿。”
碰巧今天有账单到,老吉尔出门拿信的功夫习惯性的就把窗户关上了,钥匙也被放在了桌上,正好在米奇看不到的夹角。
上车,点火,刚想让他那肌肉老爷车弹射起步,副驾驶的座位却突然被拉开,陆泽钻进进来,米奇也没工夫把他撵下去,一脚油门就开出了公司,直到行驶在马路上,他才一脸不耐烦的问道。
“你跟着我干什么。”
“没事,做叔叔的还不能送侄女了?”
这是一方面,之前陆泽就考虑过,要是米奇不去,他也就不去了,但现在他既然去了,那陆泽就非去不可了,倒不是完全为了送芬妮离开,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怕米奇跟伊丽莎白的新男友打起来,陆泽之前可没见过这个荷兰人,要是人家长的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陆泽帮忙也不至于让米奇吃亏。
这话他还不敢跟米奇说,毕竟心知米奇这王八蛋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万一说担心他打不过人家,这逆毛的倔驴说不定还真不服,高低跟人家比划比划。
听陆泽这话,米奇也就没再说什么,车辆高速行驶,看着陆泽心惊肉跳的,不由的握紧安全带,直到进入市区,原本心急火燎的米奇却在一家百货商场前停下,示意陆泽把车停好,自己则头也不回的冲进商场大门。
“还有一个半小时!”
“来得及!”
确实如米奇所说,时间还真来得及,从进去到重新钻回车里,总共也没用几分钟,再次行驶时车速依旧没有下降,二十分钟后就到达了机场停车场。
他匆忙解开安全带下车,还被车门下方的门槛绊了一跤,连滚带爬的下车,陆泽跟着一起狂奔到了机场门口,他焦急的张望,即便是深秋,额头也已经满是汗水,拿出手机拨打着电话,陆泽不停的寻找着那新组成的一家三口。
“你们人呢?什么叫我来干嘛,我来送我女儿,你他妈的什么意思?我现在没工夫跟你吵架,我见完我女儿就走,还有一个多小时,你登个屁的机,我现在不想骂你,你别把事情做绝……”
又跟前妻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这种戏在陆泽面前上演了几次陆泽根本数不清,两人并不像欧美电视剧那样离婚了还能做朋友,其实全世界都一个样,分开的爱人多数会对对方产生恨意,之间的差别只是这恨意的浓度有所区别罢了。
而米奇跟伊丽莎白,则是真正的老死不相往来,陆泽也不清楚两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不避讳旁人在场的对对方进行语言上的攻击或咒骂,有时甚至会进化成行动上的冲突,或许只是米奇觉得曾经的爱人背叛了她,而她则被米奇毫无顾忌的辱骂弄的歇斯底里吧,这种冲突进行的太多,变成刻骨铭心的仇恨也不是怪事。
看样子,伊丽莎白是不打算让米奇见芬妮的最后一面了,陆泽叉着腰大口的喘息,眉头也随着米奇嘴中吐露出的零散信息而越来越紧,事情还是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前进了,这个女人做出这样的选择也算是符合了人设,幸好,陆泽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并提前做了备用方案。
“把电话挂了。”
“你让芬妮接电话!我他妈的不想听到你的声音,我听你的声音我就恶心!我要我女儿接电话为什么不行?你……怎么了。”
“挂了挂了。”
米奇挂掉手机,脸被气的通红,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不过还算理智,并没有在挂断电话的同时把手机砸了,而陆泽并没有说话,只是用动作证明了他的先见之明,他从怀中,掏出了两张机票。
“你太他吗聪明了!你就是X陆教授!Fu·k赶紧!”
求爷爷告奶奶的跟前方乘客求情插队,万幸这一列乘车都还满通情达理,两人顺利的插队提前安检,并在航班登机牌上找到了飞往阿姆斯特丹的航班登机口。
……
“我草……!”
“你疯了你,控制情绪,你不是说好了不要在芬妮面前打架的么。”
眼见着新任的一家三口正在贵宾休息室内休息,米奇助跑后差点一个奥特飞扑就扑过去,万幸被陆泽拦住,并不停的劝解,同时陆泽也松口气,伊丽莎白新男友并不健壮,甚至有些矮小,对比了一下实力差距,陆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万一这男的不讲理,自己一个人也能治了他。
“米奇你个疯子,你想干……”
“伊丽莎白你也少说两句,他只是想见见女儿,你别太过分了,他只有一个女儿。”
对于陆泽,她还算给面子,毕竟两人之前在剧组也有过一段时间的交流,每次她和米奇发生争吵的时候陆泽从中调解都能得到不错的效果,让陆泽有些意外的是,她的新男友也算讲道理,虽然脸色也不是很好,估计是他也听到了米奇在电话那边说的污言秽语,但并未阻拦米奇,只是挥了挥手,带着伊丽莎白去了稍远的地方。
“爸爸。”
芬妮已经习惯了两人的争吵,虽然两人在她懂事前就已经分手,可这种争吵却并未因两人亲密关系的结束而终止,反倒是因为自己而让两人的矛盾越发激烈。
她坐在单人沙发上,桌前并未放置吃食,米奇过去,坐在她身边和她平视,陆泽能看到米奇已经发红的眼睛,以及那颤颤巍巍伸出的手掌,虽然缓慢,却坚实的抚摸在了女儿的头顶。
“别怕,我会去荷兰看你。”
“真的?”
“当然,需要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随叫随到。”
陆泽不想看这种场景,转过身去找个空闲地方坐下,抿了几口水后闭目养神,父女俩之后说了什么,陆泽没听见,只是他第一次听见芬妮这么没有隔阂的笑声,不像之前与米奇那般客套,笑声很大,传得很远。
只是没过多久,广播就通知前往阿姆斯特丹的飞机可以登记了,陆泽在一旁心中一沉,作为米奇的朋友,他确实很想听到班机延误的消息,可这总是晚点的利物浦机场,这架飞机却意外的十分准时,陆泽睁眼时,所有人都已起身,准备离开。
陪伴着一行人走过贵宾通道,在芬妮即将登机时,米奇突然从兜里掏出了一根口红,悄悄的放在了芬妮的手中,带着微笑,用只有两人,外加一个陆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你是大姑娘了,一定爱美了吧。”
这是米奇第一次送给芬妮一些她们这么大年纪女孩需要的东西,那个只有米奇大腿高的女孩,最终还是更新成了能站到他胸口的姑娘,只是这次意识到女儿已经开始长大的米奇,第二次的失去了陪伴女儿成长的机会,这次用时,仅仅一周。
她没说话,只是攥紧了这只口红,安静的登机,消失在了陆泽,以及那个已经变的木讷的米奇眼中。
正值下午,阳光斜切,被机场的承重柱挡住,米奇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这架班机,明明该是阳光正好,米奇却碰巧走进了石柱下的阴影中。
十几分钟后,飞机进入跑道,他看着,二十几分钟后,飞机飞向天空,他也不动的看着,直到那架载着自己女儿的航班彻底消失,陆泽走过去,拉着米奇的肩膀,轻轻的拍了拍。
“走吧。”
“嗯。”
“该回到正轨了。”
“嗯。”
“接下来是什么计划。”
“我准备,接受迪士尼的注资。”
“……”
“那我走了?”
“还等我送你?”
他说话依旧让人听着心里不舒服,坐在办公桌后,端起咖啡杯轻轻向陆泽挥了挥手,像是想扇走一只惹人生厌的苍蝇,换做他人,或许心里已经十分不满,甚至有冷下脸的可能,但对于早已习惯他说话方式的陆泽而言,米奇的嘴里要真能说出来一些让人暖心的话,才会让人毛骨悚然。
“那行,我走了,等你那边谈妥了,记得通知我。”
“嗯哼~”
陆泽最后一遍检查待会需要用到的证件,米奇则装起了忧郁美男,望向阴雨连绵,又起蓝灰色大雾的窗外,夹着香烟的手抵住太阳穴,多多少少带些偶像剧的味道。
动物总有偷袭的本能,像是狮子老虎等食肉动物总会在猎物的背后发起攻击,陆泽也是一样,看着米奇圆溜溜的后脑勺,总想拿起点什么砸过去,可手里的纸团刚准备抛出去,却忽然停住,看着米奇长发中夹杂的缕缕白丝,最终放弃了惹他发飙后,可以名正言顺揍他一顿再走的念头。
他这人之前从来不长白头发的。
说来很奇怪,在英国这个盛产秃子的地界,陆泽都有过掉发过多的情况,可这个每天抽烟喝酒加熬夜成瘾的利物浦老盲流却有着一脑袋走在利物浦大街上能让过半的男人羡慕到流泪的乌黑秀发。
可当陆泽回来后却发现,他长了不少的白发,在芬妮走后尤其明显,他自己也会纳闷的为向陆泽其中原因,毕竟在将近四十年的岁月长河中,他仍觉得自己是个不老男神,可惜他问了一个比他多呈不让,只是平时会严格控制的欠嘴。
“可能你脑子里长瘤子了吧。”
随身物品最后一次检查完毕,没有跟那个忧郁画风的傻子说话,陆泽径直走出房间,门外有司机等待,于是搭车离开。
细雨在挡风玻璃上留下成片针眼大小的印记,被隔一段时间才会扫一下的雨刷器擦个干净,起雾天开车在树林中的小道里穿梭,能见度自然不高,搭配上雨滴掉落在车顶的沙沙声响,格外的助眠,半睡半醒着倾听广播,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向能见度不高的窗外。
算是幸运,在这细雨连绵的晚秋能见到松鼠在冒雨采集过冬的食物,在车辆对向驶来时,目光与陆泽对视,随后逃之夭夭。
短暂的休眠足以令陆泽重新打起精神,迎接接下来的旅程,不久,前方到达目的地机场,在司机的帮助下,迅速通过安检,进入贵宾厅休息。
透过大窗,视线良好,能见到一楼大厅竖立的巨幕LED显示屏,前几日拍摄的新广告今日是第一天刊登,西装裤、POLO衫打扮的自己出现在屏幕中,映衬着手腕上那款新推出的基础款奢侈级腕表,恰好陆泽今天也是佩戴的同款,差别只在于陆泽这块是表商赠送的私人定制款,在边框上做了鎏金和钻石镶嵌,以及手表指针上镶嵌了彩宝。
这组照片明显是做了后期,加宽了如今陆泽有些瘦弱的身体,更附和产品的定性和西方主流审美,不过相貌上看却并没有差别,从隔壁同样注意到了宣传海报的乘客十分轻松的认出陆泽就能证明,西方人看亚洲人确实脸盲,但长的好看的除外。
贵宾厅休息的乘客也并非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都是些明星富豪,大部分也只是那些忙着出差的公司小高层和生活相对富足的小康人士,多花个几百块喝点饮料走个快捷通道图个舒心罢了,真不差钱儿的自己不是有飞机,就是常年包机,也没人往贵宾厅凑合。
眼下陆泽的遭遇,也侧方面印证,贵宾厅里的乘客,貌似素质也不太过关。
要合影?好吧,那就拍一张,要签名?也行,人数不多,签就签了,要各种视频的祝福…………虽然有些头疼,但对于脾气真的不臭的陆泽来说也不算介意,真正让陆泽感到不耐烦的是有人拉着陆泽要背对着荧幕等待手表海报的再次出现,再跟陆泽合影,这种行为不是很尊重人,即便他嘴里一直说着漂亮话,还是让陆泽皱起眉头拒绝,对方也没说什么,双方分开,不管对方在背地里的窃窃私语,在宣布登机时率先拎包下楼。
此次的目的地是都灵,驻足的时间也不会很久,也就是一两天的时间,主要工作是为了今晚要在都灵举办的《赎罪》首映礼,之前因为工作问题一直没有跟随剧组进行各地宣传,这次首映礼自然不能缺席。
英国到意大利没多远,比从帝都坐飞机到魔都花费的时间还短,两个多小时的时间,看了一场电影,等电影报幕时,飞机也正正好好降落在了地面,机场的琐事无需多谈,等陆泽出机场时,陆泽的导演兼合作伙伴法蒂尼早已等待多时。
“陆泽!欢迎回到都灵。”
“谢了。”
法蒂尼高举双手,十分热情的迎接陆泽,得到的回应却略显冷淡,把行李交给司机后直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这做法让法蒂尼愣了大概一秒,嗤了一声,露出略惨的笑容,掀起白色西装,双手掐腰,大拇指插进腰带,走到车的另一旁,开门坐下。
“你不会像个女人一样,因为点事就冷下来脸吧?那只是生意,有生意我当然要做,可我觉得这事儿并不会影响我们的交情,对吧?”
他翘着腿,侧着身,贴近了陆泽,距离只有一根格尺远,皱着一张脸,端着双手,反手成爪,经典的意大利人聊天到激动时的姿态,像是要呕出来然后用手接着准备再吃回去一样。
“我只是懒得跟孙子说话。”
“嗯……?他吗的米奇!我饶不了他,那个混球谁都敢耍,我早晚要扔他进垃圾桶!”
又是一愣,他才反应过来当初米奇教他的中文不是什么好话,让他稀里糊涂就当了陆泽的孙子,想清楚后,怒不可遏的拍了一下扶手,指着棚顶发誓要让米奇这王八蛋吃一鳖,一副黑手党的做派,哦对了,他家就是干这个起家的……
不过好在他明白了陆泽并没有因为替他背锅而影响恼怒后,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笑眯眯的打开酒柜,轻轻摇晃着身体,哼着滴滴答答的意大利民谣给陆泽倒了一杯香槟。
“那他怎么说?”
“再考虑。”
“好吧,我就是个中间人,你们怎么谈,我管不到,也懒得操这份儿闲心,干杯。”
法蒂尼也知道公司的运营操作确实不是陆泽在做,全权由米奇决定,于是果断略过了这个话题,谈及起了电影首映的事。
本次的首映典礼与平常电影的首映仪式并无太多不同,甚至更为简单,因为典礼并不对外售票,自然就少了粉丝互动的环节,其实这典礼甚至都可以不办,毕竟新人导演的首部作品不办仪式的多了去了,也就是法蒂尼这人好面儿,觉得缺少仪式感有损他大少爷的威名,非得装这个大尾巴狼。
中途停车吃了一顿三个小时的意大利高档午餐,基本都是法蒂尼在吃,毕竟晚上有事,能垫垫肚子不是坏事,只是陆泽坐在对面有些遭罪,口水真的要流下来了,索性眼不见心不烦,闷头玩起了手机,直到再度出发,此时已经是傍晚,陆泽总算见到了拍摄赎罪时的同事们,不过他们还是跟拍电影时一般,在跟陆泽打完招呼过后,重新缩回成一个小圈子,把陆泽排挤在外。
陆泽已经习惯了被这番对待,毕竟强者总是孤独的,话虽然有些中二,但却是陆泽从很久之前就受到的待遇,太多的同行觉得陆泽是个机器人,高质、高效,还节能环保,被对比到内心受到重创后,总会不想再跟这种人来往,避免让自己认识到自己确实是个废物的事实,只有少数拥有自信的顶级演员,才会克服技不如人的悲伤,跟陆泽成为真正的朋友。
法蒂尼去会场招待到场来宾了,并不在自己身边,陆泽也乐得清闲,吃起了从高级餐厅里打包的小水果,直到法蒂尼的管家,真的和电影里演的管家如出一辙的特有气质白发老头通知大家入场,才由陆泽打头,穿过红毯走廊,进入到会场,与法蒂尼汇合,与各方来宾打声招呼。
“你怎么不把你姥姥带过来呢?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从嘉宾中穿过,陆泽面带标准笑容的对诸位来宾点头致意,并道感谢,扭过头,却在法蒂尼耳旁咬牙切齿的问道。
“对哦,我真应该把我外祖母接过来,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可现在接过来也来不及了,唉,好遗憾。”
“你别跟我装疯卖傻,你咋不把你家祖坟刨了,把骨灰盒端过来让他们看看你拍的电影呢?我问的是他们!一卖机油的,卖PVC管儿的,你叫他们来干嘛!真当是贵族舞会呢?非得弄来什么各界名流?”
来宾们倒也不是什么小商小贩,而是很多跟电影行业毫不相关的公司老板,跟大杂烩似的,干什么的都有,通常的首映礼确实不会请到这些人,毕竟他们一来,关注点压根就不会在电影上,非常容易把首映礼变成扩充人脉的社交场所,这是所有电影团队都不愿意见到的。
被陆泽这么一说,法蒂尼也很尴尬,脸上强撑着笑容与自己其他行业的商业伙伴们亲切交流,等离开时才尴尬的回上一句。
“你嘴能不能别这么损,我找了一百多家媒体,谁的首映礼到场媒体有我多?可毕竟没有影迷观影,人数撑不起来,总不能一家媒体我找三四十号人过来吧?我除了找合作商,我还能找谁?”
“那你不会送票给观众吗?”
“我送谁啊?谁知道我是干嘛地啊!我脸书才二百多个粉丝!”
“你就不会让我们送吗?非得自己送啊?”
得,陆泽算是合计过味儿来了,法蒂尼是非觉得所有人都是奔他来的,他才有面儿,奔着陆泽他们这些演员来的,他心里就不痛快,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想法真的跟正常人不同,不光得让所有人都为自己而来,还得让这帮子人来肯定自己的艺术细胞长对了位置,就算在场的这些人觉得这片子拍烂了,不好看,又有哪个人敢说?除非他想给ICU创收。
这人吧,梦想藏在心里的年头越久,就越发的小心翼翼的呵护着,生怕它碎了,等到真正要实现梦想的那天,他却更加的心惊胆战起来,不光要把梦想藏起来,还得刨个坑把自己的脑袋埋里,只露个屁股在外面,生怕有人伤害到自己,把梦想撞到地上,所以法蒂尼现在不敢听到负面评价,宁愿听些违心的恭维,想到这儿,陆泽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疼起这个比自己有钱数不清多少倍的富家子弟。
“行吧,你找的人,我管不着,反正首映礼亏的是你的钱,不过啊,一会放片的时候,他们要是在下面喝酒换名片,你可别发飙咯。”
“谁敢!?谁要是在底下跟人聊天搭话,今晚我就找卡车给他撞死。”
“是是是,谁不要命了,你可是老教父了。”
揶揄几句而已,这年头他们家早就洗干净了,靠的纯粹是金元威慑,压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嗯……这种小事儿上犯不上。
主创团队签名拍照后落座,主持人上台,对到场的来宾致意,《赎罪》的首映礼正式开始。
先是一阵插科打诨,开些有关于电影,以及主创团队的玩笑,直到在气氛逐渐升温后,记者和影评人开始采访和询问有关于电影的内容。
所有人的语言都很温和,毕竟这些人都是法蒂尼找来的,金钱开路自然不会有任何的麻烦精出现,不过不少问题问的还算新颖,并非不着边际,也逼着法蒂尼透露了不少细节,不过看得出来这种感觉令法蒂尼很高兴,他越发的投入进来,笑容也逐渐绽开,有关于陆泽的问题也不少,对比法蒂尼,陆泽这位老将则有经验的多,将影片的保密原则进行到底,即便这部电影并没有什么翻转,是一个很简单,很线性的故事。
半小时后,采访结束,荧幕落下,会场主灯熄灭,法蒂尼站在荧幕前,最后致词。
“感谢我身后的伙计们这段时间的付出,才成就了这部电影,这同样也是我的心血之作,是我藏在心里多年的瑰宝,希望各位能喜欢它,谢谢。”
说罢,转身下台,壁灯也随之熄灭,荧幕亮起,一座古堡出现在荧幕中,流淌而过的溪流将其围绕,最终视角呈俯视,形成一个LOGO,下方标注。
“甘比亚诺影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