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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着走七步,竖着走十五步。

    竖着走十五步,横着走七步……

    这间看守所牢房,威廉已经用脚丈量了无数遍。

    从面积上讲,这并不比他在学校的单人间宿舍大,却放置着两张上下铺的床位,住着四个和他一样的,被称为嫌疑犯的人。

    所幸,没有遇上传说中的变态,同性恋者,或暴力狂,可能因为这里仅仅是拘留所,而不是监狱的原因吧。

    他下铺,是个年逾古稀的老兵爷爷,在服刑期间治好了他的直肠癌之后,不夸张地说,如今,他身体健壮得像头公牛。

    对面上铺上和他年龄相仿的墨西哥小哥……哦,不,也可能是秘鲁、智利、危地马拉或其它什么地方的人,总之,他太少言寡语了,即便是和威廉对弈他最喜欢的国际象棋时。

    小哥下铺是个来自中国台湾的中年人,操着一个蹩脚的英语,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他每时每刻都喜欢在这间小牢房中抖机灵,不过,在威廉看来,他能顶着贩卖武器的罪名进来,这件事本身就证明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蛋。

    说到蠢蛋,他何尝不是其中之一呢?

    尽管在进拘留所前,他是美国最著名的私立寄宿高中的学生会主席,然而,谁又能保证,这样的人就和蠢蛋不搭边呢?

    在厕所小解进入尾声的时候,台湾人在外面很没礼貌地敲门,搞得狭小洗手间如同在经历五级地震。

    威廉按动抽水马桶上的按钮,在花花的流水声中,将身体在逼仄的空间里转了个方向,以便让自己能正对着相隔不远的简易洗手池,拧开摇摇欲坠的水龙头,细细的水流从掌心流淌过,凉爽舒服,他盯着墙上那面裂了个口的镜子,眼瞳渐渐失去了焦距。

    他在这里已经呆了整整半年,原本这个美丽的金秋时节,他应该出现在哈佛大学的校园里,穿着他那套并不算太廉价的单排扣三件套深蓝色西装。即便这套西装看在他那些名流富豪后代的同学们眼中仍嫌寒酸,他却自信,经过常年篮球训练足有的1.86米完美身材,配上比好莱坞大牌明星布拉德·皮特年轻时还要帅气的俊脸,足以让这套价值400美金的西装焕发出40000美金阿玛尼绝版设计师订制款的风采。

    一想起大学校园,他就格外心塞。律师说,顺利的话,这个秋天就能开庭,至于审判之后,他还要在监狱里待多久,完全不得而知。

    从镜子中,他又看到了自己额头上那一大片丑陋的疤痕,当初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长上,那还只是一层鲜嫩的粉肉,就像他在学校做生物实验中剥了皮的小白鼠般可怖的,缝针的痕迹清晰可见。

    他叹了口气,对未来,他不再抱任何希望。

    记得半年多以前,《华盛顿邮报》、《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波士顿邮报》,甚至连《基督教箴言报》都对那件事进行了连篇累牍的报道。

    在不同的媒体86小说,他们这所出过两位副总统,十三位国务卿、二十位外交家、九位诺贝尔奖得主、七十二位著名企业家和数百位企业继承人的顶级私校A学院,以及他本人威廉·格林的名字都被反复提及。

    每一篇报道都试图用看似客观的描述,撩拨每一位读者的好奇心和窥私欲,他们写道:“享受该校全额奖学金的明星学生,出于某种神秘的动机,夺取了一个不满十五岁的低年级学妹的贞操,尽管这位年轻英俊的学生会主席矢口否认,按照州法律,他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强奸罪。该行为是否与这所拥有三百年历史的顶级名校,某些不为人知的古老息息相关,我们不得而知。对于后续的案情进展,我们将继续关注。”

    如今,他年满十八岁,按照美国法律,他将留下终身的犯罪记录,而且还是犯罪里最让人的不耻的性犯罪。他很难想象,背负着这样一个记录怎样走完漫长的一生。

    即便若干年后他出狱了,也会带着那个象征危险人物的电子手环,只要他位于学校、幼儿园五公里之内,手环就会闪烁并发出刺耳的鸣叫,同时,当地的警察局会精确地获得他的定位。

    “臭小子,别在里面自恋啦,像你这样的名校优等生,难道不懂什么是公共场合吗?再这样下去,一屋子人的前列腺都要出问题啦。”台湾人开始砸门,嘴里还叫嚣着叫嚣一些着三不着两的鬼话。

    威廉走出洗手间,三步两步爬上他的上铺,仰躺在单薄的床板上,第一万零一次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说实话,他很排斥想这些,尽管刚进这里时的巨大排斥感和悲伤绝望都被冰冷无情的时间和几乎能让人得幽闭恐惧症的空间消磨殆尽,一想起这件事的始末,他仍有种锥心刺骨之痛,然而,白昼悠长,黑夜漫漫,不想这些还能想什么?

    他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个女孩的脸,她来自中国大陆,长得比他见过的所有瓷娃娃都要好看。

    这个悲剧或许应该追溯到和那个女孩第一次跳阵列舞的迎新活动上,然而,我们的另一个当事人,甚至吃瓜群众或许都不会认同威廉的想法。

    他们普遍认为,故事应该从那幢豪华的科学楼矗立在A校2000英亩广袤校园的一隅开始说起。

    A校两千英亩的古老校园,就坐落在美国东海岸康涅狄格州东新英格兰高地和海岸平原的东北部,康涅狄格河支流阿佘洛特河与一座并不太知名的山环抱着这座美丽的校园。

    山的另一边就是风景如画的州立公园,连绵起伏的山坡上长满了绿树,仲夏已过,浓密而碧绿的树叶渐渐透出斑驳的红色或黄色,距离校园最近的一座小山之巅的阳面缓坡上,在绿树掩映之间是一座古老哥特风格尖顶礼拜堂。

    阿佘洛特河流蜿蜒着从校园北部流淌而过,将大半个校园环绕其中,河流更为细小的一条分支穿过校园,在中部偏南的位置汇聚成一个大而清澈的湖,湖水宁静幽深,如同天使的眼泪般剔透,为躁动不安的夏末平添一丝凉意。

    校园里的建筑依山傍水而建,至少都有二百年以上的历史,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漂亮得如同童话中的城堡。

    分散在西南部的宿舍楼,是一水的乔治王时期风格的红砖白窗建筑,这些建筑物每一幢都是不尽相同,唯一相似之处是,它们背阴的暗红色墙面上都爬满了绿色的藤萝,透露出新英格兰地区独有的优雅学院氛围。

    如果仔细观看,不难发现这些生命力旺盛的藤萝,它们像一条条细小的蛇一样,沿着红砖楼的墙面攀缘而上,每根藤蔓上都密密匝匝地长着一小片一小片可爱的卵圆形,或是五星状叶片,那么葱茏茂密,那么繁盛蓬勃。无数根藤蔓彼此交错后,沉沉地似要下垂,却又充满喜悦地按照自己的轨迹不停歇地向上延展,织成了一张繁密的绿色大网,岁月更迭中,网住了多少在这里放飞青春的孩子们成长途中不为人知的孤独,忧伤、快乐、彷徨……

    整座校园也是绿草如茵,中央大草坪上生长着许多参天的古树,一条条铺着石板的整洁小路,或交错,或平行,穿过校园,连接着剧院、图书馆、体育馆、餐厅和各处教学中心。

    原先,校园里最新的建筑——以藏书量巨大,而在全美私校中都鼎鼎大名的图书馆,如今,已经被一幢更新的建筑物取代。这就是位于学校西北角那幢现代风格的图书馆。

    这座建筑造价昂贵,通体都是金沙色的玻璃幕墙,弧形观景电梯,内部的设施更是极尽奢华,还配置了各种价格令人咋舌的科学实验设备,顶层的天文学教室还拥有球幕放映功能和一个全视野的观星台,和十几台最具专业水准望远镜。

    这幢楼连同里面的设施,都是一位中国籍富豪捐赠的,大楼顶层的金沙色玻璃上,用凸起的银色字镌着一个拼音拼写而成的名字:Jiawei Bai。

    奢华固然是奢华,这座坎儿新的科学楼,矗立在众多传统而古老的建筑中,如同一个暴发户站在一群绅士们中间。

    唯一遗憾的是,原先设计的罗马式顶楼花园被暂时搁置停工了,这项建筑计划也说不定是被彻底取消了,不过,几颗巨大的白色花岗石罗马柱仍零星堆放在楼顶平台上栉风沐雨。

    好事者猜想,顶层停工,是因为捐赠这幢科学楼的大金主,已经如愿以偿地将自己的宝贝女儿送进了这所美国最著名的私立高中,再锦上添花的追加投资就属于多此一举了,这绝对是一个精明商人的思维。

    这是一幢带着浓浓的法国新古典主义风格的房子,美艳无比的贵妇坐在贴了金箔的宽大沙发上,高高扬起漂亮的下巴,问一个模样精明的中年金发女子:“Cathy(凯西),我们的行程安排好了吗?”

    凯西用带着口音的中文说:“是的,夫人。先生说有重要的谈判分不开身,所以,只吩咐我安排您和小姐行程,原定要去拜访美国的几位客户和朋友,您看还要安排吗?”

    贵妇悦耳的声音中含着一丝骄矜,道:“那就不必了吧,我和他们也不熟,等小蕊爸爸有时间一起去的时候再说吧。不过,我知道东海岸有不少我的影迷,可以安排一个见面会,时间不要太长。”

    “是,夫人,没问题。您和小姐的头等舱机票,还有七位随行人员的机票都安排好了。到时候,您在小姐的新学校还要出席一些活动,我在距离学校两分钟车程的万豪酒店,为您和随行人员安排了五晚的住宿。你在美国其余时间,将回到康州格林威治镇的宅邸居住,我已经通知那里的管家,做好了一切迎接的准备工作。”

    贵妇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水晶花瓶中大朵大朵白色复瓣芍药,问道:“学校那边有什么人出面接待?”

    凯西踌躇道:“学校那边说……开学季……比较忙……”

    贵妇脸上出现愠怒之色,说:“什么意思?我们可是捐了一座楼的呀!少说也要上千万美金!”

    凯西战战兢兢地说:“……学校说,一位校董,和一位负责住宿生管理的副校长去机场迎接您和小姐。”

    贵妇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说:“我就是说嘛,美国人也是懂礼数的。”

    坐在一旁的白馨蕊,如同妈妈的年轻翻版复刻,她操着一口发音漂亮的地道美音,带着和妈妈一样倨傲的语气,对凯西说出了丝毫没有谢意的感谢:“很好,谢谢你,凯西。”

    名叫凯西的女子恭敬离开。

    转眼间,白馨蕊换上了一副撒娇的模样,对妈妈说:“妈妈,去美国读书多闷呀,你给我留一部车子,要拉风一点的,这样,我周末就可以让司机带着我去波士顿吃龙虾,去纽约逛街,看歌剧了。”

    妈妈爱怜地看着女儿,说:“妈妈最近也没有通告,至少也可以在美国住两个月的。妈妈走了,司机和保姆都会要给你留下。”

    贵妇一边和女儿闲聊,一边拿起茶几上一个男士用的手机,侧身挡住女儿的视线,用做了精美的法式指甲的纤白手指划开屏幕……

    白馨蕊斜倚在另一张宽大的沙发里,仰着小脸,百无聊赖地看着从高高的屋顶上垂下来的水晶吊灯,开心地对妈妈说:“妈,小飞哥哥和大鹏哥哥都说啦,他们每个月要轮流飞到美国去看我。”

    贵妇敏捷地用指尖点开微信图标,发现聊天纪录的最上面,赫然出现了一个年轻女子回眸浅笑的头像,头像上的女子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也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美人。贵妇点开女子的头像,用手指滑动放大,发现她那略带神秘的侧颜,和柔美颈部的线条,简直迷人到了极致。最关键的是,屏幕上的女子非常年轻,饱满的红唇,丰盈的额头,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出头。贵妇看着看着不由得一阵失神……

    白馨蕊娇声唤着:“妈妈,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嘛?”

    贵妇合上女子的头像,然后佯装生气地对女儿说:“听到了,听到了,你不要再跟妈妈提你那些狐朋狗友了好不好,爸爸费尽心思让你去美国念书,就是为了让你离那些不良少年远远的,什么小飞,大鹏、俊峰、阿晖,这些小混混将来都不会有什么出息!”

    贵妇边说话,边点开了微信主人与那个女子的聊天纪录,手指迅速滑动屏幕,一条条飞速浏览着聊天纪录,瞬间好看的长眉蹙了起来。

    白馨蕊起身坐到妈妈身边,像扭股糖一样腻在妈妈身上,轻笑说:“开Enzo(法拉利的一款跑车)和Reventon(兰博基尼的一款顶级跑车)的也叫小混混,全上海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想。人家爸爸也是好几千万身家的呢!”

    这时,从楼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贵妇立刻关上了聊天纪录,然后熟练地将这个女子的信息设置成未读状态。脚步声更近了些,已经在客厅正对的大理石旋转楼梯上踩出了哒哒的声音。女子从容地将手机按至黑屏,不动声色地放回到茶几上原来放手机的位置。

    她“哼”了一声,略略提高声调接住了女儿的话茬,道:“我的心肝,妈妈可不愿意听你说这种没见识的话,好几千万算什么,充其量就是口袋里几个叮当乱响的零钱!这样的人也敢来勾搭我的宝贝女儿,如意算盘打得太响了吧。”

    转而又用宠溺的神情看着白馨蕊,一把将她搂过来,柔声道:“宝贝啊,不要理睬那些小瘪三好不好?你这么漂亮,找对象嘛,也要找一个有点学问的,至少也不能比你爸爸差。你还小呢,不着急的。我们给你安排的这所学校可以说是美国最好的贵族学校,你到了那里,会遇到欧洲的皇室,中东酋长,还有俄罗斯富豪的孩子……一个个肯定是又有学问,又帅,家世又好,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

    这时,白馨蕊的父亲已经下楼走进了客厅,母女俩相拥谈心的美好画面映入他的眼帘,他脸上绽开笑容道:“小蕊背着爸爸,在和妈妈说什么悄悄话呀?”

    白馨蕊亲昵地叫了声“爸爸”,撒娇地飞跑过去,攀住爸爸的脖子,说:“在说美国新学校的事情呀。爸爸你真好,国内的学校无聊死啦,我早就上腻啦。”

    白嘉伟不苟言笑的脸,立刻浮现出由衷的喜悦:“宝贝女儿开心就好。出国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还有什么想要的,就告诉爸爸。”

    白馨蕊嘟起嘴说:“什么都不缺了,就是想让爸爸陪我去学校。”

    白嘉伟在女儿粉嫩的腮帮上亲了一下,和蔼地笑着说:“爸爸最近忙,有很多重要事需要处理,这次不能陪你过去。不过,爸爸和美国的合作项目越来越多了,以后,每年会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美国,爸爸会经常去看你的。”

    贵妇迎上前,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容,说道:“嘉伟,今晚想吃什么?我已经让厨房去准备了你爱吃的雪菜烧黄鱼、清炖狮子头、香菇菜心和……”

    白嘉伟眼光躲闪,打断了贵妇的话,道:“雅倩……今天晚上还有个很重要的见面,不能陪你和小蕊吃饭……”

    贵妇无限委屈地低首一叹,旋即,轻轻抬起头,美丽的双眸已经泛起晶莹的泪光,她走上前,替白嘉伟整理着略有些卷曲的衬衫领角,柔声嗔怪道:“已经有半个月都没有陪我和小蕊吃饭了,对吧?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白嘉伟爱怜地在妻子额际吻了一下,揽着娇妻*的肩膀坐到沙发里,说道:“我知道,我心里有数。听张律师说,你和小蕊的移民手续都办妥了,另外,小蕊名下那套罗德岛的房子也修缮一新,只等着迎接新主人入住了!那原来可是小洛克菲勒遗孀的宅邸,相当气派呐,你和女儿肯定会喜欢的。这样格林威治、罗德岛、西雅图、长岛、洛杉矶轮流住着,你也不会觉得太闷。雅倩啊,别总想着复出拍戏,那些导演和制片人嘴上像抹了蜜一样,还不是想从我这里套到投资?你呀,在美国躲躲清净,陪陪女儿,把身体养好了,再给小蕊添个弟弟才是最圆满的!”

    雅倩娇媚一笑,嗔怪道:“说得容易,也不看看你天天都几点回来……”

    白嘉伟一手揽着妻子,一手拉着女儿,柔声道:“我这么辛苦应酬,也都是为了你和小蕊啊。听话,你们先吃饭,我今天会早点儿回来的……”

    白馨蕊坐在父亲身旁沙发上,拖着腮,习以为常地看着这一幕,她一脸天真烂漫,带着甜得化不开的笑意,眼底流转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与嘲讽。

    白馨蕊扒在车窗玻璃上向外张望,A校的迎新日简直就像是一个盛大的狂欢节日,叶脉一样四通八达却并不规则的主路上人来人往,全是满面笑容的同学和家长。

    她能看出,每个人都力图在这样的日子里穿得正式些,其中也不乏穿民族服装,或标新立异者,来自非洲大草原的雷鬼辫,印度的纱丽、阿拉伯的白袍、日本的和服,从大家的着装服*分国籍着实不是件难事。

    为了迎接来自全世界二十几个国家和美国各个州的同学,道路两旁每隔十几米就插着一个国家的国旗。

    校园内的十几处停车场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汽车,场面堪比名车展览,据说,近几十年来,特别是学校明令制止学生和家长再驾驶私人飞机来上学之后,A校的家长和学生们出行已经变得越来越低调了。

    坐在坦克般巨大的保姆车里,后面还跟着三辆黑得耀目的奔驰,白馨蕊竟然失望地发现,车队从校园主路经过时,没有一个人侧目。

    不同肤色,穿着各异的家长和孩子们从校园的四面八方向着学校的主楼聚集过来,使得校园主楼前原本空旷宽敞的中央大草坪,一下子变得熙熙攘攘。

    “小蕊,云姨跟着你去办手续,我一会儿要去见校长。”黄雅倩的声音听起来如同一切尽在掌握。

    其实,不用黄雅倩多说,她早就看见了恭候在主楼停车场对面的红砖甬道旁,那几位衣冠楚楚的绅士。

    初来乍到,满心都是新鲜劲儿,她巴不得早点儿把妈妈打发走呢。不过,她可不想让黄雅倩听出她的不耐烦,便娇说道:“放心吧,没有什么是我搞不定的,否则,将来还怎么住校。”

    黄雅倩刚走,她就自在地舒展了一下腰身。爸爸说得没错,这座校园果然很美,比她先前从学校官网上看到的还要漂亮许多,置身其中简直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就连空气都比上海新鲜。

    她的目光在来来往往的新生中狂扫一通,触目所及都是各种风格的帅哥,这一点令她心花怒放,当然,美女数量之多也超过了她的想象。

    这时,不远处一根成了精的豆芽菜率先引起了她的注意,直觉告诉她,这是个中国人。她不禁细细打量了两眼豆芽菜,虽说瘦了些,模样倒是还算斯文,身上还带着那么一股清雅的诗书气。

    几秒钟后,她的推测就得到了证实,因为那个男孩的妈妈,一个看上去十分知性的中年女子,正在热情地和碰到每一位亚裔面孔打招呼,没聊上两句就会问人家是不是来自中国的。偏巧,她问的人里十有八九都不是中国人,他们大多来自韩国、日本、泰国,或是新加坡。

    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个模样酷似中国模特吕燕的学姐,那男孩的妈妈立刻他乡遇故知般拉住人家的手,三五句英文寒暄之后,就用中文攀谈起来,那个女孩一头雾水,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白馨蕊轻哼了一声,扭身朝主楼走去。

    凭她的经验,一看就知道,那种皮肤晒得黝黑,长腿翘臀,胳膊上肌肉线条分明的亚裔,肯定一句中文也不会说的ABC(American Born Chinese 生长在美国的华裔),就是俗称“香蕉人”的那种。

    学校的主楼是一幢建于十八世纪洛可可风格的古老建筑,最早是一座私人宅邸,1979年《美国历史建筑名册》,将这座有着浓郁法国贵族风格的建筑物收录其中。

    今天,这座大楼迎来了她建校二百多年来的又一届新生。

    大楼正中,对开的两扇沉重雕花木门正上方,挂着一个蓝底白字的横幅,上面写着“Welcome to A Academy(欢迎来A学院)”。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阵令人舒爽的凉意迎面而来,隔绝开了外面的燥热。这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圆型大厅,挑高50英尺的房顶上垂下来一盏豪华的水晶吊灯,浅色大理石地面正中央,是用各色大理石拼成六芒星图案,看起来颇为复杂,暗红色雕花樱桃木装饰的墙壁上,悬挂着几幅镶了厚重金漆雕花木框的巨大油画,置身其中,如同走进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奢华中透出凝重和肃穆。

    宽敞的大厅里人头攒动,除了美国本地的学生,还可以看到很多不同肤色,不同种族、不同着装的的孩子和家长。几张签到桌后面,站立着学校负责接待新生的老师,和来做志愿者的高年级学生代表。他们正在细致耐心地帮新同学签到注册,领取ID卡、宿舍门禁卡、房屋钥匙等。

    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显示出极大的诚恳与热情,不厌其烦地回答着新生和家长们提出的各种刁钻古怪,乃至搞笑无厘头问题,同时,还要不厌其烦地向他们讲解开学几天的活动安排。

    本以为办手续,会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不成想,一位身穿绣有学习徽章衬衫,长着一张船型大嘴,咋看上去有点儿像女版憨豆先生的高年级学姐,被分配来全程协助她,不等她开口问,学姐就朝她亲昵地挤了挤眼睛,大拇指回勾,朝自己的鼻子一指,说:“我叫阿曼达,比你大两个年级,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

    在学姐的帮助下,排队、闲聊、加上办手续不到二十分钟就搞定了。

    不一会儿,两人也熟络起来,阿曼达压低嗓门儿,说:“你刚来学校,等时间长了就会知道,咱们学校故事多着呢,你要是想知道任何人的糗事八卦,不用去找第二个人,我全了解。”

    这一句话,立时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白馨蕊眼睛一亮,八卦谁不感兴趣?

    正说话间,她如同被高手点了穴道,站在原地石化了,眼睛直直看向落地窗旁的紫色单人位丝绒沙发方向,张开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阳光从半开的红樱桃木雕花长窗中照射进来,一张精致小巧的法国风格雕花木质圆桌上,摆着一个黑白分明的国际象棋棋盘。坐在棋盘一侧的红发少年身材高大,背脊挺得笔直,一张惊世骇俗的俊美面庞,炫目得如同阳光,新鲜得如同浆果,高贵得如同神祇。

    白馨蕊,上海滩的夜店小公主,世界各地什么样的帅哥她没见识过,但是,这么帅的,她真没见过!

    两腿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圆桌附近,近距离欣赏帅哥,她感觉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他的头发是金红色得,眼睛是金棕色的,大而深邃,即便是看着手里的一枚棋子,也是含情脉脉的样子,他的鼻子高挺,就像她见过的大卫雕塑般完美,嘴唇性感微丰,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倾倒众生。

    哒地一粒落子,让白馨蕊从花痴状态下恢复正常。

    她将贴满夺目钻石的深蓝色纪梵希T恤衫的下摆往短裤又掖了掖,以便更好地彰显出她那两条鹭鸶般又长又直的美腿,又将锁骨链上的钻石吊坠扶正,眼巴巴地期盼着少年一抬头正好看到自己,一见自己刚好被她得绝世美颜迷住,然而,少年却始终凝神棋局,无暇他顾。

    白馨蕊不懂国际象棋,揣摩着,这盘棋很难下吗?

    目光不由自主移到和他对弈的人身上,不禁一愣,一时间竟没分辨出她是亚洲人还是欧美人。

    女孩有一头海妖般长而微卷的亚麻色头发,阳光下丰盈饱满的光泽让她看上去像个带着光圈的天使。婴儿般的肌肤白得几乎透明,一双美目占了半张脸,幽冷如同冰湖,卷曲的睫毛长而浓密,窄窄的巴掌小脸,配上微微扬起的下颌,轮廓完美到了极致。

    混血!

    白馨蕊沮丧地发现这个事实的同时,还留意到,红发少年似乎和这个混血女孩之间并不陌生,每走一步棋都会意味深长地望上她一眼。

    尽管她不会下棋,却也有种把这个混血小妖精从沙发上拽起来,自己做到少年对面的冲动。

    身旁的阿曼达不失时机地将她拉到一边,一脸了然神情,诡秘一笑道:“你这个反应很正常。威廉是咱们学校所有妹子的梦中情人,每一个人见了他都会被倾倒,没有例外。”

    “威廉?”白馨蕊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重复着,多么高贵的名字啊!像是个王子。

    来学校之前,黄雅倩就跟她念叨过,目前,在A校就读的同学中,有美国四大传统政治家族中的两位公子、摩根集团的继承人、罗斯柴尔德集团的公子、一位阿拉伯王子、范德比尔特家族的两位千金、日本四大家族的两位千金……还有一些什么显赫的家族她也记不住了。

    看威廉那风雅的气质,不知是出自哪一个名门望族。

    阿曼达仿佛看出了白馨蕊的心思,不问自答:“威廉没有显赫的出身,据说他们家很穷。”

    白馨蕊用难以致信的目光看着阿曼达,没开玩笑吧?威廉举手投足间的风度和教养,至少是三代以上的贵族家庭涵养出来的。

    “你不用怀疑我消息的真实性。”阿曼达察言观色早就看出了小学妹的心思,说这话时,丝毫不掩饰脸上的骄矜之色,“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优秀男生。”

    “他长得这么帅,完全不必须要富有,更不需要优秀。”白馨蕊说话时,眼睛还忍不住花痴地瞟向落地窗方向。

    阿曼达从鼻孔中轻哼了一声,她看出了小学妹的无知,决定将A校的一些常识向她普及一下:“对了,我刚才没来得及恭喜你,恭喜你能进入A校。”

    白馨蕊转了转眼珠,不知学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她继续说道:“不优秀的人怎么可能被咱们这种录取率比常青藤大学还要低的私立高中选中?要知道,即便在美国的社会精英阶层中,也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人能进入咱们这样的顶级私立高中。举个例子,布什总统在任期间,他的一位亲侄子申请了咱们学校,却因某些方面没能满足条件而被拒绝,布什总统本人亲自給校长写信,仍未被录取。”

    好容易听出些端倪,白馨蕊的思路不禁又转到了刚刚见到的哪位帅哥身上,问道:“照你这么说,那位叫威廉的帅哥得有多优秀才能进咱们学校?”

    “他是咱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你说,他有多优秀?”阿曼达不答反问。

    “哦?”白馨蕊轻飘飘地发出一个不屑的单音节,学生会主席很了不起吗?在国内,这个词可是和“马屁精”,“学校的走狗”大同小异。

    “可能你还不了解,”阿曼达觉得这个来自中国的女孩何止无知,简直是愚蠢!

    她趾高气昂地说:“在A校二百多年的历史上,能当上学生会主席的人,无一例外都成为美国主流社会的规则制定者,有的甚至成为了推动历史进程的人物。一个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不但拿着全奖就读A校,还能从众多世家子弟中脱颖而出,当上学生会主席,由此,你可以想见,他需要拥有多么非凡的才智了吧?”

    这话着实令白馨蕊吃惊。原先,她肤浅的以为,所谓的美国最顶级私立贵族高中,只是一群政商要人显示等级和财富的一种工具,这里无非是一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这位学姐的话却让她忽然有所领悟,原来,爸爸口中常说的,美国社会阶级固化的手段,大抵就是指这样的学校吧。

    这里拥有美国最精英的教育家和学者也拥有最卓越的同学,在不久的将来,那些人或将走上美国政坛、或将操纵全球金融市场、抑或是用科技手段改编世界……

    难怪爸爸当初总是对她说,一份小常青藤高中的校友录,远比常青藤大学的校友录值钱,彼时的她完全不解其意,此时,她似乎明白了爸爸斥资上千万美金給学校捐一座科学楼的原因。

    转念一想,在被金钱和权势追捧的阶级固化机制中,向上流动的几率如同水分子之于大海,而威廉不就是那样一枚稀有的水分子。

    一旁的阿曼达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他超帅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他智商还超高,成绩好没什么奇怪,他从七年级起就横扫美国青少年国际象棋赛的奖项,今年才十七岁已经拿过三次全国冠军。你完全想象不出,他打篮球的姿势有多帅,咱们学校最帅最聪明的帅哥都集中在篮球队,他是那儿的副队长,啊,还有戏剧社……”说到激动处,阿曼达两道细弯弯的眉毛在宽大的额头上灵活地上下翻飞。

    白馨蕊觉得眼前这个小卷毛学姐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她不置一词,只是用纯真无邪的目光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他还是校刊社长,在最近的一次文学比赛上拿过全国第三,去白宫见过总统,他还带领着辩论队在全州所向披靡,对,他还是白色珞珈俱乐部的主席……总而言之,他在学校的成就无人能及。”

    阿曼达说得口沫横飞,白馨蕊听得心驰神往,但是,她脑子仍是清楚的,思维仍是跳跃的,她冷不防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坐在威廉对面的那个女生是谁?”

    “我不认识,和你一样是新生呗。”阿曼达卡壳了,几秒钟后,才回答。

    “新生怎么会和威廉那么熟?”白馨蕊半信半疑。

    “这个嘛……”

    正说着话,不远处的一个签到桌前,好像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混乱。

    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国少年,炸着一头鸡窝般的乱发,手边放着两只又破又土气破的大箱子,此刻,正满头大汗地和接待老师连比划带说。

    白馨蕊侧耳一听差点儿笑翻,他的英语简直差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只听接待老师尽量放慢语速说: “很高兴认识你,罗伯特,欢迎来到学校。抱歉,请再说一下你的姓氏。”

    那个被叫做罗伯特的男生想了半天,显然是在回忆我大天朝英语课堂上,老师重点强调过的“last name”,到底是姓还是名字。纠结了半天,才开口用怪腔怪调的发音蹦出个疑似姓名之类的双音节:“Yiting。”

    老师低头的食指在表格上的姓氏一栏中慢慢向下滑,在滑了整整两页纸之后,抬起头,用困惑的目光看着他,显然是没有找到“Yiting”这个姓氏。

    此刻,那个男孩额头上冒出豆粒大的汗珠子,白馨蕊眼睛一溜,分明看见他褪色的蓝色短袖运动衫腋下有一小圈白色的汗碱印子,她回忆之前的十三年锦衣玉食的人生,印象中似乎从没见到过这样一个衣衫褴褛,且不清洁的人。

    下意识地用手捂住鼻子,仿佛要挡住随时可能飘过来的怪气味,她在心里暗自腹诽,学姐不是说,美国精英阶层只有百分之一的人有机会进这样的名校,那么这个傻瓜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在门外见到过的那根豆芽菜迈着从容的步子朝傻瓜走过来,不动声色地说道:“你是姓陈吧?我在新生名单上见过你的名字,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查理。”

    白馨蕊心里暗自发笑,这男生做人真累,替人解围还小心翼翼,不让对方丢了面子。

    一回头,那个阿曼达学姐带着玩味的笑容,说:“我要去校刊杂志社开会去了,每年新生的的笑话和糗事都不少,等我有功夫再给你慢慢讲。对了,临走前,你可别忘了在那间屋子领电脑。这几天,学校有很多安排,你要仔细阅读文件夹里的时间表。我建议你趁着开学前,多认识几个新同学。”

    送走学姐,白馨蕊走进她指点的那个房间,一进门就看见大理石地板上堆着一摞一摞白色的苹果电脑的盒子。

    一位学姐招呼她填写表格,她俯身填表的时候,听到身后那位俄罗斯籍学长正在给新生解释电脑的用处:“这台十三英寸的MACBook Air,是你们每天上学必备的物品。学校规定,上课时,不允许携带自己的电脑,一定要用学校给同学们配置的这台电脑。我建议,如果,你们课后找各科老师去请教问题,最好也随身带着这台电脑。咱们学校的IT工程师已经事先在电脑里安装了Adobe和Microsoft Office等必要的软件,桌面上有咱们学校学生平台的快捷图标,用起来很方便。这台电脑唯一的缺点是内存不大,学习足够用了,玩游戏就不要考虑了。”

    忽然,她听到 “哇——哇——”两声怪叫,惊得手中的笔险些滑脱。

    回头一看,又是那个城乡结合部打扮的粗壮男孩在作妖。他如同抽彩票中了大奖般,举着手里银亮的电脑一阵雀跃,样子傻到不忍直视,嘴里还说着东北味的普通话:“老好了!哈哈,没想到学校连电脑都发,碉堡了!”

    忙乱之中,校园卡、门钥匙、电子学生卡……齐齐从他破运动服口袋里掉落在地上,身旁的俄罗斯学长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

    白馨蕊看见,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小东西中间,十分不和谐地躺着一个四四方方,名片大小,质地粗糙的小木牌,上面悬着一截村气十足的红色丝线,还烫着“永保平安”四个醒目的金字。

    豆芽菜默默地低头,帮傻大个把掉落的其它东西捡起来,放在新发的印有学校校徽图案的书包里。

    俄罗斯学长俯下身,盯着那个粗糙的小木牌看了半天,完全搞不懂这是什么新鲜物什。

    傻大个脸上是大写的“尴尬”两字,蹲下身一把捡起了地上的木牌,小心翼翼地搓起嘴唇用嘴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豆芽菜看着满脸狐疑的俄罗斯学长,从自己白色T恤衫的领口处揪出一条红丝线,丝线底下拴着一小块晶莹剔透的玉佩。识货的白馨蕊一眼就看出,那年代久远的玉佩和路边摊上买的破木牌儿,价值相差何止千万,放在一起却也莫名其妙地相得益彰。

    只听豆芽菜一本正经地向俄罗斯学长解释道:“安东,在我们中国,这是一种幸运符。”

    被叫作安东的俄罗斯帅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虔诚地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十字架,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儿,又双手合十比了个佛教阿弥陀佛的手势,格外认真地说了句:“祝福好运。”

    豆芽菜和傻大个各自拿着自己的幸运符,蹲在地上相视会心一笑。

    白馨蕊有些不耐烦了,开口道:“怎么?你们俩拿着块破石头和破木牌,就在这上演失散多年的兄弟异国相认的戏码,是吗?可以喊卡(cut)了吗?人家还等着领东西呢!”

    两人听见竟然有人在说中文,不约而同地抬头。

    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条极为细长的腿,那是两条介乎于小女孩和少女之间的腿,幼细的足踝,纤长的小腿,透过苍白晶莹的皮肤,精巧膝盖凸显出来,从修长的大腿再向上望去,一条时下流星的破边牛仔短裤,松松挂在胯上。

    两人的脸同时泛起羞赧的红色。

    不过,他们马上看到了女孩插在腰间的手,这双手比豆芽菜男孩手里的羊脂玉还要洁白光滑,放在不盈一握的腰间,是嚣张霸道的姿态。

    瞪得贼大的眼睛里满是愤怒,却又透出稚气可爱,张狂无邪,尽管一脸不友好的表情,这张脸蛋却漂亮到不真实,如同漫画里走下来的美少女。

    两个男孩忙闪身,让开一条通道,白馨蕊走过去的时候,斜睨了一眼傻大个,扑哧笑出声:“怎么?睡醒了连头发都不晓得梳一下?”

    傻大个大窘,红着脸低下了头,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白馨蕊麻利地抱着自己的电脑一蹦一跳地往外走,临出门,还侧过半张脸冲两个男孩做了个鬼脸,细长的眼尾如同凌风舞动的凤翼向上微微挑起。

    安东用留恋的目光看着女孩远去的身影,半天才回过神来,自语道:“这个女孩长得就像个瓷娃娃……”

    在主楼外的中央草坪上,白馨蕊和妈妈顺利汇合,身后跟着保姆和六七个保镖走在校园里的感觉果然拉风。

    刚才,就在拐上通往宿舍去的小路之前,她隐约还听到有人在议论他们,白馨蕊心里暗自高兴,无论如何,她终将成为这个校园的传说。

    Jonason Hall(乔纳森楼)是校园里一处比较古老的乔治王风格建筑,红砖,白窗,斜坡屋顶,讲究的白色雕花门廊。这幢楼共有四层,是五幢高年级女生宿舍之一。

    尽管学校破例把只有十二年级学长才可以住的三楼套间分配给了白馨蕊,在黄雅倩看来,这里简直太寒酸了。

    四个保镖将白馨蕊的行李放进了房间就离开了,事实上,允许他们进入女生宿舍已经是破例,保姆云姨和助理凯西在白馨蕊的的寝室内忙着收拾整理,母女俩则坐在套间外屋的沙发上品着咖啡聊天。

    黄雅倩在房间里走了一圈,仔细检查过客厅、洗澡间和两个单独卧室,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仿佛自己的女儿将要遭受极大的苦难,“学校宿舍太小了,对面那个房间好像还住一个学生,我们的小公主要和别人合用一个洗澡间,也太受委屈了。没想到,几百年名校,宿舍这么差劲。宝贝,要不你先和妈妈住酒店,我尽快安排在学校附近买一幢房子,每天让司机接送你上学好不好?”

    白馨蕊一撇嘴,撒娇道:“不要嘛。我就要住学校宿舍,不是说好了住校嘛!”

    “也好,住在学校,你还可以多花点时间学习。”黄雅倩掐了一把女儿水嫩的腮帮表示妥协。

    “妈妈,你刚刚有没有仔细看从中央草坪上穿过去的那个高个子男生?”白馨蕊笑眯眯地问。

    “中央草坪上男生多了,妈妈怎么知道是哪个?”

    “就是那个红头发的。”白馨蕊急得撅起粉艳艳的嘴唇。

    “哦,看到了。很出众的一个男生。”黄雅倩依稀有些印象。

    白馨蕊对妈妈轻描淡写的夸奖很不满意,忽闪这大眼睛说:“帅得让人流鼻血,对不对?帮我们办手续的学姐告诉我,他叫William(威廉),还是学生会主席呢!绝对是我们学校的颜值担当,完爆所有好莱坞各路大明星。就算《暮光之城》里的罗伯特·帕丁森、《歌舞青春》里的扎克·埃夫隆和《魔戒》里的精灵王子合体,也比不过威廉的一根小手指头。”

    黄雅倩笑了:“哪有那么夸张?妈妈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你出国见了世面,就看不上以前追你的那些小瘪三了。他们追你都是有目的的!”

    白馨蕊点点头,眉开眼笑地抱着妈妈的脖子说:“是呀,我们学校里帅哥还真是大把的呢。对了,我刚才还看见一个肌肉男,还有一个瘦高个子,大长腿的男生,也都挺帅的,而且还是中国新生……”

    黄雅倩见女儿到了美国,话题仍然离不开男生,佯装生气地道:“小蕊啊,妈妈算是够开通的了,但是也要提醒你几句,别像在上海的时候那样胡乱交男朋友,你还小,英语又那么好,多读点书,多学些东西!晓得吧?”

    “是,母上大人。”白馨蕊嘴里应着,心里却早就打起自己的如意算盘了。

    黄雅倩搂着女儿的肩膀,说:“刚刚,我和凯西和校长见过面了,你的情况也都和他讲了,农先生说学习上有什么问题,不用客气,直接去找各科老师,他们会给你开小灶。另外,学校可以安排一对一的长笛老师和芭蕾舞老师,据说,都是得过国际大奖的。你在学校要做的就是不断提升自己的含金量,这样才能和你的身份、脸蛋相配,懂了吗?”

    白馨蕊娇嗔地腻在妈妈身上,说:“妈,你真够啰嗦的。这些我都懂,男生就喜欢那些装文艺的女生,就像刚才那个和威廉下棋的绿茶婊,哼,哪里有我漂亮?”

    黄雅倩一听,不高兴了,说:“哎,小蕊,你可是在真正的艺术家庭里长大的,不好随便拿来个什么人都来和自己比的,那是自贬身价,晓得吧。”。

    “这个我懂的。”

    “妈妈还要多啰嗦一句,就算是有帅哥追你,你也要学会矜持,这个学校里的男生出身非富即贵,太容易上手的女孩就不金贵了。”

    白馨蕊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变成自矜身份的倨傲和身边美艳的女年女子越来越相像。

    送走了妈妈、凯西和云姨,白馨蕊百无聊赖地回到乔纳森楼,在一层的Common Place(公共区),看到一个金发大长腿学姐,正盘坐在宽大的沙发里玩手机。

    上午见过面的*男生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走了进来,那根豆芽菜忙着向学姐打听事,几乎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只听豆芽菜说:“打扰一下,我们想找薇薇安。”

    “没问题,稍等。”女生看了他们一眼, 跳下沙发,就朝通往宿舍东翼的小门走去。

    白馨蕊本想上楼,用眼角瞟了一眼坐在沙发上局促不安的两个男生,觉得他们的样子十分有趣,便停下脚步,像开倒车似的后退几步,问道:“你们是九年级新生吗?认识一下,我叫Stella(丝黛拉),白馨蕊。”

    高个子男生马上从沙发上起身,客气地上前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江睿辰,他叫……”

    不等他把话说完,白馨蕊挑了一下修长的眉毛,扬着下巴,道:“明天晚上我请客。我妈说这边有个很棒的牛排馆,所有中国的新生一起来吃饭吧。”

    江睿辰眉头微蹙,略一迟疑,随后,打开手机日历,翻看了一下,然后答道:“哦,可以的,明天晚上我没安排,谢谢。请客不必了吧,AA就可以。”

    白馨蕊睁圆了眼睛,傲慢地说:“我都说了我请!明天下午5点半在乔纳森楼的楼下等。千万别忘了!”

    傻大个男孩拽了一下江睿辰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争,并对着白馨蕊风一样飘上楼的背影大喊:“白同学真是个敞亮人儿,谢谢哈!”

    再一次见到威廉,是在次日上午领导力活动(Leadership Activities)的第一个环节中。

    尽管白馨蕊觉得上百个新生分成好几圈坐在阳光普照的中央大草坪上,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但是,当威廉带着学生会副主席罗杰斯走到她所在的圈子中央时,她和坐在这个圈子里的所有女生一样,不由自主地发出傻傻的欢呼声。

    威廉带着沉稳高贵的气度、平易近人的姿态和每一个同学打招呼。他太耀眼了,整个人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发光体,无论男生还是女生,几乎没人敢直视他超过两秒钟,白馨蕊的眼睛却像章鱼带着吸盘的触角,没能从他身上离开须臾。

    他身材高大且比例匀称,肩膀宽阔,双腿修长笔直,一件普普通通的淡蓝色T恤,和一条熨烫平展的深蓝色裤子,被他穿出了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他的肌肤略显苍白,浓密的红色的头发吹成了火炬一样向前突出的形状,在阳光下亮闪闪的,犹如一小团火苗,鼻梁挺拔高耸,一  双神采飞扬的金蜜色的眼瞳仿佛吸收了太阳的光芒,充溢着温暖,就连俊逸的脸颊上一层金色的小绒毛也在太阳下放光。

    白馨蕊在心里反复祈祷着威廉能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呆得再久一些,或许是福至心灵,威廉果真留了下来。

    在新生们做了一圈自我介绍之后,帅气的威廉用风趣幽默的口吻给他们讲了学校的历史和各种奇闻逸事。圈子的的每一个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倾听,仿佛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永远不再重复的美妙音符。

    白馨蕊了解到:二百多年前一位年轻的牧师Usher·Arnold(阿瑟·阿诺德)带着他24岁的妻子和几位门生从欧洲大陆不远万里,来到了康涅狄格州的这个小镇上,他发下誓愿,要以触及灵魂的教育,为社会和国家培养出更多正直、善良、有责任感、有真才实学的栋梁之才。当地的一位著名的律师被阿诺德牧师的精神感动,将自己在乡村的一所庄园宅邸捐献给他们建立起了一座学校,为当地的贵族白人男孩子提供受最精良也是最严苛的教育。

    阿诺德牧师试验性地将宗教、学术和浪漫主义理想相结合,试图通过基督教式的家庭学校,建立一种超凡脱俗,不追求名利的博雅教育体系,当时,这位伟大的牧师赋予学校这样一个校训——“让我们在人间学习,而知识会在天堂继续。”学校里除了开设宗教课程之外,还非常重视人文教育开设了拉丁语、希腊语和哲学的课程,同时,把体育活动和艺术熏陶也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上,旨在把学生培养成有高度的内在道德和精神素质的绅士。

    阿诺德牧师认为,如果要保持一个人心灵上的纯洁,就必须让少年们的成长的过程中更多地亲近大自然中的山川、河流、大地、树木和鲜花……同时与喧嚣的世俗世界相隔离,所以,他和他的门徒,以及后来入校的师生们非常努力地将学校建设成了一个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神圣家园。

    这个传统延续了二百多年,而A校的占地面积也从50英亩扩建到如今两千多英亩的广大校园。 二战期间,A校的白人青年们曾经为了世界的和平而战,并有100多人牺牲了,学校在后山上的一处空地上,为他们建立起了墓园。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期,学校开始开始接受有色人种,在七十年代开始招收平民学生,并为极其优秀的贫困学生提供助学金,八十年代中才开始招收了第一批女性学生……

    白馨蕊安静地聆听着威廉的介绍,原来, A校曾经把无数顽劣的少年锻造成了社会精英,因此,阿诺德牧师的教育理念在美国的“镀金时代(南北战争结束直至一战开始)”,以及之后的岁月中,得到了新英格兰地区大多数政治权贵和商业贵族家庭的支持,他们纷纷把家中年幼的孩子送到这里来读书。年复一年,从A校走出去的政界、商界、文化界精英不计其数。

    为了保证以最高水准的优质教育资源,给予每一在校的学生最大的关爱和培育,二百年来,学校并没有扩大规模,始终保持着八至十二年级,每年550人左右的学生保有量,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A校招收学生的条件也变得异常苛刻,同时,学费贵得惊人。

    白馨蕊还了解到,校园里散布着一些精巧别致,风格各异的小别墅,那是教师和员工们的住宅。一年四季,近百名教职员工都居住在学校,他们都是真正热爱学生的教育者,倾尽全力服务于这仅有的550名学生,即便是周末和休息时间,他们也愿意和自己的学生在一起进行研究讨论,或是个别辅导,他们甚至还经常把学生请到家里,共进晚餐。

    如今,校园里最老的一位老师已经超过了90岁,从23岁走出哈佛大学的校门,他就来到了A校做起了一名实习教师,并在这里度过六十多个年头,就在几年前,他仍在坚持教学研究。

    校徽图案是一只鹈鹕从自己的胸部啄下一块肉来哺喂幼鸟,正是教师们愿意为学生作出的牺牲的一种象征。

    威廉的讲话无疑是有感染力的,白馨蕊不禁对自己的学校充满由衷的爱和自豪感。

    接下来,学长们领着一众新生沿着学校后山崎岖的小路来到了树林里。林子中间有块空地,空地上立着四个木制的方形台子,大约有一人多高,新生们被分成四个小组,列队站在每一组的高木台前。

    白馨蕊所在的组,由一位名叫做尼古拉斯的高大黑人学长担任队长,他指挥大家在高台下站成面对面的两个纵列,然后,请同学们向对面的人伸出手臂。

    他解释说:“下面我要请一个同学爬到木台上,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背对大家站直。这个站在木台上的同学要大声说出‘Ready to trust!(准备去信任!)’台下的同学要回答他‘Ready to be trusted!(准备好了被信任!)’一旦,他完全做好了下落的准备,就大声说出‘Falling!(落!)’大家要回答他‘Fall on!(落下来吧!)’然后他就可以笔直地向后倒下来,大家必须用手臂接住他。明白了吗?”

    同学们面面相觑,对于彼此陌生的人来说,能够做到互相信任确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谁也不敢第一个去尝试。

    白馨蕊学着身边同学的样子,用穿着汤丽柏琦(Tory Burch)软底皮鞋的足尖试探了一下脚下的土地,尽管上面覆盖着绿茸茸的青草,看起来很柔软,触碰起来却仍是硬邦邦的。

    她抬头看了看高高的木台子,脑补了一下从上面掉下来的画面,心想:这也太危险了,万一台子上的同学往下倒的时候,下面有一个同学走神了没接住,后脑勺要是碰到地上,还不摔成脑震荡?想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尼古拉斯神情严肃地问道:“站在台子下面的同学们要明白,当一位同学站到高台上背对你们的时候,他已经把全部的信任,甚至自己的生命交给了你们。现在,你们有谁准备好了?哪位同学先来?”

    大家沉默了片刻之后,有个叫李恩(Leon)的德国男孩自告奋勇地第一个爬上了木台。

    李恩身材虽然不是十分魁梧,但是,肌肉线条分明,他灵活地顺着木梯子爬上高台,满不在乎地站在高台上向四处张望,似乎站在那个咫尺见方的高台上,看到风景格外与众不同,他甚至还顽皮地朝下面的同学招招手,出了个怪样儿。

    台子下面的所有同学们却已经下意识地伸开了绷得紧紧的手臂,数十条手臂平行着,交叠着,大家的目光一起盯着高台上的里恩。

    尼古拉斯在下面对他喊话:“嘿,里恩,好样的!你准备好了没有?”

    里恩点点头,大声说:“我准备好了,尼古拉斯!”

    说罢,他突然收起了搞怪的笑脸,正色地交臂于胸前,转过身体背对大家,大声喊出:“Ready to trust!(准备去信任!)”

    同学们齐声回答:“Ready to be trusted!(准备好被信任!)”声音即齐且高,彷佛要努力把一种信任和安慰的感觉传递给高台之上的李恩。

    李恩斩钉截铁地大声说:“Falling!(落!)”

    大家赶忙回答:“Fall on!(落下!)”这句声音比之前的一句更高,显然下面站着的同学们比上面的李恩更加紧张。

    李恩一秒也没有犹豫,整个身体裹挟着一股气流呼地一下,从高台上纵身跃下,平平地倒落下来。台下的同学们有秩序地微微朝中间聚拢,还不曾熟识的同学,在手臂相触之际,不约而同地握住了对面同伴的手,他们用臂架起了一个网,稳稳地托住了李恩。那一刻,德国男孩仰面朝天躺在大家的手臂上,眼睛被阳光照得眯成一条缝,却笑得由衷而开心。

    同学们低头俯瞰着这个勇敢的男孩,眼中充满了赞许。

    那个叫做陈义廷的傻大个男孩马上有样学样地走上了高台,在两个榜样的带动下,大家开始按顺序进行。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完成了这个艰难的考验,下一个就轮到白馨蕊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高台上,身体竟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当她在高台上,慢慢地将身体站直,往下一看,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五米,这意味着两层楼的高度,她可不想练习这种没有意义的自杀。

    两只脚仿佛被胶水粘在了高台上,她哆哆嗦嗦地不敢在向前挪动半步。同学们扬起一张张略带稚嫩的笑脸在下面不断说着鼓励她的话。

    或许是她在上面耽误了太长时间,尼古拉斯开始对着她喊话:“斯黛拉,你站的位置不好,请再向前走两步!放心吧,相信我们,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半晌,白馨蕊仍然没有移动一分一毫。突然,她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回身沿着刚才上来的那个木梯子,狼狈不堪地下了高台。下到最后两级台阶时,白馨蕊脚下的虚浮无力,直接滚落了下来,整个人跌到草地上,镶了水钻的Juice Couture(橘郡,少女运动品牌)运动套装上沾满了草屑 。

    有两个同学忙过去搀扶她,鼓励她再次登上高台。白馨蕊既不说话,也不从地上站起来,惨白着一张小脸只是不停地摇头。

    尼古拉斯走过来,伸出宽大厚实的手掌,拉起她的一只手臂,将她从地上拽起来,鼓励她说:“来!斯黛拉,你只要克服心理障碍,信任大家,就能更好地融入到这个新的集体中去!”

    白馨蕊听了这话,竟嘤嘤地哭起来,样子看上去楚楚可怜,好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几个同学围过来安慰她,给她加油打气:“没关系,别害怕,你要相信自己!”

    “我们绝对不会让你摔到地上的!”

    “你要信任我们!再试一试吧!”

    ……

    尼古拉斯也试图再度把她带到高台前,他尽量将声音放得轻缓,说道:“斯黛拉,听我说,你要学会充分信任你的同学和同伴,他们对你的求学过程,甚至你的人生都非常重要。”

    白馨蕊突然用力挣脱开尼古拉斯的手,紧紧抱住一棵树的树干大哭起来,脸上的泪水把精致的容妆冲花了,也全然顾不上,她边抹着脸蛋上的簌簌落下的泪水,边抽抽噎噎着说:“太……可怕了……我才不要跳……哎呀,我的脚……我的脚……好像扭伤了,真的不能跳了……”

    尼古拉斯还想再对她说些什么,江睿辰忙走过来,说道:“尼古拉斯,我想斯黛拉或许有轻微的恐高症,让她先在这里平复一下心情吧。下一个我来!”

    约定在楼下见面的时间已经到了,白馨蕊仍站在宿舍穿衣镜前,欣赏着镜中的美少女。故意迟到几分钟,才是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不二法则,更何况,她还要反复确认自己的整体形象能完爆那个名叫珞羽悠的混血女孩。

    一件宽大的萤黄色丝质衬衫,上方三粒敞开着,微微的一动,镶着夸张的白色米通花边的黑色内衣就若隐若现,腰间束了一条芙拉 (Furla)的黑色漆皮宽腰封,配上简洁的黑色铅笔裤,一双荧黄色的鞋,完美好身材彰显无余。

    一个宽大的足以遮住她大半张脸的墨镜推到头顶,压住了一头长发,整个人看起来,明星味十足。

    请客吃饭这种事情,她在上海也常干,通常来说,是不会有人不给面子的,更何况,这次,她还亲自通知了每一位新生,算是给足了大家面子。

    闲来无事找人吃饭聊天只能算是事情的表象,她让A校的中国新生知道她是谁,顺便会一会那天和威廉下棋的女孩。

    白馨蕊从木制楼梯上一阵风似的走下来,一楼大厅中的四位中国同学不约而同抬眸仰望,这种感受令她十分受用,再拿眼角瞟一眼在场的另外两个女孩,心里的满足更是油然而生。

    那个混血女孩穿了一件长及脚踝的浅蓝色真丝裙子,保守的青果领,素白面孔,无辜的大眼睛,顺直的披肩发,浑身上没有任何一件装饰品,简直像个修女。

    另一个女孩就更不值得一提,过于简朴的碎花连衣裙是国内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大路货,白凉鞋土气得简直如同一个乡下姑娘。

    刚一下楼,那个手欠的肌肉男就借助身高优势,猝不及防地摘下了她头顶上的墨镜,试图戴在自己脸上。试了试,眼镜两腿之间的距离太窄,勉强能让他把一张宽大的四方脸塞进去。

    他戴着墨镜跑到大厅一侧的镜子前照了照,叫嚷着:“哇, 这玩意儿做得老高级了,装酷神器呀!辰辰,快看!哥是不是帅呆啦!”

    还没等江睿辰说话,白馨蕊就跑过去抢自己的墨镜,嗔怒地叫着:“我的墨镜可是芬迪(Fendi)新款的设计师限量版,你要是给我撑大了,我就不要了,你再买个新的赔给我!”

    陈义廷慌忙摘下墨镜撇撇嘴,说:“还给你吧!这玩意儿一看就挺老贵的,哥可买不起!”

    白馨蕊接过墨镜,气势汹汹冲地作势要打他,一挥手,宽大绸料衬衫像降落伞一样兜起一股风,白馨蕊纤瘦的身材,立刻看上去圆滚滚的,显得格外滑稽。

    陈义廷接住了白馨蕊纤细的手腕,哈哈地笑出了声,说:“哎,老妹儿,你今天这身打扮真像只大黄蜂。”

    白馨蕊反唇相讥:“就你还配说我,白衬衫红领带,典型的乡镇企业家打扮!”

    听白馨蕊这么一说,义廷忍不住对着镜子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啊。

    他原本就想穿着那套褪色的运动服和白球鞋去吃饭的,但是,辰辰在他耳边反反复复地唠叨说:那样的豪华餐厅,穿得太随便是不让进门,他这才勉为其难地穿上了自己唯一一套最好的衣服,这可他平日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穿的,为啥在白馨蕊口中竟是这么糟糕。

    他不服气地反驳着:“衬衫领带还能穿出啥花样来?我看你就是嫉妒哥长得帅!

    白馨蕊懒得跟这个土包子男孩废话,转身对其他几个人说:“跟我来吧。我家司机应该已经到停车场了。”

    几个同学跟着白馨蕊来到离乔纳森楼最近的一个停车场,只见一辆土豪金色房车狂野而霸气地停在那里,尽管停车场里也有十几辆名贵的豪车,但是和那个大家伙一比,就如同小舢板遇上了巡洋舰。

    义廷跑到车头处,摸着银闪闪的车标大笑道:“哈哈,马自达对不对,我认识!我妈天天催我爸,总寻思着把我们家那辆老奥拓换成这个牌子的车呢!没想到,马自达还有这么大个头的!”

    他说着还亲切地拍了拍车标,仿佛马上就要和这大家伙沾亲带故似的,一扭脸,却看到四个小伙伴中有三个脸上都是一副刚吃了颗坏榴莲的怪模样,唯有那个珞羽悠面无表情。

    “我说,你们这是咋地啦?”义廷奇怪。

    “那个,我说,”江睿辰清了清嗓子,尽量委婉地说,“虽然都是圆标,表面看长得差不多,其实,真的不一样,这个车是奔驰。”

    “啊,啥玩意儿?”听了这话,义廷像被烫了,跳开一步,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奔驰?”

    “豪车,啧啧,这才叫豪车……”他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着,又转身对白馨蕊道:“不好意思哈,老妹儿,我们小地方来的人,真是第一次见奔驰,今天还能坐一回,算是开眼了。”

    “天怪热的,在外面愣着做什么?快上来吧。”白馨蕊对义廷无语了,招呼大家上车。

    车内空间极为宽敞,用复古的胡桃木与纯白色的真皮进行装饰,电视、冰箱一应俱全,豪华的吧台更是先声夺人。

    义廷忍不住东看看,西摸摸,辰辰朝他挤鼓挤鼓眼睛,示意他坐好。义廷颇为感慨地说:“老妹儿,你可真是土豪。”

    坐在前排的白馨蕊按动了一个按钮,将座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旋转,面对义廷笑道:“我哪里土了,你最好把那个土字给我去掉。”

    说着,她回身按动了车上的一个开关,半天不见动静,懊恼地说:“这个咖啡机平常都是凯西摆弄的,煮出来的咖啡又醇香又浓郁,比星巴克的强太多了,可惜我自己不会弄。”

    “不用客气了,一会儿不是就到餐厅了吗?”辰辰善解人意地说道。

    潘文瑾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开车的金发男子,问道:“你们家司机?难道你住在美国吗?”

    白馨蕊摇摇头,说:“哦,不,我家在康州的格林威治、洛杉矶、纽约和罗德岛上都有房子。这里嘛,我妈说,也准备买一套,正在物色呢。最近一个月,我妈还有她的助理、保姆什么的都住在学校附近的利兹卡尔顿,等我适应了学校的生活,他们再走。”

    义廷探头探脑,白馨蕊每说一句,他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蛇一样丝丝倒吸几口凉气。

    文瑾脸上露出羡慕神情,说:“哇,你可真幸福啊!”

    不一会儿,车子就开到了白馨蕊推荐的那家牛排馆。这是一座看起来十分古老的石头房子,几个孩子刚下车,就有两位衣着光鲜的年轻服务生走上前来和他们打招呼,把他们带进餐馆的大门。

    白馨蕊不大熟练地踩着脚下的高跟鞋,平日嚣张的步伐,今天看起来似乎多了几分刻意的收敛与婀娜。两个女孩默不作声地走在中间,穿着得体的辰辰和自以为穿着得体的义廷跟在她们身后。

    余光中,白馨蕊看到义廷又在东张西望,似乎对店里的每样东西都充满了好奇心,忽而,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古老而华丽的水晶灯,忽而又睁大眼睛,做狂奔状去观看墙上的油画,顺带用大爪子在装饰着巴洛克风格金色纹饰的墙纸上乱摸一气,她心里不禁有些后悔叫了这个肌肉男。

    这时,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打着精致领结的男侍者走过来,语气恭敬道:“请问,您是白小姐吗?”

    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他越发谦恭地微微向前倾身,并伸手做了个请的姿态,道:“这边请。”

    侍者在前面引路,白馨蕊像女主人般对身后的几位同学炫耀着:“你们知道吗?很多名人都来过这里。这里的牛排非常棒,烤制的特别鲜嫩多汁,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说话间,几人进入单间,落座后,侍者为大家递上了酒水单,然后,礼貌却例行公事地问道:“请问,各位喝点儿什么?”

    羽悠并不看酒水单,随口说道: “请给我一杯柠檬汁,谢谢。”

    文瑾扫了一眼手里的酒水单,发现上面饮品太多,简直无从选择,便也懒得去选,说:“和她一样。”

    辰辰一眼发现了自己的最爱的饮料,马上接口说:”冰绿茶,谢谢。”

    义廷完全看不明白酒水单上写的都是些什么东东,想了一下,说:  “嗯……白水。”

    白馨蕊看着酒水单犹豫不决,半晌才扬了扬眉毛,说:“龙舌兰日出。 ”

    侍者面露难色,谦恭而礼貌地回答:“抱歉,白小姐,恐怕我们不能为您这个年龄的年轻女士提供酒精饮料。但是,我可以推荐其它一些类似鸡尾酒的饮料,那是不含酒精的。”

    白馨蕊两条好看的眉毛蹙到了一起,有些不悦地问:“我们在单间消费,又不会有人看到,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侍者恭敬地答道:“十分抱歉,但这是法律。您要不要试试薄荷饮、水果饮,还有米老鼠饮,或者来一杯州长的微笑?”

    白馨蕊脸色沉下来,说:“水果饮吧。”

    侍者又问:“以各位今天的心情,想吃些什么?”

    白馨蕊也不看菜单,脱口而出道:“腓力牛排,三分熟。”

    陈义廷只能看懂每道菜后面带美元符号的标价,他用胳膊肘碰了辰辰一下,轻声说:“幸亏没有AA,这价钱简直是要命啊!”

    当侍者把征询的目光转向在座的其他人时,羽悠说:“西冷牛排,五分熟。”

    辰辰说:“眼肉,五分熟。”

    文瑾说 : ”纽约牛排,五分熟(英语是:New York, medium.)。”

    轮到陈义廷了,尽管他专注地看了半天菜单,但是,菜单上并没有图片,他完全不知道该点什么,好在他听懂了刚才文瑾刚才说的New York(纽约)和medium(五分熟,也有“中等”的意思)两个词。他如同抓住了两根救命稻草,自作聪明地说道:“New York,large……(纽约牛排,大的)”

    在座几人包括侍者都愣了两秒钟后,随后,侍者恭敬地说:“抱歉先生,我们没有那个。”

    白馨蕊先憋不住先笑出声来。辰辰则轻轻地碰了一下义廷的胳膊,对他说:“问你要几分熟。”

    义廷恍然大悟,忙说:“Oh, ok, New York 80%(哦,纽约牛排,80%熟).”

    侍者努力忍笑,在纸上刷刷地写着什么,来掩饰尴尬表情,口中说着:“是的,先生,纽约牛排,七分熟(Sure,sir, New York, medium well.)。”

    这时,白馨蕊早已笑得东倒西歪,几乎要跌近文瑾怀里,文瑾也被她传染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侍者转身离开后,辰辰轻轻用拳头捶了一下义廷结实的胳膊,说:“哥们儿,你是在故意逗我们吗?”

    义廷一头雾水地看着大家,脸上兀自有些不好意思,嘴里却埋怨道:“哥饭量大,要块大的,有啥可笑?再说,饭做熟了就端来,还问几成熟?咋吃个饭就又这么多穷讲究呢。”

    大家在等候上菜的功夫,白馨蕊提议道:“今天约大家来吃饭,就是要互相认识一下。咱们来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先来,我叫白馨蕊,英文名字Stella(斯黛拉),13岁,8年级新生,擅场长笛和舞蹈。”

    大家一听都很惊讶,白馨蕊比她身旁的文瑾整整高了一头,从穿着打扮上看,她也俨然是一个婷婷玉立的美少女,谁都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这里最小的一个。

    白馨蕊顽皮地嘟起嘴,样子娇俏可爱,对大家说:“该你们啦。”

    文瑾扶了扶黑框眼镜,说:“我14岁,9年级新生。哦,对,我英文名字叫Tina(蒂娜),中文名字潘文瑾,我擅长……嗯……看书吧。”

    羽悠说:“我叫Cynthia(辛西娅),珞羽悠,今年14岁,9年级,喜欢钢琴、击剑、芭蕾、声乐、网球,国际象棋拿过一些小奖项。”

    听了羽悠的话,义廷如遇知己,马上接口说道:“这位老妹儿,你会的真不少啊!咋说呢,我也玩网球!也拿过一些小奖项。对了,我叫陈义廷,Robert(罗伯特),9年级的,眼瞅着就15了。”

    辰辰笑道:“你那不是玩,叫专业,好吧?”

    他转而然对大家介绍这:“他是国际网联青少年男单第九名,费德勒看到过他打球,说他很有天赋。”

    三个女孩不约而同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略显土气的男孩。

    辰辰继续介绍着自己:“我叫江睿辰,你们可以叫我Charlie(查理),9升9(即,国内初三毕业后,升入美国高中九年级就读)过来的,来美国之前刚刚过完15岁生日。话说,貌似咱们这里就我最大。我奥数在国内拿过几个小奖项,除了魔方什么也不会玩。”

    大家点头。

    白馨蕊笑眯眯地将话题引向下一个环节,她问道:“哎,你们平常喜欢看电影吗?看过《奇迹》、《秘密》、《一代帝妃》还有电视剧《新聊斋》、《凤权》什么的吗?”

    辰辰说:“看过啊,你说的这些电影电视剧虽然有点儿老,却陪伴了我整个童年啊。”

    白馨蕊呵呵一笑:“看就好,在这些影视剧里,我妈妈可都是女一号呢。”

    辰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白馨蕊说:“啊?真的?你妈妈难道是黄雅倩?几年前,她应该算是国内一线明星吧……”

    义廷一拍大腿说:“我还纳闷呢,昨天和你妈打了个照面,她身后呜呜吵吵跟了一大堆那啥,应该叫保镖吧?怪不得你长这么漂亮,咋说来着,我今天算是活捉一只星二代了?”

    白馨蕊得意神情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她说:“那当然,如假包换的!”接着,又问:“你们听说过上海的锦绣家园、伟嘉国际、半岛御景吗?”

    陈义廷点头道:“这谁不知道?别看哥就去过一次上海这种大城市,也知道你们上海老有钱了,白大小姐,你家是不是也住那样的豪宅呀?”

    白馨蕊不屑地笑道:“住?小瞧我!那些房地产项目都是我爸的。”

    辰辰试探着问:“你……姓白,你爸爸……该不会就是白嘉伟吧?”

    白馨蕊不以为然地说:“对啊,否则呢?难道他还有第二个女儿不成?”

    辰辰倒吸一口冷气,说:“传说中的富二代……“义廷补充道:“……加星二代。”

    义廷大剌剌地握住白馨蕊的手说:“土豪,咱们做朋友吧。”

    白馨蕊笑得如同花枝般摇曳,假装矜持地甩开义廷的手,半开玩笑地说:“谁要跟你做朋友。”

    文瑾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有钱不是坏事,贫穷也不应该感到自卑。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在上帝的眼中都是平等的,都是上帝的儿女。钱财的多少并不是评价我们的标准,每一个人都会得到上帝祝福。”

    大家听文瑾这么说,不禁一愣,义廷忙点头附和道:“嗯,对对,说的对。”

    辰辰问道:“文瑾,你信基督教,是吗?”

    文瑾点点头。

    早就听说A校学霸不是一般的多,辰辰决定将话题从出身和财富引到学习上来,便问道:“你们当初申请咱们学校的时候,都考了多少分啊?”

    大家互相看看不说话,辰辰十分自信地说:“我抛砖引玉吧,托福113,SSAT95%。”

    他意外地发现,自己说完这话,在座的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露出惊讶的神情,要知道,这可是绝对的高分了,用校园面试时,招生官的话来说,考哈佛也够用了。

    文瑾将短发向耳朵后面别了别,平静地开口说:“咱俩差不多,我托福118,SSAT99%。”

    辰辰顿觉眼睛仿佛要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晃瞎,惊叹道:“这么牛!学霸!你是哪个学校出来的?”

    文瑾有点不好意思地推推眼镜,说:“我没有上过学……我一直都是home schooling(在家上学)的。”

    在座的几个同学再一次感到难以置信,不约而同地发出“哇”一声,不由得对这个单薄瘦小,衣着朴素的女孩肃然起敬。

    羽悠仍是淡淡地,说:“我没考过托福和SSAT,SAT2230。”

    (注:SSAT是高中入学考试,SAT是大学入学考试。)

    文瑾和辰辰同时转头,如同看见了史前生物,恐怕这才是真的无惧哈佛的成绩。

    义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跟你们没法比了,我托福才59分。”

    说着,又很没眼力见儿地转身问身边的白馨蕊:“老妹儿,你呢?”

    这可是一不留神戳中了白馨蕊的软肋,她假装没听见,不动声色转过头去,问身旁的羽悠:“冒昧地打听一下,你是混血吧?”

    珞羽悠轻描淡写地道:“嗯,爸爸是美国人,妈妈是中国人,不过,我从小在法国长大。”

    辰辰赞叹道:“这么说,英语、法语、中文都是你的母语了?”

    羽悠点头。

    “从小就经历过三个不同国家的文化,简直太幸运了!”辰辰感叹。

    羽悠垂下眼帘,优雅地喝着杯子里的柠檬水,似乎并没有听到辰辰的感叹。

    不一会儿,牛排上来了,大家依旧边吃边聊,白馨蕊却已经没有初来时那么嚣张了,她终于相信了阿曼达学姐的话,能考入A校的都是身怀绝技的大神,看来她真要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如何才能在这一群大神之中脱颖而出,成为A校历史上的传说呢?

    转天上午,在礼拜堂举行了A校新生入学仪式中必不可少的传统活动——“占位”。

    下午,大家按照时间表上的指示,白馨蕊赶到体育馆,一众新生在12年级的伊丽莎白、威廉和10年级的劳伦等学长学姐的带领下去网球中心,参加新生相识的舞会。

    A校的体育馆内拥有6片室内网球场、三个室内篮球场、两个排球场、一个室内橄榄球场、五个壁球场、一个击剑训练中心和一个啦啦队训练中心,还有一个专业的游泳馆和一个冰球场。

    体育馆长长的走廊上有一整面墙的玻璃橱窗,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A校各个球队历年来夺得的奖杯、纪念章、还有明星队员用过的球服、球鞋、球棒等物品。一路边走边看着这金光闪闪的橱窗,二百年来A校学生在运动场上叱咤风云的雄威似乎就在眼前。

    白馨蕊想方设法往队伍前面走,以便离她心中的男神威廉更近一些,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走在两位学姐身旁压力很大。伊丽莎白拥有吸血鬼般苍白的皮肤,身材相貌却如同从名画里走出来的十八世纪贵族少女,劳伦身高足有1.80,简直美得惊天地泣鬼神。

    新生们相识舞会的场地是网球馆,这里的球网早已被收拾起来,六片专业场地整合起来,面积要比舞蹈训练中心大,又比哈利波特大厅小很多,正好可以容纳近两百名新生和老生一起跳舞。

    网球馆天花板距离地面足有两层楼高,实木的龙骨和白色的房梁交织在一起,既美观又结实,上面飘扬着东部小常青藤所十联盟学校的校旗,房顶上带有老式灯罩的暖白色灯,将体育馆照得如同阳光灿烂的室外。

    网球馆的一角,乐队成员早已恭候在那里,这可不是什么五人小乐队,而是整班人马配备齐全,小提起、大提琴、长号、萨克斯、高低音铜鼓……此刻,他们已经开始在演奏旋律轻快的乡村音乐了。

    伊丽莎白站在屋子中央,給新生们讲解着:“今天我们要学的这种舞蹈叫‘行列舞’,也叫‘阵列舞’,源自17世纪的英国乡村,融合了苏格兰舞蹈的特点,后来被法国宫廷接受,成为一种巴洛克风格的宫廷舞蹈。早年间,这种舞蹈在北美,特别是新英格兰地区的聚会上,特别流行。 ”

    接着,伊丽莎白请劳伦和威廉为大家示范的舞步。行列舞的舞步其实并不复杂,大多数同学几分钟之内就学会了。

    随后,伊丽莎白将男生和女生排成两个长队,分别由威廉和劳伦带领着开始练习。跳舞的时候,每一对同学都需要相互配合着完成一组固定的舞步,之后交换舞伴。

    大家对这种舞蹈渐渐熟悉之后,男生和女生被分成八男八女的一个个阵列,在乐队的伴奏下跳了起来。

    起初,那些青涩少年和娇羞的女孩们还是一脸严肃,礼貌地与舞伴牵起手,迈动生疏的舞步,随着音乐拘谨地旋转着,舞蹈着。不知不觉间,一百多名新生几乎都轮流交换过舞伴,大家也渐渐熟识了起来。

    这时,有的同学们跳得出汗了,男生脱下了碍事的西装外套和领带,只穿帅气的西裤配着浅色的衬衫,而女生踩着高跟鞋舞步似乎也不在那么别扭,笑容变得更加明媚灿烂。

    到后来,大家在体育馆里围成了一个大圈,男生在外圈,女生在内圈,边跳边说说笑笑,气氛无比轻松。

    放眼望去,舞动的人群中,金发碧眼的欧美人占了绝对数量,大部分女孩都拥有着浅色的头发和百合花一样娇美的面庞,然而,她们虽然都很美,却太过想象了,完全分不清哪一个是谁,相反,白馨蕊这个黑发女孩在人群中却显得格外出挑。

    渐渐地,颜值被碾压的挫败感没有了,她重新扬起了天鹅般的脖颈。

    音乐再次响起,白馨蕊把手递到高大帅气的威廉学长手中时,威廉低下头,顽皮而友好地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这猝不及防的一吻令白馨蕊心剧烈地颤了一下。

    在她那足矣令母亲感到头疼的,略微有些复杂混乱的早恋史中,从来不曾遇到过这样一个完美男孩:他面庞是如此俊美,希腊雕像中的诸神在他面前也要黯然失色;他的笑容如此干净,红尘俗事似乎从不来不曾入过他的眼,乱过他的心;他的举止是如此高贵,常年良好教育濡染出来的,纯正新英格兰地区年轻绅士的派头。

    两人翩翩起舞时,白馨蕊心跳如擂鼓,尽管如此,她的目光仍然像一团小火苗一样追随着威廉阿波罗般光辉的面庞,贪婪地望着威廉阳光一样温暖明亮的浅褐色双眸,高耸笔直的鼻子和微笑时嘴角可爱的涟漪……一个旋转错步之间,威廉衣襟上略带着海洋气息的香水味,让她有种神魂颠倒的晕眩感。

    眼看着一支曲即将结束,男神将和交错而过,白馨蕊有点儿着急了。

    突然,灵机一动,娇滴滴地对威廉说:“抱歉啊,威廉,这个舞步我还没有学会,你能不能再带一带我呢?”

    威廉绅士点点头,说:“十分乐意。”

    为了不妨碍其他同学轮换舞伴,威廉特意把馨蕊带到了圈子中央,故意放慢了舞步,一边讲解一边配合着小女孩的舞步。

    白馨蕊五岁就开始系统学习舞蹈,精通芭蕾、爵士、拉丁和现代舞,十一二岁就开始混迹于各种夜店里泡帅哥,跳舞向来是她的拿手绝技,这样简单的阵列舞步怎么可能学不会?只是她的小脑子里不甘心威廉和别人共舞,一心要把高大帅气的学长留在自己身边。

    有了威廉手把手耐心地指导,白馨蕊心情大好,她时而旋转,时而回身冲威廉娇笑,但总是不忘记在关键时刻,行差踏错那么一两个节拍,偶尔还假装站立不稳,威廉下意识地收紧臂弯,白馨蕊借此在他怀中多停留一会儿。

    “我是不是有点儿笨?”白馨蕊轻声细语地问。

    威廉宽厚一笑,说:“不,斯黛拉,你很有天赋。”

    白馨蕊又像藤萝一样,半是撒娇半是耍赖地紧紧缠着威廉,威廉不得不继续陪她跳了一支又一支舞。阵列里早有很多女生看不过眼了,对着白馨蕊怒目而视,白馨蕊却不以为意,时而趁着威廉不注意,扬起漂亮的脸蛋冲那些女生做鬼脸。

    下一只曲子还没有响起的当儿,劳伦一连串漂亮的旋转,来到了威廉和白馨蕊身边,她对威廉说:“你教舞蹈你实在是不行,否则,我们聪明的小学妹怎么跟你学了这么久也学不会?你先让开点儿,我来教她吧。”

    劳伦的话显然替威廉解了围,他仍是礼貌周全地与两人点头行礼之后,才转身离开。

    白馨蕊颇为失望,呆立在原地久久凝望了威廉远去的背影。

    这时,古老而欢快的音乐声又响起,劳伦牵起白馨蕊的手,跳了起来。劳伦个子足足比白馨蕊高了一头,她跳男孩子的舞步显得十分帅气,不时还娴熟地跳出几个高难度的花样舞步,白馨蕊紧跟着学姐的节奏,无论是步法还是舞姿完全不落人后,与劳伦配合得天衣无缝。

    劳伦一边跳一边笑咪咪地说:“斯黛拉,你跳得真不错。简直可以给大家做示范了。”

    白馨蕊干干一笑说:“是学姐教的好……嗯……学姐,我会跳了……可以回到队伍里去了。”

    劳伦说:“好啊,如果还有不会的,随时找我……”

    说着,两人踩着音乐的节奏,各自融入到同学们围成大圈的阵列当中。

    眨眼间,白馨蕊的舞伴换成了江睿辰。辰辰的舞步十分笨拙,时时刻刻羁绊着白馨蕊灵活的足尖,每次都让她险些摔倒,白馨蕊瞬间从刚才的心驰神往中回归现实,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一边跳一边愤怒地瞪着辰辰,低声说着:“江睿辰,看着点儿,别往人脚上踩啊!从没见到过你这么笨的人!”。

    辰辰一脸抱歉,呵呵笑着地说:“大小姐别发脾气好不好,我也是第一次跳啊。”

    这时,白馨蕊注意到,就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圆圈队列中,威廉轻轻牵起了珞羽悠的手。洛羽悠舞步轻盈,腰肢柔软,威廉踏着稳健地舞步配合着她。

    只见他手臂轻扬,女孩从他的臂弯中旋转开去,宽大的裙摆飞扬起来,如同一朵盛开的白莲花,两人倏忽间相隔数尺,和着节奏,威廉牵着羽悠的手微一用力,她又连续几个漂亮的旋转回到了他的臂弯中。

    威廉满面赞许地看着羽悠,一曲终了,他将纤弱苗条的羽悠轻轻托起,在空中旋了一圈又稳稳放下,引来周围一阵欢呼声。

    白馨蕊莫名地感到一阵怒意,下一首曲子响起的时候,她的舞伴呆立在原地,望着那一对璧人,竟然忘了松开自己的手,白馨蕊撅着嘴,嚷道:“讨厌的江睿辰,你倒是松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