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子时已至。
马蹄踩踏青石的声音远远传来。
与此同时,三更天的梆子声恰巧在青石巷回荡,由远及近,继而又远去,隐去……
待梆子声销声匿迹,清晰而缓慢的马蹄声也霎时一滞。
陆青山的身影从黑暗出现,踏进闪烁着微末灯火的宁家院子。
见到他的一瞬间,阿绫眼皮子顿时狂跳,不止如此,心脏同样是,如打雷鼓。
她不自觉就将目光移至东厢……
以医术入道的中年人刘重台,和那相貌敦厚的汉子对视一眼,目光似有询问之意。
傍晚时,他告知陆青山“宁幽”身体弱症已消,极有可能有高人相助,陆青山同样给他透露了一些细节,一些关键;他清楚,陆青山之所以跟他交底,无非是心存利用的心思。
他更清楚,此间事不归他管,也最好不要管,等着“宁幽”离开小镇范围,交接离开就是。
不必要多管闲事。
但刘重台固然对陆青山不屑,转而却想到了宁家那位名宿……
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只要顺利踏入金丹,便有了承接掌门之位的资格。只是,门内有此资格的人,并非只有他一个。
赤颜名宿的威名,刘重台没听说过,这座神秘小镇,他同样的第一次听闻与接触。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为重要的,是他看得出门内那位老祖对陆青山的重视,从门中老祖的言行举止中,他隐约有一番自我的猜测,意识到,这小镇大概另有隐情,更意识到,那位“赤颜名宿”的价值,也许远超于他所知晓的南烟一众灵台境名宿……
故而,他费了些力气,谋下这一桩差事,也收敛了心中对陆青山的不屑,愿意花一些精力,主动交好。只希望,这朵花终有开的一日,也希望能借此给自己争夺门主之位,添上一道笔墨。
再者说了。
就如同陆青山所言。
若真有化神修士出手,在他牵制住化神修士时,自己直接带着人离开小镇就是了。
化神修士何等恐怖?他百草门也不过两尊,放在外界,给刘重台十个胆子,也是不敢的,可放在这禁绝道法的小镇,又不是他直面化神修士,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白给的人情,为何不收着?
陆青山驱车赶马很顺利,意味着背后的化神修士并未出手。
对视一眼,陆青山便大步跨进了堂屋。
旋即,这一对父女有过一眼的对视。
陆青山的冷漠,少女阿绫的惧怕与怨恨,刘重台都看在眼里,只觉得可笑至极。
他没有催促陆青山。
直到陆青山从厨房里端出一碗已经凉透的汤药,放到了老木桌上。
这一对心思本就南辕北辙的父女两,终于是撕破了脸。
敦厚汉子温和嘴脸不复存在,他淡淡看了一眼少女,毫不掩饰眸中冷意,“阿绫,师傅不想为难你,我知道你是极聪慧的,把这碗汤药喝了,收拾东西到马车里……”
临了,他竟是连父亲这个词都不愿意敷衍。
但表达的意思很明了。
眼神更是在警告阿绫。
莫要自讨苦吃!!
少女怒视陆青山,显然被他这一番话激怒,她抿紧嘴唇,脸上那暗红色的胎记,在这一刻仿佛活过来一般——如凰在舞,哪怕仅有极为短暂的一瞬间,也足够刘重台震惊。
可惜,陆青山的目光恰好错过了这精彩的一幕。
大概是想通了,少女冷冷哼笑一声,也不说话,端起汤药,学着宁无心的洒脱,一饮而尽。可惜珠玉在前,有一个“宁幽”作比较,少女这番作态,在刘重台眼里,便只平淡无奇了。
阿绫喝完凝神汤药,颓然坐在椅子上,内心的怒意如火在烧灼,既怒又惧的颤抖着。
此时夜已深,雾水重重,陆青山神情万分凝重。
说白了。
今夜之局事关重大。
除了与幕后布局者的一场交易外,还有横亘在他道心上,一道难以跨越天堑的“心魔”,能否挥剑斩去,皆在这一场较量上了。
他目视着院子外漆黑的天幕,仿佛有一道声音随风传来,告诉他:
准备好,就动手吧……
“咕咚”听着阿绫将汤药灌入咽喉的声音,陆青山甚至连余光都在没有掠过她身上,抬起脚向着东厢走去。
刘重台看着微暗火光里,近乎铁石心肠的汉子,摇摇头,心中又忍不住笑,说不清是嗤笑,还是惋惜,或许,还有一丝嫉妒——九鼎天资,距离入道,仅一步之遥,岂会没一丝嫉妒之心?
他那所谓医术入道,只能算道路的道,陆青山这一入道,却是大道的道!
脚步却没停。
“咯吱……”
微掩的老木门被陆青山轻悄地推开,炭火早就熄灭,浓郁的药臭味扑面而来。
同时,夹杂着一抹在刘重台闻来,极为刺鼻的凝神香的气息。
他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外目视。
黑暗中。
陆青山在踏入东厢的一瞬,看似从容,实则精神早就如弦绷紧。
刘重台有些不以为意,觉得那少女早就睡死过去,何必要这么小心谨慎?
甚至于,有些不满,“陆道友,难道信不过我百草门?”难道信不过我刘重台?
陆青山却没搭理他。
说话间,他已靠近老木床,伸手探了探少女气息,甚至于掐住了少女的咽喉,或许是察觉到少女宁幽沉沉的呼吸声,意识到,少女确实睡死过去,那根紧绷的弦,才陡然一松。
出于谨慎,陆青山掐着少女咽喉的大手没撤去。
对此,刘重台冷冷一笑,但不再说话,谨慎些也没有坏处不是吗?
刘重台似满不在乎般靠在门板上,把玩着在踏入小镇前从储物戒中取出的一把灵器匕首。
余光里,陆青山掀开裹在少女身上的褥子。
正在这时,一抹寒光忽闪!!
……
沉睡的少女突然睁开了眼睛。
以医术入道的刘重台,活了近两百载,周游各州,自认见过的人和事不在少数,傲气凛然的道门天骄,睚眦必报的魔道修士,酸腐成性的儒家门生,肉眼凡胎的世俗凡人——
却没见过这样的一个人!
这样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一双本该灿若星辰的桃花眼,在这一刻,迸射出的戾气,就连他这样一个见惯了生死的医道修士,也不禁骇然,而就是这短短一顷刻的骇然,使他眼睁睁看着陆青山倒在血泊之中!
一阵怔然。
脑海中闪烁重复的,皆是少女袭杀陆青山的一幕!
在这百年的时间内,陆青山修为固然寸步不前,却没有完全停止修炼的步伐,他一边寻求突破的机会,另一方面,涉足武道,增强自身战力。就算小镇禁绝道法,然他力量却是远超寻常的成年男子。
陆青山大手锁住少女咽喉,相当于是把控了少女的生死,按理说,他已是处于不败之地,不论是陆青山自己,还是刘重台,皆是这么认为的。
他掀起了被褥的一瞬间,透入屋内的微光恰好落在了少女手持的锋利匕刃上,那寒光,恰好又反射到陆青山双眼——
随着那寒光一闪,少女紧握匕首的右手猛然挑起,似是要刺进汉子的胸膛,心脏。
果不其然,陆青山一把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陆青山的谨慎不是没有来由的。
在这一刻,不论是陆青山,还是刘重台,他们心中大概都升起了一股无声嗤笑,这种偷袭手法,太稚嫩了!
然下一刹那,就在两人都觉得,闹剧已经结束之时——异变发生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左手握着的一个布袋以极快的速度压在了汉子口鼻处,刘重台能明显察觉到陆青山的反击,掐住少女咽喉的大手猛在使劲,似是要将她脖子扭断。
黑暗中,少女却似不知、不惧疼痛,死死与汉子对峙,一张脸由于气血不通而逐步铁青,却没有露出半分怯弱挣扎,反倒用尽全力捂死陆青山的口鼻,冷静果决得令人心惊。
结果,陆青山挺拔的身子竟然一软。
刘重台此时才意识到,那布袋中恐怕是裹着整包的麻药!!
早有准备!
然,趁着这股劲,少女已欺身而上,猛地朝前一撞,反身将汉子撞倒在地。
“砰”一声。
与此同时,她手腕挣脱禁锢,反手划破汉子手腕动脉。
转瞬间,手中的匕首,直接扎向陆青山咽喉,速度之快令人乍舌,固然是陆青山,在受到此番重伤后,都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状态,即便是生死之间的快速反应,仍是晚了。
在一刃刺喉后,少女朝着陆青山心脏又是一刺……
“噗——”
猩红鲜血涌出——
毫不拖泥带水。
等到刘重台反应过来,黑暗中,已是血腥弥漫。
曾经敦厚的汉子,曾经资质冠绝南烟的天之骄子陆青山,已倒在了血泊中,正失神抽搐着。
咽喉,心脏的血液正汩汩流淌。
等他回过神,打算驱动手中匕首时,整个人顿时一僵。
这位以医术入道,被称为之医道天才的中年人,这才想起来,这小镇——禁绝道法!!
他以最快的时间,压下心中的震惊。
又连忙握紧了手中的那把灵器匕首,做出防备与进攻的姿态。
却见那少女笑呵呵看了他一眼,反手便将陆青山手指上的储物戒扒了下来,动作之娴熟,也让刘重台狠狠吸了一口气,到了此时,耳边回荡的少女的笑声,便犹如厉鬼的嘶笑。
太邪乎了。
不是刘重台有多胆小怕事,只是这一刻,他是真的升起了一股逃离的心思。
因为他发现,少女在杀了陆青山后,没有因为杀人而有半丝的过分兴奋,更没有颤抖,反倒冷静的犹如一条看似蛰伏,实则,蠢蠢欲动的毒蛇!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
刘重台很难想象,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如何能有这份沉着冷静的手腕?如何能有这份隐忍不发的耐心!?那灿若星芒的眸子中,竟然散发着一中令他心惊胆战的暗芒,他如鼠见猫——
若硬要形容此刻的恐惧,大概是他头一回见到门内,那位臻至化神中期的老祖时差不多。
也许,更甚之!!
这种恐惧的浮现,仅有短短的一两息时间,却令他无法忽视,莫说,她的下一个要斩杀的目标,便是他了!
这一刻心中盘桓的念头许多,但最直接的,便是一个——逃。
不说逃离小镇,起码,他要离开这座院子!
他手在发抖。
然而,就在他意动的一瞬间,那沾了小半身鲜血,面孔满是苍白的清秀少女,面无暖色,甩掉储物戒与手上的猩红鲜血,目光看过来,继而越过了他。
到了这时,他才注意到,余光的另一处,那个名叫阿绫的粗陋少女,正在站在院子中央。
显然。
刚才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先将院门关了……”屋内少女出声。
等到院门关闭,随即,他便听到院内响起呕吐之声。
刘重台精神紧绷,听到这一声呕吐,下意识转头,可转到一半,就心下一震,他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一件蠢事!等他快速反应,做出御敌之态时,险些迟了!
高脚凳直接迎面冲撞而来,刘重台眼神一闪,恰好躲了开来。
高脚凳重重哐啷落地。
握紧手里的灵器匕首,也不顾那蓄势待发的少女,刘重台转身跑进了院子,他到底不是陆青山,只一介医修,若是没了修为,纵然有这一把灵器匕首在,也不见得能稳杀那少女!!
其实说白了,没了修为的凭仗,他到底还是怕了。
修行两百载,刘重台也经历过数不清的杀伐,然而,似眼下这般平淡无奇的偷袭与搏杀,他太久没见过了,久的已经忘记了那种一刀一剑就能要人性命的场面。
甚至于,他最为自傲的医术,也成了笑话,没了修为,再高明的医术,也救不了自己,更救不了陆青山!
此刻,粗陋少女还在呕吐,刘重台有意劫持名叫阿绫的少女,替自己挡一劫。
然而就在他准备向阿绫动手时,阿绫紧握的拳头,却猛然朝他脸上捶过来,刘重台没来得及冷笑,一把粉末便撒了他一脸,或者说,直接扑进他眼里,他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
那番话是少女故意为之。
引导他将注意力转移到阿绫的身上——精神紧绷状态下,一旦不能全神贯注,被抓住破绽,以就丧失先机了。
继而,在他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时偷袭,为的,正是刺激他脑海中刻意压制着的恐惧,令恐惧无限放大,令他滋生一种不可与之一战的念头与逃离的心思。
这一刻,刘重台脑子里,一阵阵失神,忍不住胆寒——这少女恐怖得简直就像是一个活了几百上千年的老怪物!
眼中剧烈的刺痛,与后知后觉的猜测,令他彻底失了平静!
当一道重物狠狠砸在他后背上,“砰”地一声,他整个意识都是一片空白。
在这时,一件异物已经穿过他背后,洞穿了他的胸膛,继而抽出,从侧面刺入他咽喉,一气呵成,没有半丝停滞,就像是重复了千次万次,比杀鸡宰狗都要轻松,如同……吃饭喝水!!
模糊视线下,滚烫的血液在喷洒,刘重台张着嘴,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很想调动自身修为,遏制伤势的蔓延,却一点点绝望了。
纵然再不甘心,也只能往前一扑,同样倒在了血泊当中……
至死,刘重台才意识到自己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
他不禁后悔,若是他全力出手,就算此地禁绝道法,没办法动用修为,就算他以医术入道,肉身相比陆青山极为脆弱,然以他两百年的见识与手腕,肉身又得到灵气反哺两百载,再不济,也要胜过这十一二岁的孩子太多,为何要被动等死?为何被人指手画脚几步就全然乱了心神!?
同样,一个天大的疑惑,同样在他心中浮起——这,真的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至死,这位以医术入道,有医道天才之名的刘重台都想不通,在师尊口中,这桩被称之为——不费吹灰之力的远行;仰仰头,抬抬手就唾手可得的功劳,怎么就让他送了命!?
阿绫僵硬咽下不存在的口水,颤抖地看着那忽然抽出匕首的少女,脑子同样一片空白。
一直到那浑身浴血的少女,将沾满了鲜血的匕首往衣服上一抹,朝着她露出一抹邪肆的笑容。
这个生活在九曲巷十多年,自卑而要强的十三四岁的粗陋少女,呼吸猛地一滞,整个人就像是坠入了冰窖里,黑暗与冰冷顷刻就侵蚀了她的意识,两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
宝通巷牟家一个待客的院子,宁老婆子正与牟家坐镇此地的老祖宗对峙。
两人都是成名千余年前的老怪物,两人各知根底。
甚至在某一个百年中,两人还是交托过后背的战友。
可惜,都临近大限,却仍旧桎梏在灵台境,更可惜的是,曾经可以为之交付后背的好友,终了,却不得不为了各自的利益,站在了对立面——
可悲可叹。
都是活了数千年的老狐狸,虚头巴脑的客气话,早就不必说,眼下处境也是一眼就能了然。
且就算战友,那也是千余年前的事了。
似他们这种人老成精的存在,前一秒可以是托付性命的战友,谈笑风生,浴血抗敌;下一刻,便也可化为取人性命的杀手修罗,毫不留情,一切,仍旧是为了利益二字。
两人对峙许久的一段时间。
终了,还是宁家名宿没能耐住心中的疑惑。老妪甚至没有再看那站在角亭里,老迈的仅剩下一副干枯皮囊的老人,视线看向漆黑天穹,“老道友,老身有一疑惑,究竟是谁能请得动你这尊大佛?”她不是那些看不清世事的小辈,牟家这位名宿也非她这种苟延残喘之辈。
她顶多还有百来年的寿元,不得不孤注一掷。
这位牟家老名宿,却还有近四五百载,是为何?
面对宁家这位曾经力压一代人的赤颜名宿的疑惑,干枯皮囊的牟家老人,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角亭里,响起老人垂暮的笑声,“道友是想问,我这把老骨头,要跟你耗多久吧?”
听完这声音,宁老婆子便大概能猜测一二,这位老道友的状态了。
垂暮之色中带着一抹不容忽视的死意。
命不久矣了。
至此,宁老婆子看向天穹的目光中,闪烁一丝波动,总算是明白,这位一向置身事外的老朋友,为何会出手,无非跟她一般,都是为了子孙后辈。
至于这老朋友到底因何走到这一步,就不是她眼下该琢磨的事了。
牟家老名宿也不打算隐瞒,活到他们这把年纪了,哪个人简单?
皆是窥一斑而知全豹的老怪物。
实在是没必要为了这件“顺手”小事,花费大精力去掩盖什么。
当然,他也不希望,因为这件“顺手”小事,而完全得罪了宁家,就像宁老婆子跟陆青山说的,牟家顾忌着宁家嫡系一脉,也顾忌着曾为宁家嫡系一脉立下赫赫战功的赤颜名宿。
所幸,在此方天地,在他牟家,他这把老骨头,是立于必败之地,完全不担忧,这位曾经战功赫赫的宁家旁支的老名宿翻江倒海,是以,干脆利落,将此事挑明。
老人冲着宁老婆子一笑。
“子时一过,老朽便放道友离去,道友不必心急,不如就陪老朽喝一盏茶,也算是庆贺千年后再聚首……”说着,大手一挥一副古朴简单的茶具出现,片刻,便有茶香溢出。
宁老婆子见到这一手,老浊之眸也不禁一动,很清楚,这位老道友明面上说是请她喝茶,实际上却是在暗暗警告她,这才露了这么一手。
已经颐养天年数百载的老妪,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被人威胁了。只她也很清楚这位老道友的实力,若打起来,她固然自认胜算高一些,但惹急了,她讨不找好,更别说在这道法禁绝的囚笼了,她到底不比十二家族有长生树遮掩,强行出手,吃亏的,反而是她。
老妪默不作声,不再搭理牟家这位老名宿,一方面她在琢磨,究竟是谁请动的这位老名宿,就算她顺利离开了牟家,还有没有后续?另一个,这位老道友说的轻松,然驰骋战场数百载,存活了数千载的宁家名宿,却见过太多阴谋诡计,断不会信。
老妪的平静没能维持太久。
……
子时。
当宁家小院中爆发一场压倒性反击,当宁家老名宿的爱徒,被那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匕首扎破咽喉,当那鲜血猛地喷溅的一瞬间,百年时间都不曾有过一怒的老妪,终于动了杀机!
在牟家老名宿刚刚举起一盏茶的时候,院子里忽然掀起一道细微的不可察觉的风,就在老妪打算突围时,正悠哉的喝着茶的牟家老名宿,手中的一盏灵茶,冲着天外忽然随意的一甩——
“道友,你该清楚老朽的脾气秉性,老朽说了子时之后,就不会让你提早一分一毫……”
苍老之声如雷贯耳。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妪,沉着的一双眼忽就抬起,其间杀意已是纵横交错!
“老道友,你若不拦我,我宁赤颜看在多年情分上,不会与你或是你后辈子孙一般计较,可你再执意阻拦,我徒陆青山若是死在这囚笼之中,你牟家这支旁系上百口人就很难安然无恙的渡过这一次鬼门大开了!”
……
青石巷。
宁无心脸上邪肆的笑容逐渐淡去,没有因为阿绫这一跪,而停止对她的审视。
粗陋少女关门后的一吐,她没忘记。
可以说,这是她能够不费吹灰之力了结刘重台的,“点睛之笔”,没有这一笔,不是说她就没有把握了,只她想调动刘重台内心隐藏着的恐惧,还要花费一些精力,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么完美罢了。
更没忘了她近乎完美的完成自己交代的任务——倾撒石灰时,脸上的阴狠与果敢,她全看在眼里。
故而,阿绫这幅不知所措的模样,在她看来,就尤为刻意了。
不得不说,宁无心因为这个粗陋少女急智的表现,首次对她产生了一丝刮目相看的念头。
想着今夜剩下来的布局,宁无心朝前一步弯下腰,将中年人手中的匕首与戒指取走的一刻,漫不经心的朝着粗陋少女一笑,坦然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过你,放你一条生路,就绝不动手……”
如果忽略她身上的血迹,这一刻,长相清俊如少年的宁无心,无疑耀眼的令人心悸,即便是同为少女的阿绫,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竟然有一刻的怦然心动;反过来,同样的,因着这一身血迹,她大概并不清楚,自己那一笑,有多诡异,就好比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叫人魂飞丧胆!
听到宁无心的许诺,粗陋少女跪着的身体陡然有一息的僵硬。
此刻,阿绫大概不知道,自己那张“艳丽”的面庞,到底有多精彩——
风声鹤唳。
宁无心不动声色地捏住包裹在手套下,在这一刻,跳动的如同活人心脏的墨蝉,缓缓起身,从兜里掏出一纸包,丢给阿绫,“将这药拌一些大豆,给马喂下,然后将这两具尸体搬到马车里……”
旋即淡淡看了一眼粗陋少女,“做不到,今夜,我肯放你一条生路,你那位师祖却不见得了。”
说完,宁无心抬脚先是朝着东厢去了一趟,继而进了厨房。
片刻后,还在愣神的阿绫被堂屋内一阵破门声惊醒,她吓了一跳,余光里,宁无心已经进了宁老婆子的房间,堂屋一暗,微弱的火光也一点点钻入其中。
阿绫在这一刻呼吸颇为急促,深深吸好几口气,这才将胸中的慌乱压下来,想着宁无心的吩咐,以及那一句“你那位师祖却不见得会放过你……”她如坠冰窟。
忍下鼻腔中浓郁的令人欲呕的血腥,忍着寒意,从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中年大夫身上拿起药包,又去厨房拿了些豆子,将药包里的药粉跟豆子混在一块,悄然打开院门。
马车被拴在门前的石墩上。
这大概是粗陋少女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见到马,跟想象中的差不多,很高很大。
只她已没了以往的好奇心思。
这一刻,她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如何能在宁老婆子和宁幽角逐的夹缝中生存下来!
至于她自己那点私事,就暂时不算什么了。
而果然,在嗅到她身上那略微有些浓郁的血腥气息时,马匹一惊,发出轻微慌乱的声响。
好在夜风一吹血腥气息便淡了不少,又有着豆子的引诱,马匹饿了一日,也就不得不压着不安而焦躁的情绪进食,等马吃完豆子,这片刻的时间,对于她身上的血腥味竟是没了芥蒂与警惕。
大概是那包药起效了。
这会儿功夫阿绫目光已移回院子。
至此刻,她心中那股寒意还没散去。
她不是没有杀过人,黄家老二便是她杀的,这是她竭力隐藏的秘密,可当时也是迫不得已,或者说失手打死……而黄家老二死后,也没这般血腥场面!
阿绫脑子忽然就如同乱麻,一时间难以理清,十三四岁的少女就算有几分心机,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消化这场面,更别说,其中死的一个人,是她师傅,是她——生身父亲。
……
火光微弱,只能看清屋子大概面貌。
这是宁无心第一次走进宁老婆子的房间,这个第一次指的是,前世今生加在一块。
没办法。
睡得多,醒的少。
且在她醒来的短短两个时辰的时间里,宁老婆子的身影几乎都在堂屋,同样,两个时辰的时间,她“被”安排的事情太多了,根本没有时间去关心这一点。
宁老婆子的主屋与她东厢的布局没有太大差别,甚至于更简单朴素,只不同的是,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药香。
真正的药草香味。
虽说简单朴素,但宁无心视线一传,却都能从哪些古朴的字画,笔墨,乃至是一个很简单的小瓶子上看到不同寻常的来历——这些东西若是放在小镇外,怕是能称得上一句“价值不菲”。
可惜,小镇有规矩:不论是小镇的土著,还是交了过路费的外乡人,在鬼门大开之际,至多可以挑选一件机缘带走,多出来的机缘,每一件都需要另付钱财,这些东西在外面是什么价,在小镇也是一样的。
意味着,想要带走,轻易不可能。
宁无心深知这一点,换成往日,她是正眼都不会多看,看了也没有意义,何苦来哉?只今日所发生的一切,让她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在西漠那样一个修罗之地,能有一番作为的魔道修士无不是从厮杀中爬起来的,对于危险的预知,有着超越正道修士的敏锐力,宁无心更是其中的翘楚,对于危险的嗅觉更是敏锐到了极点。
陆青山突然的转变,以及他对于自己的态度,太耐人寻味了。
宁无心有意营造一尊靠山,然而,陆青山从宝通巷回来后,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他第一反应竟不是极力笼络她,而是刺探她,刺探她到底是主动改变,还是被动,最为明显的,便是那一碗汤药了。
而试问,如果不是宁无心意外重生,有谁会怀疑一个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
娇生惯养五六年,短短一个月,或者说,短短十天时间,竟然连一丝信任都不存了?又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能够教一个半大的孩子发生何等翻天覆地的改变?
更别说,还有一个阿绫的存在了。
这一点一滴,无不表明,自己漏马脚了。
所以,宁无心才放弃继续伪装,因为,再装下去没有用了。
宁无心并不清楚,在她“记事”以前,早就被人灌了一碗能够使人忘却记忆的【失心茶】。
这是她前世今生都不知晓的一处盲点。
她更不清楚,宁老婆子跟陆青山并非是不信任她,也不相信这五六年来的点点滴滴,只是单纯不信那一盏“失心茶”罢了。
宁无心只能靠着敏锐的嗅觉去猜测——她那位能一定程度上无视小镇阵法的祖母,宁家的名宿,极有可能在宁家院子里留了一件能够监察的法宝,她们这些天的行踪,大致被掌握了。
不得不说,宁无心嗅觉确实敏锐。
失心茶只是一部分,如果没有宁老婆子的监察,他们师徒二人也大概很难去琢磨,宁无心是否知情,又或者只是被人盯上,可能性太多了。
与此同时,傅峥年的一番话在宁无心脑海中响起,按照傅老头的说法,她的命数似是一团乱麻,便是他借着小镇天时地利,也难以看到她在光阴之河留下的痕迹……
她大概猜到是墨蝉的缘故,只不知道,那位“祖母”又能看得到她几分?
幽深夜色里,浑身浴血的人,忽然露出耐人寻味的目光,火光闪烁下,墙上人影诡异而惊悚。
宁无心在宁老婆子的房间内呆了约两刻钟,等她出来时,阿绫已经将那两具尸体搬到马车里。
按理说,死人可比活人沉太多了,寻常时候,莫说少女,就是少年人抬,都十分吃力。
然而,少女在药铺研磨药材,搬搬扛扛几年,气力已是与同龄少年人差不多。
当然,也许更大的原因,还是基于她刚刚觉醒的血脉,那一场高烧可谓是一场洗礼。
瘫坐在门口,还在喘着粗气的阿绫听到动静,看着面无表情的宁无心一手抬着油灯,另一手揣着一面铜镜走出堂屋,呼吸声顿时一滞,继而就听她道——收拾好行囊准备启程。
嗓音稚嫩,却满是不可忽视的强势。
到现在,阿绫仍旧没想通,这个比她还小一两岁的宁幽,到底经历了什么,竟似变了一个人。而她跟宁老婆子师徒二人,又有何种纠葛?他们控制她,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切,对于这个九曲巷霍家出身的粗陋少女来说,就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像一个迷。
只是,转头想到今夜发生的一切,想到眼下,想到看不清摸不着前路的未来,粗陋少女刚刚平复的心房,顿时又裹上了一层寒霜,就如同心口之上悬了一把利剑,压得她喘不过气!
费劲咽下一口并不存在的口水,忽然就再也没了力气,去思考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阿绫猛然起身,僵硬的身体险些一个踉跄,忍住心中的寒颤,抽了抽鼻子,嗅着浑身上下浓郁的血腥,而就在这一刻,站起来的一刹那,阿绫眼前忽然一阵眩晕,继而一片血红,浑身的血液就像是突然间沸腾了一般——脑海中轰然嗡鸣,一股奇异的力量似是从沸腾的血液中醒转。
直到天穹电光一闪,粗陋少女骤然回神,颇有些不敢置信地捏着滚烫至极的手掌,鼻息忽然就粗而急促起来,结合宁无心所言,终于是意识到,自己在这一刻中,陡然而生的变故。
阿绫颇有些不敢置信的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尽量克制住心中如洪水涛涛的波澜,这才自以为不动声色的轻微扭头,以余光瞥了一眼幽暗东厢,意识到其中的人,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阿绫这才踩着还没有来得及清理的满地已经开始变色的,黏着的血液,走进了堂屋。
一步一个血脚印。
直至干涸。
另一道血路尽头——
……
另一道血路尽头——
东厢。
一滩血泊被拖拽成了一地,混着药臭味,古怪至极,木门敞开,却仍是弥久不散。
宁无心从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取出包裹,放在书桌上,包裹中除了放着银针木匣子外,还有一把她暂时没动过的匕首【祭魂】,以及傅梨交给她的瓷瓶。
当然,这一刻开始,这个包裹又添了几件物什——陆青山跟刘重台的储物戒,以及她从宝通巷捡来的一把匕首,自然还有刘重台的,最后,是四块巴掌大小,普通粗陋到了极点的木牌子。
这些东西放在前世大魔头宁无心眼中,除了四块木牌,匕首【祭魂】有价值外,剩下的就是一堆破烂货,然而,对于眼下身无分文的她而言,是她这一世的第一桶金。
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价值的。
将这些东西收进布袋,接着背到了身上。
至于那面【铜镜】,她并没收起来,揣在了怀里,看到这面【铜镜】,她不免想起宁老婆子——在寻找这件受宁老婆子控制的法宝同时,宁无心也因此之故,又一次推演着即将拉开帷幕的最终杀局,她到底是极谨慎的一个人,不希望今夜布局,有一丝疏漏的地方。
狮子搏兔亦需用尽全力——
何况是一场蛇鹰之争呢!?
还是苍鹰与幼蛇。
同时,她也在斟酌极其关键的几点。
比如宁老婆子这些天动用修为,掌控这面【铜镜】遭到小镇阵法反噬该到了何种程度?而傅老头所谓的“一定程度上的忽视”,这个程度,又是指的哪一个程度呢?再比如,作为小镇千载的主人,拿捏着小镇的规矩,对于宁老婆子出手,这规矩里,又将容忍到哪一个程度?
最后,便是宁老婆子对陆青山有几分看重,会做到哪一步了。
毕竟,陆青山并未真死,小镇有小镇的规矩,修士死在小镇后,神魂三日不散,一则可以带离小镇,寻求他法,二则可以求来一截长生木心,将神魂养护期中,寻合适肉身还可夺舍——这就是她的机会了。
常言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此中一丝一毫,都值得她一次又一次反复地推敲,不厌其烦,为的,是找出更合适的方案。
这都是今夜胜负,或者说,生死杀局的关键!
就在此时,幽暗天穹忽然闪现一道雷光,继而“咔嚓”一声,轰鸣入耳。
天雨将至。
直至此时,宁无心才动了。
稚嫩面庞上流露着淡淡的笑意,以及一丝不为人知的亢奋。
很隐晦。
魔修本性暴露无遗。
……
青石巷最南边,有马蹄声响,随即是阵阵狗吠。
刚一离开宁家院子,手中的铜镜便遭了殃,当天空又是一阵雷鸣,铜镜竟忽然皲裂,其中灵光,在一刹那见寂灭,继而在最短的时间内,化为了一块废物——小镇道法禁绝,没了宁家院子的掩护,其上涌动的力量,超过了某种规矩的限度,便引来了小镇规则的抹杀。
见到这一幕,阿绫神色疑惑,不明所以,宁无心自然不会告诉她其中原因与深意,揣着已没了用的铜镜翻身上了马车,打开车窗,将铜镜丢了进去,旋即递给了阿绫一只手。
“还不上来?”声音淡淡的,眸子里噙着和善的笑意,让人听不出,也看不出任何心思。
压力果真是一剂妙用无穷的良药。
如果不是五百年的阅历与城府,如果不是手上墨蝉传来继续的滚烫,宁无心也许便默认,阿绫虽别有心思,却已是种下了畏惧的种子,无需再分心注意了。
她似乎小觑了杂草的适应生存与成长的能力,命虽贱,却也硬,更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宁无心对阿绫的评价不免又上升了一小段台阶。
可惜的是。
有些东西,注定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融会贯通的,有一些东西,叫做过犹不及,阿绫又恰恰正好,踩在了这道横沟上,不可避免就造成了眼下的局面——她极力表现出一副逆来顺受的委屈模样,不论是眼神,还是肢体动作,可是她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画龙画虎难画骨,这副拙劣的姿态,如同跳梁小丑,终究难等大雅之堂。
她承认,阿绫有着极高的适应能力,悟性尚可,然而短板也很明显——就算在一夜之间顿悟,心性心机城府都健步飞跃,然而,眼界到底不高,又从始至终都不曾有人用心教导过的粗陋少女,有太多不懂得道理了。
起初,粗陋少女表现的镇定,甚至不愿意轻易靠近宁无心,令她升起了第一抹的疑惑,继而她身上那一身尚未来得及换去的衣裙上,那早就干涸的血迹,便越发的明显了。
漏洞百出。
上马车前,宁无心指尖与阿绫手掌有过接触,不动声色,粗陋少女肌肤偏黑,到看不出太大变化,温度却滚烫如同火炉,且,在接触的一刹那,不只是宁无心手心的墨蝉又激起一阵滚烫,阿绫脸上,那本风平浪静的暗红色胎记,忽然再次异动,暗红似火,仿佛真凰涅槃之兆。
也许是宁无心指尖太过冰冷,阿绫意识到不妥,忽然抽回了手掌,抓住了车轸一把上了马车,只宁无心的神色太过自然,且那一瞬间的接触也太过短暂,少女也就没起疑心。
但是,为了掩饰身上还没有退去迹象的炽热滚烫,阿绫不得不憋着一股气,进了车厢,在体内血脉又一次醒转后,她就意识到要将此事隐藏起来,这极有可能是她能否活下去的关键。
转身的一瞬,她自不可能看到芝兰玉树的少女嘴角勾勒的一抹笑意,淡的令人惊悚。
宁无心会驾马车这一件事,让阿绫吃了一惊,可想到此前发生的诸多事,便也淡定了。
只眼神中,满是怪异。
青石巷到东来街这一段路,并不长,走路也就一刻钟,然马车竟比走路都要慢。
这大概是九曲巷粗陋少女第一次坐马车,若非车厢里的血腥味浓重的令人欲呕,若非那两具尸首,就算是有些颠簸,也大可以忍耐下来,而今却嗅着那时刻弥漫的血腥气息,脑海闪烁的画面一点点被那血淋淋的尸首占据,只短短一截路,却愣是将佯装出来的耐性一点点磨没了。
阿绫尽量靠着车窗,浑身紧绷,勉勉强强才扛下血脉醒转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好景不长。
就在马车上桥之时,忽然一颠,阿绫整个人被这一颠,身体顿时就靠近陆青山了尸体,至此,她血液中的滚烫,仿佛在一瞬间上升到了极点,仿佛有一股火在胸中燃烧,就连脸上的胎记,也似是要烧起来!
直到她避远了一些,如鲠在喉的火焰,才顿时一熄,然而车厢狭窄逼仄,远又能算多远?当摄取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到达了某一个临界点时,她体内滚烫的血液,顿时如热油遇水般,一触即炸!
……
阿绫登时如临大敌。
然莫说是九曲巷的粗陋少女了,便是一代魔头宁无心,对于血脉传承之事,也仅是一知半解。
知晓的,莫过于——可通过刺激神魂,以达到血脉觉醒的目的。
其中最为显著的,大概是恐惧与怨恨了,阿绫便是由此觉醒。
另一点是——在小镇内,血脉天赋不会完全受到阵法的压制。
血脉传承靠的是薪火相传,至于觉醒之后会迎来何种变故,又该如何应对,都是隐秘。
马车出了东来街,突然停下来,不知道情况的阿绫险些撞到了车门板上,眼看着马车停下来,少女心生不安,只得尽量克制住情绪。
推开车门。
“怎么停下来了?不是抓紧时间离开镇子!?”
阿绫能察觉到身体发生的改变,知晓血液沸腾对她而言,是好非坏,然此间折磨仍令她着急上火,她已经很尽力在克制,然而,语气仍有明显的质问意味。
在她的潜意识与认知里,宁无心应该是带着她一起离开小镇,躲避宁老婆子。
这些天来,宁老婆子师徒,宁无心都有意无意提起过小镇之外的天地,粗陋少女通过只言片语,将截取到的信息东拼西凑,看似有了一番认知,但实际上,阿绫所知十分片面,更不清楚,外面的天地,究竟是是何景象。
其次。
她没有意识到。
若宁无心要离开小镇,岂会带她?
又岂会带上这两具尸体?
更没有意识到。
宁老婆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天底下,哪里有白食的午餐?以及平白无故的好与坏?
天色暗沉如墨,夏日大雨将至,暴风骤雨前,山风极小,黑夜死寂而闷热。
故而,就算车窗敞开,也难有大风驱散车内的浓郁血腥,如今车门一开,阿绫半个身子踏出车厢,总算能喘一口干净的空气。呼吸之间,体内滚烫的血液似乎有一丝轻减。
还没等她意识到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便见一双眸子似笑非笑的看向了自己。
阿绫骤然清醒,眼睛狂眨几下,其中忌惮之意猛然间涌动。
就在她以为,宁无心会趁机为难她之时,芝兰玉树般的少女,放下鞭子,就听到宁无心很是随意道:“我跟你提过,你霍家真凰涅槃血脉一事,你大概还没意识到,它意味着什么……”她没回答阿绫的问题,反而直指阿绫自身。
幽幽笑着的一双眸子直视她。
言明弊端。
此前宁无心就将自己的猜测告知过她,她之所以降生在这世上,最大的原因便是这涅槃真凰血脉。具体作用,她不清楚,眼下阿绫却只需知晓两点——其一,离开小镇,未必就安全;其二,若没有人护持,她这血脉就算是在小镇,多半也是祸非福。
她拖到了如今才说,可想而知,陆青山师徒决计不会透露分毫。
九曲巷的粗陋少女,幼年苟延残喘,遭到排挤,养成了少女很古怪的性格,其实活到现在,并没有真相信过谁,但同样古怪的是,她分明知道宁无心在算计她,但宁无心的话,一字一句,阿绫却很少怀疑。
特别是关乎到了性命的言辞。
她心中就莫名有种直觉——
不可不信!
是以,话一落下,阿绫脖子就像是被人掐住,每一下的呼吸,都极为艰难。
也就是说,此刻,阿绫能够依靠的,唯有宁无心!
有种城府,叫阳谋。
显然阿绫并不知道。
宁无心能够从那双已经泄露了太多情绪的眼睛里察觉,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了。
然而,她并不满足于此。
有些人,你若不帮她一把,将她推上绝路,她就不知道,自己其实已无路可走!
人总有心存侥幸的劣根性。
若不如此,阿绫怕是会以为,老天总能偏爱她一回。
可惜,有些人,注定没这个命。
看着怔神的粗陋少女,十分干脆的告诉她:
“你可以质疑我所言,但这几年的相处,你很该清楚,你在你父亲眼中,到底有几分价值,血脉觉醒前是如何,觉醒后又是如何——你的存在,不过是你那哥哥的垫脚石罢了。”
声音满是悲悯,然而,夜色下,阿绫却没有在那双幽幽的眸子中看到一丝怜悯的情感,或者说,连一丝波动都不曾有过。有的,只是漠视生命的淡然——仿佛刻在骨子里一般。
粗陋少女如履薄冰。
在九曲巷最底层泥潭里爬起来的阿绫,隐约清楚宁无心说这番话的不良,却更清楚眼下该如何抉择,只依旧有些不甘心,直视宁无心,怒不可遏,“他们想利用我,你,难道就没想过杀我!?”
她情绪并不稳定,声音在颤抖,呼吸中都充满了不甘。
阿绫并不蠢,闲暇时,她曾到小镇学塾偷听,听过这样一段话。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她此时,就像是宁无心雕琢的弓箭,和驯养的走狗!说一千道一万,无非还是在利用她!
是以才不鸣不平!
宁无心默不作声,其实在她看来,阿绫根本就没有资格讨价还价,但是为了今夜的布局能够达到没有疏漏的程度,她脸上忽然就带了一丝笑意,勾着唇角道:“我杀不杀你,不取决于我的心情好坏,而是取决于你——能带来多大的价值了。”
漫不经心的嗓音,却意有所指。
阿绫体内似沸腾的血液,似有一瞬间的停滞,继而,一股酷寒打从心底里滋生,看向宁无心的目光,就如同看见了一头利爪狰狞的魔鬼,至此时,她才恍惚记起,眼前的人,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
结果,第一个念头不是心存侥幸,有了活下去的机会,而是险些失声——你怎么可能是宁幽!?
这个一直压在她内心深处的问题,终于抑制不住,自己蹦了出来。
一时间冰火两重天。
阿绫心中所思何事,所想何计,宁无心并不关心,不是她看不起,而是阿绫的眼界,限制了她的城府,不论做到那一点,在他们这些司空见惯了阴谋诡计的人看来,就似跳梁小丑。
从头到尾,宁无心都不曾提及阿绫血脉醒转一事。
也没有说过一句,关于她那位“祖母”宁老婆子,没有告诉阿绫,在小镇内,若是与之厮杀,即便是合几人之力,也未必有胜算,一个照面,宁老婆子便能将她撕成两半。
……
宁无心不是个良善之辈,做事向来不留余地,一旦出手,多半置人于死地,甚少有例外。
今日一役,很关键,不由得她不慎重琢磨,每一条线往上走会是如何,之后走势又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一步三算,不说都能丝毫不差,至少不能出错了。故而她没有将话说全了,说满了,就是打算给阿绫一点缓和的余地,才好充分利用她的剩余价值。
否则,一旦将所有事态都挑明,她倒是不在意,这个自以为从九曲巷泥潭里探出一头,觉得人生有了一丝半缕希望的粗陋少女是否承受得住,只怕她坏了事罢了。
谁会愿意走一条几乎是必死的道路呢?
她忽然笑了。
粗略算了一下时间,此刻距离丑时,还剩两刻钟的时间,也不管阿绫面上还满是无望,满是失神,一手抓着缰绳,一手甩鞭子,“啪”,打着盹的马匹顿时惊醒,嘶鸣一声,继而启程。
马车又行至三四里,远远便走来一道黑影,见到黑影的一瞬间,阿绫顿时惊醒,直到靠近,看清了黑影的真实面目,十三四岁的少女顿时瞪大了一双眼,满脸的震惊。
她终于意识到了某件事情的始末!
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抖蔓延。
一张普通却透着一丝艳冶的脸逐渐色变。
就在阿绫即将发出某种撕心裂肺的怨毒时,宁无心从包袱里取出了一把匕首,电光火石之间,匕首轻抵在少女的咽喉处,而后充满了笑意的蛊惑,传入她耳中。
“恨吗?呵呵,大概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吃肉喝血吧?别犹豫,但凡有一丝血气,但凡有一丝想头,你就杀了他,只要你有这个本事……又或者,杀了我?”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阿绫脑子已经完全混乱了。
一双眼珠子忽然就夹杂起一层血丝,甚至于她已是一嘴的鲜血,滚烫而腥咸,恨不得当场杀了这两人,一解心头怨恨,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距离疯掉,大抵只差那临门的一脚。
所幸。
粗陋少女自小就看惯了脸色,心性本就比一般人要坚韧个三五分,再加上这一个月以来的经历,终究让她心性意志有了长足的成长。
就像是一件泥胚经过了一次次打磨与烧制,焕然新生,纵是只是最粗陋不过的瓷器,却再不是从前小打小闹的一场风雨,就能击溃。
又几个呼吸,在她极力挣扎下,总算克制住脑海中的杀意与混乱——她没有察觉到宁无心对她有一丝丝的杀意,然而,咽喉间抵着的匕首的冰寒,叫她无法忽视!
毫不怀疑,但凡她有一星半点过激的举动,下一刻,马车里又将多上一具尸首。
她好恨!
恨自己的弱小,恨老天的不公,恨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恨自己曾经心生的——情愫!
太可笑了。
宁无心没有再说话,但那双眼眸中表露的意思很清楚。
不要自取灭亡!
阿绫自然不懂这一句话,但不妨碍她领悟这样一层“寒意”。
等阿绫逐渐克制住内心的惊涛骇浪,下一刻,山林脚下老庙门口,一只碧眼闪烁的黑猫,与瘦弱如同火柴的小孩的出现,令她心中的波澜为之一滞,所有的注意力,准时易转。
下一刻,少女忽就头皮发麻。
真凰涅槃血脉的醒转,短短半日,阿绫整个人发生了她自认为妙不可言的改变,不仅耳聪目明了,对于某些以往不见得能够明白的问题,也突然就能明白个一二分,对于危险的预测更是近乎如直觉,所以,到了这一刻,见到小孩的一瞬间,她心头,顿时又滋生另一种古怪的念头。
大敌当前!
她并不知道这个九曲巷最可怜之人,怎会令她升起这样的念头——太不可思议了。
阿绫突然就想到了许久以前的那一个早晨,就是打翻了这小瞎子水桶的那一次,也许,是在那时候,就升起了某种苗头。
宁无心不比这些得天独厚的人,而今尚未踏入道途,视觉只能够目视近前。
夜色下,她看不太清傅梨神情,然而阿绫就在身前,微微一怔,以及那双血丝还未散尽的眼眸中显露的情绪,却看得再分明不过。
曾经的西漠大魔修宁无心,勉强能算得上是见多识广,眉间忽然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就不愿意打破这一刻的“宁静”,反倒饶有兴致的盯着这一大一小,笑得怪异。
她突然记起了前世五百年的最初,还是宁幽的时候,在前往应洲世俗百草门的那一段时日,名叫霍绫的九曲巷少女睡梦中的呓语——一段跟九曲巷黄家死去的老二有关,另一段则是她早些年生活在九曲巷的琐碎,其中便夹杂着一件令阿绫既得意,却又觉得憋屈的往事。
一句“她凭什么比我活的强大”。
一个令她始终都膈应的“小人物”。
这件往事,放在以前不值一提,可如今,便叫人觉得有意思极了。
前世踏入了化神之境后,宁无心不止一次从好友元烟罗口中听闻“大道之争”一事。
可惜,至死,也就勉强碰上了一个——背后布局者。
说是大道之争,实际上,在别人眼里,她最多不过就是块垫脚石罢了。
却没有想到,重生后,竟在小镇这犄角旯旮的囚笼里,见到了这一幕——九曲巷两个老家族的半大孩子,竟然产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联系。
隐隐有道途之争的苗头。
也许她们两人生来就注定了是敌人。
如果阿绫没有觉醒血脉也就算了,一如前世,各自有各自的路,然这一世,血脉的觉醒,使得大概天与地不相逢,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又重新圈在了一块。
傅氏与霍氏的传承之争;
重瞳与真凰涅槃血脉之争;
九曲巷某个早晨的的抬水之争。
就好比如囚牢里初生的虎豹之子——
终究有一场生死之争!
……
这所谓的“道途之争”眼下才初现了一星半点的苗头。
至于这场争斗,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犹未可知。
不提阿绫能否活着渡过这一关,就算她活下来了,未来能走多长远,又是一道如天堑的路了。
而所谓道途之争,有大有小,有可为有可不为。
譬如小至一场意气之争,中至能够左右生死的机缘之争,大到一脉一界道统之争。
都算,亦都是。
然而,有时候,就是最小的一场意气之争,都关乎着道心的圆缺,关乎着个人生死,是以,这种争途上的大多时候,多是以一方败亡收场。
这种败与亡,有时候指的是身死,有的时候指的是——
心死,道心死。
眼前的一大一小作为大道之敌,看似对傅梨不公平,然世上和曾有真正的公平呢?
再者,有时,年纪并不代表实力。
傅梨看似年幼,看似弱小,但她重瞳天生天赐,根骨悟性意志又皆是顶尖,数年时间,这头幼虎对与生俱来的天赋之领悟,早就达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高度。
阿绫呢,根骨重量即便不错,意志也一天天在增长,然悟性不过尔尔,起步又晚了十余年,觉醒的稀薄血脉,很难抗衡,也就是说,这头豹子看着健壮,实则先天不足。
前世被陆青山师徒彻底遗弃在世俗的百草门,也就正说明了她没有太高的价值。
也许在阿绫眼中,这场意气之争关乎生死存亡,但在傅梨眼中,她甚至不屑于与这一块垫脚石计较。
说句令九成九修士都要为之愤慨的话,傅梨天生就站在了半山腰山,她的前路上,一切磨难都是她的垫脚石,她总有到底山巅的那一天,而她真正的敌人,注定是山巅另一端的存在。
至于阿绫,也许看着就要走到半山腰了,可也许一辈子都跨不过那一毫厘的屏障。
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她不知此间差别,既是可怜,和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
宁无心收回了匕首,已经不需要了。
一时间。
阿绫似都忘记了方才升起的恨意,神情忽然就凝重起来,某种诡异的念头又一次出现——一旦有机会,就将这小瞎子彻底捻杀在泥潭里,决不能让她有越过自己的机会!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傅梨身上,而这一刻,那明晃晃的杀心莫说是嗅觉敏锐的宁无心了,就是瞎子,也能察觉到。高大少年见此不为所动,远处的碧眼黑猫则目露不屑。
夜色下,骨瘦如柴,则闭着眼的小孩,似是不知,脑袋一动,突然抬起头,刹那间天边一道巨大的电弧划破天穹,继而巨大的雷鸣声响彻天地云霄。
这时,天穹上的乌云似乎动了,山间沉闷的热流也仿佛动了——天雨欲来。
其实不只是阿绫,高大少年跟傅梨进一个时辰前就已碰面,或者说,不止如此,在九曲巷的这几年里,这位黄家的少年,不止一次注意过傅家的小瞎子。
作为黄家这一代的当家人,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就与两个弟弟有别,因此了解一些小镇上的,只言片语的内幕。
他黄家那位老祖宗还吊着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很多年了,这个很多年,就连他死去的祖父都说不清楚了,只说是他祖父的祖父那一辈就已经存在了。而这位老祖宗,偶尔能在某些特殊的时间节点,行一些梁上君子之事,也算清楚一星半点傅家的事,曾一脸遗憾
就在前一刻,宝通巷牟家发生了一场无法避免的干戈,在道法禁绝的小镇里,这样的干戈,怕是有千余年没有发生过了。
哪怕过程中,不论是牟家那位老名宿,还是宁家那一位,都只出了一招。但那一招所招来的后果,小镇内,自认能担下来的老家伙,也没几个。
沉眠长久的大阵瞬息运转,一记如雷劫般的惩戒直接落在两人身上,表面上劈了个皮开肉绽,实则已是伤筋动骨,而这“骨”,是为根骨之骨!
这一场干戈波及很广,却迅速就被掩盖下来,除去那些苟延残喘的老家伙外,也只惊动了牟家大小。
等着宁家名宿被大阵逐出牟家祖宅,这小院落的阵法结界撤去,牟家一干人等才如鱼贯而入,皆担忧自家这擎天柱一般的老人有个三长两短,可最终,那位那已经浑身血迹的牟家老祖却艰难地摆手,示意他这些后辈子孙离去,只留下了外人眼中的牟家小少爷,牟长生。
瘦高的少年跪在亭子外,看着那已然出气大于进气的干瘦嶙峋的老人,心中的怒气顿时有些有外泄,难以自持,十四五岁的少年,知道不少隐秘,却到底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罢了。
“老祖宗……”少年刚欲开口,老人却抬首示意他莫说。
他而今不比往昔,已经没办法镇住其余家族的窥视,有些事家族秘事,断不可传出去了。
老人捏碎了手中一截短香,森系一口气,袅袅的烟雾飘荡,一点点钻入老人鼻中,那奄奄一息之态,方才淡去,整个人也似有了一缕生机。
回光返照。
高瘦少年死死捏着的拳头抑制不住在颤抖着,突然就无比厌恶这鬼地方。可转眼,他就发现,老祖宗那越发浑浊的目中,有一丝叫人看不懂的惋惜与一道叫人耐人寻味的得逞。
而他整个人非但没有半丝死期将至的恐慌,反倒有种从他懂事以来都不曾见过的平静。
就像是压在肩膀上的巨山,忽然就卸下了,无比轻松。
————
子时七刻,宁老婆子被逐出牟家祖宅。
头发花白的老妪同样一身鲜血,身上某件高阶法宝的护身符也被毁了个彻底。
她到底没算到,曾经也是意气风发的牟家老名宿,竟走到了这一步,仅剩最后一口气撑着。
如果不是她眼疾手快,收拢回部分力量,老家伙怕是要血溅当场。
倒不是她不忍。
只是,那老家伙若死了,自己这把老骨头怕是很难活着走出这座囚笼了。
一场干戈落幕后,老妪心中已有了定论。
在这一方囚牢内,能叫宝通巷牟家这老家伙低头的人,屈指可数——首先是镇守这一方囚牢千载的主人,其次便是那古怪酒肆的老板,最后,便是县衙的监察使一脉了。
她首先就排除酒肆主人,那一位行踪常年不定,也唯有每一甲子,小镇鬼门大开之际方才现身,传闻这种现象,已维持了近万年,如今距离中元节还有两个月,断不会是她。
其次,她排除了此地主人。
就算坐拥大阵阵眼,自小镇内,近乎无敌,然傅家那位新晋名宿,兢兢战战几十年,为保住这层身份,从未有半分逾越举动,就连数年前傅家发生的几起关乎傅家血脉传承的事情,这一位,都可袖手旁观,任由那江氏踩在自己脊梁骨上行事,不吭一声半句,最是谨小慎微。
要知道,他曾辉煌一时的傅氏,可就剩下他们这小猫三两只了,少一人就少一分能传递薪火的血脉,那可是莫大的损失,可见其隐忍的功夫。
就算这位能算得上一句“善于隐忍”,也约莫在筹谋某件惊世骇俗的大事,她却始终无法将其与宁幽联系在一块——她不信那小辈有这胆子。
老妪的目光其实从一开始,就猜定了县衙监察使一脉。
其一时疫的突如其来。
说白了,这一系在小镇内监守自盗的事做的还少吗!?
特别是傅家小辈坐镇的这几十年。
频频出手。
其二她宁家嫡系与监察使这一脉之间,斩不断的“矛盾”持续了太多年了,年限之长,年年增添,已经到他们都已经快要忘记是因何而结怨了。
她不是嫡系,却始终撇不清这层关系,只她也是没想到,安静了五六年的时间,到离开之际时,这一脉系的人才动手!
“咳”幽深古巷之中,响起老妪咳嗽的声音,伴着点点滴滴的血液,分外诡异。
宁老婆子自以为已经猜测到了关节,就再没有了多余的心思去揣摩,其中隐藏的真与假,或许是临近大限,她锤炼了几千年的耐心,在今日,竟会不时掀起一丝半缕的波澜。
想着被封印在那一座遗迹中的孙儿,再想着倒在血泊中的爱徒陆青山,爱女临死前的苦苦哀求……老妪终于又一次动了杀心,距离上一次,已经是几十年前了。
这一刻,老妪心中,原本“亲眼看着孙儿脱离险境”的心思逐步转化成了,“必定要顺利将宁幽与陆青山送出小镇”,甚至于,她已经不奢望能活着离开了。
或者说,有人并不想她活着离开。
先是牟家那老家伙算计,一旦她坏了小镇的规矩杀了人,就算是失手,就算傅家那小辈愿意看在宁家的份上网开一面,也不免会被逐出小镇,真如此,她与死有何分别!
走了三四步后,老妪忽然停顿了一下,重重一声冷哼,如同老钟震响。
她不禁佩服,牟家那老家伙也不愧是当年得到她认可,一起并肩作战过的老人,一计不成,便又另外动了手脚——此间天地,她到底是客非主,又是在牟家祖宅,她不可避免遭到了蒙蔽,到现下,适才意识到了不对劲,推演再三,也猜到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了。
她起初以为,此事还扯不到“道心”之上,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无伤大雅,放在小镇外,抬手即破。只可惜,一切不过是自以为是。
在小镇内,老妪受到的限制极多。
何况,这十日时间,她触犯了太多的规则,那件秘宝更是生了裂痕,再加上今夜这一场干戈招来的祸患,不只是那件秘宝的裂痕从一道增加到了两道,她自身也快扛不住了!
最为明显之处便是对于“天机”推演的愈发模糊,甚至已经糟糕到了无法预知自我生死大限的地步,也许下一刻,她这老骨头就会暴毙当场也说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