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宁家老宅治丧吧。”
带着稷下学宫一位首席一位五经博士回到雨花街后廊下宁家后,不理会懵然的皇鸿儿和懵然的姜太虚猝不及防下的见面,对哭成一片的宁家姊妹说道。
宁东东毕竟管家几年,再者对郑氏的情况心里也有所准备,这会儿听闻林宁之言,强忍着悲痛,道:“我……我这就去请人帮忙。抬娘……回家。”
宁南南忽地抬起头,大声抽噎道:“我来背……背娘回家!出来的时候……出来的时候就是我背的娘!”
听到这悲伤到极点的言语,不止宁东东姊妹们又纷纷痛哭起来,连外间气息正在争锋相对形成对峙的皇鸿儿和姜太虚,都渐渐缓和了下来。
姜太虚是想起了林宁之言,既然方才已经答应了他,要观察之,体会之,这会儿就不好直接翻脸动手。
再者,两人虽都对生死看的很轻,然内间毕竟有人间至悲之事,他们在外间动手,必然会恶了林宁。
所以只冷冷看了彼此一眼,就分开了去,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五经女博士虽不认得魔教圣女,却多少看出了些名堂,不过同样之前落在林宁话语中,此刻也不好多说什么。
未几,宅门外有人进来。
初一进外间,险些没被屋内强大的气场吓死,进退不得。
见此,三人方缓缓收敛了气势,一群妇人进了屋内,没一会儿哭声震天。
林宁面色淡然的出来,还拉着愤怒的宁南南一道。
出了内间后,宁南南都顾不得认识新来的两人,她仰头看着林宁,愤怒道:“之前娘病的重,没银钱抓药,我上门求她们,头都磕破了,也没人借一文银钱,只会给些破烂衣裳和饭菜。这会儿又来?当初她们家过的不好时,娘帮了她们多少?表哥,你干什么拦着我?我要让她们滚!”
林宁轻轻一叹,抚着她的冲天鬏,道:“小南,若只你一人,表哥就算纵你大开杀戒,又有何难?我们是山寨的山贼,江湖人士,讲究快意恩仇,最恨忘恩负义落井下石之辈。可是,我可以如此,你也可以如此,但你姐姐和弟弟妹妹们不能如此。她们还要生活在临淄,还要生活在这正常的人世间。若让她们断绝亲族,等你走了,她们就只能自己生活了。她们回到宁家老宅后,旁人不会说那些族人们当初忘恩负义,只会说你姐姐她们薄情寡恩,不顾宗族,她们便会在这世间举步维艰,连说亲都有干碍。我知道这很难受憋屈,可人生就是这样,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就让你姐姐来处理这件事吧。”
其实若他时间充足的话,也不会让这一步。
可是他马上就要离开临淄,折返回青云了,哪有时间再来处理这些宗族之事?
郑氏的大丧,也的确需要宗族来帮忙。
且有宁家三叔公的惨状在前,想来其他族人也不会再猪油蒙心,觊觎宁家嫡脉族产了。
他刚劝罢,一旁皇鸿儿却幽幽笑道:“你这是将小南往迂腐里教,这等亲戚留着做甚?小南你且记住,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者,当如何处治?终不过两个字:杀之!
若不如此,如何能心念通达?”
宁南南闻言唬了一跳,她可没想过动手杀人打人。
她心里终究还是明白,那些人当初是畏惧三叔公,怕得罪后被报复,所以没人敢给银钱。
虽辜负了她娘当年对他们的好,但是杀了他们,好像有点过了。
“荒唐,简直一派胡言!”
宁南南还没开口,一旁五经女博士却恼了,斥道:“你果然是歪魔邪道。人生在世,谁不与人发生点口角?谁不被人说点闲话?谁又能从始至终问心无愧?若只因有人谤你、欺你、辱你、笑你、轻你,你就大开杀戒,这天下岂不乱了套?”
宁南南红肿的眼睛里已经一片茫然了,问道:“姐姐,那我该如何?”
五经博士温言道:“倘若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者,何不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或许没那么畅快恣意,却是真正的处世之道。”
宁南南复仰头看向林宁,问道:“表哥,你能做到吗?”
林宁闻言,语重心长道:“表哥就是这种类型的典范。”
宁南南眼睛里生起了敬意,道:“表哥你好厉害,我就做不到,我真的好气哦。”
林宁干笑了声,道:“不是,是表哥以前谤人、欺人、辱人、笑人……但人家没好意思计较,忍了表哥几年后,咦,表哥改邪归正了!”
“噗!”
林宁身后的五经博士闻言,饶是知道场合不对,还是忍不住喷笑出声。
这……
这这……
这算什么典范?反面典范吗?
林宁看着宁南南微笑道:“他们的恶行,远不能和表哥当初比。当然,他们也多半不会如表哥这样幡然悔悟。可是没了三叔公那一伙儿上蹿下跳,他们总归会寻回一些良心,帮助你姐姐和弟弟妹妹们的,不使你姊妹孤苦。等过几年,你学艺有成,也能回来看望大家。平日里,还能书信往来。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宁南南担忧道:“可要是他们趁着我走后,再欺负姐姐和小西小北她们怎么办?”
林宁微笑道:“她们不会的,因为她们不敢。再有下一次,表哥亲自带你来,将她们的脑袋一颗颗都摘下来。”
五经博士面色大变,急声提醒道:“仁爱、教化!”
林宁却转头看着她笑道:“我们的教化,是对良善之民的。我们允许百姓犯错,圣人尚且犯错,何况百姓乎?但是,却不能允许她们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博士,天人教我,对于冥顽不灵者,不必强度之。或许花费十倍精力,能使他改邪归正,回心转意。但有这功夫,本可挽回千百良善性命,何必因一妄人耽搁?此为不拘泥于仁爱俗套也。”
这等言论,直接让五经博士和姜太虚懵了,他们都是第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
他们受到的教诲,从来都是仁义与不仁义的区别。
甚至,若救一人为义,生与义之间,则舍生取义也。
却从未想过,救一个人的精力,其实可以另救千百人。
一个是零与一,质的区别。
一个则是一与一百,量的区别。
这种抉择,于他们而言,几乎能让他们走火入魔。
到底该救哪个?
就譬如林宁前世听到的问题,驾大货车行驶,按交通规则直行,则会撞死一客车人,偏向,则只撞死一无辜路人。
直行撞的那一客车,为违规逆行,偏向撞的,却是人行道上的正常行人。
那么究竟该撞死一车人,还是撞死一人?
姜太虚和五经博士心神动摇,几难以自持,皇鸿儿看向林宁的目光,却是异彩连连。
在她看来,林宁所言之言,简直就是她圣教的教义。
没错,被称为魔教妖人的天地神教,教义内全是伟光正的内容。
但又大都带着一些诡辩的色彩,譬如林宁之言。
在皇鸿儿看来,其实满满的魔气。
道理看似是那个道理,可谁也不是救世主,哪有那么多人让你救?
不救一人,也未必会去救千人。
可就算一人不救,皇鸿儿也不觉有错。
人落江湖内,谁不是薄命人?
能顾得了自己就得了。
她期盼着林宁这番话,能让姜太虚和那位五经博士陷入混乱,最好走火入魔。
稷下学宫厌恶魔教,魔教何曾喜欢过他们?
只可惜,姜太虚和一个资质不亚于他的五经博士,又岂会这般容易混淆?
不过一盏茶功夫,二人就重新冷静下来。
姜太虚瞥了眼不掩失望的皇鸿儿,然后同林宁道:“听之,不如观之。天人之学,博大精深,非朝暮之间可得也。且观林郎君今后之行,再体会之罢。”
这时,宁东东和二三妇人从内间走出,对林宁并宁南南道:“三婶说娘不能这样被背回老宅,要沐浴后换上寿衣,住进棺栋里,才能安稳到家,不然在外面会被风吹走,被太阳晒坏的。”
宁南南闻言,抬头看向林宁,林宁点头道:“就按她们说的办吧,不必担忧银财,我和小南带回了许多。”
宁东东却摇头道:“娘说了,身后事万不可大办,宁家现在需要休养生息。另外,也特意叮嘱不可耽搁表弟和二妹的归期。所以,今日殓了,明日就出殡,小南就和表弟今日先回吧。娘说表弟到来让她心里踏实了,放心归去,送不送最后一程,再哭一场,又如何重要?这话小南也知道。”
这一刻,宁东东已经很有长姐并一家之主的模样了。
做出这样的决定,对她而言并不容易。
林宁闻言颔首应下,目光却看向了姜太虚。
姜太虚微笑道:“李家不会再寻你家麻烦。”
有此言就够了。
杀一猴,足以警告剩下的鸡和猴。
不想那位年轻的五经女博士也送上了一面令牌,温言道:“若遇到了难处,可持此令牌往启祥宫交与宫卫。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林宁闻言一怔,看向五经博士。
姜太虚在一旁善解人意的微笑道:“吴先生乃齐皇长女,入学宫前,封慧心公主,入主启祥宫。”
林宁闻言后,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而后竟只与金枝玉叶慧心公主点了点头,便转头对宁东东道:“大姐收好令牌,想来今后无人再敢欺负宁家,只当个底牌吧。闲话不多说,咱们先送舅母回老宅……”
见他如此无礼,竟不见下拜大礼,慧心公主非但未怒,反而轻轻弯了弯嘴角。
果真非凡人。
一旁皇鸿儿,却拿妙目幽幽的盯着她,眸光隐隐不善……
……
PS:今天带家人出去逛逛,男人到了二十岁,难免要支撑起一个家来,我虽然才十八,但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没办法。所以第二更可能有些晚,但一定会有。
青云山,龙门客栈。
晌午。
北方入秋后的午时,太阳虽依旧高悬,但气温却远没有之前炎热。
甚至因为在群山脚下,已经感受的到丝丝寒气。
云秦古道,也比先前热闹了许多。
旅人和游人,都多了些。
另外就是,拖家带口的难民……
沧澜江于秦国黄谷城境内决堤,七天七夜的雷雨之后,奔腾的大水在第八天白昼冲破堤岸,如水中巨兽般,一口吞没了黄谷城。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破堤发生在白昼,让十万人口的黄谷城不至于死绝……
然而,相比于后世人民子弟兵救灾如救火,先救老幼妇孺的精神,当下世道,仅有的一些救援手段,也是先护送着黄谷城的官员、乡绅、读书人和巨贾们逃离。
其他人,能不能逃得性命,只能靠命。
当然,绝大多数人的命都不怎么好。
而真正逃出性命的普通百姓,也都是家里有远见的,没等到第八天,见势头不好,先一步离开了黄谷城。
这些人,十万民中,大概只有百余户。
但真正的灾民远不止他们,沧澜江决堤,造成大面积的江泛区。
牵扯到的城镇,多达三十余座,灾民百万。
流离失所的百姓,大多数都往其他未受灾的大城涌去,等待赈济。
但也有不少人,在老成的老人带领下,逆着沧澜江道而行,想进这绵延数千里的沧澜山,讨条生路。
在老人们看来,有的时候,天灾固然可怕,沧澜山的猛兽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却是人心。
化作金镶玉的邓雪娘对在大堂吃午饭的方林没好气道:“三哥,这五六天你尽请人吃饭了,一文钱也不给,回头账抹不平怎么整?”
方林呵呵笑道:“我又不是为自己私人请东道,付什么银钱?”
说着,指了指正拿着一把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的胡小山,道:“谁能想到,小山如今却成了山寨的小财神了。”
邓雪娘哼了声,道:“还不是小宁教的……”她实在不愿当着人前夸某孙贼,便岔开话题道:“小宁让你招人,可你一个青壮也不招,尽招些老弱妇孺,看他回来你如何交代?”
方林闻言,放下手中的箸子,啧啧道:“如今的年轻人啊,真是了不得啊。咱们姊妹八个,当年在沧澜山是出了名儿的俊杰。可再和现在的年轻人一比……嘿!”
邓雪娘不是很明白,她更好下蒙汗药和毒药,布置陷阱的功夫堪称一绝,可脑力上,要逊色不少,不解问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方林笑道:“便是小宁叮嘱我这样做的,原我也不解,可到了今天才发现他的用意,五妹,你知道他什么心思?”
也知道邓雪娘猜不到,他又继续道:“沧澜山以群盗闻名,那些流民自然也怕。咱们蓦然说要招人,又有几人敢进来?谁不怕羊入虎口丢了性命,妻儿沦为玩物?可是咱们先招妇孺老弱,反倒将青壮拒之门外让其自己谋生,再让之前几乎饿死的人,一天活的比一天轻快健康,这等示范,起到的定抚人心的效用,超乎想象。不用咱们多说,他们就已经知道咱们山寨是什么人了。再说,能跋山涉水到这里的,能有多老弱,都能用。”
邓雪娘不服气道:“能有什么用?”
方林笑道:“怎么不能用?这些难民都被安置在周围的寨子里,房舍需要他们自己伐木去盖。他们家中的青壮名义上虽还没能进来,却也会去帮忙。落难遭灾的时候,没丢下家人自己逃命的男人,信得过。终究到底,他们还是为我们所用。如今十个青刀卫分管一处寨子,安置下百人。虽粮米不够,可肉汤管饱,和上山间采摘来的野果野菜,足够了。小宁连重建山寨的规划,如何建屋,如何建茅厕,如何建水池都定好了。我这把老骨头,做起来也轻快的很。而且,里面有大学问,有趣。这小宁啊,愈发不简单了。”
邓雪娘当然知道林宁不简单,只是想起家里对某人死心塌地的傻女,她如何能喜欢的上那个偷心贼?
只是再怎样,她也不能昧着良心批判林宁的才华。
如今山寨的兴旺势头,任谁都看在眼里。
而且,方林还明白一层,若青云寨只是出了个宗师,只是赚了许多银财,那么青云寨终究只能是一个几百人的寨子。
等过个百十年,山寨里没了宗师,就会再度回到从前朝不保夕的日子。
可既然林宁开了招兵买马的口子,那以后扇子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就不是他一个过气头目能想的到的了……
但是方林可以肯定,青云寨要么一飞冲天,贵不可言,要么……
死无葬身之地。
但纵然如此,又如何?
青云寨本就是山贼,本就是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讨生活,何惧一死?
这种澎湃激荡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看见一队玄衣番卫鱼贯进店……
“小小山贼,狗胆包天,敢窝藏大秦逃民,罪该万死!”
为首一中年大汉厉声宣读青云寨的罪责。
大秦施行的是严苛的什伍连坐制,五家为伍,十家为什,不准百姓随意迁徙,相互监督,若一家有罪隐瞒不报者,连坐。
这样的民户制度,既能保证朝廷对百姓有足够的掌控力,方便收税,又能使得国内减少流民之害。
这也是黄谷城十万人,逃出来的却不足二千人的重要缘故。
而这些人,虽逃得性命,却触犯了秦律。
中原三国,论律法之严苛,秦律第一。
人命,远没有王法重要。
见此,方林终于笑不出了,看着缓缓抽出黑铁玄刀的黑冰台玄衣番子,他压下惊惧,亦是冷下脸来。
若是从前,小小一个青云寨,除了引颈就戮外,别无选择。
但现在……
了不起,老子宰了你们再去草原上寻儿子,青云寨到草原上厮混,也不会任由一起子杀坯来随意杀了。
只是当头这个中年大汉,气势之肃重远非他一个二流高手可比,在其气势笼罩下,方林连话都说不出来。
然而就当方林给邓雪娘使眼色,让他速去请大当家时,却听大堂食客桌中,忽然响起一道寒声厉斥声:“哪来的混帐,你们不救百姓,还不让人救?黑冰台内果然皆是没有人性的畜生,还不速滚!”
“大胆!!”
听闻有人竟胆敢侮辱黑冰台,八个黑冰台玄卫勃然大怒,八把玄刀同时出鞘,不过当他们正要打算屠了这个客栈,然后再去屠了青云寨时,为首一中年大汉看到口出恶言之人时,登时变了面色,失声道:“东方伊人,你怎会在此?”
身为长老院的长老,他自然听闻了东方伊人叛出黑冰台的传闻,只是此则消息是从太上阁传出的秘密,无人印证,谁也不敢肯定。
不过,看着东方伊人穿了十多年的黑衣改青衣,这位长老心中大概有了数。
但,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就算东方伊人叛出黑冰台又如何?
她依旧姓东方。
只要她还未惹的黑冰台天怒人怨,做下不可挽回的错事,那么没人能将她怎样。
“我叫穆伊人,穆为母姓,伊人亦为我娘亲自所取。如今我与你黑冰台再无瓜葛,唯有深仇。念在当初袍泽之义,今日我不杀你们,但若再出现在我面前,必见生死。还不快滚!”
听着这冷冰冰之言,八个黑冰台玄衣番卫抬不起头来,哪里还有之前一言定人生死的霸道?
他们并不畏惧生死,只是……
许多事比生死更复杂,至少,东方伊人的情况远非他们能处置。
八人闹了个灰头土脸,就要告辞离去,却见一道清冷的身形,身负长剑,自外而入。
两方迎面相对,气息骤然紧张起来。
与此同时,四大一小五道身影,自东方绝尘而来。
“小九娘,我又回来啦!!”
……
PS:迟了,有罪。明天中午才能回到家,所以更新也在晚上,比较晚,但肯定会有。
为了弥补罪过,这两天更新不准时算欠更一章,算上欠张大宝大佬的两章未还,合起来欠三章,下周争取早日还清!!
“还不快滚?”
正当田五娘对着一队明显来者不善的玄衣番卫,有拔剑之势时,东方伊人的呵斥声再度传来。
一众玄衣番卫,冷冷看了田五娘一眼,转眼消失无踪。
田五娘看了眼东方伊人方向,二人四目相对片刻后分开,微微颔首,田五娘又看向方林。
方林低声道:“秦国黑冰台人前来问罪我们收容他们难民一事。”
田五娘并不知秦国户籍制度,皱眉问道:“秦国在收容难民?”
方林摇头,道:“因洪灾而破家前往秦地各大城的流民,悉数贬民为奴,青壮编为罪奴营,无令迁徙者,在秦乃大罪。妇孺则被发卖,难有善果。”
其实秦国用的办法,后世某些国家也用过。
发生天灾可怕,更可怕的是流民,会毁掉整个国度。
如果无法救灾赈济,那么将不稳定的因素人道毁灭,国家也就安宁了。
听起来毫无人性,但其实有的时候,未尝不是度过难关的法子。
然而这等事听起来,却令人毛骨悚然。
田五娘听之清冷的脸色一沉,正要开口说话,忽地凤眸微亮,侧脸看向东面。
过了稍许,东方伊人才有所触动,亦看向东面。
不过随即,这个发现就让东方伊人面色一变。
小小青云寨诞生的这位比她还年轻一二岁的姑娘,实力竟比她还要强悍些!!
田五娘虽感受到了东方伊人的目光,她却没有在意,而是折返出门,看向古道东面。
人还未见踪影,她的嘴角已经弯起了抹弧度,一闪而逝。
只是……
眸光中还有一丝意外,怎会这么多人。而且还……皆气息高绝之士。
未几,便见四大一小,根本不遮掩气势,出现在拐角处,转眼即至。
“娘子!!”
为郑氏行袒免礼的林宁以苍狼游身法大步跑来,迅如奔狼。
田五娘看着林宁眼中的兴奋和喜悦,凤眸中亦流露出丝丝暖色。
刚刚成完亲也告别了大姨妈圆了洞房,就分离了七八天,正是小别胜新婚之时。
此时重逢,又怎能不喜?
不过见到林宁头上系着的孝带,和后面宁南南身上的孝服,田五娘面色又肃穆了起来,目光关心的看向林宁。
林宁解其意,摇头道:“舅母之疾实已仙凡难医,没法子了。不过,临淄难事俱解,舅母含笑而去,已无遗憾。”
郑氏是产后得的败血症,积病多年,全身血液脏器都被感染,放在林宁前世都无能为力,更何况当下?
郑氏患病之后,所忍受的痛苦也非同小可,却也愈发值得尊敬。
听林宁这般说,田五娘便知道无力回天,她看了眼从后小跑而来的宁南南,微微颔首。
林宁笑道:“以后,小南就在咱们家了。”
宁南南抓了抓冲天鬏,不好意思道:“表嫂,我吃的太多,姐姐养不起我,娘也心疼姐姐的,我不能再拖累家里了,只能来投靠表哥和表嫂。不过我不白吃,和表嫂学好武功后,我就去打猎,还可以帮表哥表嫂打坏人……”
田五娘抚了抚被宁南南抓歪斜的冲天鬏,温言道:“家里不缺你的吃食,好生习武便是。”
宁南南闻言一下抬起头,声音响亮道:“谢谢表嫂师父,表哥也这般说的,不过我一定会多干活,多做事,为表哥表嫂刀山油锅,赴汤蹈锅,在所不辞。”
林宁为她解释道:“她大姐教她时是对的,不过小南认为,汤应该在锅里,油也应该在锅里,所以自己改了……不说这小家伙了,家里还好么?”
田五娘点点头,目光落在了之后缓缓行来的三人身上。
皇鸿儿算是故人,不必多言。
倒是她身边二人……
一个也算是故人,稷下学宫首席弟子姜太虚,只是……
田五娘凤眸微眯,姜太虚此时的气息,看似境界高深,但实则虚浮不稳。
却不知他发生了何事。
至于另一个,是一个看起来很明媚善良的年轻女子,一双眼睛清明似泉水,目光中正温润……
没等林宁介绍,皇鸿儿便吃吃笑道:“田大当家,这位可是正经的金枝玉叶,齐皇大女,公主殿下。人家屈尊降贵来这边野荒陲之地,是为了你家小郎君呢。”
田五娘目光清冷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又看向来人。
吴媛目光不乏蔑视的看了皇鸿儿一眼,又复清正的同田五娘道:“在下是稷下学宫授五经科的五经博士,因得闻林郎君所学得自梦中天人所授,高深奇妙。他所主张之说,崇尚明礼、教化、仁爱、非攻,与我所学一致,因而西来与达者为学,还望夫人莫嫌莫怪。”
看着她真诚的目光和面容,田五娘心中为林宁的出色感到高兴,颔首道:“远来为客,不必客气。”
田五娘声音不似皇鸿儿那样勾魂夺魄,妖娆魅惑,也不似吴媛那样令人感到真诚亲切。
她略略沙质的声音,却让人有种一语定乾坤的力量感!
强大,威严,坚定。
听闻她之言,吴媛眼中浮现异彩,看了看田五娘,又看了看林宁,抿嘴一笑。
果然非常人配非常人。
一旁姜太虚则拱手道:“再见大当家,大当家一身修为又精深了许多,佩服。此次姜某前来,与吴先生目的相仿,不同的是,我要向林郎君请教知行合一之道,若有冒昧处,也望大当家见谅。”
田五娘闻言,眼中几乎压不住惊喜和骄傲的看向林宁。
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男人出色?
田五娘早就知道林宁一日比一日出众,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能让稷下学宫的五经博士和首席弟子向他问道的地步。
林宁见田五娘这般看来,却表现的风轻云淡,似一切不值一提。
唯有眼角那抹狡黠和得意,没有逃过田五娘的目光,却令她愈发喜欢……
从客栈内赶来的方林算是老狐狸了,他不知道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到底来做甚,但他知道多捡一些好事来锦上添花,同林宁道:“小宁,你走前见山下流民太多,可怜他们无家可归,饿死许多,就让山寨收留他们。你走了这七八天,山寨收了四五百。都按你的意思办,年轻力壮的让他们或进山打猎,或下河摸鱼,总能养活自己的,就不留他们了。专挑年纪大的老人,和不能养活自己的女人孩子收留。这些日子,救活了不少。不过……”
姜太虚、吴媛二人闻言眼睛一亮,听到转折忙追问道:“不过什么?”
方林苦笑道:“不过我听说江湖上已经传开了,都笑咱们山寨许是得了失心疯撞客了,这个时候不趁机招兵买马扩大势力,却假慈悲装圣人,可笑之极。”
林宁闻言摆手道:“我青云寨行事素来光明磊落,从未欺压过良善,与他们不同,又何惧人言?”
说罢,不放在心上的摇摇头后,对姜太虚和吴媛拱手礼道:“二位可愿随我一同去看看,我青云寨之仁和义,到底与稷下学宫所传,有何不同之处?”
姜太虚和吴媛对视一眼后,古礼还之,齐声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只是没等他们一道离去,忽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客栈内传来:“林小宁,侯玉春可曾来找过你?”
……
PS:有点卡文,捂脸……
林宁闻言顿足,转头看去,就见一身着青衣面带青纱的年轻女子,和一有过一面之缘的莫菲站在客栈门口看着他。
林宁奇道:“侯兄到底怎么了?我去临淄前,黑冰台的程兄和姚兄就来问我是否见过侯兄,现在我还未进家门,你们又来问,侯兄怎么了?”
莫菲面色憔悴,杏眼通红,看着林宁简直绝望,哽咽道:“小猴子真的没来过么?”
林宁面色坦荡,摇头道:“实不相瞒,我与侯兄也只见过一回,便是上回姑娘与之同往的那次,之前从无交集。他若果真有难处,未必会想到在下。”
青衣女子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林宁,寒声道:“你不要有所顾虑,有我在,没人能将你如何,也只有我能救他!我再问你一次,侯玉春果真没来过这里?”
林宁心里疑惑这女人怕不是制杖吧,面上苦笑道:“我真是……莫名其妙,我连发生了何事都不清楚。你们走吧,我实在不想卷入是非中。”
平生第一次被人当面驱赶,青衣女子闻言气势骤然大盛,向林宁威逼而来。
却听闻一道冷哼声响起,田五娘凤眸含威,看向了青衣女子。
除此之外,皇鸿儿、姜太虚、吴媛都皱起了眉头,看向她。
皇鸿儿幽幽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黑冰台东方叶青的女儿,我听说黑冰台将天剑山害个不轻,如今还想斩草除根斩尽杀绝吗?”
东方伊人闻言勃然大怒,厉声道:“你又是何人?”仔细看了皇鸿儿一眼,然后转头狠狠看向林宁,沉声道:“你敢勾结魔教?”
林宁摇头道:“我这里只有病患,若她当我面作恶,我自会驱逐她离开。”
东方伊人又狠狠看了林宁一眼,随后怒哼一声,带着莫菲扬长而去。
在龙门客栈大堂上吃饭的一些旅人,也匆匆散去了。
皇鸿儿幽幽怯怯的眼眸目光柔弱的看向林宁,绵软的声音道:“小郎君帮我之情,奴记下了。待日后,奴必……哎哟。”
话没说完,就惊呼一声,身形迅捷的连退两步,驻足时,发现额前一律青丝竟被一道剑气斩断,不由骇然的看向田五娘。
这才几天功夫?!!
先前二人配合诛杀楚国皇城司的宋思成时,田五娘剑道虽已极高明,但绝不会将她逼到这等地步。
纵然田五娘天资高绝,她又怎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进步如此飞速?
田五娘自然没有给她解释的兴致,凤眸还冰冷的看了她一眼,眼神寓意简单明了:
再敢这般骚气浪荡的勾引我夫君,斩!
这般做派,真让姜太虚和吴媛都开了眼。
他们没想过,这世间,居然还有这般强势的女人!
尤其是吴媛,钦佩之极。
女人到底还是女人……
不过二人最关心的,却是林宁的反应。
若是他表现的扭扭捏捏,甚至反倒护着那魔教妖女,就太让人失望了。
好在,他们看到了哈哈大笑,冲田五娘竖起大拇指的林宁……
林宁是真的十分欢喜,他对田五娘道:“我打不过她,拿她没法子,若她再这般戏弄我,你只管出手。”
又对姜太虚、吴媛等人郑重介绍道:“这是我的妻子田五娘,如今山寨她当家,我只是个郎中。”
除了皇鸿儿又羞又气的跺脚咬牙,一溜烟儿跑回客栈二楼藏起外,其他人倒是都笑了起来。
田五娘凤眸微横,白了林宁一眼,眼角却是带着一抹让人清晰可见的甜蜜……
……
今日小九娘、君儿、玲珑小道姑、周妮妮都不在客栈,因此才错过了一场好戏。
不过,她们有自己的好戏。
因为林宁之前同春姨说过,小九娘不能整日里跟在大人身边混,她要有自己同龄的朋友。
而且也到了进学的年纪,趁着山寨收容流民的时机,可挑选一些与小九娘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到时候一并读书,有助于她的身心健康。
春姨虽不大明白身心健康是什么意思,却也猜个七七八八。
况且通过宁南南之事,她也发现了小九娘似乎和同龄人相处的有些不大好,是个问题。
因此今日便叮嘱了法克大师和妙秋师太,从收留的难民中,挑些小丫头子来,她看过后,过了八月十五,就一道和小九娘读书玩耍。
受春姨的启发,最近沉迷于歧黄大道的玲珑小道姑还央周妮妮向春姨请求,能否从那些可怜人中,选出一些和她年龄相仿,但会识字的女孩子,可以帮她分捡药物,最近实在太忙了,她和周妮妮两人根本忙不过来。
却被春姨打趣问她到底是想找个能帮忙做事的,还是想找些千金娇小姐来?
寻常百姓家的女儿,有几个识字的?
只是耐不住周妮妮撒娇,到底也寻了三人来,春姨亲自过目后,除了娇气些,认为倒也能用。
毕竟已经沦落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怎样娇气……
春姨帮着先挑选大的,因为大的人少,小九娘和君儿就一起看着在墨竹院内规规矩矩站着的十七八个小丫头,都和小九娘差不离大,也多面黄肌瘦,最年长好像只有十岁。
不过模样都很乖巧,上山寨前,都在家清洗沐浴过。
君儿对小九娘小声笑道:“以后她们就是你的同年了。”
小九娘没有笑,她觉得,她其实不需要这样多朋友,以前也没有,不是一样很好么……
打发走了周妮妮和玲珑,春姨就挨个问这些小丫头问题:
“譬如家里如今还有什么人?”“爹娘是以什么谋生的?”“平日里在家做什么事?”“以后最想要的是什么?”
春姨出身世家高门,自幼耳濡目染,自有一套辨别仆婢人心的基本法子。
至少在这些小丫头身上,极好用。
到头来,一些胥吏的女儿没要,这些人“家学渊源”,坑人使坏的本事是打小耳濡目染,哪里敢放在小九娘身边。
乡绅秀才的女儿也没要,不是说她们不好,只是她们一定会瞧不起小九娘。
最后七七八八的涮下来,只留下六人来。
多是出身贫苦家庭的,而且下面多还有个弟弟,平日里,便是她们帮着爹娘照看弟弟。
春姨虽然明白,这和林宁的初衷不大符合,但以她的眼界来做这事,能做到这一步,便是极好了。
正当选人结束,就要让众人四散去时,却听到一道响亮的笑声从墨竹院门外传了进来:
“哈!春姨,小九娘,我又回来啦!!”
刚怀着复杂心情,准备去认识认识今后进学伴当的小九娘,忽地全身汗毛乍起,嗖的一下转过头去,看着来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她不是没想过某个一生之敌会回青云寨,可她没想到,会回来的这样早。
“哎哟,小南姐姐你快放我下来!”
“你把我举的那样高,会摔疼我的!”
“好了好了,咯咯,我头也晕了,欢迎你回来就是,快放我下来吧……”
等宁南南举着小九娘转了几大圈,举的小九娘重新露出笑脸,她才将小九娘放下。
然后上前见过面色悲戚的春姨,盖因春姨看到了她身上的孝服。
宁南南原本已经压在心底的悲伤,在看到春姨如此悲戚时,也忍不住冒出了头,虽没说话,可大眼睛里浮满了泪花。
小九娘见之,轻声道:“小南姐姐不哭,我以前想我娘的时候,姐夫就同我说,地上死去的人,都会变成一颗星星,升到天上去,夜夜看着她爱的人。要是看到她爱的人过的开心快乐,她也会开心快乐。要是看到她爱的人过的不好,那星星的光就会黯淡下去。小南姐姐,你不要让你娘在天上不开心哦。”
宁南南闻言,赶紧用双手正反并用的擦起眼泪来,嘴里咕哝道:“谁哭了?我是被沙迷了眼,我很高兴的,才不会哭,娘看了我高兴,也高兴。我不哭……”
只是也不知为何,眼泪却越擦越多。
或许先丧母又背井离乡之苦,这会儿才来得及发作。
小九娘见之叹息了声,摇头道:“罢了罢了,我……”
话没说完,忽地大眼睛一亮,激动道:“哎呀!姐夫回来啦?”再看看宁南南,立刻确认道:“是姐夫回来啦!!”
说罢抬脚就往外跑,只是跑了两步,又有些恼火的折返回来,看着宁南南道:“不哭了,好不好?大不了以后我都带你玩。”
宁南南闻言高兴了:“真的?”
小九娘哼了声,道:“除非你以后都不能哭了,你比我还大,还要哭,羞死了。”
宁南南一张圆脸瞬间变的红扑扑的,挥舞着拳头道:“我娘在天上不愿见到我哭,对我恩重如山的小九娘也不希望见到我哭,以后我再哭,我就是个锤子!”
小九娘闻言咯咯笑道:“你就是个锤子。”
说罢,见宁南南“张牙舞爪”的来抓她,登时惊叫连连,转身就跑。
在几个小丫头子中间躲来藏去,宁南南使劲的追,没一会儿,竟和那六名小丫头玩成了一团。
春姨见之欣慰一笑,就准备下山去了,她更放心不下林宁……
……
云秦古道边。
莫菲疑惑的看着东方伊人,道:“师姐,咱们为何要得罪他们?”
东方伊人此刻哪里还有先前在龙门客栈时的乖戾,眼眸中眸光灵动,轻声道:“不如此,怎能替小猴子扫清一些干碍,减少些麻烦?”
莫菲闻言捂嘴道:“师姐,你是说……”满面惊喜。
东方伊人却摇头道:“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继续去找。”
先前她若还没有定数,可今日之后,她却可以肯定,侯家父子多半就在青云寨。
她笃信一句话:这世上看起来完美无缺好无破绽的事,本身就是一个破绽。
她告诉过侯玉春,青云寨有人能治他父亲的伤,侯玉春绝不可能没来过。
林宁这般矢口否认,岂不正好是一个反证?
……
青云寨,思过崖半山山洞中。
又为侯万千做过一次药浴和推拿后,侯玉春细心的将侯万千抱回石床,掩盖好被褥。
看着人事不知但气息渐稳的侯万千,侯玉春抚了抚父亲鬓角的霜白,轻声道:“爹,有儿子在,一定会保护你周全,一定会。”说罢,抚身将额头贴向侯万千的额头。
他发誓,在这充满诡诈背叛的肮脏世间,一定会保住他爹的性命!
侯玉春却没有看到,在他额头贴近其父冰凉的额头时,侯万千本该如草木般的手,忽然动了动手指……
……
PS:感谢大佬“很想要雅婷这样的开心果”的盟主,我真是痛与快乐并存,爽的飞起。
加更,这周一定加更还清!
距离青云寨不足二十里的一处山寨。
原本是一伙小型山贼的落脚地,山贼头子死后,其余喽啰一哄而散,空留下一处山寨。
说是山寨,也不过是一些窝棚罢。
脏乱差,与寻常人想象中的山大王行宫,完全两回事。
之前此处甚至遍地可见五谷轮回物,各种垃圾也随处可见。
但现在,窝棚悉数被拆,换成了一座座规划整齐的木宅。
虽然朴素甚至寒酸,但看起来却已有治理有方的村落之像。
最难得的是,这一方小小寨子里,有老人有妇孺有壮汉。
所有人都忙碌着,纵然面上无欢笑,也没几人露出愁苦绝望之色。
更多的,是对新生活的向往。
“姜兄,看这边。”
林宁指着一处散发着异味的茅屋,对游览的津津有味的姜太虚道。
姜太虚怎会不知那是何处?
一时间以他的功力,都差点呕吐出来。
因为他有些洁癖……
一旁原本面色欣然的吴媛脸色也淡了些,非意志所愿,乃内心所发。
林宁微笑道:“不要小看这个,百姓之名学礼,以此为先。有了这个,不仅山民们居住之场所清洁,更减少了恶疾发生的可能。要知道,大灾之后,通常会有大疫。”
跟在后面做导游的方林忙道:“他们进山寨前,身上的破烂衣物和带着的已经发霉变臭了的被褥还有吃食都被烧了。咱们山寨里的人把各家空余的让出来,送给了他们穿用,又用小宁你走前留下的方子煮了汤药,或让他们沐浴,或让他们服用,如此,才没几个生病。不过小宁啊,这样下去不是常法,咱们没有那么多衣服被褥送人哪。”
林宁呵呵笑道:“所以,不能让这些人清闲下来,要让他们活的有价值,就要让他们劳动。”
“林郎君,此言何解?”
五经女博士吴媛听到此言,大感有深意,便问道。
林宁笑道:“这也是天人所授,道曰:人存于世间,何以为人,异于百兽?当持器具,劳作而别。吾深以为大道至理。一个人只有劳动,才能维持此人的存在,维持自己的生存,并因此获得地位。此处地位非指高官厚禄,而是在世人眼中的形象。若一个人不劳动,那他就会很快消弭于众。纵然依靠祖荫或者其他,他仍能生存下去,但他在世人心中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
所以,想让这些百姓真正安下心来生活,便是让他们劳作起来,且让他们明白,他们的劳作是有意义的。”
吴媛和姜太虚平生第一次听闻此等道理,无不为之震动。
莫说他们,连田五娘都若有所思。
就听吴媛以请教的语气问道:“小郎君,使人劳作,而得到尊重,维持生存的意义,这等至言我平生首闻,以为颇有道理。只是,如何分别百姓之劳作,和奴役之劳作?”
林宁用赞赏的目光看了吴媛一眼,解释道:“博士此问极佳,虽然听起来难以接受,但纵是奴役之劳,其实也是实现某种刻薄的价值。否则,大乱之时,百姓难以得生。”
吴媛闻言却蹙起眉头道:“那些人凭什么奴役百姓?”
林宁正色道:“因为他们掌握着生活物资,以及生产资料。简单的说,地主凭什么能招揽佃户?因为他们有田地,而寻常流民就没有。有了田地,这就是他们的资本。博士,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所有人的祖先都是从茹毛饮血的上古岁月而来。那个时候,大家十分平等。可后来,身强体壮者,狩到了更多的猎物,他就可以用这些猎物来娶妻,可以用这些猎物来雇佣没有狩到猎物人为他效力。再往后,就是现在的样子了。”
姜太虚忽然开口道:“那林郎君以为,大户巨室依靠土地和免税丁额大肆收献田地和人口,也是对的了?”
林宁微笑道:“从天道而言,并无过错。但从人道而言,是为巨贼也。”
“何为天道?何为人道?”
吴媛急着追问道。
林宁微笑道:“法天地自然之道,是为天道。然人为万物之灵长,先圣以仁、礼二字为核心,定下人之道,使得人与兽分。纵有体格孱弱者,纵有一时落难者,亦能使之存续,这也是青云寨现在的做法。”
吴媛闻言,似醍醐灌顶一般,温润的眼睛此刻明亮如星辰。
姜太虚也颔首道:“此言大善!圣人之道,便为人道。”
林宁有些好笑的看着他,道:“你为学宫首席,当知道如今天下巨室,泰半出自三大圣地,天下百姓苦之久矣。圣地之初,原是为了庇护百姓不为外道所害。可如今,却是天下百姓呕血三升奉养圣地。姜兄竟认同在下之言?”
姜太虚闻言,面色一滞,目光渐现复杂。
但凡有些眼光见识的人,都看得出问题所在,他又怎会看不出?
可是……
这等事,连夫子都没有好的解决办法,更何况是他?
只能拱手道:“林郎君,害民之贼,绝无好下场。”
林宁闻言,难得在二人面前狷狂的哈哈大笑起来,道:“其实三大圣地是有好办法的,千年圣地,又非第一次遇到这等难题。每二三百年,必有一遭循环。无非是三国发动战争,通过战争,来消磨‘过剩’的人口,以及,过度‘贪婪’的世家。
死伤干净了,天下即可恢复太平。三大圣地以救世主之姿,挽天倾,于世间威望更著。
只是,每一次,死伤百姓何止千万?
白骨皑皑,人间地狱!
以夫子之贤,为何也难解决此难题?
因为夫子若主动下狠手,清查学宫内部,必会造成学宫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到那时,黑冰台必会与皇城司联起手来,打压甚至覆灭稷下学宫。
纵然夫子仁爱天下,也难放下学宫存亡之难。”
姜太虚没有否认,他叹息一声,道:“千年以来,已成无解之难。”
跟在后面一直没有出声的皇鸿儿这会儿看着林宁已经忘了之前羞辱之仇了,妙目中满是异彩,从未有人如此清晰的说出三大圣地之祸!绝大多数人,只会说是三大圣地造出的那些家族,太过贪婪恶毒,却不会批判三大圣地。因为不管哪个圣地,都在严苛的约束门下弟子,本身不能为非作歹。
但对于他们家族的“正常”壮大,却无力阻止。
她“狠狠”看了林宁一眼后,讥声笑道:“都道我圣教为魔教,害人无数。可圣教千年来加在一起,害人性命之数,可有你们三大圣地发动一次大战死的多?究竟谁为魔,谁为正?”
没人搭理她,吴媛气息低沉了许久后,问林宁道:“郎君可得天人教授解决之道?”
林宁笑而不语,心下道:多简单的事,只是从未有人想过罢。
何解?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将天下武圣斩尽,自可破圣地之祸。
只是这句话,谁敢想?谁敢提?
谁又敢说?
至少,林宁此刻也不敢去说。
被吴媛清明温润的目光追问着,林宁顿了顿道:“世间大道如何,小小一个青云寨目前还难以左右。如今能做的,就是尽我心力,尽量于乱世中,多救些百姓。博士不需叹息,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若天下人人肯伸出手来,救助二三人,则天下可大同也。”
看着林宁充满美好向往和希望的面容,吴媛轻轻呼出口气,目光也变得坚定起来,颔首道:“闻郎君之言,吾愧之敬之,谨受教。愿留于此山间,助郎君仁爱之行,聆听郎君天人大道。”
姜太虚也缓缓点头道:“此为重筑我大道根基之所在。”
二人身后,皇鸿儿幽幽妙目难掩古怪的看着两个呆子,就这样便心甘情愿给这小郎君做牛做马听使唤了?
稷下学宫的老夫子和长老们都疯了吗,放这样两个傻子出来让人忽悠。
这小郎君还真是……
论蛊惑人心的本领,纵是圣教中,又有谁人能及?
果然天生我圣教中人!
皇鸿儿正“含情脉脉”的看着林宁,心里盘算着到底如何才能将此人引入圣教。
却忽地感觉到一阵凌厉的剑意袭来,忙眼观鼻鼻观口的重新站在那里,规规矩矩……
……
姜太虚和吴媛是傻子?
除了那位魔教妖女外,沧澜山怕没人会这般想。
二人如汲水之绵般,疯狂的学习着青云寨中一切的新生事物,并且记录成册。
其中甚至包括如何在流民营地中设置茅厕……
这就是腐儒和真儒的区别。
有些人读书读的迂了,事事以圣人之言为准,生搬硬套,严苛执行。
结果弄的人憎狗嫌,一事无成不说,生活也了无生趣。
而有些人则将圣人的知识吸收成自己的知识,借鉴先贤经验,再因地制宜,解决当前的难题。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出色优秀之人。
姜太虚和吴媛便是这样的人。
二人以极快的速度将林宁布下的一些规则学习并掌握后,便开始付诸实践。
深入各流民山寨间,指点难题,甚至亲自动手。
亲民而务实。
再加上出众的外貌和气质,很快就取代了法克大师和妙秋师太,以及方林的位置,并在流民群中,极大的宣扬了稷下学宫的良善……
……
龙门客栈,二楼东厢,外间。
天才亮没多久,林宁有些无奈的看着喋喋不休埋怨个不停的方林,道:“三叔,不要计较虚名,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
方林急的跺脚,道:“小宁啊,百姓心中有个屁啊!谁会哄他们,他们就向着谁。他们吃咱们的喝咱们的住咱们的,如今倒说起稷下学宫的好来,咱还说不过人家!”
林宁哈哈笑道:“谁让你们没人家长的好?”
一个如皓月神子,皎皎不凡。
一个如观音玄女,亲切美丽。
这样的人善待起人来,谁能抵得过?
见方林气的要到里面去寻田五娘讨公道,林宁忙拦下,正色道:“此事我自有应对,三叔放心。”
方林哪里肯放心,心里和吃了两百只苍蝇一样膈应,道:“今儿小宁你不说出个明白,我就不走了。稷下学宫的人太不要脸了!”
“好了好了。”
林宁摆手道:“三叔,人家又不是故意抢咱们功劳的,是老百姓问起了他们的来路,他们自报了身份,没什么大不了的……来,三叔你看看这个。”
说着,林宁从书桌上拿了一叠纸卷递给了方林。
方林气呼呼的接过后,看着看着,脸上的恼意散去,变得古怪起来,问道:“小宁,这个管用?”
林宁呵呵笑道:“三叔你是老江湖了,你觉得管用不管用?”
方林咂摸了下嘴,忍不住笑出声来。
纸上倒非什么奇谋,而是为那些流民百姓的孩童们蒙学准备的小故事。
但故事的内容嘛……
怎么说呢,有点让人意外。
这是一个关于青云寨寻常老人的故事,老人名叫春姨,为人善良真诚。
因为听说山下有许多遭了难的百姓,见之不忍,就打发了她的孩子去接济。
她为了多省出些粮食给百姓,每天自己吃很少很少的饭。
为了多省出些衣物给百姓,她自己的衣裳破了补,补了破,破了再补,层层叠叠都是补丁也舍不得换新的,还有她的帕子,她的脸盆……
春姨的孩子问她为何要这样做呢?
春姨说,青云山的祖祖辈辈,都是以仁义为先,以助人为乐,青云人一定要懂得帮助别人。
看着落难的百姓们都得救了,春姨很快乐。
春姨的孩子们闻言,也纷纷效仿她,并且还寻来了许多好朋友,大家一起来帮忙,甚至还有稷下学宫的人,也为这种精神所感动,不远千里来了两人,来出一把力……
如今,山下的受灾百姓们都有了屋住,有了衣穿,还有饭吃。
春姨和她的孩子们还有朋友们,纷纷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完。
这种白掉牙的故事,看的方林哭笑不得,无言以对。
林宁微笑道:“八月十五,春姨过了生儿后,蒙学学堂就可以开课了。如这等小故事会源源不断的进入课堂,孩子们也会将故事带回家。三叔,你放心,该是我们的功劳,谁也抢不去。”
方林闻言笑道:“三叔的书真是读到狗……咳咳,小宁啊,你这法子,太出人意料了。”
林宁笑而不语。
不要小看这等小文章,即使在他前世小时候,信息不发达时,看到这类文章都感动的不要不要的,大人们都相信。
而且这等小故事流传出去后,青云寨爱民的名声也会在底层百姓中流传开来。
故事越精彩,名声越响亮。
宣传的力量,林宁比谁都清楚。
未有无德于天下而能王者,何谓德?
想要德泽天下,三分于做事,七分在宣传。
刘皇叔又做过鸟事?
不过是太能吹,所以仁义之名天下共敬之,方能以鞋老板的身份,得三分天下。
方林放下心来,心满意足的离去后,林宁重回内房。
看着盘膝于木几上,两把神剑缓缓旋转的田五娘,眼中满是欣赏之色。
我老婆,太炫了。
田五娘似感觉到了某人不安分的目光,睫毛颤了颤后,双手掐了个极好看的剑诀,神剑平稳落下。
她方睁开眼,凤眸中目光含威的横了林宁一眼。
林宁抚掌笑道:“昨天皇鸿儿还同我说,她好奇娘子的剑道怎么会进展的那样快,就算一日千里,也不该这般神速才对,她却没看到我娘子练武有多努力刻苦。”
田五娘走下木几,微微摇头道:“并非只是刻苦,而是自倚天神剑上感悟的剑意,配合上天诛神剑上的剑意,正好是一套完整的绝世剑道。二者相得益彰,再加上……”
“再加上什么?”
林宁上前,轻轻将妻子揽入怀中,问道。
田五娘俏脸飞起一抹霞光,声音变软,轻声道:“再加上,近来我对剑法中的阴阳平衡之道有了新的感悟,因而剑道进展疾速,一日千里。”
林宁闻言,面色微微古怪道:“这还真是一日千里,看来我功不可没啊。”
田五娘已经明白了一些名词的特定含义,含羞的横了林宁一眼后,从林宁怀中起来,看着他正色道:“我原以为,自己的剑道天赋已经很好了,可是拿到倚天神剑,感悟了它上任主人留下的磅礴剑意,才明白这世上剑道英才何其多也。”
林宁点头道:“侯万千凭借一把天剑,就能与黑冰台平起平坐,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可惜他没有得到最后一部分传承,否则的话……”
田五娘凤眸中目光精湛,轻声道:“他已经迈出了最后一步。”
“……什么?”
林宁面色一凝,问道。
田五娘点点头,惊叹道:“我也是这几日才发现的,他已经推衍出了最后一剑‘万剑归宗’剑意的雏形。若再给他三五年时间,他必能凭借剑道迈出最后一步。或许正因为如此,黑冰台才容不得他,下毒手害他。小宁,你常说我的习武天资天下无双,但比起侯万千来,我还是差了些。”
林宁心中倒吸了口凉气,这世上变态竟这么多吗?
田五娘自不必多说,惊艳无双。
皇鸿儿、姜太虚亦是一时人杰,还有吴媛,竟是为了进稷下学宫的书山读书,就练成了宗师。
再加上一个刚刚开始接触武学,就已经展露恐怖天赋的宁南南……
但这些人加起来,应该都没有侯万千恐怖。
这个人实在是……
大挂壁!
念及此,林宁忽然有些坐不住了,他对田五娘道:“如这般人物,一般都不容易死,还容易得到各种奇遇。我去后山看看,别做好事做的,最后把咱们一家都给坑了。”
田五娘微微抿嘴一笑,道:“给我三年时间,只要他还未成圣,便不必再惧。”
顿了顿,又道:“只是龙髓米要托付于夫君你了。”眸光狡黠,带有一分俏皮。
林宁见之大悦,哈哈笑道:“放心,我必给娘子空出三年时间来。他没到咱家来也就罢了,不过他若没来可能早死了。他既然到了我的地盘上,想什么时候康复,就有我说的算!至于区区龙髓米,何足挂齿?交给我!!”
出了龙门客栈,他就笑不出了。
龙髓米,其实还是有点难的……
……
青云寨后山,思过崖半山山洞中。
林宁回来后第一次来这里,侯玉春看起来比刚来时冷静了许多,见林宁归来,谨慎的表示了欢迎……
林宁先去探视侯万千的状况,只一把脉,林宁就惊疑的蹙起眉头来,口中发出“咦”的一声,脸色一沉。
“林兄弟,我爹如何了?”
见他这般反应,侯玉春急忙问道。
林宁沉声道:“谁给老侯爷喂了大补之药?这不是胡闹吗?老侯爷如今经脉俱损毁,丹田才勉强归拢,这个时候服用增长内力的大补之药,和服剧毒有何区别?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可内息又乱成一团麻。侯兄你也是习武之人,就不会给老侯爷把把脉?”
侯玉春闻言,登时慌了神,他怎么没把脉?可是……
他以为那乱象未必不是好事,因为之前他爹的脉象一片死寂……
在林宁追问下,侯玉春从角落里取出一棵尺许长的小树,树上挂着十来颗晶莹剔透的紫红色果子。
林宁见之心中大惊:
朱果?!
这种《百草经》记载在奇珍篇上的九大奇药之一,这种天地奇珍居然都能被搞到?
莫非侯家父子才是天命主角?
见林宁眉头拧的更深,似有深深的疑虑,侯玉春心中愈发惊战,道:“这是我前些天进深山时,无意见发现的,采摘回来后喂给我爹后,发现他气色好了不少,没想到……都是我的过错!”
林宁叹息一声,看着侯玉春道:“这是朱果,纵是与千年人参相比都毫不逊色,乃天地奇珍。侯兄有此造化,原是好事。若老侯爷丹田未损,只这一树朱果,就能让他康复大半,你并未有大错。只是现在……”他摇了摇头。
“那现在怎么办?我爹会不会……”
侯玉春焉不知此为何物?没有说明,只是想看看林宁会不会起贪心说鬼话昧下此药,没想到他说的这样清楚。如此,岂不更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因而紧张追问道。
林宁摇头道:“还能怎么办?只能再为老侯爷梳理一遍丹田内息和经脉了,只是效果多半没有第一次好。我必须要强调一点,侯兄既然信任我,送令尊来青云寨寻我医治,就该相信我的话才是。若再这般下去,令尊原本还有那么一分恢复的希望,也要被你断绝了。
老侯爷体内的内息弥足珍贵,多留下一丝就能多留下一分痊愈的希望,可你这……”
听闻林宁之言,侯玉春双目猩红,若非担心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没人照顾他爹,他懊悔的都恨不能拿块石头砸死自己。
见此,林宁心下动了恻隐之心,道:“罢了罢了,福祸相倚,有服下这几颗朱果吊命,虽然内息又乱了,但生机确实加强了,以后我再施针,倒不用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疏漏……侯兄不必过于自责。不过有一事我要说明。”
侯玉春闻言心里好受许多,忙道:“有事林兄弟只管吩咐。”
林宁道:“由于此事是侯兄你不遵医嘱引起的,所以要额外收取诊资,你那一树朱果分我一半,我要炼一炉好药,正缺这等天材地宝。”
侯玉春苦笑道:“你需要,只管拿去便是。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说甚?”
林宁摇头道:“一码归一码,你若不留一半,我也不好要你的,否则便成了贪图你的宝物……剩下的朱果侯兄你每三日服下一枚,不出三月,必成宗师。朱果之能,绝不下于龙髓米。”
侯玉春闻言,目光深深的看了林宁一眼,他原真以为林宁是在贪图他的东西。
却只打算记在心底,以后再清算。
没想到……
心中轻轻一叹,他或许真的误会好人了。
念及此,侯玉春拱手道:“既然林兄弟你这般说,那就一人一半吧。原本共十八枚,现在只有十四枚了。林兄弟,你自取七枚。
林兄弟,多余感恩的话我不多说了,且看以后!”
林宁摆手道:“林兄,我这个人山寨出身,做事最讲公道。你信得过我才在绝境时前来寻我相助,又以剑冢传承当诊资,所以你不欠我什么了。这一次虽意外让我额外出手一次,麻烦不小,但朱果乃天地奇珍,说起来,我取一半还占了些便宜,以后我必有回报。所以侯兄不需再说什么感恩不感恩的,我会尽心为老侯爷治疗的。别的不敢说,一定能稳住老侯爷的性命。待我医术更进一步,未必不能救醒老侯爷。对了,还有一事……”
说着,林宁将程耀华、姚玥峰以及东方伊人、莫菲还有先前玄衣番卫上门的事说了一遍,道:“看来他们追索侯兄和老侯爷的心还未死,侯兄若是出门,务必小心再三。”
听他提起这些人,侯玉春眼中的恨简直令人心惊,他咬牙道:“这群狗贼,早晚一日,必将他们斩尽杀绝!”
林宁道:“那位东方姑娘和莫菲姑娘来寻你,我也是矢口否认的。侯兄莫怪,事关你和老侯爷的生死安危,以及我山寨数百人的安危,我不敢信任她们。”
侯玉春点头赞道:“林兄弟年岁不大,可行事稳重。没错,这个时候,谁都信不过。我若如你这般,也就没这么些事了……只是,林兄弟你又准备如何应对后续来人?黑冰台既然已经对你起了疑心,便不会就此作罢。”
林宁微笑道:“我山寨也非随意可欺之辈,如今稷下学宫的首席弟子姜太虚还有学宫五经博士都在我山寨做客,再加上魔教圣女也有事求我,不会不管不顾,所以只要黑冰台不大举来攻,便不用担心。”
侯玉春闻言,并没有因为这些名人而动容,他看着林宁沉声道:“林兄弟,相信我,靠人,不如靠己。外人,永远都信不过。我侯家的前车之鉴,你不可不防。永远不要信任出身三大圣地之人,一个字,都绝不可信。”
林宁动容,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
……
“欸,姜兄何须多出此言?我还信不过姜兄?再说,我青云寨救助他们,原不是为了美名。青云寨说到底只是一个山贼巢穴,纵然有点薄名,传出百里外,怕也没人会信,徒增笑尔罢。不必多言,不必多言。”
龙门客栈内,林宁对面带些许歉意的姜太虚摆手笑道。
一副无需解释,你我一家亲的姿态。
姜太虚也终于发现了被青云寨救治的百姓,对他和吴媛产生了极大的好感,甚至有人认为青云寨是在稷下学宫的命令下才救助流民的。
而且如此听起来,似乎更合乎常理。
否则一个山贼窝干这些事,简直诡异。
所以就算姜太虚出言解释了几句,都被一些人挡了回去,有意无意间都听不进心里去。
这些流民原也是良民,相比于接受一窝山贼的救助,他们更愿意相信是三大圣地之一稷下学宫的手尾。
倒不是他们没有良心,这只是人性。
听林宁说的这般洒脱坦荡,姜太虚反而愈发歉疚。
他当真没想过借鸡生蛋,在此传播稷下学宫的仁义之名。
稷下学宫的仁义之名,本也没必要在秦国流民中传播。
可是弄巧成拙成了这个样子,林宁怪罪的话倒也罢了,偏他这样表态,反而让他愈发抹不开颜面。
等从林宁那出去后,姜太虚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山寨的二当家方林。
对于这个相貌奇伟的老人,姜太虚并没有以貌取人。
因为他知道,青云寨救助了数百流民中,老人出了大力。
方林笑言道:“我听大当家的说,这几日姜公子和吴博士都为一些琐事烦忧?”
姜太虚点头道:“无意中做了窃取他人功劳之事,实在汗颜。”
方林道:“原本若只是老朽等人,也不在意许多了,这些名声说起来,对一个山寨来说,到底是好是坏都不好说。只是,我家大当家夫妻二人还不到双十年华,又结识了如姜公子这样的人间顶级人物,未来前程必不会蜷缩于小小一个山寨中。所以,老朽还是想让他们能积些薄功,以后去了外面,不必总背负个贼名。”
姜太虚正色道:“以贵寨林兄弟及大当家之才,本该不困囿于此。老人家,所言极是。只是,如今我百般解释,那些人只是不听,又动不得强,实在是……”
方林呵呵笑道:“这种事,姜公子这等昊天神子一样的人物自然没法子,可老朽一把贼骨头,我有啊。”
说着,从袖兜里掏出一叠纸笺来,道:“老朽草莽之人,为了帮大当家和小宁累些虚名,不得已出了这个馊主意,还请姜公子先过目。姜公子与吴博士看罢,若妥当了,我再呈给大当家和小宁看。若您二位贵人觉得不合适,此事就作罢。”
姜太虚闻言眼眸微微一眯,他接过纸笺匆匆看了遍后,目光微微古怪起来。
他并非傻白甜,方林出现的这样巧,他心中未尝没有怀疑。
只是看到这粗的不能再粗的言语故事,姜太虚瞬间将林宁从怀疑名单上划掉。
如此人物,怎可能写这样的东西?
姜太虚几乎难掩轻视之意,手一抖便将手里东西还给了方林,看了看他难看的模样,倒和这样粗浅的故事相配,道:“二当家自可做此事,也不必禀报林郎君他们。如此行事,花些时日,倒能将此事办好。”
说罢,摇着头转身离去。
他要回去漱口洗眼,好像那些纸笺上的文字带着奇臭,熏着他了。
见他离去,方林却呵呵笑了起来。
果然,小宁说的没错,君子可欺之以方。
不过他们这也不算欺负哪个,只是让那些流民们认清事情的真相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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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客栈,二楼东厢。
林宁半躺在一张竹椅上,表情玩味好笑的看着皇鸿儿细声细气的同田五娘说着好话。
昨日他从后山拿着半树朱果回来,虽蒙着一层细布,却也不知怎地引起了半路遇到的皇鸿儿的留意,并让她发现了。
皇鸿儿所修练的《九劫不灭天功》,是一等一耗费精血的魔功。
若非她出身高贵,身边不缺天材地宝和药物,每破一次劫身,都能将她吸成人干儿。
饶是如此,每每破劫,她都心惊胆战,忍受无尽苦痛。
而能够对她有助益的天地奇珍,这世间又太少太少。
但凡发现,无不被大势力所收取珍藏。
魔教纵然有,也落不到她手上,因为当代魔教教主同样修练《九劫不灭天功》,境界比她高深,消耗自然比她更恐怖。
皇鸿儿却没想到,竟能在此发现朱果。
在魔教记载天地灵宝的古卷上,朱果是能排前三的存在。
非大气运者不可得。
皇鸿儿纵然身份尊贵,可整个魔教中都没听说过有朱果,她自然也无缘得到。
为了能尽快破至第八劫身,皇鸿儿放下了身段,前来商议交换。
只是不想林宁这个没良心的,将她看尽摸完,却翻脸不认人,根本不搭理她,只道朱果已经送给了田五娘。
皇鸿儿只好忍受巨大的羞耻,伏低做小同田五娘说好话。
“姐姐若是想破至最后一步,体内真气最好不要太过依赖天材地宝。不然的话,越到后期,越难突破。”
“姐姐突破宗师不久,又很快进了一步,但有的时候不是进境越快越好,唯有扎实根基才能筑成登天之梯。”
“我观姐姐剑法超神,功力深厚,唯独身法上,似稍有欠缺,妹妹这里正好有一套高品身法《百鬼夜游》,不知姐姐喜欢不喜欢?”
田五娘:“……”
林宁笑骂道:“你脑子进鬼了吧?睁大眼看看,我娘子哪里适合你那套劳什子《百鬼夜游》身法?”
皇鸿儿气个半死,啐道:“你莫不识货!除了天下有数的几种绝不可能外传的绝品身法外,《百鬼夜游》当数世间第一!练至高深处,行动间百余分身齐动,真幻难测,威力绝伦!我就不信,你能找出一部比它更强的来。”
林宁连连摇头道:“我娘子乃九天玄女之姿,不适合这等见不得光的身法。”
他手中有《苍狼游》这等绝品身法,迅捷刚猛,又不失灵动。
既适合游斗中厮杀,也适合千里奔袭,何须再另寻身法?
皇鸿儿闻言却唬了一跳,问道:“你怎么知这套身法见不得光?”
《百鬼夜游》之所以未能跻身绝品,便是因为这个莫大的缺陷。
在白日阳光下,分身难显,就算显现出来,淡薄透明,也会让人一眼看破。
当然,纵然如此,这身法的威力也极强。
然而这等绝密,少有人知道,皇鸿儿没想到林宁居然一口叫破。
林宁嗤笑道:“鬼嘛,当然见不得光了……怎么?这身法果然见不得光?呵呵,你居然想坑我们?”
居然被诈了,皇鸿儿幽幽怯怯的目光看着林宁,恨不能吃了他。
内中魅光大盛,然而林宁却连根毛都没掉……
她心中实不知这处山寨里到底都是什么怪物,叹息一声道:“若非白日的缺陷,《百鬼夜游》绝不会逊色于当世的那几种绝品身法。姐姐,我身上能拿出的最贵重的东西便是这套功法了,不知姐姐……”
田五娘端坐在正位上,一直垂着的眼帘抬起,看了皇鸿儿一眼,淡淡道:“我可以给你一枚。”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田五娘说出条件,皇鸿儿:“……”
林宁却在一旁抚掌大笑起来。
皇鸿儿气笑道:“你们真真是……”
对她们这样的人来说,什么才最贵?
是人情。
这种人情香火,在中原大地上流传了几千年而不衰,可见其弥久珍贵。
林宁眉尖一挑,问道:“那你要不要?”
皇鸿儿咬牙道:“要,怎么不要?得一枚朱果,今晚还要劳小郎君护法,助我破第八劫身!”
心里暗自发狠,等她破了劫后,身子恢复原样,现在松弛的肌肤会变得如初生婴孩般娇嫩光滑。
到那时,她倒要看看,林宁还会不会这样对她!
“哦对了,还有一事。”
正想走,皇鸿儿想起一事来,复又坐回,将五散人燕仲担忧之事说了遍,幽弱道:“青云寨如今在绿林中的风头愈盛,引起圣木皇岛上留意的可能性就越大。一旦他们起了猜疑,必会派人来,或许会直接请小郎君去圣木皇岛。一旦起了冲突闹大了,闭关的那位疯子可能直接出关前来。他已经破至第九劫,巅峰宗师,却因为没有小郎君这样的杏林高手以九劫针相辅助,所以神智有些不清,时而疯狂,但也因此更加可怕。武圣不出,几无人可挡。”
听闻此言,林宁和田五娘都皱起眉头来,目光不善的看向皇鸿儿。
祸水皇鸿儿忙道:“就算没有我,小郎君与姜太虚为友,还救治了图门汗性命,寨主又与草原圣萨满的娘关系密切,再加上如今这番大动作,引起圣教留意只是时间问题。而且小郎君也不需太担心,五散人燕仲已经前往天音岛去请星月菩萨。她的天音神功,最能克制老贼。有她在,便不需担心老贼来袭。”
林宁眉头微皱,问道:“能请得来?”
皇鸿儿干笑了声,道:“星月菩萨最好世间佳曲美词,嗜之如命。如今稷下学宫首席弟子和五经博士都在,小郎君何不向他们讨要几篇美词佳曲?我昨儿还听那吴媛在抚琴,小郎君,你教了他们那么多儒家至言,让他们受益匪浅,你若开口,他们多半不会拒绝。到时候,再请动星月菩萨出面,拦下老贼,我再突破第八劫,位列高品宗师。那么以青云寨现在的力量,绝巅不出,又需怕谁?”
林宁没有因为皇鸿儿一番话而心动,他目光少见清冷的看着皇鸿儿,淡淡道:“青云寨愿意收留你,我愿意出手助你一臂之力,从来都不是因为怕威胁。你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妄图让我们成为你手中的刀,去做你魔教内部斗争中的打手。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若魔教果然来袭,你和你的人要先挡在前面。如果让我发现你没有用心,接下来的第九劫,我是不会再帮你的。
一个疯子,我们何惧之?了不起退走草原,去稷下学宫也可。
总之,就算舍了这片基业,我也不会让我娘子,去为了另一个女人拼命。”
皇鸿儿闻言,憋屈的一口血差点呕出喉咙。
她自认在和林宁交往过程中,算是这一辈子中极少没有动邪念算计的时候,多以诚恳相待。
为的就是能打动他的心,以便他能以九劫针助她至最后。
却没想到……竟这般无情。
对这厮的冷酷心性,皇鸿儿有了新的认识。
不过……
也不知为何,皇鸿儿虽羞愤,但却谈不上什么恨意。
反而内心深处,有些钦佩林宁对田五娘的感情。
在这世上,她见多了薄幸人,更见多了忘恩负义之辈,不想在此山野蛮荒之地,看到了这样的人……
她没有再多言,看了眼正在凝望着林宁的田五娘,再扫过某人可恶的嘴脸后,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
青云寨西侧山谷内,几位当家人及老总管孙伯,还有颇有兴趣的姜太虚并五经博士吴媛,以及一众小家伙俱在。
不远处,还有不少山民围观。
林宁对高高举着一根成年人手臂粗细的黑竹,站在北面环山半腰新挖掘的水塘处的胡大山大声道:“三、二、一,放水!”
胡大山怒吼一声,头上青筋毕露,将手中高举的黑竹放下,灌满十几根黑竹的水立刻潺潺流出。
与此同时,站在西面高高江堤上的几个青刀卫同时将已经庖制成弯曲状的黑竹插进江水里,并固定死竹管。
再回过头,死死的盯向北面方向。
田五娘等人也齐齐抬眼望向北山半腰,一直看了一盏茶的功夫,发现再经历了一次间断又立刻恢复流水,且再不停歇时,周围的山民和孩童们,一起发出了欢呼声。
居然真的成了!!
从此以后,青云寨就可利用沧澜江水,再不必辛苦的每天翻山越岭的去挑水。
林宁对田五娘等人笑道:“以此为本,再复制一次,水就直接能送进山寨里了。加上新制成的水车,便是在群山之间,也可开辟良田万亩。”
说至此,又对姜太虚、吴媛道:“此法传诸天下,何止千万百姓能因此受益?”
姜太虚、吴媛先前听闻林宁竟有在此开拓良田万亩的雄心,都不禁微微变色。
如他们这样的人,其实看得十分明白,并不怕青云寨做大。
因为没有做大的基础。
一来没人,二来没粮。
纵然如今多了流民,可小小一个青云寨,又能收容几人?
眼下还能组织人手进山打猎,可再过二月,大雪封山,这几百流民加上山寨本身的人口,就达到了青云寨的极限。
如此规模,难成大患。
但若让青云寨开垦出万亩良田,甚至更多。
那……
眼见中原动荡,这四不管之地,却是容易让青云寨坐大。
不过,林宁竟愿意将这些良法传诸天下?!
林宁微笑道:“这等造福苍生的良法,我们小小一个山寨敝帚自珍藏着做甚?倘若天下人能因此法多收几石粮,少饿死几人,也不枉我等今日之辛苦。只是希望姜兄和吴博士莫要以国界划分百姓之别,将此法传遍中原天下为善。”
这几日,林宁收功德点收的简直不要太爽。
他才发现,原来不需要他亲自做,只要善行之源头在他,那么他就能分润功劳。
如此好事,他又岂能错过?
所以,就算此举可能被稷下学宫拿去博取天大美名,他也不在乎了。
赚足功德点后,他还有足够多的发明,造福天下的同时,还能为青云寨赢满天下名。
然而不知其心思的姜太虚和吴媛二人,却再度为林宁无限宽广的胸襟所打动。
二人对着林宁,齐齐拜下。
此礼,为天下苍生。
在他二人心中,林宁已近圣人。
虽然此举为青云寨诸人不解,方林等人甚至还谏言过田五娘,让她好好劝劝林宁。
只是,如今的田五娘,又怎会去约束林宁?
只要他愿意,不管是拯救苍生,还是毁灭苍生,于她而言,都可以。
她必奉陪到底。
……
纷纷乱乱了数月之后,青云寨终于迎来了一段平静却充实的光阴。
由于林宁“发明”了虹吸法和改良版水车,使得沧澜江沿岸的山寨,一下变废为宝。
而盐井的开发,又让齐、秦两国对沧澜山一系的禁盐手段失败。
值得一提的是,秦国禁盐流入沧澜山,倒不是为了青云寨,而是为了困死某家父子。
青云寨和其他山寨,只是被殃及池鱼,但谁又在乎?
而齐国当初的禁令,始终未解除。
林宁没有提此事,姜太虚亦未说。
姜太虚并不是没有能力解决,只是稷下学宫中人严禁干涉齐**政之事,不管这个禁令对其他人是否名存实亡,至少姜太虚不会主动去触碰。
而林宁不说,是因为他不需要。
“林郎君,你这些手段,当真是……神鬼莫测。”
仰头望着盐井上方不断往下钻的巨大天车,姜太虚忍不住心生震撼,叹道。
林宁摇头道:“也是被逼无奈……”
见姜太虚面色隐隐不忍,林宁笑道:“齐国并未做错什么,忽查尔东行,借机造成那么大的杀孽,齐国没有举兵来攻,都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只禁盐又算得了什么?”
姜太虚轻轻一叹,道:“那八家战死的长老家族在使力,他们不敢动手,怕引发更大的危机,但困一困青云寨,其他人包括学宫都不好说什么,夫子也不管这些小事,他相信以你之能,可以轻易解决。但我相信,夫子也没想到,林郎君能做到这一步。”
林宁摇头道:“有一事,我要提前同你说一声,以免引起诸多误会。”
“何事?”
林宁目光渐渐变得幽深起来,道:“冬日渐临,流民却愈多。虽有青云竹和青云水车,能补种一波冬麦,但收成也要等到来年雪化之后。中间足有数月时间,没有收成。大雪封山后,连进山打猎都成问题,野果野菜也将尽,上千人的粮食,出现缺口。他们会饿死……”
姜太虚闻言,心底一沉,缓缓道:“我看到你们的队伍不停的在山间狩猎,除了母幼,见到的大都猎了回来,又用盐腌制晾晒起来。那样多的肉,难道也不够吗?”
林宁苦笑道:“你这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了,这些肉供一二千人吃,连三个月都坚持不了。更何况,全吃肉人体会出现问题的,医书上有明确记载,人若不补充粗粮和蔬菜,会生恶疾。”
姜太虚闻言,沉默了稍许,问道:“那林郎君的意思是……”
林宁淡淡道:“天下之大害,非天灾,在巨室也。每逢天灾乱世时,巨室结寨立堡自守,趁机兼并田地,奴役百姓,坏事做尽,其恶难赦。与其等到大战来临再于战争中消磨他们,不如,由我青云寨替天行道,先取一部分,既可除恶,取得的粮食,也能活民无数。”
姜太虚纵然先前已经猜到了,可这会儿亲耳听闻林宁说出,仍不由面色一变,目光凌厉起来。
林宁并不畏惧,目光淡淡的与他对视着。
姜太虚沉声道:“林郎君,你可知,若依你之法,世间秩序将会大乱!到那时,死伤的只会更多。”
林宁奇道:“怎么会秩序大乱呢?我又没有杀尽天下巨室,这本不现实。再者,姜兄,你要明白一个真理。”
姜太虚问道:“什么真理?”
林宁呵呵一笑,看着远方渐渐西斜的落日,道:“这世间,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我们要坚持对的,并去改正错的。”言至此,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姜太虚。
不知是否是错觉,姜太虚直觉得林宁此时的目光,璀璨的恍若骄阳一般,又听他掷地有声道:“巨室之恶,人所共知,而你们许多人却因投鼠忌器,对他们听之任之。此绝非大道,也绝非正义,而是祸乱之源!既然你们做不得,那么就由我青云寨来做。
哪怕,我们会因此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哪怕,我青云寨会因此背负上滚滚骂名。
然,道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义之所存,虽九死其犹未悔也!”
此煌煌之言,如黄钟大吕般,震的姜太虚心动神摇。
此情无关武功高低,而在心境道基!
这世上,口号喊的响亮的人有很多,尤其是儒生,擅微言大义者不知凡几。
谏言巨室之祸的人,千年以来果真没有?
私下里清流们议政时,批判过不知多少回!
可真让他们去灭了巨室,谁敢?
真到他们上位掌权,第一件事,就是去交好巨室。
所谓“为政不难,不罪巨室”,便是此理。
让他们拿官帽子去搏都不敢,更何况身家性命和一世清名?
不止他们,就是姜太虚他自己,自忖都没有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历代夫子,谁又敢放言灭了巨室,道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没想到,小小一个青云寨的山贼,竟然有这等玉石俱焚的刚烈正气!
蓦地,姜太虚想起了林宁那一番至言:
天地有正气!!
深吸一口气,姜太虚躬身道:“林郎君只管按道义之所在前行,姜某虽困囿于身份,不便直接出手,以免引发滔天巨浪,但也会竭尽全力,助林郎君一臂之力。至少,不用担心来自学宫的压力。”
此言一出,姜太虚发觉自己虚浮的气息,忽然凝实了许多。
他眼眸一亮,心中愈发坚定,与林宁对视了眼后,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背影挺拔如沧澜!
林宁缓缓呼出口气,心道:娘的,总算等到了这句话,没有这句话,疯子才敢做这等事。
“哎哟哟,不行了,他再不走,奴就要笑死了,他居然……他居然信你……”
一个千娇百媚容颜足以颠倒众生的“祸水”从盐井的另一边摇摇走来,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有勾魂夺魄之妩媚妖美。
唯有那一双幽幽怯怯星点含情的眼眸未变。
在服下朱果,并由林宁施针后在旁守候下,皇鸿儿终于破至了第八劫身,不仅晋级成为高品宗师,武功大进,而且一身排骨也不见了,身量恢复了往日的润泽。
这一变,就从柴火妞变成了祸国殃民的绝色。
别说山寨的男人,就连女孩子们,都有些撑不住这等颜色了……
山寨里唯有寥寥数人对她的模样依旧无动于衷,令她可惜的是,林宁居然也在这数人中……
“你笑什么?”
林宁皱眉问道,目光隐隐嫌弃。
皇鸿儿一看到这种目光,就忍不住想炸毛,强压要出手的**,咬牙问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林宁淡淡道:“你知道为何我不受你这种魅惑么?”
皇鸿儿闻言一滞,而后忙问道:“为何?”
林宁目光淡漠的看着她道:“因为你表面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皆非出自你的本心。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你心底的激愤和仇恨,这与你面上的妖娆和笑意格格不入,所以不仅不会被魅惑,反而觉得有些诡异。”
皇鸿儿闻言,面色大骇,忍不住倒退了几步,失声道:“你能看透我?!”
林宁摇了摇头,道:“不能。”
皇鸿儿无法接受:“那你怎会知道我的内心是什么样子?”
林宁抽了抽嘴角,道:“我猜的,可是看到你这个样子,显然,我猜对了。”
皇鸿儿:“你……”
好贱啊!!!!
林宁摆手问道:“你刚笑什么?”
皇鸿儿见没事人一样的林宁,恨不得撕碎了吞下去,只是念及第九劫身还需要他,只能强吞咽下这口恶气,哼了声,道:“我笑姜太虚神子一般的人物,之前好似天之骄阳,黑冰台那位东方伊人,皇城司那位楚国小霸王,都远不及他。可到了你手里,却好似傻子一般……”
“傻子?”
林宁用关爱制杖的眼神看着皇鸿儿,道:“你以为姜太虚不知道你在附近偷笑?你以为他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你这样,还想一统魔教,再争天下?笑话!我告诉你,姜太虚在坚定自己的道,在纯粹自己的心境,在稳定自己的根基。他的境界,远远超过你和那位东方伊人,哪怕你现在也成了高品宗师。怪不得都将你们叫魔教,哪怕你们的教主突破成为武圣,你让他和夫子干一架试试,夫子都不用君子剑,一把春秋笔就能让他凋零成青史之灰,你信不信?”
皇鸿儿渐渐不笑了,她关心的不是姜太虚,而是林宁:“你的这些作为,到底是为了哪般?”
林宁呵呵一笑,道:“你一定以为我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或许猜测,我和你一般,对无上权势有着莫大的热衷。我告诉你,不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只想活的有意义些,更积极些,也更向上些。
我自幼受到的核心教诲,让我必须在活的不错还有余地的情况下,多帮助些人,帮的人越多,我越幸福,越自豪。
我最大的心愿,是看到国泰民安,而不是如你们当世大多数强人那样,只想多杀些人,凭借手中刀剑,让别人怕你们,畏你们,服从你们。
若非看透了我的本心,你以为姜太虚果真是傻子?”
对于一个一心向往积累功德点的人,谁敢说他不纯粹?谁敢说他别有企图?
在不知功德点存在的前提下,他这样的做法,与圣人的差别真没多少……
巨室,哪有那么好劫掠的?
若非说动了姜太虚拦下学宫的压力,学宫果真派出一位巅峰宗师,青云寨除了灰灰绝无第二种可能。
皇鸿儿幽幽星眸怔怔的看了林宁良久,直到林宁面露不耐烦时,才轻轻一叹,身形萧索的转身离去。
却不知这一叹,在为谁悲……
在巨大天车的另一方向,稷下学宫五经博士吴媛面带轻纱站在那,遥遥注视着二人。
待皇鸿儿离去,林宁若有所觉的看过来时,吴媛轻轻屈膝一福,以女子礼礼敬了番后,也转身离去。
……
PS:我这个人的文和我这个人一样,正派正能量的一塌糊涂,感动。
“加油干那嘛,吼嘿!”
“好日子那嘛,吼嘿!”
“就要到来嘛,吼嘿!”
“不靠天那嘛,吼嘿!”
“不靠地那嘛,吼嘿!”
“青云寨那嘛,吼嘿!”
“是亲人那嘛,吼嘿!”
深秋的青云寨,千百年来,第一次出现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
年轻力壮者,肩扛手抬着一筐筐泥土,或堆埂,或填坑,造出一片片的梯田。
又有人背负石块,步步艰难的移动,用来堆砌水池。
年老者种下冬种,希冀来年有个好收成。
妇人们趁着晴天,将一张张硝制好的百兽皮毛,缝制成衣裳鞋袜,以备冬需。
也有人将一块块腌制晾晒好的咸肉,装进土罐里封死口,以待大雪封山后食用。
孩童们则在临时起的学堂里读书,随着夫子方林朗朗读书。
男人们的号子声,妇人们的闲聊声,孩童们的读书人,汇聚在一起,形成了这天灾不绝的乱世中最美妙的声音。
“劳动和学习,是这世间最善之事。”
北山半山腰水库下方位置,林宁戴着简易但密实的口罩,同一旁全身上下都罩着的姜太虚说道。
姜太虚薄纱下的脸色惨白,只点了点头,没有开口,他已经屏息了许久了……
纵是高品宗师,内力可生生不息,但长久不呼吸,依旧无法自足。
见他这般,林宁叹息道:“姜兄,此为五谷轮回之物。看起来腌臜,却是人反哺天地的灵物。天生万物以养人,人只以此奉还天地。天地生草木,牛羊食草木,人与猛兽又食牛羊。而我们的粪土及尸身却可肥草木,此乃天道循环罢。不仅如此,我还望姜兄能将此堆肥之法传诸天下,百姓若能得此良法,每亩田可多收二斗,是何其幸事也。”
姜太虚闻言,终于不憋气了,由衷赞道:“林郎君之仁,我不及也。”
可刚一开口,一股骚臭气就钻进口中,让有洁癖的他几欲作呕。
但在林宁淡淡的笑容注视下,姜太虚还是以莫大的毅力,克服了这种感觉,并且和林宁一起用铁箍扎黑竹做成的搅屎棍,大力的翻滚起堆肥来。
“PIA!”
一朵屎花溅起老高,飞射而来,姜太虚面色大变,再难抵御,脚尖轻点,倒飞了出去。
林宁见之,哈哈大笑起来。
姜太虚发现不过是一场虚惊后,长呼出口气,摇头苦笑上前,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克服了内心中的厌恶和恐惧,再度开干起来。
他发现,每当他脚踏实地的劳作下去,而这份劳作将来会大有益于苍生福祉时,他先前因冒进而虚浮的境界,就会一点点夯实下去。
对他来说,这便是重筑大道之基!
……
“啊!!”
山梁上,一个看起来才十来岁还扎着冲天鬏的丫头,背负着一块几乎和她一半高的大石,一路狂奔着。
在她之后,一粉雕玉琢带着一条跛脚大黑狗的小丫头,紧紧跟着前面的女孩跑着,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兴奋,大声喊着:“加油,加油!小南姐姐加油!”
宁南南闻言,立刻又狂奔了两步,可终究还是太累了,速度渐慢,且大口喘息着。
她转过头,可怜巴巴道:“小九儿,我跑不动了。”
小九娘闻言,轻轻一叹,道:“小南啊,你又变着法儿跟我讨吃的。这一路上,你都停了八回了,每回都这样。”
宁南南闻言,立刻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小九儿,我这回是真的跑不动了。不过只要你再给我一块肉,我吃了就能生出气力。一定加油搬石头,给你在屋里砌一个泳池!!”
屋内的泳池,两人还是前儿夜里听林宁讲故事时知道的。
两个小姑娘当时就听直了眼,从没想到,还能在屋里堆个大水池来洗澡!
大为心动下,就也想搞一个。
可如今山寨里的大人没有一个闲人,谁有功夫帮她们做这个?
所以二人合计之下,就自己来搞。
又一道撒娇,说服了春姨,让出了一间空闲的屋子,两人还按照林宁故事里描述的样子,大致画了张草图,就开始动工了。
如今宁南南在田五娘的教诲下已经开始了习武,其进步之飞速,连田五娘都为之震惊。
尤其是小丫头与日俱增的气力,堪称恐怖。
用林宁的话说:“我这表妹就是一头人形暴龙!”
唯一有些遗憾的,便是宁南南好拳,好刀,不好剑。
嘴巴里大口嚼着小九娘塞进来的肉干,鼓鼓囊囊的撑的脸都成了皮球,可宁南南却幸福的眯起了大眼睛,背着大石头,还不忘偏着脑瓜蹭了蹭小九娘,痒的小九娘咯咯直笑。
不过看到宁南南又看向“大病初愈”的小灰灰,唬的小灰灰夹着尾巴“嗷嗷”直叫,还往自己身后躲,小九娘就不高兴了,怪道:“你能不能别吓小灰灰?它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宁南南闻言,惋惜道:“真是可惜了。”
自从前几日她厚着脸皮跟小九娘的一名学伴回家做客,一个人吃了人家大半条狗后,从此看到的每一条狗,对她来说都充满了无穷的吸引力。
只可惜她表哥还有小九娘都不准她自己打狗吃,因为山寨里的狗多是猎犬,要进山狩猎。
嚼完口中的肉干,宁南南果然觉得身体里又充满了力气,冲着小灰灰一呲牙瞪眼,一双虎牙差点没把小灰灰的狗胆吓破。
然后在小九娘的责怪下,哈哈大笑着背起石块,一溜烟儿的跑向了北山墨竹院。
……
忙碌的一天终于过去,夕阳落山后,一轮圆圆的皓月升空。
今天,是中秋夜,也是春姨的生日。
除了林宁早早停下劳动,和田五娘回家准备外,今年还有比往年多的多的人来为春姨的三十生辰祝寿。
不过大多数人,只是将礼物送到,遥遥给春姨磕个头,就告辞离去了。
“你看看你,编那些故事让人信了去,如今却来给我磕头,这如何是好,我哪里受得起?白白让人看笑话!”
春姨对这些礼和磕头感到不安,在墨竹院内听雨轩下,嗔怪林宁道。
听雨轩内,安置着一张大圆桌,亭外还设有几张小几。
今日来祝寿的人较多,一桌肯定坐不下。
大圆桌由春姨和山寨几位年长的当家人还有诸如孙伯这样的老人坐,林宁和田五娘则一起坐一小几旁。
这般尊老,让一些人看在眼里,颇为感动。
林宁笑道:“有什么受不起的?若非春姨抚育我长大,我也不会让人去救他们。不救他们,别说现在能落下脚来过日子,还活没活都是问题。咱们虽施恩不图报,不贪图他们报答救命之恩,送点家常礼磕个头还是受得起的。”
春姨说不过他,只笑道:“偏你道理多。”
方林等人大笑。
方林道:“原我还担心那些人不认账,先前他们居然都去谢稷下学宫那二位,真让我着恼。后来……嘿!居然有这等妙计!这百姓,居然如此好骗……”
事关姜太虚和吴媛,所以方林没有多说。
林宁与身旁田五娘斟了杯清酒,然后又与自己斟满后,微笑道:“百姓的确好骗,但骗一时好骗,骗一世却难。实际上,如咱们山寨这等情形,连一时都难骗。而之所以能取信于他们,是因为咱们山寨从上到下,都在切实的劳作,为他们的生死存亡而辛苦。再加上姜太虚和吴博士几番解释,还有那些小故事的功劳,最终让他们信任了我们。最重要的是,我们的确没有骗人。我们骗过他们么?我怎么不知道。”
方林:“……”
邓雪娘对春姨笑道:“小宁这张嘴,真是能叫黑白颠倒,还让人说不出话来。”
林宁呵呵笑道:“能让人说不出话来,说明我在理。”
言至此,一转话音,道:“今日不说这些,来来来,五娘、小九、小南……嗯,还有妮妮也来,咱们一起敬春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罢,起身举酒跪下。
田五娘、田九娘、宁南南还有羞喜交加的周妮妮一并在他身边身后跪下,举杯敬春姨。
春姨早就红了眼圈儿,一迭声的叫起。
方林许是刚被噎了下,这会儿闹将起来,大声道:“不成不成,只这样简单可不成,小宁,春姨养你长大劳苦功高,今日是她三十寿辰,你只这一句话?”
不等林宁开口,春姨就忙解释:“礼都送过了,都送过了。”
送的是宁家祖传的那支碧玉镯,原本林宁是送给田五娘的。
可田五娘武功那样高,身上不适合佩戴这些。
否则动手时,还要分出许多精力来,护佑玉镯不被真气震碎。
二人商议下,知道春姨对宁家的感情,就将玉镯做寿礼,送给了春姨。
听春姨这般说,方林却连连摇头道:“我是说拜寿词,太短,太没新意了。林宁这样的大学问,就说这些,岂非没有孝心?”
胡大山、邓雪娘、周成等老人纷纷鼓噪起来,一时间热闹之极。
林宁乐得锦上添花,呵呵笑道:“三叔别急,我这里还有……”
说着,举杯吟道:“我家老母不是人……”
众人哗然,连田五娘都震惊的变了脸色,甚至怀疑这夫君该不会一夜回到从前吧?
好在就听他又道:“九天玄女下凡尘!”
“好!”
这一转折,却让众人听到墨竹院外传来的喝彩声。
众人看去,却见竟是皇鸿儿和君儿主仆,法克大师、妙秋师太还有玲珑小道姑一家,再有就是姜太虚和吴媛二人到来。
林宁依旧没起身,方林等忙请他们入内。
又准备让大桌,自然又是好一番推辞,最后孙伯派人取了小几和坐垫来,方各自落座。
三伙人各自献上寿礼后,皇鸿儿妙目盯着林宁,道:“小郎君方才二言真是有趣之极,可我猜还未说尽,何妨说全?”
今日大喜之日,林宁也不再为难她,呵呵笑道:“这有何难,且再听:养的儿女俱是贼……”
这话听的小九娘快笑岔了气,春姨养的儿女不就是她和姐夫林宁嘛。
他们都是山贼哦!
就听林宁又转折道:“偷得蟠桃献恩亲!”
话音刚落,就见小九娘和宁南南一人从袖兜里取出一枚大桃儿,欢喜不尽的奉给春姨。
一时间,叫好声震耳欲聋!
“好好好!快起吧,快起吧。”
在大为高兴的春姨一迭声的催促声中,林宁和田五娘对视一眼,目光中说不尽的温馨和幸福,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一起起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