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啊……”
聚义堂上,看着胡大山、邓雪娘、周成等老一辈当家人无声的跟着方林离去,林宁摸了摸下巴,轻声道。
“怎么不行了?”
侯玉春不解道。
这不挺好吗,倚老卖老总想假公谋私的人离开了高位,往后都是齐心协力办事的人,分明众正盈朝啊!
林宁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道:“虽然耳根清净了,可外面还有那么多俗务要做。没这几个老的带着,不说别的,光那么些老娘们儿,你去管?”
侯玉春闻言一脸茫然的抬起头望天: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说过什么了吗?
咦,那里有张蜘蛛网!
林宁没搭理他,却听田五娘道:“没事的,三叔不会让四叔他们跟着退下去的。他心里山寨很重要……”
林宁闻言,登时会意的点了点头,放心了些……
其他人看着这一对,都有些无语,你两口子这么秀好吗?
还是法克大师解了围,他摸了摸大光头,道:“还是洒家坐镇那里吧,既然小神医将那骚胡处说的那样重要,没个宗师坐镇怕不行。”
林宁闻言好奇道:“大师,师太身子都要显怀了,你舍得离开?”
法克大师嘿嘿笑道:“左右那蔑儿乞部离山寨不过百余里,以宗师脚力,不过半个时辰的事。而且……”
说至而且处,这骚和尚就住了口,林宁和田五娘还有燕仲等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嘿嘿笑,有些不解。
倒是和法克大师交情不错的侯玉春哈哈大笑起来,解释道:“妙秋师太近来心情不美,动辄教训大师,骂个狗血淋头。大师若能寻个正经差事躲一躲,也能落得些清闲,倒能得些自在。”
法克大师感慨道:“唉,想当年有玲珑时,她还没这么能闹,不过那会儿洒家没和她在一起,她还在星月庵里。嗯,她现在要是还在星月庵里就好了……”心里话流露出,却见众人目光变的鄙夷起来,自知失言的花和尚忙干咳了两声,正色道:“先前之言皆为戏言,当不得真。洒家去草原坐镇,是为了山寨之福祉,亦是为了天下苍生……”
“得得得得!”
林宁打断了他的话,道:“大师有事说事,别扯淡。”
又对田五娘道:“那就这样定了,有大师坐镇草原也好。草原上信教的牧民不少,大师去了倒也便宜行事。不过大师未必擅长处理俗务,还是要选一人带队前往。”
田五娘淡淡道:“那就让小轩和阿牛一起去,有大师坐镇,他们虽年轻,出点事也不怕。”
林宁想了想,点头道:“好,且先这样安排吧。”
……
聚义堂散了场后,自有徐佛、苏青等“军机处行走”前去告知李轩和曾牛。
其他人各自散去,因为各有各的活计,清闲不得。
林宁和田五娘却折返回墨竹院,因为心里都明白,方林之事没那么容易结束……
果不其然,二人还未进入墨竹院,就听到邓雪娘给春姨告状的声音传来。
这一次,连田五娘都被捎带上了,不过显然不是主角,在邓雪娘口中,田五娘只是被某人给蛊惑了……
照邓雪娘的意思来看,这青云寨女君王身边,有位大奸臣哪!!
二人顿足,田五娘似笑非笑的看了林宁一眼。
林宁笑道:“这件事原本有我出头就足够了,你又何苦来掺和?白白累得我挨骂。”
“……”
田五娘凤眸微横,觑着某人道:“若让你来,三叔的脸面还要不要了?非得结成仇不可。”
林宁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哈哈笑道:“果然,家有贤妻夫不遭横事,娘子,高!”
大拇指刚竖起来,竹门“刺啦”打开,一个小脑瓜露出来,笑的甜美道:“姐姐、姐夫,原来你们在这里呀,姨正让我去寻你们哩!”又神秘兮兮的泄露天机道:“姐夫啊,姨很生气哟!”
大眼睛有些幸灾乐祸。
林宁没好气的揉乱小九娘额前碎发,吓唬道:“门牙掉了就不能多说话,不然老跑风,再长出牙来是龅的,这样!”
看到林宁做出的龇牙模样,小九娘先是唬了一跳,随即却咯咯咯欢笑起来,捂着口笑道:“姐夫唬我!”
林宁还想再和小九娘玩闹一会儿,却被面色不善的田五娘给看的心虚,忙和小九娘约定闲时再玩,就一起进了墨竹院。
田五娘当然不是不让他们玩耍,只是总要看看时候吧,里面邓雪娘的哭声都传出来了,还这么没心没肺,真是头疼……
“小宁,你们怎么回事?竟然把你三叔他们赶出了聚义堂?!”
甫一进门,二人就见到春姨双目含威的喝问道。
林宁没有敷衍,拦下想要背锅的田五娘,正色道:“姨,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也没一颗过河拆桥的心,三叔的功劳我能不知道?我尊重他,甚至以后小智不孝顺,我和五娘还可以赡养他。
但是,现在是他完全不理解我的做法,在聚义堂当着众人的面,说我祖父是山贼,我父亲是山贼,说我这一辈子,也只配当个山贼。他认为我现在做的事都是荒唐的,可笑的,都是莫名其妙的。
姨,我所做之事一点也不荒唐,不可笑,不莫名其妙。因为我相信,这些都是我娘希望我做的,我希望我的作为,能让我娘的在天之灵感到安心和自豪。
纵然生而为山贼,我也可以顶天立地!”
前面的一秃噜话加起来,都没有最后一句管用。
本就心里溺爱林宁,此刻再听闻此言,春姨简直心疼的落泪,反过来哄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一直想念夫人,你只是不说,只闷在心里苦……”
一旁的邓雪娘:“……”
怪不得方林等人都不让她来,这完全指望不上啊!
不过就在邓雪娘心如死灰的要离开之际,却听林宁道:“雪姨,等等。”
邓雪娘面色不善道:“什么事?”
林宁先呵呵笑着拍了拍春姨的胳膊,然后对邓雪娘嘿嘿笑道:“虽然三叔信不过我,但我知道他的本心还是关心我的。闹成今天这个样子,里面误会颇多,但都不是什么大事。你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和我爹是生死至交,总不能和我一个小辈计较许多吧?雪姨,劳你去告诉三叔、四叔、八叔他们,他们各自管的事可都别丢下喽,尤其是雪姨你。没你们这些老叔姨们帮我看着些,我还真不放心。”
邓雪娘闻言气个半死,青着脸哆嗦道:“这会儿想到我们了?每天给你这个小兔崽子忙活,从早忙到晚,比先前累十倍不止,你看看你三叔,这半年来瘦的都脱形了,到头来却被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赶走……回过头来你还让我们给你干活,你这小兔崽子就是个磨人精啊!我们到底哪辈子欠了你的?”
林宁心里惭愧了五秒钟,随即笑道:“雪姨,你瞧瞧你这话说的,到了你们这个岁数,瘦些不比胖些强?真的,不信你去问安爷爷……再者,你想想往年,山寨里哪年不办几场丧事?就是五娘,也流了不少血受过不少伤。如今还有这样的事吗,嗯?
从前一个沙海寨一个榆林城就逼的青云寨几无安宁之日,整日里提心吊胆。再看看现在,就算沙海寨那条老毒蛇余鹏程复生,他敢再觊觎我青云寨分毫吗?我不把他熬成蛇羹才怪!至于榆林城……现在整座榆林城实质上都已经是咱们青云寨的了……”
看着邓雪娘渐渐融化的脸色,林宁沉声道:“雪姨,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表功,但是如果没有我林宁,这些事可能发生吗?”
邓雪娘虽然将话听进心里去了,可闻言至此却忍不住反驳道:“你这不是表功是在做甚?”
林宁呵呵了声,没有解释,而是语重心长道:“雪姨,我明白,是我太出众,让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迅速,让你们老一辈一时间无法接受,转变不过来旧日的思想,才闹成现在这样。可强迫让你们一把年纪的人,再转变出雄心壮志来,也是难为你们啊。三叔不是说想和从前一样,要守着山寨过安稳的日子吗?
好啊!我让他放下聚义堂的事,安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再涉入对外的大事,就是想让他和从前一样嘛!
咱们是一家人,非要计较那么清楚作甚?雪姨你说说,只要不涉及大事,三叔、四叔还有你,说我两句骂我两声就算动手敲我两下,我会还手?当今天下还有几人能做到这一步,不就因为我敬你们是长辈吗?”
邓雪娘心里已经放下了怒意,不过听到最后,却冷笑道:“你不会还手?你三叔、四叔都说过,你小子半点亏也不肯吃。他们看你做成事后欢喜,拍拍你胳膊表示高兴,你都一定要加把子力气拍回来才行。你就这样敬我们当长辈的?”
林宁闻言打了个哈哈,笑道:“雪姨,这些细枝末节就不要探究了。我和五娘现在都不好去寻三叔,怕他面子上过意不去,逼的太紧也不好。不如就由你去清溪院把我刚才的话说一遍,告诉三叔他们不要多心,哪怕没有聚义堂的位置,他这一辈子,都是我和五娘的三叔。若他还认我们当晚辈,就不要小心眼儿记仇了,如今都十大营寨了,好多活儿干不过来。他要是故意撂挑子请病假不干,我到哪找信得过的人去?那可就没长辈样儿了哦……”
邓雪娘:“……”
……
纷纷扰扰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静谧的夜晚到来,林宁也悄悄舒了口气。
今天白日里,总算勉强解决完方林等老一辈当家人的事。
其实并不容易,许多事都不是打打杀杀就能解决掉的,一味的打杀,只会造成四分五裂难以接受的局面。
方林、邓雪娘之流对林宁有坏心吗?
没有。
但旧日的印象作祟,也难有信心却是事实。
可只如此的话,罪总不至死……
所以林宁才在更大的坏事未发生前,果断踢人出局。
往后,他们就去忙碌些琐事吧。
之所以不将他们彻底清理出青云寨,一来道义上说不过去,要顾及到五娘的感受。二来,果真让他们闲下来,不定又要生什么是非……
总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慢慢淡化下去,总归能回归平衡。
林宁想来,有邓雪娘今日传话过去,明天方林、胡大山等人应该不会撂挑子。
正如田五娘所言,方林等人仍会以山寨大局为重……
解决完此事后,没等喘口气,蒯家那位七爷又匆匆赶来。
这人的到来,倒让林宁有些措手不及。
原本在林宁的计划中,这位蒯家七爷还算是可用之材,毕竟青云寨没甚经商人才。
打磨历练一番,观察观察品性,可让此人掌管山寨经营之事。
然而经过今日,他却不敢再用此人了。
太贪婪……
蒯明正带来的那些物资,比原先约定的多两倍不止。
他倒也懂得金银的魅力,花了重金收买了蒯家各方面的人物,居然真让他将这些东西运了过来。
蒯明正这样卖力,自然不是为了做投名状,而是为了林宁当初许诺的一成份子。
他嫌之前计划的太少,因此自己做主,多拉了两倍过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真谛体现的淋漓尽致。
林宁自然不会说不,当场让人去库房里取来足够的金银,兑换与蒯明正,然后就好聚好散了。
蒯明正却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又将迎来什么。
以蒯家那位家主的手段,一时间不查被蒯明正掏了一把是有可能的,但让他咽下这个哑巴亏,却绝无可能。
若是蒯明正留在青云寨,短时间内蒯明义还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可蒯明正居然还敢“远走高飞”,他难道不知道他那位四哥手段之了得,纵是三大皇朝境内,也多有党羽耳目吗?
此人必难得善终。
躺在墨竹院内听雨轩下的竹椅上,林宁仰望着墨染苍穹上的一弯细细弦月,心思百转。
天气已然清寒如霜,山寨夜间更冷气逼人。
若非林宁毕竟还是宗师之体,这样躺许久,必是要出事的。
“小哥哥,你怎么还在这里?很冷的……”
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靠近,随即耳边传来这道怯怯中带着关心的话。
林宁目光从弦月上收回,转眸看去,只见玲珑小道姑披着一件月白夏布袄袍,手里提着一只大铜壶,壶嘴处还冒着热气,正在亭前站着,关心的看着他。
林宁微笑道:“是玲珑啊,怎还没休息?”
玲珑小道姑清清柔柔的声音回道:“要休息了呢……”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铜壶,道:“今天该我去打热水了,妮妮姐姐在屋里歇息。”
林宁闻言一笑,又道:“最近辛苦你们了。”
山寨如今一下暴涨几千人,哪怕只有一小半是妇孺,也足有两千人。
沧澜山间苦寒,水土不服者众,男人还好些,多半能扛。
可女人们尤其是从广阳接回来的那六百余女子,本就身体娇弱有病,来到山寨隔三差五就会有人生病。
周妮妮和玲珑小道姑在不断实践摸索中,医术都有了长足进步,当然,也十分辛苦。
听闻林宁之言,玲珑小道姑眼睛都不敢抬了,羞道:“没什么的,没什么的,小哥哥治我的病很费力,还收留我爹娘,给我爹地级功法,让他成为宗师,小哥哥大恩大德,我们全家都铭记在心。如今行医,也是在跟小哥哥学习,没甚辛苦呢。”
见她如此乖巧懂事,林宁心中愈发喜悦,笑道:“日后都是一家人,玲珑不必外道。你爹如今是山寨当家人之一,数度不避生死为山寨出头,我深敬之。师太以后同样会得到重用,如今连玲珑都能帮得上大忙了,还谈什么恩德?都是一家人,为了这个家更好,共同出力吧。”
“嗯!”
或许“家”这个字眼让玲珑小道姑勇气倍增,她抬起羞怯的眼帘,勇敢的直视林宁,重重点点头应了声后,又忙垂下头去……
林宁见之哑然失笑,道:“去吧,不然一会儿水都凉了。”
玲珑小道姑闻言,只慌张留下一句“小哥哥也早些休息”,便匆匆离开。
等她离去没多久,又有一道身影悄然降临……
“娘子怎还未歇息?”
林宁微笑问道。
田五娘摇了摇头,随意寻了处木栏坐下,看着林宁,轻声道:“小宁,是什么在困扰你?”
看着田五娘有些凝重的凤眸,林宁原本敷衍之言就说不出口了,他沉吟稍许后,轻轻一叹道:“其实真没什么,只是想起明白事理之初,我并未曾料到会这样忙碌。原本,我只想让此世过的轻松惬意些。但也还好,如今之所为,非为功名利禄,只求一颗心安。只是……想起三叔今日之言,因我一人之故,累得山寨诸人受累,或许确实不大好啊。”
田五娘闻言摇头道:“你和雪姨说的明白,这会儿怎又自困?若非是你,山寨至今怕还在和余鹏程周旋,生死难料,更不用说榆林城。一年前,榆林城对我青云而言,实为庞然大物。便是我,也只想着如何灭了沙海寨后,再与混元枪罗成同归于尽,为此,我强斩赤龙,不计生死。却从未想到,还能有今日……小宁,我也不明白你的许多做法,但我知道,你所行自有深意。我虽不解,但信你。”
林宁闻言,笑着点点头,双臂枕于脑后,道:“我本也没什么,并非是矫情,只是想静一静。当然,有了娘子这番话,我心里就更舒服了。而且,如今山寨各般大事都交代了下去,平日里徐佛、苏青她们帮着记录一下大事,晚上我瞧一遍就可,也能轻快些时日,准备过年咯。”
田五娘似笑非笑道:“前儿夜里,你不是还和鸿儿说,马上就要练兵了么?”
林宁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的看向田五娘。
这高冷的媳妇儿,怎还学会听墙根儿了?
见他如此,田五娘哼了声,道:“你们声音那样大,我不想听都没法。”
林宁讪笑了声,明智的岔开话题,问道:“娘子,你以为谁能负责练兵要务?”
田五娘摇摇头,道:“青刀卫原本一直由四叔在带,可是……”
可是那是带山贼的法子,而看林宁现在的阵仗,分明不是为了打造出一支劫掠强军来。
“罢了,实在不行,还是我亲自来吧……娘子,夜了,咱们回去歇着吧。”
“嗯。”
……
三日之后,沧澜江边。
纵是冬日临近,滔滔南下的沧澜江水依旧奔腾不息。
惊涛拍岸,卷起千层雪。
自九大营寨挑选出的三百名精壮列队于江边,他们中一半为自广阳带出来的铁矿奴,四成为秦人,最后一成为齐人。
这三百人,或许不是五千流民中最强壮者,但一定是在诉苦大会中表现最佳之人。
尤其是那一百五十多名铁矿奴,其所诉之深仇大恨,让秦、齐二国的流民都为之落泪。
果然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诉苦大会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比惨,而是让所有人都明白一个根本问题:
我们的敌人是谁?
是谁,将我们害成这样!
只有真正明白了这个根本问题,才能形成坚定不移的信念。
“桂峰,回答我,你将为谁而战?”
“回将军,我为我自己而战,我为死去的爹娘而战,我为妻儿子女而战,我为子孙后代再不受高门世家压迫而战,我更为青云寨而战!!”
“桂峰,回答我,是谁将你从沉沦中解救?”
“回将军,是青云寨救了我和我的家人,是青云寨给了我们希望,是青云寨让我和我的亲人重新站直了腰,抬头顶胸的做人!让我们凭借自己的双手劳作,养活自己!”
“桂峰,我们的敌人绝不愿看着我们重新挺直腰身做人,若我们都如此,他们又如何高高在上的做老爷?所以,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来围剿我们。桂峰,告诉我,当我们的敌人到来,你是否有勇气,拿起你手中的刀枪,和你的战友兄弟们一起,去抵抗敌人的侵略和压迫?”
“回将军,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亲眼看着爹娘被主家逼死,看着姑姑、婶婶被恶霸凌辱,看着妻子险些上吊自尽,看着孩子……将军,当敌人来临时,我有勇气拿起刀枪,和战友们一起迎着刀剑前进,便是死,也一定死在冲锋的路上!将军剑锋所指,我等所向披靡!!”
“将军剑锋所指,我等所向披靡!!”
“以班为建制,目标,一线天东十五里,829高地。先到者,奖励青云旗一面,青云刀一柄,最后一班,打扫全营茅房,出发!”
“冲啊!!!”
三百精壮人人如龙,顺着沧澜江岸狂奔而下。
林宁一马当先,以适当的速度,引领着整支队伍越野疾行。
……
一线天西向十五里,被青云寨定义为“829”高地的一处土山上。
侯玉春看着正在山坡下煮肉熬奶茶的三百气喘如牛的“精兵”,咂摸了嘴,看向一旁正负手而立,眺望远方的林宁,嘲笑道:“小宁,不行还是我去秦国寻几个靠谱的将门衙内连训练吧?你这种法子,我连听都没听过,行不行啊?你瞧瞧,你让他们把裤腿子捆成那样,丑都丑死了,两根木头桩子一样。你不练刺杀,练跑步,你到底是在练强军,还是在练逃跑大军?哈哈哈!”
林宁闻言,头也没回,反手比划了根中指。
打绑腿的作用,土著渣渣怎会明白?
在没有机械化部队运输的年代,绑在腿上的那两条布,其效果堪称大杀器!
先烈们靠两条腿跑过了汽车轮子,除了坚定的信仰外,这两条布打绑腿功不可没。
当然,内中涉及许多医学知识,就没必要和侯玉春细说了。
林宁道:“我从不担心青云寨的士兵敢不敢死战,我只担心,他们够不够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武功如此,军队亦是如此。许多时候,大军的行军速度,就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至于具体的拼杀攻伐之术……这个冬天还很漫长,千里沧澜山间,有的是他们施展的地方。”
“可你就练三百人有个屁用?”
侯玉春不解道。
林宁不客气道:“你懂什么,现在是三百人,过完这个冬,这里面要出上百个班长、数十个排长、连长和几个营长,转眼就能拉起几千人的大军!这三百人是骨干,训练好他们,之后他们就能训练好各自手下的兵。”
侯玉春仍旧摇头道:“你这军制也太奇怪了些,三大皇朝都是五人为一伍,十伍为一队,设一队正,两队为一旅,设一旅帅,三旅到五旅为一营,设一校尉。两到四营成军,将军领军。你这个,十人为一班,三班为一排,三排为一连,三连为一营……这是什么道理?”
林宁也没藏着掖着,道:“三三制更利于命令的传达和指挥,三个人为一‘箭簇’,一人进攻,一人支援,一人掩护。而指挥将官,手下有三支可参战部队,派出去两支,仍有一支作为预备军……现在还看不出名堂来,等给他们装备好武器装备,你就会明白,战斗力会有怎样的变化。”
侯玉春有些刮目相看道:“听你这意思,连兵器都会发生变化?”
林宁回过头,得意的呵呵一笑,道:“拭目以待吧。”
若只凭常规操作,想凭一座山寨之力,怎么可能干败三大皇朝?
他又不是位面之子刘秀,可以使出大召唤术招来陨石灭敌……
虽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这需要几十年的时间。
前世无数当世第一流的英杰加入那个组织,也足足用了近三十年的时间才完成了旷世伟业。
林宁再自大,也不认为按部就班去做会比那个时间短……
他自然等不了那么久时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所以,总会有些划时代的变化出现……
见林宁卖关子,侯玉春也知道问不出来,就笑呵呵的问最后一个问题:“这两天大师姐和菲菲都聊你这边聊的热闹,说你怪模怪样的绑腿跑步也就罢了,怎么还让一群臭男人每天练着叠被子?哈哈哈!”
似乎只想想三百个精壮大汉,结果每天被逼着叠被子,还要叠成豆腐块儿,就能让人笑掉大牙。
林宁淡淡道:“小小一个被子,却可以磨炼士兵的意志力和耐性,提高他们的执行力和服从性。良好的内务,有助于养成良好的纪律。叠被子只是一方面,往后还要一系列的要求,走着瞧就是……别光说我,大哥,你的情报网弄的如何了?山寨太闭塞,天下大势传到咱们这里需要太久的时间,要是不能及时的了解形势,光等消息,就能等到黄花菜也凉了,天下哪道菜也赶不上!”
侯玉春正色道:“你放心,既然你将大事托我,我必不会让你失望。秦国那边好办,我手下还是有几个信得过的人,正秘密四处联系一些老朋友。上至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都有我的朋友,秦国的消息不会成问题。现在我正派人往齐国和楚国去,如今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倒也容易安插些人手。最多三个月,一张情报大网就能初步建立起来。不过小宁,只让下面人去跑不成,我也要各处走走看看心里才放心。黑冰台、皇城司、稷下学宫都不是吃素的,我要防备他们掺沙子。”
林宁转过身来看向侯玉春,问道:“什么时候走?”
侯玉春洒然一笑,道:“也就最近几天,先去秦国看望一些老友,把各处的盘子踩一踩后,就去楚国,最后再从齐国回来。小宁,等我回来时,议事之处应该不会还在聚义堂吧?”
林宁闻言呵呵一笑,道:“急什么?大哥,你安心去做事,家里有我在,不会让侯叔过年没个照应的。还有莫姑娘……”
“打住!”
侯玉春正色警告道:“你嫂子那边就不用你费心了,有她和大师姐彼此照应着就行。你小子,也不见你比我清俊秀气,怎么就这么讨女人喜欢?你老实点!”
“……”
林宁无语道:“虽然我天生惹人爱,可我多时候调戏过嫂子?起码的江湖道义我还是有的,你可别羞辱我的人格。”
侯玉春正准备再羞辱一番,却见西面传来一阵不小的声势,他高兴道:“法克这个花和尚来了……”
又对林宁挤眉弄眼道:“你小心些那些胡族使美人计,我瞧这花和尚哪都好,就好色这方面靠不住,仔细被人色~诱。”
“放屁!”
法克大师转眼就到,侯玉春本也没压低声音,让他听了去后大怒道:“那些草原娘们儿,一年到头洗不了两回澡,身上气味骚的要命,洒家会被她们引诱?”
林宁面色古怪,侯玉春则快笑出泪花来,指着法克道:“花和尚啊花和尚,你这岂不是不打自招?你怎么知道人家女人一年只洗两回澡,身上气味骚的熏人?”
法克闻言语滞,无言以对,只好一摆手道:“洒家出家人,听不懂施主你在说甚……”然后对林宁正色道:“今儿早上营寨里有人送来了好些牛羊马匹和牧民,黑压压一片,洒家让阿牛去打听了番,说是查汗部送来的。那位蔑儿乞部的老可敦就寻了洒家去,让洒家问问你的意思,是直接接走,还是先放在蔑儿乞部,由他们代山寨放养。另外还要问问,小智和她那孙女宝勒尔的婚事什么时候办?就这两件事。”
……
PS:家里有些闹,大人咳嗽小孩发烧,总是乱我思路,不过我会努力克服的,干巴爹!
“查汗部?”
林宁想了想,记起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胡族来,道:“知道了,是距离蔑儿乞部不远的一个部落,好像麾下帐子不算太多,没想到他竟然有这等魄力。”
侯玉春呵呵笑道:“以前有个忽查尔在上面压着,谁敢妄动?如今忽查尔死了,你又抛出了十大万户的诱饵。但凡有野心者,谁不想搏一个万户王?之前忽查尔压制的龙蛇们,自然要翻身了。舍出一些牛羊马匹就能打发了你,越是有雄心者,就越积极。你要是不杀赤老温,保管他才是第一个。怎么样,又发现一个厉害的,要不要提前除害?”
林宁闻言,摇了摇头。
侯玉春奇道:“这次怎不提前出手?”
林宁淡淡道:“连大哥你都能想到,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再出手,痕迹就太重了。赤老温是自己混在普通胡骑中,所以可以让他消失的无影无踪。其他人做不了这样天衣无缝,容易引起草原枭雄的同仇敌忾。”
侯玉春笑骂道:“什么叫连我都能想到……”
一旁法克大师哈哈一笑后,盯着林宁等答复。
林宁仔细想了想,道:“靠人终究不如靠己,但想当人先生,就得先当人弟子。大师,你告诉李轩和曾牛,让他二人在山寨里挑选一批人手,最好是老成持重些的,然后从蔑儿乞部,将属于我们的那批牛羊马匹分一半出来,再从牧户中选一批老人,记住,一定是老人,将妇孺和青壮留在蔑儿乞部,让一个老人带上三个我们的人,到我们的草场放牧。让人好好跟着老牧民学习如何放牧,如何看草原上的天象,如何扎营寨,如何看水源。坚持学上一年,我们也就能在草原上勉强立足了。”
法克大师深以为然,重重点头应下。
侯玉春则问道:“小宁,你不准备在草原上施行山寨那一套?”
林宁摇头道:“暂时还不行,倒不全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草原上千年以来行的都是主奴制度,和中原百姓完全不同。各部头人对麾下帐子的牧民有生杀大权,更不用说奴隶,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我们若是贸然施行山寨那一套,对牧民来说太超前了些,牧民多半不会领情,会出大乱子。我们行事,总还是要因地制宜,因人而异的好,草原上要慢慢来。”
法克大师点头道:“胡族人将自家奴隶叫驱奴,奴隶的儿子叫怯怜儿,也就是家生子。不要以为奴隶都自认为身份卑贱,蔑儿乞部里那些怯怜儿在寻常牧民跟前,都觉得高人一等。真让他们出去当良善百姓,他们反而认为这是惩罚。谁逼他们出去,反而是仇寇。”
侯玉春啧啧称奇,林宁倒不意外。
莫说北苍,便是前世读红楼时,贾宝玉要赶晴雯出府,晴雯不也说要出去就一头碰死?
不过是宰相门前七品官,高门大户里的奴才也比外面寻常百姓吃穿用度的好罢了。
前世满清不到三百年的国运,亡国后遗老遗少们怀念我大清的思想能一直持续一百年,更何况几千年来都是奴隶制度的北苍?
这一点侯玉春也能明白过来……
“至于方智和宝勒尔之事,等我回去问问方家爷俩再说。左右明天大师还要来给他们送奶……”
林宁话没说完,就听见侯玉春哈哈大笑起来。
法克大师有些无奈,他堂堂宗师强者,如今却成了送奶工。
草原上早已下雪,最近每天蔑儿乞部挤出的牛奶冻起来后,就由法克大师运到829高地,供三百新军当水喝……
喝完后,每人再负重二十斤,跑步回山寨。
这样高强度的训练,自然离不开高营养。
当然,再高营养他们一次也喝不完二十斤,这是为山寨其他人准备的。
三百人每人二十斤,就是六千斤。
林宁再背负剩下的四千斤,总共一万斤,足够青云寨从老到小都有足够的牛奶喝。
山寨如今不缺粮,不缺肉,不缺鱼,不缺布,如今连牛奶都供给上了,妥妥的小康社会,十大营寨的百姓还有什么理由不玩命的干!
这一切,便是林宁奋斗的成就!
而他收获的,就是功德点日夜不停息的增加……
在成就万界第一圣父的路上,林宁越走越远了……
……
齐国,临淄。
姜家。
作为三大皇朝十二上上高门之首,传承千载的姜家,底蕴之深厚,便是在整个中原天下,亦是屈指可数的。
原本,姜家自族长到十大长老,都以为姜家声势将在这一代达到巅峰,甚至将不亚于齐皇吴氏。
因为姜家这一代必将出一任稷下学宫的夫子!
只是没想到,这位姜家公认的当代凤凰,会给他们出一个这般大的难题……
“子渊,你的圣道,为何会如此……不同?”
姜家太公堂上,家主姜枫面色凝重,看着心目中最让他骄傲的幼子,缓缓问道。
姜太虚闻言,微微欠了欠身,道:“父亲,大道三千,皆可成道。”
姜枫沉声道:“若如此,我儿何不沿着夫子之道前行?”
姜太虚俊秀超凡的面上浮现出一抹坚毅之色,道:“孩儿之道,必将超越先贤大道!”
一旁姜家十大长老之首姜越提醒道:“子渊啊,当代夫子乃千载以来最强之夫子,你拜他老人家为师,能达到他的高度就很了不得了,何苦再另寻他径,自寻苦吃?而且,你要姜家把十万亩族田交给你,安置流民?!!”
姜家一干超级大人物们,一个个都是满脑门子的不解。
这算什么?
就是想要天下大同,也没有抄自己家的吧?
姜太虚也知道此举惊世骇俗,可是他先前已经将理由说了许多遍了,难道还要再重复吗?
见他沉默不言,却丝毫没有改变之意,其父姜峰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语重心长道:“子渊,若果真能成全你的圣道,莫说十万亩族田,就是三十万亩,我们也不会心疼。姜家这一代全力支持你成为学宫夫子,是绝不动摇之策,你祖父在时就定下的家规。可是,就算将三十万亩全部拿出来,你又能救下多少流民?如今天下流民数以百万计,朝廷都无能为力,何况咱们一个姜家?”
大长老姜越则目光莫测道:“子渊,就算你非要走此道,也不必拿我姜家的族田来布施吧?以我姜家之力,十万亩田地数目虽巨,但也不是没办法征集。”
一直沉默的姜太虚闻言,缓缓抬起眼帘,看着姜越轻声问道:“大长老,田亩自何处取?”
姜越呵呵一笑,道:“自然从你想要之地取,十万亩,连一县之地都不用。难道我姜家堂堂凤凰儿想要成就圣道,朝廷连一县之地都要吝啬?”
其他老人也纷纷轻笑起来,模样儒雅……
姜太虚轻叹一声,道:“我之本意,乃是解除天下黎庶承受三百载一个轮回之难。今次大战尚未展开,上谷、青州二地加起来死伤已逾三十万。间接受难者,不计其数。我所求之圣道,以仁德为本,因此想求一天下皆安,不再受战争之苦。若剥夺一县之地,以济流民,反而生出更多新流民,岂非笑话?又如何能奠定我的大道根本?”
姜枫苦口婆心劝道:“子渊,天下读书人谁人不为三百载一次轮回中死伤的无辜百姓悲苦?可此为天道啊!我等难道就不知道,人口增长和土地兼并之祸会加剧战争之惨烈?可子渊你想想,天下耕田本为定数,然丁口却是无尽的。哪怕我家让出十万亩族田,或者你做法成功了,天下世家都让出大半族田来,使得土地兼并得以缓解,可再过一百年后呢?到那时,人口更多,矛盾再起,你又到哪里去寻找新田?还不是要发生战争!到那时,拖延太久,人口太多,战争的规模势必扩大,连我等都未必能控制得住战争的走向,一旦失控,整个苍生都要颠覆。”
姜太虚缓缓摇头道:“父亲此言差矣,有人生,便有人死。况且,纵然不断的增加人口,只要调配妥当,也可以不断的开拓荒地,增加耕田。再者……”
姜太虚想起林宁在青云寨的法子,道:“还可分流人口去做工匠、做木匠、做瓦匠、做船匠、做渔夫,再加上采矿、修路……天下有无数事可做,就看官府有没有作为,能不能引导百姓行事。”
听他这般说,太公堂内诸人的面色都变了。
当今天下,世家分九品。
官员也有清浊之分,清官不是指的两袖清风的官,而是清贵的清。
这样的清官,负责天下大势的走向,言谈之间,便可决定亿万人的命运。
另有浊官,则是地位卑下事务冗翻之官,所负责的,便是姜太虚方才所说的那些事……
在姜家人看来,身为稷下学宫首席弟子的姜太虚,竟然在思考这样的事,简直是自甘堕落!
且他说的那些事,也都荒谬。
农为根本,不务农,不能生产粮食,做其他的又有何用?
“子渊,这些便是你和那沧澜山青云寨中所谓的天人弟子学到的?”
姜枫面色沉重的问道。
姜太虚没有否认,但也没有让青云寨背锅,他点点头道:“是夫子指引孩儿前去一见的,确实称得上是天人之学。不过可惜,那人已经走上了邪道……”
姜枫淡淡道:“你是说,那青云寨抄了苟家姻亲,广阳毛家一事?此事朝廷和学宫已有定计,既然三圣不出手,那位天剑圣人便不能出手,那么区区一个青云寨,弹指便可覆灭,一两个宗师巅峰庇佑不住这样大的祸患。
至于你从那里见闻之术,为父劝你再多想想。纵然姜家愿意出这十万田亩,你用完后,其他世家却绝不可能拿出族田来,成就你的圣道。他们巴不得你不能成功,所以想都不要想。”
想都不要想……
姜太虚面色未变,因为家族的反对,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但他却不会放弃,缓缓从袖兜中取出一面雕刻着太公垂钓的玉牌来,放在桌几之上。
见到此玉牌,姜枫、姜越等人无不色变,眼神难看起来。
这是上代家主,也就是姜太虚的祖父姜仁留给姜太虚的,这是姜家高祖留下来姜家最高的信物。
拿出这块玉牌来,谁还能反对?
若他们敢先一步大不孝的忤逆先人之意,那以姜太虚的实力,还会在意他们的意见吗?
“也罢,不就十万亩族田吗?家族支持你!”
姜枫眼睛微眯,沉吟稍许后,看着这个刚硬的不留一丝余地的幼子,沉声说道。
姜太虚自知恶了父亲和家族,但也并未解释太多。
他起身躬身一礼后,缓缓走出了太公堂,目光远眺西边:
林郎君,我之道,方是正道!
至少,不会杀的血流成河……
……
背负着一座巨大的奶山,穿着粗布短衣,大冬天里满头大汗的林宁选了一条正好可让十大营寨大多人都能看到的路线走了一圈儿。
自有人告诉百姓,那位衣着朴素的少年,其实是山寨最高领导人……的夫君。
身份如此尊贵,尚且每日为了山寨中的每一人能有奶喝,辛苦奔波操劳,其他人若是再有偷懒的,那还算是人吗?!
因此,青云寨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劳动热潮!
劳动最光荣,劳动创造美好生活的口号,深入人心!
……
“又作怪!”
回到墨竹院,正和五娘说话的春姨见林宁这幅打扮不由嗔怪道。
初时见他如此穿相时春姨还大吃一惊,等得知他的心思后,便哭笑不得。
田五娘也微微摇头,凤眸中闪过一抹笑意。
小九娘和宁南南自然更是乐开了花儿……
林宁干咳了声,道:“这叫善意的谎言,我确实劳动了,若能因此使得大多数人迸发出正能量来,那我觉得是好事。宣传干好了,可抵五十万大军!”
春姨自不明白此言乃林宁肺腑之语,只当他又耍宝,怕媳妇嫌弃林宁不稳重,还帮忙解释道:“这些有的没的我不懂,不过你们弄的那个戏社我们都看了,一场场的,看一次哭一次,最近这几出新戏,比从前的更好看,哭的也更狠,百姓真有那样惨?”
田五娘缓缓点头,道:“这几出戏都是从诉苦大会上选出来的,不过徐佛她们写的更好些。”
春姨闻言有些想不通,道:“按说我也是从世家门第里出来的,在宁家活了十来年,也见识了不少。你要说坏吧,肯定有包着坏心的。可也没那样坏吧?这一个个的脚底流脓头顶生疮,往后我都没脸和人说夫人是宁家人了。”
田五娘也不懂这些,她没接触过多少世家人,因而看向林宁。
林宁笑道:“这世上肯定有好人也有坏人,世家里亦是如此。只是因为世家高门掌握的资源太多,如权力,如金银财富,如土地,但受到的约束却极少。这样一来,他们使坏也就更容易些。不过大部分都没坏到戏里那个份上……”
春姨提醒道:“既然如此,你怎不让人在戏里演出来?你看看每次看个戏,到后来几百上千人都在那喊打喊杀的,怪唬人。”
林宁忙道:“春姨,现在正是给大家鼓劲儿的时候,可不能松懈喽!”
春姨有些神秘兮兮问道:“我刚还和五娘说,听你雪姨说,以后你做大了,要把全天下的世家都杀了?”
林宁闻言面色微变,和田五娘对视一眼后,哈哈笑道:“姨,你别听雪姨瞎扯!天下世家千千万,人口加起来何止百万,我都能杀了?了不起杀三五个里面罪大恶极者,我又不是杀人魔王。”
春姨闻言舒缓了口气,道:“我就说,宁儿怎会有这样大的杀性……你雪姨人不坏,就是因为妮妮给你做了小,心里一直有股气不平,才老说你坏话。不过你也别怪她,她说归说,每日里还不是带着一群婆子帮你做事?做完冬衣做冬鞋,回头还要缝帽子,她不仅要管人,自己也要动手,起早贪黑的,比原先辛苦多了。你早早和妮妮生个孩子才上正经,那样她就没那么些事了。”
林宁点头笑道:“我还能和她一般见识?山寨里要都是顺着我的声音倒也无趣,多几个不怕我的,也能时常提点我不可恣意妄为。还是有点好处的……”
春姨没好气白他一眼,道:“你倒怪想的开。”
林宁笑了笑,又道:“春姨,蔑儿乞老可敦让法克大师传话,问咱们山寨何时迎娶她孙女宝勒尔,你觉得如何?”
春姨莫名其妙道:“我能觉得如何?”随后又反应过来,皱眉道:“你是让我去传话?小宁,那毕竟是你三叔,你还真能一辈子不和他说话?”
林宁无奈道:“不是我不愿和他说话,是他自己放话,以后不愿搭理我了……再等等吧,我估摸着,小智没大用前,这个心结很难打开。我也不急,左右他还在干着活儿,就先让那个倔老头使性子去吧。”
春姨还是想劝和,道:“那你让小智当个大官儿不就好了?说到底他才是你一起长大的弟兄,不比外人可靠?”
林宁摇头道:“一码归一码,我现在让他上位是害他不是帮他。不过春姨你们也别急,小智识字,会武功,有智慧,还懂胡语,这样的人才,按都按不住,不用一年半载就能冒头。十拿九稳的事,你们放心吧。小轩和阿牛都已经大用了,何况小智?”
春姨闻言笑道:“有你这句话就好办了,那行,我去清溪院帮你探探口风。要我说这事多半差不了,都已经领进门儿了,阿牛那几个兔崽子满山寨里宣扬小智和那圣萨满的麻子闺女钻草窝儿了,你三叔虽然气个半死,可他做不出不认账的事。”
林宁闻言哈哈大笑,春姨敲了他脑袋一下,就急急离去了。
……
齐国,沛城。
阴雨连连。
东城赵家,为沛城三大世家之一,有近三百年底蕴。
此刻家主赵连城召集家中所有重要人物,汇聚赵家半泊堂内,语气肃煞道:“三百年一次的中原大战又开始了,每一次大战,沛城三大家族都会有一家永远的消失。上一次是孙家,上上次是刘家。这一次,太守和王、李两家勾结,点了咱们赵家。
千年以来,被选中的家族只能认命,出粮出人出财力,拉去边陲之地,什么时候粮吃尽了人死光了银子花完了,什么时候才算完,谁也不敢反抗。
全族去送死,你们愿意吗?你们服气吗?”
赵连城的三弟赵前城大声道:“愿意个屁!我不服!!凭什么让我赵家去送死?”
一位赵家族老叹息道:“谁愿意?可既然三家论战中咱们赵家棋输一着,按照规矩……唉。去,说不得还能留条生路,若是不去,沛城军和稷下学宫的人立刻就要抄家拿人。咱们赵家,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其实就算征调,也不会征调六十岁以上的老人。
虽然大战一旦开始,家族就会不断的失血,直到耗尽底蕴,沦为平庸。
但至少还能活着不是?
可赵家这位族老听出赵连城、赵前城兄弟俩的意思,是有别的大逆不道的想法。
那可是要诛族的,他可万万不能顺应。
然而就听赵连城冷笑一声,道:“五叔,赵家一旦被征召到前线,出人出力,用不了半年赵家就剩不下什么了。你可以不在乎,五叔你一辈子生了八个女儿,没留下一个儿子,不用担心子孙死在前线上,可你问问二叔他们,愿意不愿意让我那些堂兄堂弟和侄儿们没任何意义的死在前线?”
几个老人脸色都难看之极,他们自然不愿意。
另一位族老不愿耽搁功夫,开门见山沉声道:“家主,如此说来,你可有旁的法子,来解此必死之局?”
赵连城大声道:“二叔,我刚刚得到消息,北苍三十万铁骑五日前已经破关南下了。上谷城被破,三十万胡骑已经往临淄狂奔而去!有北苍圣萨满在,稷下学宫的夫子也无法只手力挽狂澜!齐国灭亡在即,我赵家焉能再与齐国陪葬?魏城蒯家家主蒯明义雄才大略,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谋求今日之局,除了我沛城赵家外,齐国、秦国、楚国还有近百家世家高门将会一并发动!能不能成功我们不知道,但有一点,谁想让我们死,我们就先让他们去死!沛城军中六成的将校早就是我赵家的暗子,筹谋二十年,便为今朝!!今夜,我赵家要尽诛沛城昏官恶霸,尽起大军,与各地勤王大军,北上临淄,勤王救驾!!”
这一夜,齐国魏城、沛城、东郡城、历上城、鹿山城……
齐国八十六城中,共有二十八城烽烟骤起,无数世家和官员仓促间被屠杀殆尽,血与火点燃了齐鲁大地,戾气冲天!
……
PS:突然就有了新思路,嘿嘿!
“呵呵,三叔果然答应了。”
墨竹院东厢小正房,林宁从春姨处得知了方林点头方智婚事之后,来到田五娘处笑言道。
田五娘看他一眼,问道:“你预料到了?”
林宁笑道:“三叔被我从聚义堂赶走,他尚且不忍丢下山寨,简直‘忍辱负重’,还在任劳任怨,嘿,他们那一代人,讲究一个义。若是忽查尔还活着,三叔未必会这么痛快答应这桩婚事,怕人说他贪图富贵,说不定会说一句高攀不起。可忽查尔死了,他这会儿再说不,心里就过意不去了。”
田五娘凤眸横着某人,道:“都道君子欺之以方,三叔被你算成这般,你可得意了?”顿了顿忽然想到一事,面色渐渐古怪,道:“小轩、阿牛他们不是长舌之人,前些时日在山寨里四处宣扬小智拐了宝勒尔钻树林钻草丛……是你的主意吧?”
林宁闻言得意的哈哈大笑道:“若非如此,三叔岂有这么容易答应?不过你也别觉得我欺负人,小智早晚要大用,三叔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多是他自己讨的。”
田五娘脸色无奈道:“那三叔和桂花婶子的事也是你传开的?”
林宁闻言面色一收,忙摆手道:“我怎么会乱传这种事?桂花婶是寡妇,听到这种流言蜚语万一想不开那如何了得?这个真不是我让人传的。三叔人老心不老,前阵子挺关心桂花婶子的,寡妇门前是非多,他三天内五次登门,这不摆着让人说闲话吗?”
田五娘闻言,摇了摇头道:“既然不是你传的,那就随他去吧。”
以她的性子,只要不是涉及到林宁,她怎会有兴趣理会这些?
八卦过后,言归正传,田五娘道:“小宁,你可知道近来龙门客栈来了不少江湖人?”
林宁“咦”了声,好奇道:“不知道啊,怎没人同我说?”
田五娘微笑一下,道:“你这几天一直忙着组建新军,再者那些江湖人中一流高手都没几个,宗师更不存在。有东方姑娘在,出手教训了两个吃酒后闹事的人,就太平无事了。所以没人拿这等事当事,不过下午时小山来寻我,说好些人想加入咱们山寨,问山寨还要不要人?也有慕名前来寻医的……”
要搁以前,山寨有人来投,那是兴旺之相。
来一个一流高手,得让出一把交椅来共富贵。
可现在的局面……
田五娘都不大摸得准,主要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太能折腾,弄来的最次的都是宗师,还有一个宗师巅峰,还有一个武圣……
别说林宁,以田五娘现在的眼界,一流高手都不大放在心上了。
只是,她心中仍有侠气在,有人来投,心里还是愿意收留的。
但要问过林宁的意思……
林宁自然明白枕边人的心思,想了想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这些人不是不能收为己用,只是收人容易,收心却难。他们和寻常百姓不同,心思要复杂的多……不过,先收下吧,我去看看后,回头都交给大哥去处置,他熟悉这一门道。”
林宁口中的“大哥”,自然就是结拜兄弟侯玉春。
侯玉春在咸阳时,身为老天剑之子,背后有黑冰台超级大佬当靠山,身份何等贵重,却上至达官下至走卒,但凡对脾气者,都愿意深交,在秦国江湖上颇有仗义之名。
让他来收拢这些人,再合适不过。
议定此事后,田五娘便不再提及,明日自可打发徐佛前往客栈通告。
她看着林宁问道:“那位东方姑娘怎么办?”
“东方姑娘怎么办?什么怎么办……她和咱们又没什么关系,爱留在客栈就留在客栈好了,待够了回家就是。”
林宁莫名其妙道。
这是真心话,对于那个自幼被捧成凤凰,性子比公主还傲娇的东方伊人,尽管长的极其美艳,但林宁对她却是半点额外的心思都没有。
当个普通朋友还行,毕竟人家傲娇归傲娇,但三观基本还算相合,起码的是非公正还认得清,这一点就已经比大多人强了。
只是也只能当个普通朋友,那份脾性,谁愿意伺候谁就去伺候吧,林宁自忖当不得这个舔狗。
虽然他对田五娘看起来宠溺有加,但那是因为田五娘懂事在前,他看上的绝不是田五娘清丽无双的容貌,而是她的那份担当、坚韧和决绝。
这一点,林宁两世为人,阅女无数,也只见过田五娘一人如此。
看出林宁的心意后,田五娘面色好看了些,却又摇头道:“她每日里都会来山寨里逛逛,极少与人说话,但说话所问必是你的事,恐怕她心意并非如此。”
听至此,林宁明白了田五娘之意。
莫说当下,就算是前世,一个这样的姑娘总打听一人,也难免让人产生怀疑。
林宁有些无奈的一声叹息,惆怅道:“娘子,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啊。你看看为夫,这容貌,这气质,还有这双眸眼中忧郁的眼神……真的真的没办法,你的夫君就像是这屋外吹着的凉风一般,魅力之大,让人无法忽视,只能任其浸入骨髓,透入心中,不可磨灭……”
“呸!”
以田五娘清冷的性子,都忍不住啐了某人一口,不过见他在这种事上都能玩笑,也就不再提及东方伊人之事。
因为她知道林宁在感情上是个敢于担当的男人,不会拿感情说笑。
按下此事不提,田五娘没好气道:“还有一事,就是那位玲珑小道姑……”
林宁举手表示清白,道:“娘子,这位小姑娘我可从未有过任何非份之想啊!”
田五娘摇头轻轻一叹,这态度明显和之前的东方伊人不同,可见还是留了门路。
不过倒也不急于一时,她徐徐道:“妙秋师太隐隐和春姨说过此事,言道玲珑姑娘倾心于你。且她们那样的人家,也并不在乎正室还是侧室……春姨问我的意见,我自然没什么意见。既然你我约定,在我成就武圣之前暂不考虑此事,便当允你纳妾。只是你短短不到半年的功夫,就纳了两房小妾,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林宁嘿嘿笑道:“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娘子你放心,今年我保证不再想着纳妾一事,谁提谁是王八蛋!好了好了,我去客栈那边看看。好端端的,来一群江湖人跑来蹲窝子,要说里面没几个鬼,那才是见鬼了呢。”
说罢,凑到田五娘脸庞迅速的亲吻了下,哈哈大笑着出门而去。
田五娘在背后没好气道:“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你倒是许的日子长!”
说完,田五娘自己都怔住了……
曾几何时,她连笑都忘却了,不想今日竟会说出如此嗔怨之言。
其实算算时间,也才不过半年光阴而已。
……
龙门客栈。
客栈总管胡小山近来日子过的春风得意,之前原本已经舍弃了这个鸡肋位置,因为后堂的厨子加跑堂的,都比两个月加一起的客人还多,实在没甚意思。
胡小山都准备和周成去混江湖了,只是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让周成这个老江湖也渐渐没了市场……
在青云寨的风云变幻中,负责接待流民的龙门客栈又忙了起来,因为缺个识字能抗的,聚义堂一商议,就又将胡小山打发过来。
胡小山本不愿意回来,不是看不起流民,只是觉得他堂堂山寨二代头目,未来山寨当家人之一,这样“清贵”的身份,理当参与一些江湖大事,整日里和些流民百姓搅和在一起,干的再多面上也无光彩啊。
只是他没甚选择的权利……
却不想,过了入冬以后,前来投靠山寨的流民一下变少了许多,来龙门客栈打尖吃酒的江湖大豪却奇怪的越来越多了……
一开始胡小山还觉得自己有些拿不住那些气息彪悍,太阳穴鼓鼓,一看就是大高手的江湖大豪们。
结果一次一对江湖冤家在客栈内碰头大打出手时,楼上飘下来那位东方姑娘,只轻轻挥动了两下剑鞘,那两个身高九尺魁梧彪悍的不似人类的塞北高手就被打趴在地……
事后那位东方姑娘只留下一句“再敢打扰我休息,仔细你们的狗命”,就又飘然回了二楼。
自此,背景深不可测的龙门客栈内,便再未发生过流血冲突事件。
而那些江湖大豪们对待胡小山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虽谈不上卑躬屈膝,但也已经能平等对待,而不只是一个小喽啰了。
这种态度的变化,足以让还未出过江湖的胡小山飘飘然……
哪怕在山寨里连武圣都远望过,还和宗师骂过架,可家里的和外面的好像完全不同,似乎家里的是假的,外面的才真实靠谱……
如今每一天,胡小山都会和客栈里越来越多的江湖客人们畅聊江湖事。
听他们大碗吃酒高声吆喝,胡小山都觉得他的眼界已经到了俯视江湖对江湖上种种事迹已了然于心的境界……
若非有几人忽然提出想要投靠青云寨,还有几人想要求医,胡小山根本不愿惊动山寨。
因为他有预感,一旦让某人参与进来,这快意的江湖生活,就要结束了。
果不其然,当寒冬之日,着一身士子薄裳的林宁迈入龙门客栈那一刻,虽只微笑无言的静静扫视了一圈,客栈大堂上那些江湖大豪们,却纷纷面色凝重的看了过去……
……
“有魔教的人么?站出来亮一亮相。”
林宁站在龙门客栈大门方向,温润的眼眸环视一圈后,微笑说道。
听他之言,胡小山和许多人都觉得好笑,这样的问法,谁会答应?
然而正当胡小山准备以江湖前辈的身份去指点一下某个生瓜蛋子不要丢人现眼,却忽然见到大堂里陆陆续续站出来五人。
这五人胡小山都熟,其中还有一个和他很谈得来的老樵夫!
胡小山一惊之下,忙问道:“孙老爷子,你这是……”
然而那老人却恍若未闻,五人一直走到林宁身前五步外放顿住了脚。
林宁看了四人一眼后,点了点头,下巴微微一扬,虚点了下墙角方向,道:“那边站好了,等燕仲来认人。”
五人如同失了魂儿一般,木然的走墙角边儿站定。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满大堂的江湖人一个个身上汗毛都炸了起来,连胡小山都面色发白的看向林宁。
这他娘的别是见了鬼了吧?
然而就听林宁继续开口道:“三大圣地的人有没有,站出来亮个相。”
六个人恍若行尸走肉般站了出来。
“朝廷六扇门儿的差人有没有?”
九人站了出来。
“世家的人站出来……”
“想来山寨浑水摸鱼的人站出来……”
“有害人之心的通通站出来!”
以林宁今时今日的修为,以及在《移魂妙法》上的造诣,若是同等级的人,防备之下确实能防得住。
可一群所谓的江湖大豪,连宗师都不是,怎么可能抵挡得住他诡异的手段?
如此一番折腾,大堂上原本三四十人,便只剩下区区八人。
这八人,也都面色苍白的看着这诡异的一幕,若是有机会,必然是逃的越远越好。
然而林宁这个在八人眼里和“魔王”、“妖人”挂上钩的,却面色和缓的走近前来,目光先落在一壮实的中年男子身上,因为他旁边还带着一面色苍白的少年。
见男子神情戒备,悄然护住其子,眼中难掩惊惧,林宁也没强迫,而是看向了一旁的胡小山。
胡小山被林宁一个眼神看的冷不丁打了个寒战,结巴道:“小……小宁,他……他他,他叫齐志雄,听……听人说咱们这里有……有有……”
“有什么?你舌头上长毛了还是脑袋被门又夹小了,话也说不清楚了吗?”
林宁皱眉喝道。
胡小山被这一骂给骂回神来,再看林宁,还是以前那个可恶模样,心头的惊骇倒也渐渐散去,气道:“齐大叔是听人说你能给人看病,就带着他儿子来求医的!”
林宁嫌弃的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齐志雄,问道:“谁跟你说的青云寨有神医?”
齐志雄从气息上看,是一个一流高手,而且还是顶尖的好手。
宗师不出,这样的人物在江湖上绝对是一方大豪。
但他此刻面对林宁时,心里的压力犹如泰山之重,不敢有所隐瞒,如实答道:“某自平山城而来,从太岳剑派姚广时处得闻山寨有神医,特携子前来求医。”
林宁闻言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齐志雄身后那个面色苍白气息孱弱的少年身上,看岁数,和林宁也差不多大。
虽然看起来奄奄一息弱不禁风,但一双眼睛却从始至终冷静的看着林宁。
这让林宁心中一震,多打量了几眼,尤其是与这少年对视片刻后,他转头看向胡小山,恨铁不成钢骂道:“但凡你们中间有一个这样的,我也不用一个人撑的这么辛苦了!榆木脑袋!”
胡小山被骂的懵然,心里晶了三条狗,不过恼怒之余,也好奇的看向那位病怏怏的少年,怎么看也没看出来哪点比自己强……
林宁见他不服气,冷笑一声道:“你能看出来个屁,高手过招,一招就见高低,你连这个层次的边儿都挨不到,能看出来什么?”
胡小山恼火道:“他也算高手?”
林宁气笑道:“我是说脑子!”
胡小山更气:“你就见一面,又没掀开他的天灵盖儿,能看出他的脑子比我的多?”
林宁没再理会这个小脑袋,问齐志雄道:“你家里的事,现在多是你儿子做主了吧?”
齐志雄只觉得一张脸都有些麻木了,点了点头。
这都能看得出来……
林宁目光看向齐志雄之子,道:“来青云寨,也是你的主意?”
那少年虽然气息孱弱,但目光冷静没有波澜,声音不大,却是不疾不徐,吐字亦清晰,他道:“从知道一个山寨开始收容流民起,我就让家里人打听起青云寨的消息。每逢大乱世,必有龙蛇起陆。只是,遍观中原三千载,也未见有如当家人这般之人杰。”
林宁闻言呵呵笑了笑,道:“都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聪明到这个地步,难怪身体不好。”
一旁胡小山想不明白,怎么就聪明了?
他自然不懂,能在纷纷扰扰的乱世中,看清一方势力,并果断前来相投,这需要怎样的智慧和勇气。
林宁自忖换做是他,都未必有这等水准。
聪慧、果敢,再加上极度的冷静,若非身体孱弱,此人未必不能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来。
提及身体,少年冷静的眼神依旧未变,道:“生死有命,何必强求?林公子,我齐家虽算不得世家高门,但在平山三百年,智者读书,勇者习武,家风严正,庸人颇少,祸害绝无。千年不遇的大乱世将至,我齐家想要举家投靠,还望林公子能够收留。”
林宁闻言,心中有些吃惊,试探道:“不过三百载一次轮回罢了,怎就成了千年不遇的大乱世?”
这时,少年说了许多话后,气息却越发不济,他父亲齐志雄见之心疼,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尺许长的白玉瓶来,打开后倒出一丸药来,就要喂少年服下。
林宁只嗅了嗅,就摇头道:“这人参养荣丹还是少吃些,你家这位少爷患的是先天心疾,心力日渐衰弱,能活到今天,靠的不是这人参丹,而是他时刻保持一份冷静的心情,绝少激动。人参养荣丹虽能增加他的体力气机,于其心却有相反的作用。”
齐志雄见他只看了眼,就将药名和他儿子的病症说的分毫不差,不由期望大盛,“砰”一声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地,磕头道:“只要林公子能救我儿性命,齐家上下三百六十七口,必将效忠青云寨!”
其子之不凡,再没人比齐志雄更清楚。
齐家在平山城虽也算不错,但在五六年前,也只是不错罢了。
但自其子展现不凡后,齐家于不动声色间,通过走私草原等多种非常规路数,急速的发展壮大起来。
那些暗中想要伏击齐家的敌人,却在其子的妙计之下纷纷败亡,多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齐志雄明白,只要他儿子能活下去,齐家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对于举家投靠一个山贼窝,齐志雄原本是不可能答应的,哪怕对自己的儿子已经十分佩服。
可如果眼前这位据说是传说中青云寨大当家的男人的少年,果真能救治好他的儿子,齐志雄甘愿举家相投!
林宁没有多言,随手取出随身银针,在面色渐渐暗青的少年身上连施十八针后,齐志雄眼见自己的儿子面色居然渐转红润起来,不由大喜过望!
不过没等他道谢,林宁便摆手道:“小兄弟先天心脉不全,以我目前的医术,也只能暂时缓解,回头还要配不少药。想要根治,至少要十年,甚至二十年。”
齐志雄还未开口,少年就笑了起来,原本面色惨白双目发黑的他,这一笑居然十分好看,道:“我还能活十年?要是能再活十年就好了,这次中原大战不似从前,天下众世家不再甘心去死,我以为怕是要生出天大的乱子来。若不能看到最后,天下究竟何去何从,实在不甘。”
林宁闻言心中大定,确实人才难得,面上却淡淡道:“旁的手段没把握,论武功天下胜我者不知凡几,但论医术,天下能胜我者,或许有,但不会超过三人。小兄弟放心便好,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闻言一直冷静的目光都忍不住激动,轻轻咳了声后,拱手道:“林大哥,小弟齐燕,以后,就劳林大哥多多照顾了。”
这算是正经投靠上门了。
林宁笑了笑,对胡小山道:“安排人送齐燕上山,入住苍松院客房。”
胡小山闻言大吃一惊,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小宁,你不是说年轻人要多历练,然后才能上位的吗?小智哥现在都还在搬砖,你咋这样厚待一个外人?”
林宁心中叹息一声:这就是天资所限啊。
明白人对上明白人,一个眼神就能看清楚。
譬如前世读书时,老师教一道题,只看眼神,就知道哪些同学是真明白了,哪些同学是一知半解,哪些还是一脑袋浆糊。
极负责任的老师会一遍一遍的讲,直到大部分都会了。
但大多数老师,通常只和学习最好的三五个学生对一遍眼神,确定他们会了,也就过去了。
课堂上的内容讲一遍还不明白的,基本上和重本也就无缘了,再浪费精力不值得……
有主动提问的,还是要鼓励的,这是师德问题,当然,一般老师会鼓励课后提问……
林宁和齐燕一照面,还是在他“魔威”极盛之时,齐燕坦诚的目光就让林宁看出他是一个明白人。
这就足够决定齐燕以后在青云寨的位置了……
虽然对其他人来说有些残忍,但决定这世间走向的,本就是一些极有天资的人,无论古今。
这种人,不该用按部就班的规则来约束。
而平庸之辈,不管甘心不甘心,都只能做一颗棋子,规规矩矩的前行就是最好的命运……
不过这种话,林宁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太伤人,他只道:“等齐燕养好病,自有磨砺之时。行了,赶紧去吧。我再会会这六位豪杰……”
……
PS:我是真的发现,那种超级聪明的人彼此交往起来,一个眼神就明白了,我还一脑袋浆糊,等好久后才反应过来,这种真是羡慕不来。不过没有关系,我比他们长的帅。
“你说的真的?”
清溪院内,方智刚刚洗完一身的黑泥,听闻胡小山告状后,一双三角眼差点没睁圆了,沉声问道。
胡小山赌咒道:“小智哥,我还能哄你?小宁虽然说,只是让那病秧子先住在苍松院客房,以后还要历练。可真要只是这样,还会让那小子住在苍松院?我看小宁和那小子就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都怪我,先前只觉得那小子的爹齐志雄是个人物,我还以为齐志雄他儿子是个哑巴,怪可怜他爷俩儿的,我问那小子话,他也只是摇摇头,现在看来,这王八蛋压根儿就是瞧不上我!奶奶的,早晚寻个机会,狠狠捶他一顿!”
方智一边用帕子擦头发,一边摇头道:“一码归一码,打不得,不要坏了小宁的大事……不过,也不能就这样过去,总要给咱们一个说法。”
胡小山忙道:“就是!小轩、阿牛他们还在草原上烧牛粪呢,小智哥你也每日里在高炉旁干着苦力,我在客栈里当个掌柜的加跑堂小二,虽能吃香喝辣,可我为你们不落忍啊!”
“……”
方智没好气笑骂道:“和小宁呆久了,你嘴巴也招人厌了是不是?”
见胡小山想解释什么,他将帕子一丢,道:“行了,自家兄弟不扯这些……走,咱们去找小宁和大当家讨个说法!”
……
苍松院,客房。
田五娘坐正座,面色淡然,眼帘微垂。
林宁陪坐,看着客座上半倚在靠垫中的齐燕,眼睛明亮道:“蒯家之事,你都看得出?”
齐燕微笑道:“先前只是觉得不对,原本以蒯家的实力,大齐西北根本容不下其他五大家族,只一个蒯家就足以碾压。但是蒯明义却不吃独食,将不小的利益分散出去,收买人心。蒯明义太低调了,这个人堪称人杰。只可惜……遇到了青云寨。青云寨诸位当家在魏城行下惊世骇俗之事,以宗师之力搬空蒯家四方货栈,这一下,就大乱了蒯明义的布局。而后一处露出破绽,处处露出破绽。蒯家冰山一角,就显露出床子弩这等绝禁军械,再想想蒯家这些年积攒的实力,又正值三百年一次的中原大战,也就不难猜测他想做什么了。其实,不止蒯家,就我所知,流露出不甘赴死的家族就不少。”
林宁道:“那你可曾听说北苍圣萨满奉汗王金帐,率三十万胡骑南下之事?”
齐燕闻言,眉尖轻挑,眼睛明亮,道:“如此,就对上了!我道蒯家近来连遮掩都不遮掩,大张旗鼓的调兵遣将,连魏城太守、司马都幽禁起来,原来请了强援……”
林宁好奇道:“你就不担心蒯家成事?”
齐燕虽然身体虚弱,却生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居然还很好看,伸出两根手指,道:“我不担心,原因有二。稷下学宫的夫子,乃公认的三大圣地第一人。上回让北苍圣萨满一路打到临淄城外,这是因为学宫长老先伏杀北苍可汗,且没准备下,想要强留忽查尔,损失太大,才让他得逞一回。要是这一次再让忽查尔得逞,夫子也别在夫子山上待了,威信尽失。当然,这一点我还不能肯定蒯家不能成事。还有其二,便是林大哥你。”
林宁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不过还是笑道:“我?”
齐燕道:“若非蒯家必难成事,林大哥你此刻应该也不能这样安稳……”顿了顿又道:“既然蒯家还在,那就说明北苍有变。莫非是夫子挡退了忽查尔?”
林宁笑而不语,齐燕忽地眼睛一睁,轻细的嗓音飙高,道:“难道忽查尔死了?”
此言一出,一直垂着眼帘的田五娘终于镇定不住,抬起了眼帘,看了客座上这位病秧子一眼。
气息孱弱,骨瘦如柴,相貌……一脸病容。
病态美在当下世道里没有市场,尤其是在男人身上。
可就这样一个痨病鬼一样的人物,居然能聪明到这个地步……
简直让田五娘心惊,怪道林宁将她拉来,说要给她一个惊喜。
林宁和田五娘对视一眼后,点了点头道:“对,忽查尔死了,在上谷城为三圣伏杀,我亲眼所见。”
齐燕忽地笑了起来,道:“蒯家惨了……只是,以蒯明义的手段,还是能给大齐带来巨大的震荡。再加上秦、楚两国势必会趁机强攻,内外交加之下,齐国势必伤筋动骨,元气大伤,损失惨重,少不得要割地赔款。但只要夫子在,最多十年,也就能和缓过来。大齐也是幸运,当今夫子虽是三大圣人中最年长者,已高寿二百余岁,但圣人寿三百,所以还有足够的时间挽回劣势。”
林宁和田五娘听闻此言,再对视一眼后,林宁轻声道:“三圣于上谷城内伏杀忽查尔,忽查尔临死一击,全落在夫子身上,夫子怕未必还有十年时间……”
齐燕闻言面色骤然一变,不过又迟疑了下,漆黑的双眸看着林宁,问道:“圣人手段,林大哥你也能看得出来?”
林宁呵呵笑着,倒也没有隐瞒,他想看看这位聪慧的几乎把自己给夭折了的年轻人,到底能到哪一步。
林宁对于天才的存在是认可的,虽然前世时国家崇尚集体主义,个体应该服从集体,凭借着这种模式,也的确创造了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奇迹。
但很多时候,影响历史进程的,其实还是天才。
华为若非那位俄罗斯数学小伙儿,在2G和3G算法上实现了革命性的突破,或许许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所以林宁愿意为天才搭建平台,让他们尽展胸中所学和才华,道:“我们青云寨,也有一尊圣人。”
这轻描淡写的一言,却给齐燕带来石破天惊使其几乎凌乱的冲击。
眼见齐燕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且愈发严重,到后面眼睛竟然开始翻起白眼儿来……
田五娘见之,心里舒缓了一口气,总算还是个人……
林宁则哭笑不得,忙上前以银针施救,几番措施后,齐燕才平息下来,然而眼睛却死死盯着林宁,问道:“怎么可能?”
林宁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你既然熟悉江湖事,就当听过天剑山那位老天剑,老侯爷此人。他是我的叔父,他的儿子是我大哥,他还是我娘子的师叔,总之,是一家人。老侯爷被黑冰台谋害后,不破不立,反而突破成圣,如今就在我山寨后山新立的剑冢……”
话未说完,就见齐燕满面惊喜的抚掌大笑出声,道:“原本小弟还在为兄长发愁,三大圣地不倒,三大皇朝稳如磐石,千年不改,山寨当何去何从?却不想,几番机缘之下,竟成了当下局势。山寨原本难以看清的前路,便可以明了了!!”
林宁闻言抿了抿嘴,看着齐燕,道:“实不相瞒,山寨未来的路到底该怎样走,我现在都还未能看破。眼下山寨虽然红火,但也是自保有余,拓展艰难。老侯爷和三圣有过约定,三圣不出手,老侯爷便不得出手。如今青云寨已经成了三大皇朝的眼中钉,所以一旦我们山寨强力外拓,势必会迎来灭顶一击。除却武圣外,论顶尖高手的底蕴,我们山寨还远远无法和三大圣地相比。至于作战兵力,就更不用说了。齐兄弟,你所说的前路明晰,指的是……”
田五娘有些诧异的看向林宁,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林宁说这些,更第一次见林宁如此虚心的跟人请教。
原来,他心中也有难处……
齐燕正要开口,却忽然见林宁和田五娘一起皱眉看向门外,他顺眼看过去,什么也没发现。
只是没一会儿,就听到脚步声传来,又被门外那位叫褚大娘的女人拦了下来,有声音传来:“褚大娘,我们找大当家的和小宁有事……”
“对,我们来讨个说法,凭什么让那小子住苍松院……”
听闻此言,田五娘面色微变,看向林宁。
林宁却并未如她所料的那样大怒,而是高声道:“褚大娘,让他们进来。”
未几,方智和胡小山的身影出现在房内,不过没等二人开口,就见林宁面色不善的指了指门边的两个座位,道:“坐那,仔细听着,不得插嘴。”
说罢,回过头来对齐燕道:“他二人是我兄弟,不是外人,齐兄弟你只管说。”
原本还觉得难看的方智和胡小山闻言一滞,又被田五娘淡漠的看了眼后,就乖乖的坐在那,一言不发的打量起齐燕来……
齐燕与二人微微颔首后,开口道:“若齐国夫子果真如林大哥所言,寿命不久,那么秦、楚两国必然也知道此事,中原大战攻势只会更加强烈,以谋求最大的利益。但不会太过分,想要灭亡齐国,因为夫子毕竟还在。而齐国因为中原大战和蒯家发起的世家之乱,势必元气大伤,更艰难的,是夫子寿元将尽,蒯家掀起的世家之难不会随着蒯家的灭亡而灭亡,很可能只是一个开始。而稷下学宫首席弟子姜太虚距离圣人之位还有些距离,那么……”
言至此,齐燕停了下来,笑吟吟的看着林宁。
林宁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深。
虽然还不彻底明了,但一条大致的路线,已经在他心里成型。
终于,看到破局的方向了!
屋内别说半路进来听的云山雾绕的方智和胡小山,连一直旁听的田五娘都觉得难以摸着脉络,好奇问道:“小宁,你们是说,山寨要在夫子死后,攻伐齐国?”
后面胡小山忍不住道:“大当家的,柿子当然要拣软的捏,等打下齐国,咱们奉大当家的做女皇,到时候让小宁做皇后,哈哈哈!”
“放屁!”
林宁骂道:“再敢胡扯,我保证让你割了进宫当公公,天天刷马桶!反正都知道我六亲不认,不信你试试!”
胡小山立刻蔫儿了,他刚才也是听的兴起,才按捺不住插话的。
压下这个刺头后,林宁对齐燕道:“你给咱们大当家的说一说,说完我给你施针后,褚大娘的药也熬的差不多了,服下药好好歇一宿,明天精神就会好许多。有山寨之人帮你爹回平山城搬家,用不了多久齐家就能到来。”
齐燕闻言,眼眸激动的闪了闪后,又恢复冷静,对田五娘拱手道:“大当家,青云寨想要破局,唯有与齐为盟,壮大发展,助齐收复失地,再联楚抗秦!因为三国之中,秦国最强。不过,山寨想要真正有资格进行下棋,还需要谋一块可立万世基业之根地!兄长,你以为西南之地如何?”
林宁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我早就惦记那里了!”
顾不上听到最后,方智悄悄的拉起满脑子浆糊的胡小山,一起匆匆离开了苍松院。
这类疯子太可怕了,惹不起还是躲远些为妙……
出了苍松院,慢慢回过神来的胡小山满脸不可思议道:“小智哥,那小子今天才上山寨,他就能看清以后咱们山寨怎么走?!瞎扯淡吧!”
方智叹息一声,有些苦涩道:“人家说的不是具体怎么做,说的是天下大势啊。他和小宁说的,都是如何利用天下大势让山寨得利……小山,不要想太多了,做好咱们自己的事,比什么都强。”
人比人,如何能比……
……
入夜。
青云寨墨竹院,东厢小正房。
“齐燕说的是蜀中。”
林宁揭开了谜底,微笑道:“沧澜山太过贫乏,若只是养民,凑合一些野味,倒是能养一些。就算我们将榆林周围的地拿了下来,再加上其他一些城池周围的地,勉强倒也能够养兵,但这份财力物力,顶多只能自保。五娘,大军一旦开动,后勤是重中之重,每日消耗之巨,是平时的两倍不止。西北土地还是不够肥沃,所以,想要真正和三大皇朝鼎力争锋,还需要一块可真正立之地。蜀中沃野千里,为天府之国,再加上魔教青龙在那里祸祸了好几年,该折腾的都折腾干净了,我们去了正好,还不用多造杀戮。”
田五娘闻言笑了起来,道:“当初你给青龙出的主意,是在哄他吧?”
林宁哈哈笑道:“也不算哄,他要是真有手段执行下去,还真能成事。只是那是不可能的事,他手下多是一群王八蛋,哪有人愿意像咱们这样为了给流民讨口吃的,宗师都要做苦力?”
田五娘微微颔首,清冷的凤眸中不断思索着这一条条天马行空的线索。
饶是有之前的种种铺垫,可突然冒出这样一等事来,她还是有些吃不消。
不过,她天资聪颖,虽一时突兀难以接受,却也在飞速的消化吸收着。
林宁见她面色肃穆,笑言道:“不必急于一时,至少在夫子未故去前,我们不会有太大的动静的。”
田五娘好奇道:“小宁,既然齐国注定式微,为何我们不能直取齐国?”
林宁笑道:“若是我们取齐国,只能白白与秦、楚两国做嫁衣。”
以田五娘的聪慧,一点就通。
听闻林宁之言后,缓缓点头,道:“的确如此。可是,我们与齐国结盟,又能有何利处?岂不还是维持三国鼎立之状?”
林宁笑道:“中原大战还未结束,趁着齐国内乱,秦、楚两国势力会狠狠咬齐国一口,吞下不少土地去。我们既然与齐国结盟,就有义务去追讨这些失地。以齐国那时之力,怕也无力回守,只能依靠青云寨来防守失地。”
田五娘闻言再度颔首,只是……
“若我们帮助齐国重新站稳,再度恢复三国之地,到那时,又该如何?”
林宁哈哈笑道:“没可能的,若是夫子能再活二十年,哪怕十年,齐国世家之乱也能渐渐平息。可惜,夫子寿元不长,千百年来首次世家之乱造成的乱局,将会在许多野心家心里种上一颗种子。最有趣的是……姜太虚姜兄从咱们这取经学道,哪怕我们之前对付蒯家的不流血法子,一旦他出手,势必会造成世家恐慌,会闹出更大的乱子。齐国……齐国完了。”
田五娘闻言,静静的看着林宁。
林宁被她看的不自在,干笑了声,道:“怎么了?”
田五娘轻声道:“小宁,姜太虚来山寨时,你就料到这样的后果了吗?”
林宁犹豫了下,还是选择点了点头,道:“我没有想的那么严重,因为我不知道夫子快寿终正寝了。但我知道,姜太虚学咱们这一套,是注定学不通的。他的出身,他所在的利益阶层,注定他这样做一定做不下去。稷下学宫内所有的长老背后都有一个家族,学员也是。他这样做,是和所有人为敌。甚至他所在的姜家,都不会支持他这样做,因为他背叛了他的阶层。但只要夫子活着,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只是现在……”
林宁摇了摇头,他顿了顿又道:“齐国灭亡是迟早的事,但那时我们在蜀中已经立足,又凭借西北之地,有足够的底气分一杯羹。至于秦国和楚国,一个行严苛霸道之法,一个穷奢极欲,毫不体恤民情,我们只要堂堂正正的发展上十年,直接平推过去。到那时,娘子你就算还未成圣,以你的剑道,也能抵得过一圣,再加上侯叔……唔,说不定还有我和鸿儿。嘿嘿,天下一统后,我们就好好的过日子。五娘,我真的没甚野心,也不是为了称王称霸。只是……”
没等他说完,田五娘就轻声浅笑道:“我知道。”
林宁惊讶:“你果然相信我没有权势欲?”
他自己都不大相信……
田五娘呵呵笑道:“哪个想要王霸天下之人,容得下三叔、雪姨还有小智、小山他们几番闹腾。小宁,你没有对他们下手,我很高兴。”
林宁认真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别说想要称王称霸的人了,就是他前世开公司,掉队的人也一定会开除。
不是他不仗义,既然跟不上队伍,再留着只会影响效率。
可他这辈子,居然能容忍方林、邓雪娘等人上蹿下跳,还乐得和他们斗嘴气人,捉弄他们……
忍不住笑出声来,林宁道:“还真是这么回事。”又见田五娘眸光柔和的看着他,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丧心病狂铁血冷酷之人。只要他们不犯下背叛之罪,我也懒得搭理他们。而且,小智他们的确是可用之人。”
田五娘微微颔首,道:“这些都由你来做主吧,不过,你真相信那个齐燕?”
林宁笑道:“无所谓信得过信不过,他是极聪明之人,不提他的身体需要我来救治,哪怕只考虑利益得失,也不会做出不智之事来。有他在,往后要轻松许多了。娘子,已经夜了,不说这些了,咱们……”
田五娘笑道:“你该去旁边了,妮妮那里你不能冷落了去。”
林宁正色道:“在我心里,娘子最重要!”
这种鬼话如今已经哄不了田五娘了,她没好气道:“快去吧,妮妮遇到你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以前脾性和雪姨差不离儿,现在和小羊一样。”
林宁哈哈一笑,上前在田五娘薄唇上重重亲了口,道:“娘子你莫说她,从前你和一座冰山一样,我暖了多久才暖过来。这样才好,总要快快乐乐的过一生才好。”
田五娘风眸中满是暖意,点了点头,道:“去吧。”
林宁又抱了抱她后,才转身去了隔壁厢房。
一夜无话。
……
翌日清晨。
林宁面色古怪的从厢房中出来,眼神有些闪烁。
不过也有些庆幸,至少没祸祸错人……
房间内,周妮妮一张残存着春色的俏脸上满是羞意,不过到底是熟人,又没有别人在,所以还能挺得住。
她看着伏在里间床榻上不肯起身也不肯抬头的玲珑,忍着羞意咬了咬有些丰润的下唇,道:“人都走了,还藏什么?”
玲珑只是不言,仍趴在床上不动。
老天爷,幸好昨晚她正好来里间取个药方儿,然而还没等她找到,就听到外面进了人,周妮妮欢喜的迎上去,然后就,然后就……
想想她鬼使神差的走到门口,透过珠帘瞧了一眼,魂儿差点没飞走。
这二人居然站在门边,她那小哥哥将周妮妮的一条腿高举……
天呐!!
最让她魂飞魄散的是,她发现某人最后看了她一眼……
这还怎么见人?
“行了,日后你也少不了这一遭,到时候我再看你一回,行不行?”
周妮妮不想再哄下去了,开门见山直白道。
玲珑吃不住这话,声音比蚊子稍大些,反驳了声:“胡……胡说。”
周妮妮撇嘴道:“你比小宁还大二月,一口一个小哥哥,叫的人心也酥了。昨晚我还让他来里面,他倒是心疼你还没过门儿。”
“不许说了!”
玲珑抬起一张满脸桃花红的脸,清澈的杏眼里噙满泪花,有些急也难为情的说道。
周妮妮好笑的抱住小道姑,道:“就咱们俩,你还害羞?你也是江湖儿女,见识过许多事,我就不信你没听过这些?”
周妮妮从前还不是听山寨里一群坏小子嘀咕过山寨里谁和谁做了什么好事,有人在后山沟里被人堵住瞧见了大白屁股……
一个山寨已是如此,江湖上岂不更乱?
别的不说,小道姑你爹娘就是公鸡中的战斗机好吧~~~
玲珑闻言,小声道:“我也听过一些污言秽语,可那些人还没说两句,就被我爹爹打跑了。再者,我没亲眼见过……”
周妮妮咯咯笑道:“你没见过你爹娘……嗯嗯?”
玲珑简直疯了,这位小姐姐怕不是失了智了吧,眼神惊恐的看着她。
见她这般反应,周妮妮也不好意思起来,道:“我以前听山寨里的伙伴们吹,说夜里见过他爹娘……嘿嘿!其实没什么啊,人伦大道嘛。后山里的野猪到了春天还不是一样……”
觉得越描越黑后,周妮妮还是言归正传道:“你这身子也早让小宁瞧了个遍,而且还得继续让小宁施针十多年呢,你又喜欢他,这辈子除了跟他,还能怎样?咱们以后做个真正的姊妹,有什么不好?”
玲珑低着头,小声道:“妮妮姐姐,我是出家人呢。”
周妮妮忍不住笑道:“你可拉倒吧!道家又不禁婚嫁,和尚尼姑倒是禁,也禁不住你家。咱们现在是山贼诶,就该过自己顺心的日子。好了好了,别羞羞答答的了,今儿还要给九大寨那些女人检查身子,你要是不去,我可找小宁一起去了啊。你想让他给那些女人摸诊?”
玲珑闻言,慌忙擦起眼睛来,小声道:“不能耽搁了正事,我和你一起去。”
……
()
时间飞快,转眼间半月过去。
青云寨每日不变的仍是热火朝天的劳作,十大营寨间相比评比,营寨内大保之间相比评比。
细化到十户一甲,甲与甲间都在评比,户甲之内,户与户也在评比。
每一层都有奖励,越往上奖励越重。
旬日一小比,一月一次大比!
从拖家带口家破人亡的逃难境地,到现在衣食无忧吃的饱住的暖的安宁境地,还不用卖儿卖女为奴为婢,流民寨子里的百姓心气一日比一日高,干活也就干的一日比一日起劲。
粮米不缺,油盐和肉都是敞开着吃,再加上不断劳作,青云寨的百姓怕是当世最强壮的一批百姓。
铺平田亩,挖石炭,伐巨木,烧火窑,掘渠兴修水利……
虽然活儿看起来永远干不完,但只要能安居乐业,中原百姓从不畏惧辛苦。
在全天下都乱哄哄一片时,这边陲苦寒之地,竟成了难得的世外桃源。
……
“快点,再快点!”
“都他娘的没吃饭吗?”
“一队只要一百人,只要一百人,十天之后,落底的三十五个就要去二队去!”
“快跑,快跑你娘的!”
桂峰身为三百新军的临时营正,此刻犹如魔鬼一般,不断的催促着手下一百三十五人狂奔。
他们在积雪的千里沧澜山内,已经待了八天了。
其实并不顺利,若非林宁早先在几个点留下了应急的干粮和药物,这一百三十五人势必会减员不少。
到底是第一次,难免有疏漏。
这一百三十五名新军身上,已经很难看出他们曾经的身份气息了。
虽然风尘仆仆,甚至衣着脏污,但始终整齐。
腿上打着绑腿,看起来像两根麻杆,脸上多是疲累,但目光多为坚毅,求胜!
一处雪山山坡上,单衣薄裳的林宁和穿着熊皮夹袄的齐燕看着这一幕,林宁不无自得道:“三弟,如何?”
“三弟”之来由,是因为林宁先前与侯玉春结拜在前,如今多了一个小弟,便续尾行三。
古人信这个,入乡随俗,倒也有趣……
当然,林宁拉齐燕结拜,除了安定或者说收买人心外,也因为难得有一个谈得来的同龄人……
齐燕惊叹道:“其他的倒也罢,当世雄兵第一当数秦卒,但这份精气神却是难得。只是,兄长,人数是否太少了些?”
林宁笑道:“先教他们军法,新军之法,待练成一股精兵强军后,成立教导营!再以他们为教官,训练新兵。兵在精,不在广。”
齐燕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兄长,如此兵丁,虽也称得上是精兵,可是……据我所知,三国精锐强军,披坚甲持利戈,弓弩强劲,尤其是百战老兵。若我们没有奇计,招揽一些重将、老卒,光靠自己,只怕会很艰难。”
见齐燕没有一味趋从他的意见,林宁还是很高兴的。
但齐燕也有他的局限性,如果林宁不是一个穿越大挂逼,齐燕的主意自然是上策。
可惜,任他聪明绝世,也想不到林宁有什么惊世手段。
不过,目前来说还不成熟,不能拿出来卖弄,他还在等一人归来……
“且容我先卖个关子,总之,我不会做无谓之事。”
林宁笑言罢,又问齐燕道:“你族里那些人还闹吗?”
有自上谷城得来的车马行,再加上土行旗擅长搬运的一些好手,齐家三日前就阖族搬迁至青云寨。
齐家本家三百余丁口,再加上一些仆婢,千余人马。
就算遣散了不少仆婢,仍有八百之众。
要不是山寨有专门人手一日不停的建新寨,都没地方安置。
只是齐家是在平山城扎根几百年的望族,受用惯了,平山城在西北就算比不得魏城,却也绝不是穷山僻壤的青云寨能比的。
齐家人落脚在山野间,能习惯才怪。
纵然齐家没有祸害,可任谁从祖居三百年之地毫无缘由的落草为寇,也要闹腾几下……
齐燕轻笑了声,道:“兄长放心,我与父亲来此地前,就已经陆续安排了家族分散隐匿在五处外人不知道的田庄里。若非如此,蒯家等六大世家于魏城起兵,整个西北几乎悉数糜烂,我齐家要是不从,岂能幸免?族人们也都看的明白,讲道理便可。”
林宁不信:“讲道理就能讲得通?”
齐燕眨了眨眼,道:“要是遇到不讲道理的愚人,自然没必要多费口舌,家法族规处置镇压了便是。等到了该明白的时候,他们自然就明白了。”
靠!
要不是这几日试探了几回都不像,林宁真怀疑这个聪明绝顶的小子是他的穿越同行。
这一套分明就是前世他最熟悉的那一套我党作风嘛……
路上连像样的汽车都没几辆时就将路修的极宽,看起来有些空空荡荡的,不知多少人冷嘲热讽,当然,这些人被收拾了一通后就闭嘴了……
到举国之力修高铁时,又不知多少人言辞刻薄到了极致,言西方洋爸爸都没这样修,土共修岂非沐猴而冠,又被收拾了一通后老实些……
然而最终事实证明,若是全听那些狗屁嘴炮专家的,国家绝不会发展到后来那种强盛地步!
足以证明,想要十全十美万民拥戴是不可能的,该干时就得撸起袖子先干再说,错了可以改嘛……
齐燕看起来竟然比林宁还深谙此道,这小子,手段之老辣,堪称妖孽!
“兄长,现在齐国内部已经开始乱了,青州之地更是打的一塌糊涂,山寨其实也可适当的动一动。不然,许多机缘都要错过。”
齐燕生的秀气,声音也细,轻声漫语的说起话来,不由的就让人安静下来。
他和姜太虚都是极顶尖的人物,只是一个煌煌如凤凰神子,一个则如倾尽人间的桃花公子。
不过披上林宁为他准备的熊皮大袄,还是增添了不少阳刚气。
林宁为他施针半月,气息已然大不同。
听他之言,林宁想了想问道:“如何动?”
齐燕轻轻系了系熊皮袄前的系带,双眸看着奔腾远去的新军,道:“小弟自知兄长腹中有乾坤,以一山寨之力,打下如此基业,当世又有几人?既然兄长说新军可用,小弟自然相信新军未来必然当得大用。但是,小弟还是以为,不妨多收些老卒和勇将……”
林宁笑道:“我自然也想要些沙场老卒和勇将,可从何而来呢?再者,若是大量招募,如何保证我们队伍的纯洁性?三弟当知道,能活下来的悍卒,多半是兵油子。”
这话不是玩笑的,别看齐家举家投靠,按理林宁就算为了树立千金买马骨的效应,也该格外宽待。
但齐家人一样少不得要劳作,男女等同。
只是有读书识字者,会安排一些记录的活计,女眷也从轻松些的活计开始。
如此严苛,为的就是保证山寨不变色……
齐燕闻言好笑道:“兄长说笑了,连我齐家人在连日观看诉苦大会后,都备受震动。尤其是看了那出‘白毛女’的戏后,都怀疑起齐家自己有没有藏污纳垢来……我们尚且如此,那些兵卒多是穷苦出身,岂不更受震动?带回山寨后,连开十日诉苦大会,再看几折戏,基本上问题也就不大了。若是山寨能帮助他们将家眷老小迁来,那就再无二心。”
林宁哈哈笑道:“怎么,你们齐家人果真信这个?”
齐燕笑道:“起初都以为是魔教蛊惑人心的那一套,可后来暗中问了不少人才知道,原来那些都是真实发生的。再者,山寨编的戏确实动人心,也就看进心里去了。兄长,非小弟拍马屁,只是你治理山寨之法,纵古之圣贤,也难及至此。组织百姓尽力劳作,使其尽其所能,自力更生,从而活出慷慨壮气来,又对山寨心悦诚服,短短时间内视若己家,誓死守护……小弟自忖有些小智慧,但此等治国大道,拍马难及。”
齐家人能这么快被洗脑……被感染,齐燕要说不心惊,那是不可能的。
要知道,齐家人大多都识字啊,本身又是戏里的反角儿……
可纵然如此,短短几日功夫,至少已有三成人受其影响。
齐燕相信,再过一个月,齐家就能彻底融入到山寨氛围内了。
由此可见,林宁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林宁被拍的高兴,呵呵笑道:“不过一些遐想罢,愚兄心无大志,也无甚野心,虽身为山贼,却妄想宇内黎庶人人如龙,不受欺压凌辱,不遭战厄之痛,尽力为之罢……且不说这些,三弟,依你之意,到底该怎么在三国大战中火中取栗呢?”
齐燕轻轻一叹,道:“每一回中原大战,其惨烈程度,都是难以想象的。蒯家为何能拉拢如此多的世家起兵反齐,便是因为他们真的怕了。这战场上,人命连猪狗都不如呐。山寨不需要做许多,只要派人去战后的死人堆里捞人就可。三国不要的,对我们来说,却是急需的。兄长若同意,我……”
林宁惊讶道:“你要走一趟?”
齐燕抽了抽嘴角,摇头苦笑道:“不是我,小弟的身体还经不起这等事……不过我父亲可以去一遭,他在青州军中有故交,便宜行事。齐家初上山寨,小弟又如此得兄长厚爱,总该交一份投名状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