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不便,再加上心有洁癖的田星被左义缠抱着,腰部被腿夹紧,黏糊糊有腥味的血沾染了一身,甚至都透过了衣裳浸到里面去了,愈发让田星惊怒交加。
然而这时听到对面的箭声传来,他再想以流云步避让已是来不及,匆忙间挥剑阻挡。
饶是以他高超的剑法,也只格挡开了两箭,第三箭却落在了腹部。
“噗”的一声,田星身形一凝,他的剑法高超,可身体强度却依旧挡不住这样的重箭。
不到宗师,本也不可能以身挡利刃。
在这个距离,林宁射出的重箭和狙击枪没什么区别。
所以田星腹部立刻出现了一个骇人的血洞……
“啊!!”
剧痛之下,田星嘶声怒吼一声,手起剑落,就要将牵制他的左义彻底斩杀。
然而三道重箭再度射来,其中一支箭击中其手臂,半条手臂连带着手中长剑都飞了出去。
田星再度惨叫一声。
若非他身后两个师弟及时赶到,替田星挡下另外两支箭矢,田星现在已成死人。
“好胆!”
罗荣看到素来待他极好的师兄受到重创,目眦欲裂。
他怒声咆哮道:“敢伤稷下学宫的人,等南宫师伯杀了鞑酋,必让你这下贱山寨鸡犬不留!”
于明也怒极骂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贱骨头,本念在君子怀仁的份上,不欲理会尔等,却不想竟如此作死!今日你们必死无疑,敢伤我稷下学宫弟子,天上地下,谁能救你们?必叫尔等贼巢鸡犬不留!”
回答他二人的,不是嘴炮,而是林宁连绵不绝的箭雨。
其实说本心话,林宁并不愿和稷下学宫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哪怕田五娘成就宗师,青云寨也远远不够和稷下学宫为敌,连相提并论都是笑话。
可既然别人已经算计到头上,更出手杀了人,若再委曲求全忍气吞声装作看不到,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再者,青云寨是扛不住稷下学宫这等庞然大物,可如今它最该头疼的,应该是来自忽查尔的报复。
今日若是图门汗能活下来那么形势勉强还能可控,但依旧少不了报复,因为不止图门汗,连忽查尔三弟子兀立其今日也多半凶多吉少。
若是连图门汗都死了,那就更了不得了,忽查尔必定会亲自出动,前往大齐国都临淄皇城,问候一下齐皇……
说起来有趣,草原上难出武圣,甚至已经断代千年。
但草原上的大萨满一旦成为圣萨满,那么单挑起来,三大圣地的武圣都难以占据优势。
《长生龙象功》走的是力之极道,追求绝对的力量,三大圣地包括以力量著称楚国皇城司的《霸王鼎天神功》,在力量上都稍逊《长生龙象功》半筹。
三大圣地的天级绝学追求的是传说中能破碎虚空羽化飞升的大道之境,同一味追求力量的粗鄙蛮夷之法有所区别……
若非如此,千年前两大圣地也不会被蛮夷攻破。
一力降十会,若忽查尔果真不顾一切的发飙,稷下学宫哪怕能拦得住,也要做好死伤大半稷下学宫弟子的心理准备。
另外就是,铺天盖地的草原狼骑南侵,生灵涂炭……
林宁对稷下学宫的行事风格不大了解,但他对读书人的心性有一些揣摩。
他认为稷下学宫退让求和的概率极大。
图门汗是怀柔之主,自登基以来,一次都没有发动过南侵战争。
若是忽查尔没有突破为圣萨满,这几个稷下学宫弟子伏击了也就伏击了,回去或许会受些责备,但多半不会。
可如今忽查尔成就了圣萨满,有了绝对的威胁和报复能力。
那么图门汗的怀柔心性,就愈发显得可贵了,再杀他,只有大罪,没有功绩。
此事一出,稷下学宫还有大齐朝廷,对于这几个“勇士”只会深恶痛绝,恨其没有大局观,是非不明。
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而以青云寨和蔑儿乞部的关系,稷下学宫绝不可能冒着火上浇油惹怒北苍圣萨满的风险大张旗鼓的来报复。
所以,林宁才敢痛下辣手!
他虽不愿与草原王庭牵扯太深,但更不愿被人肆意欺辱打杀。
不过,若是有心之人在旁观之,就会发现,林宁射出的重箭,其实是避开致命位置的。
原因很简单,稷下学宫在大方向上或许会收敛,暂时不向青云寨出手。
但这三人的师承同年还有知己好友们,却不会轻易放下。
所以死在林宁手中,和死在草原人手中,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林宁在拖,在等。
他绝不相信,图门汗在刚刚经历过一场叛乱风波险些被干掉后,两天之内,会再被人伏击刺杀。
忽查尔这样的老狐狸,怎会短时间内犯两次同样的错误?
所以,林宁坚信,他一定能等来一把好刀,让他借来一用……
……
野猪林。
细密的荆棘木交织成一方密不透风的棘刺世界,除非裹着一层厚厚泥浆壳的野猪能在这方世界徜徉外,林间连鸟都少有。
这方方圆数里的荆棘世界,构成了青云寨南面天然守卫。
然而便在此刻,这原本绝不该有人穿梭行动的密林中,竟有一行数十人,缓缓潜行着。
为首的,是一个面色悲苦的老人,他穿着一身粗布衣,额头上满是皱褶,他只有一条胳膊。
老人浑浊的眼里既有仇恨,似也有大仇将要得报的期望和快意。
独臂手里的镰刀不断的劈砍着一条曲折细径上的拦路荆棘,手段利落。
谁能想到,这方荆棘野猪林内,竟有这样一条小路……
老人姓李,原名早已不可考,不过他还住在青云寨时,山寨里的人都喊他李老汉。
他还有一个儿子,叫李老六,有一个孙子,叫李狗儿,有一个孙女,叫李桂花。
孙子取这样一个贱名,原是为了好养活。
可不想,李狗儿连二十都没活到,就在一次外出“狩猎”中送了性命。
这本已够苦,然而之后李老六为了报仇,竟被沙海寨说动,参与了叛乱。
结果李老六连同其他十五人,都被杀了,李老汉连儿子也没了。
李家几辈子住的屋子被收回,全家人被赶下了山。
若只如此,李老汉凭借当年的打猎本事,也能勉强带着家人活下去。
可是……下山后才寻了一个山头搭了草棚落脚,当晚一场大雨后,他的孙女李桂花就发起高烧来。
李老汉煮了一碗草药给孙女灌下去后,李桂花当场就过去了,遍体黑紫,恐怖骇人……
老妻先丧孙再丧子又失家,如今连最后一个孙女儿也没了,当晚就跳了江,连尸骨都寻不着。
李老汉知道人间苦,可他没想到,会苦成这般……
他甚至都不知道,到底该去恨哪个……
然而这个时候,有人寻上门来,告诉他该去恨哪个,该如何为妻儿老小报仇,所以,他就将那些人引到了这里。
这条小路,是他儿子小的时候淘气闯进野猪林,他进来寻找时发现的。
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同人说过,却不想,今日竟会靠这条路复仇!
那个大人物说的没错,他李老汉一辈子替青云寨替林家卖命,胳膊都断了一条,也毫无怨言。
他儿子是犯下了大错,可看在他和为山寨死去的孙子的面上,也该留条性命,哪怕重重责罚一通也成。
可是,那位狠心的大当家却直接杀了,更将他们这些孤苦老人敢下山寨。
若是留在山寨里,他的孙女桂花怎会死?他的老妻又怎会跳江?
这些,都是青云寨的罪过,老天都不容他们!
今天,李老汉一定要给李家满门报仇!
念及此,李老汉用独臂愈发用力的砍起挡路的荆棘枝杈来。
八月的天气依旧炎热,密不透风的野猪林里,比外面更热些。
跟在李老汉身后的二三十号大汉一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眼看走了两个时辰仍不见尽头,一阵喧哗后,为首的大汉问道:“李老汉,到底还有多远?”
这位大汉一身玄衣,身量魁梧,腰间悬一把血色长刀。
李老汉闻言忙躬身道:“回大老爷的话,前面就快到了,等翻过这座山头,看到一条山溪,顺着山溪下山,可以直接走到林家的墨竹院!北面半山上只有林家一家,林家小崽子和一个妇人住在那,还有田恶女的妹妹,一个小丫头片子。要是能抓到那个小黄毛丫头,就能换回赵家二公子了。”
血刀门主严克闻言,压下了手下弟子和赵家精锐人手的怨言,跟随李老汉继续往前行。
一个半时辰后,一行人终于翻过山坡走出了荆棘林,到达了东山的大佛手叶林。
在一位血刀门人忍无可忍将李老汉捶了一拳后,又经过半个时辰,一行人才终于走出大佛手林,到达了北山。
虽仍是密林,但树木间的间隙宽敞,时有林间风吹拂。
对于遍体被汗湿透且有不明絮状白毛沾满身的血刀门人和赵家人来说,简直是福地。
李老汉又很快寻到了那条山泉溪流,一群莽汉们登时发出了野兽般的欢呼咆哮声。
虽然立刻被血刀门主严克制止住,但依旧难挡欢快,一个个先趴在溪水边牛饮,然后脱的赤条条,下水搓洗。
李老汉并没有,他只是拿一双发黄的老眼看着山下的方向,眼睛里的怨毒,让一旁冷眼旁观的严克都感到心寒。
然而就在距离他们不足二里处,一个穿着花衣花裙的小小姑娘,背着一个小背篓,身边还跟着一个高大的丫头和一条好大的黑狗,正欢天喜地的往山上行去。
蹦蹦跳跳间,嘴里还哼唱着一首不着调的小曲儿:
“太阳对我眨眼睛,鸟儿唱歌给我听。
我是一个努力干活儿还不粘人的小妖精!
别问我从哪里来,也别问我到哪里去,我要摘下最美的花儿献给我的小公主!
大王叫我来巡山,我把人间转一转。
打起我的鼓,敲起我的锣,生活充满节奏感。
……”
“咦?什么声音?”
身量高大的丫头皱起粗糙的眉头,往山上望去,疑惑道。
……
“怎么了?”
小九娘见翠儿忽然闷声发出一声惊疑,忙顿下脚问道。
翠儿拧着眉头看向山下,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却依旧凝视着,她瓮声道:“我怎么听到有人在上面大喊大叫?”
小九娘闻言唬了一跳,侧耳去听,可除了偶尔的蝉鸣鸟叫和风吹树叶声,并没有听到什么别的声音。
她疑惑道:“翠儿姐姐,你是不是听差了?山上怎么可能有别人?”
翠儿迟疑了会儿,看着九娘劝道:“姑娘,咱们还是先回去吧,等明儿再来。今天山寨里事情多,万一出点什么事可了不得。”
九娘怏怏不乐噘嘴道:“可是姐夫他们各有各的大事要做,只我一人没事,好没趣。姐夫每次出去回来都要吃肉,咱们的肉都被拿去招待客人了,姐夫回来没肉吃可不成。正好咱们俩没事做,就要打一些野物儿。翠儿姐姐,你可别偷懒哦。”
翠儿闻言,看了眼正在悄悄吞口水的九娘,再留心往山上听了听,确实没再听到什么动静,犹豫了下,便带着九娘继续往山林深处行去。
后山不会有人,只要别碰到大狼群,哪怕遇到一头山猪或者猛虎,她都能护得住九娘周全。
……
“都准备妥当了没有?”
严克面色肃穆,声音低沉的问道。
二十六名高手纷纷抱拳,沉声应道:“皆已妥当!”
严克点点头,看着精气神都已恢复的一众手下,道:“记住了,动手一定要快。墨竹院之人能活捉就活捉,不能活捉者,就地斩杀,妇孺不论!”
又对赵家那七八人道:“你们跟着李老汉去客房救你们二公子,他熟悉山寨。然后,你们将这些信交给那些住在青云寨的各寨当家人,告诉他们,今日若出力帮助覆灭青云寨,今晚榆林城就会开释他们的家人弟子。若是敢执迷不悟为虎作伥,那么覆灭青云寨后,就是他们满门灭绝之时。”
赵家人闻言,精神纷纷一震,兴奋的大声应道:“是!必叫他们知道得罪燕郡赵家的厉害!”
这段日子,他们都快被区区一个山贼窝压弯了腰,让平日里颇为自豪的赵家人身份快成了笑话。
今日,终于能一雪前耻,扬眉吐气了!
听到他们的爆喝声,严克气的脸一黑,压低声音喝道:“噤声!你们想让人提前知道吗?”
一众赵家门卒脸色悻悻,好在李老汉解围道:“这里离墨竹院还远,断是听不到的。”
严克哼了声,看也不看李老汉一眼,一挥手道:“出发!”
一行二十多人,如下山猛虎般,疾速冲往山下。
……
“山上有人!”
这一次,不止翠儿听到了,连正在追兔子的九娘都听到了。
翠儿到底年长些,也见识过听说过不少事,她拉住九娘道:“姑娘,此时山上绝不该有人,听起来还不止一个。如今山寨里有事,这些人不知怎么到了后山,必不坏好心,我们……”
话没说完,就听九娘小小惊呼一声:“不好,他们来了,太快了,翠儿姐姐,我们快跑。”
说罢,自己翻身骑上大狗,催道:“小灰灰快跑!小灰灰快跑!”
这大狗虽然通灵性,可到底只是个畜牲,被催的这样急,只以为是在玩闹,张开大嘴“嗷嗷”大叫了声,才撒开四蹄狂奔起来。
可是这叫声在翠儿听来却如同惊雷一般,一时她都顾不得遮掩,同面色变得仓惶起来的九娘道:“姑娘快去告诉几位当家的,后山进贼了!”
九娘一边想勒住狗缰一边叫道:“翠儿姐姐一道走!”
“来不及了!快走!”
说罢,一个野果子砸在大黑犬的腚眼上,大狗“嗷”的惨叫一声,愈发狂奔下山。
然而大狗虽快,可山上的江湖高手们更快。
只一听到山下有动静,严克便知不好,必是走漏了风声,然后一马当先往山下狂奔而来。
若非有树木挡路,怕此刻已经赶到。
大黑狗带着小九娘一溜烟儿的往下跑,翠儿却知道她不能跑,不然谁都跑不掉。
小灰灰的速度明显不如下山之人。
可她身上并没带兵刃,且连二流高手都不到,贼人却能不知不觉摸到后山来,必是打不过。
不过她平日里虽有些愚笨,偏今日情急之时,起了急智。
一边往另一个方向飞快跑不去,一边张口血盆大口,如河东狮吼般喊道:“后山进贼了!后山进贼了!”
严克已然现身,见之勃然大怒,抬脚向翠儿追去。
不过到底是老江湖,怎会为一小小障眼法所迷惑,头也不回的沉声吩咐道:“严三,不必理会此人,我去料理了。你立刻带人去追那条大狗,那应该是小贼子当初派回送信的大狗。”
其身后一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应了声后,马不停蹄的继续朝山下追去。
翠儿听到身后严克之言,登时慌乱了,居然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也没发现甚可用的兵器,便将一块巨石搬起,猛然朝身后砸去:“砸死你们这群狗贼!”
翠儿虽连二流高手都不是,但天生巨力,这一砸,倒是虎虎生威。
且她砸的也不是严克,而是往下追九娘的严三。
“嗡”的一声,严三不敢怠慢,闪身避开后,看也不看翠儿一眼,因为他愈发肯定了下山之人才是关键。
身形一晃,就继续追了下去。
“哪里走?”
翠儿见严三又去追,大急,怒吼一声后,左右找不到东西使,竟弯腰将身旁的一株小腿粗细的树生生折断,然后要去追打严三。
只是她还没追出两步,就被严克一拳打在后背,“噗”的一口血吐出,整个人轰然倒地。
这时终于气喘吁吁赶到的李老汉看了,道:“这是一直跟在九娘身边的丫头,那大狗也是,九娘就在下面。抓住她,山寨里的人再不敢反抗。”
严克没有开口,也没理会翠儿的生死,他带人疾速去追田九娘了。
严克本就是老江湖,若能兵不血刃的拿下青云寨,他自不会非要去强攻。
……
“小灰灰快跑,小灰灰快跑!”
山林间,一条大黑狗背着小九娘往山下狂奔着。
可是身后的脚步声却依旧越来越近,九娘的小脸唬的煞白。
然而到了这会儿,她又有什么法子?
唯一有点盼头的,就是墨竹院已经遥遥可见了。
“嗷~~”
忽地,小灰灰惨叫一声,腿一瘸,就翻滚倒地。
九娘“哎哟”了声,从狗背上摔了下来,痛的叫出声。
不过她极聪明,摔倒后虽痛的厉害,却没有趴在地上哭,而是一骨碌爬起身,一边往山下跑,一边带着哭腔大声叫道:
“姐姐,姐夫,救命啊!”
“姐姐,姐夫,来贼人了!”
可是她不过六岁,又能跑的多快?
一张沾满眼泪和灰尘的脸上,满是绝望。
不过正当她都快要放弃继续逃跑时,忽听到身后传来“嗷呜”一声以及怒骂声:“该死的畜生!”
九娘回头一看,就见刚才还趴在地上不动的小灰灰,竟一口咬在追她那大坏蛋的腿上。
九娘又惊又喜,大叫了声:“小灰灰,咬他,狠狠咬他!”
大狗眼中似闪过一抹得意的狡黠……
小灰灰是能和野猪林的野猪单挑的猛犬,咬合力强大,这一咬,差点没把严三的腿咬断。
剧痛之下,严三顾不得抽刀出鞘,便一刀劈在大狗身上。
大狗登时乐极生悲,凄厉的惨嚎一声摔倒在地,滚落到一旁的一个深坑里没了动静。
九娘见之唬的小脸惨白,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伤心的哭喊了声“小灰灰”后,又赶紧往山下跑,一边跑,一边大叫“姐姐”“姐夫”。
可身后却不止一个追兵了,严三大意下被一条装死的狗给咬了口,此刻正一瘸一拐的追下来,面色阴狠毒辣。
他身后不远处,则有更多的人追来。
严三本是心气极高之人,原以为唾手可得的功劳,却不想成了笑柄,被一条狗给咬了……
如今,剧痛之下竟连一个五六岁的黄毛丫头都追不上了。
若是今日果真拿不下这黄毛丫头,回头在血刀门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念及此,杀心起,严三抽刀出鞘,对准迈着小腿跑的飞快的小九娘后心,狠狠掷了出去。
听到身后破空厉啸声,九娘唬的要命却不敢回头,只能朝已经看得见的墨竹院大声哭喊道:“呜呜呜,姐姐,姐夫,救命啊!”
严克等人已经追到了严三身边,看了眼他被狗咬伤的腿,没说什么,不过也没继续追下去。
因为眼见,那黄毛丫头就要殒命在严三掷出的血刀中……
严克不再看前方,对身边众人道:“按原定计划,立刻覆灭青云寨,鸡犬不留。从今往后,这里将是我血刀门的一处分舵。我……”
话没说完,却忽然顿住了。
因为他感觉到了不对,怎还未听到那小丫头的惨叫声?
皱眉回头看去,虎目中瞳孔骤然收缩成针!
……
沙海寨向一线天侧山崖上。
林宁带着方智、胡小山、周石、曾牛、李轩并百余青刀卫,正和稷下学宫两大弟子展开“殊死斗争”。
战势一时难分胜负……
方智、胡小山等人虽不解,为何林宁暗中让他们困而不杀?
这两个稷下学宫子弟,武功明显没有方才那位高明,虽皆为一流高手,但相差极多。
林宁的弓箭,其实已经能伤到他们。
可他却没有,只带着山寨之人和这二人拼杀,除非某人落入险境,他才张弓搭救,否则只用人海战术困住二人。
方智等人知林宁有大智,所以虽好奇却不多问,只按其所说之言去做。
却也是难得的对战机会……
罗荣和于明都是稷下学宫的出众弟子,或许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可时间一长,岂有不明白之理?
二人先是暴怒,不过随即对视一眼,两人目光中皆有嘲讽之色。
山贼到底还是山贼,他们根本想不到,拖延时间,到底对谁有利。
正当双方激烈交战时,忽地山崖下传来一阵阵夹杂着惊恐的怒吼声,那是数百萨满军齐齐发出咆哮。
不过没等罗荣、于明喜形于色,就紧接着又听到一道惊怒声传来:“用毒?!卑鄙!”
……
青云寨,墨竹院后山。
小九娘抱着一身红妆的田五娘快要哭断了气,断断续续告状道:“他们是坏……坏人,打……打死了翠儿,哇!”
狠哭一阵后,小九娘一张花脸埋在田五娘腰间,继续告状道:“小灰灰,小灰灰被坏人打伤了,可是……可是它可聪明……可聪明了,它装死,然后,然后把那个坏人的腿咬伤了,那个坏人就……就把它打死了,哇!!”
田五娘垂着眼帘,淡漠的面上不见分毫波澜,一只手轻抚着小九娘凌乱的发髻。
这姊妹二人一个大哭告状,一个平静而立,可是对面的二十余大汉,却连呼吸都屏住了,动也不敢动。
之前谋算的什么妇孺皆杀、鸡犬不留,此刻都成了笑话。
只因田五娘身前,凭空悬浮着一把古拙的长剑。
而在长剑下,则是碎成一片片的血刀。
血刀门主严克虎目中尽是惊骇之色,神情凝固了半日也没有变化。
心中惊涛巨浪翻腾,他做梦都没想到,会看到眼前这一幕。
怎么可能?!
真气外放,凌空御剑,这分明已是宗师手段!
然而即使是宗师,等闲也做不到御剑之能。
除非剑道造诣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
若是天剑山那把老天剑能做到这一步,严克毫不怀疑。
传闻那把老天剑得到了千年前剑冢的传承,剑道造诣之高,天下少有人能及。
可眼前这少女,年不过十八,半月前两人交手,她甚至还要略逊于他。
转眼间,就一步登天成为宗师了?
虎榜上那么多成名多年的江湖高手,一世所求也不过突破一流高手上限,成为一代宗师,可历代以来,又有几人能做到?
这些都不说,最让严克胆寒的是,对于宗师而言,宗师以下本就皆为蝼蚁。
而对于一个专精剑道且已经到了人剑合一境界的绝世剑宗而言,宗师之下的敌人,连蝼蚁都算不上。
因为剑道杀伐第一!
所以哪怕对面那个年轻的不像话的女人连一眼都未看过来,可是严克等人却无人敢动一下。
那把悬浮的古拙宝剑,酝着绝世杀机。
对面每个人都感觉的到,只要他们敢妄动一下,那把可以于无声无息间将严三的玄铁血刀震成碎片的神剑,就会将他们化成齑粉。
所以原本分明是很寻常的一副姊妹相亲的画面,可是在严克等人看来,却如同在观看一副蕴着大恐怖的绝世凶画。
“姐姐,呜呜呜,姐姐……”
经历了这么一遭,涕泪泥灰满面的小九娘抱着田五娘大哭不已,连嗓子都沙哑了,直到田五娘轻声道:“好了,去找春姨,让她给你洗洗。再让三叔派几个人过来,去找找翠儿和小灰灰。”
小九娘许也知道,和姐姐到这一步差不多可以了,她这姐姐本不是宠爱孩子的人。
所以就哭哭啼啼的应了声“好”后,继续一抽一抽一瘸一瘸的哭着去找春姨去了,悲伤不已。
然而这一刻,血刀门和赵家人却无比希望她能留下来。
因为随着小九娘的一步步下山远去,林间的气氛也开始一点点凝固肃煞起来。
严克这样的老江湖,在这一刻甚至连呼吸都开始艰难起来。
那把古拙长剑只凌空悬浮着,就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他甚至隐隐能感到肌肤刺痛……
毕竟是一门之主,一生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在此绝境前,严克仍能面不改色,抱拳苦笑道:“严某见过田宗师,不想区区半月光阴,大当家便已成就陆地真仙。严某今日本想寻奇路进山,救回二公子,再与贵山寨谈判合作事宜。可现在看来……
唉,严某也知道此举不妥,但某与二公子之父乃故交,受其所托,护送二公子来沧澜山探路。
丈夫一诺千金,信比命重。
若不能回护其周全,严某死亦抱憾。
如今造成这般局面,实非严某所愿,田宗师当知道,当初在草原上初次相见,严某便一直希望能与贵寨合作,而非敌对。
毕竟,我们毫无仇怨。
事已至此,严某不求苟活,唯愿田宗师成全严某,以死换得二公子平安。”
严克以他毕生的江湖经验说出了这番话,可他心里其实半点底都没有。
他想不通,田五娘是怎么成就宗师的,哪里来的地级功法。
他更想不通,田星、罗荣、于明三人连夜寻来的稷下学宫宗师分明已经去伏杀王庭可汗了,又借着原沙海寨现青云寨的地利,既然田五娘已经成了宗师,她怎么还会留在这?
严克自然无法想象,田五娘是刚刚才突破成为宗师的。
因为初入宗师,不可能便习得御剑之术。
但他又不甘坐以待毙,更没想过临死一击。
虽然此刻他这边足有近三十个所谓的高手,可严克是曾亲眼见过宗师出手的。
宗师之下皆蝼蚁,绝不是一句空言。
他虎榜第八的名头,在宗师面前只是个笑话。
所以,便想欺田五娘江湖经验浅薄,能让他置之死地而后生,搏出一条生路来。
这些日子他仔细了解过,知道青云寨最大的弱点,就是忠义二字。
青云寨发生的许多悲剧,便源于这可笑的二字。
如今,他不惜以死换取田二公子的周全,难道还算不得忠义,不能打动一个丫头的恻隐之心?
然而严克做梦也没想不到的是,若是三月前,田五娘或许还会为他的一片“精诚”所动,放他一条生路未尝没有可能。
可是近月余来她日夜经受某人的甜言蜜语,对这等话术早有了免疫。
那坏人可每每在不规矩时,总爱教训她迂腐脑筋。
对内亲友手足部下讲忠义,是为佳话。
对外部对手敌人还讲忠义,那是傻帽!
想起那坏人骂自己时的“凶恶”,面色寡淡的田五娘,容颜上多了分生气。
这让一直紧紧留意她的严克心中大喜过望!
只要今日能逃得性命,稷下学宫宗师斩杀北苍可汗,回头必然顺手除了这恶女!
忍一时怕什么,能笑到最后才是胜者。
念及此,严克正想再伏低做小卖卖惨,可刚一抬眼,一双虎目瞬间被骇然恐惧填满。
因为他看到的,不是田五娘的天真心软,而是一柄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间破空而至其眉心处的神剑!
“不!!”
……
一线天。
面容圆胖的南宫永川此刻面色铁青中夹杂着一抹骇人的黑气,他本一片从容,举手投足间取鞑胡性命,所向披靡。
原本就要将王庭可汗毙于剑下,自此扬名天下,可不料竟出了这样的岔子。
身为一代宗师,居然在阴沟里翻了船,莫名其妙的中了毒,这让南宫永川心中暴怒。
此事若传回学宫,他还有何面目见人?
在外,宗师被尊为陆地真仙,天下无敌。
但在圣地内,地位虽也尊崇,却远谈不是至尊。
因为,三大圣地皆不缺宗师。
若无人指点,想单凭自己突破成宗师,自然千难万难。
可若有名师指点,那成功的可能性便多了几分。
而若能入武圣之眼,肯亲自调.教一二,那突破之可能便会大增。
三大圣地皆有武圣坐镇,所以不缺宗师。
而宗师之间,亦有高下。
南宫永川便属于不怎么高的那种……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被安排到边陲之地公干。
原本就心气不顺的他,本想凭借这天赐之机诛杀草原可汗,从此扬眉吐气。
不想竟然不知不觉中遭了毒手,中了毒……
可南宫永川想不明白,他何时中的招?
他甚至都不知道是谁人给他下的毒!
可是就这一会儿,他整个人都开始麻木迟缓起来。
能让他一个宗师都中招的毒,何其之烈?
若非以宗师根基镇压,此刻说不得更为凄惨。
原本还在想,是否是身边人出了问题,可等心怀惊惧的南宫永川看到之前杀死在地上的萨满军尸体,不知何时变得恶臭四溢,尸体也开始腐烂流出黑血。
见此,南宫永川登时大骇,心里一下想到了一人。
正是北苍大萨满忽查尔那位几乎从未露过面的四弟子,以毒术闻言的一蛇。
南宫永川也算见多识广之辈,可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以人为毒引。
这等恶毒之邪法,简直有伤天和!
再看看至此依旧悍不畏死一波一波扑上来妄图与他同归于尽的萨满军,南宫永川打起了退堂鼓。
若没中毒,这些萨满军再多也不怕。
在一线天内,军阵展不开,用添油战术想杀一宗师,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现在……
若再不走,怕真要阴沟里翻船。
念及此,南宫永川猛然发力,将近前的萨满军杀退后,身形看似臃肿,却极为灵巧的避开了一拨箭雨,而后在光洁的石壁上轻点了几下,便跃上了一线天山崖。
不过他并未就此作罢,眼见他离去,一众萨满军刚刚松了口气之余,却又见南宫永川头也不回,手中长剑却如惊雷般猛地往后方掷出。
这陡然变故,让刚刚放下心来的草原诸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等到他们看到一道贯日长虹划过天际,落在王帐方向时,一个个才惊恐的发出震怒的咆哮。
今日备受惊吓的图门汗此刻目光茫然的,看着将他活生生钉在地上的那把长剑……
数百萨满军,发出孤狼般的哀嚎怒吼声。
天塌了!
……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南宫永川站在山崖上,看着惊嚎慌乱成一团的萨满军,以及被钉在地上动也不能动的图门汗,放声大笑起来。
没想到,最后终究让他尽了全功!
图门汗身前原本皆是护卫,若在地面投掷,虽能杀伤几人,却伤不得图门汗。
而他以轻功跃上一线天后,却得到了天赐良机。
再加上他的离开让悍不畏死的萨满军松了口气,以为他狼狈而逃,这才得以建功。
千年以来,他是中原王朝第一个手刃北苍可汗的英雄,必将名垂千古!
没错,在学宫长老中他的确武功平平,算是宗师内垫底的。
但只武功又算得了什么?
不到武圣,便只能一辈子束缚在学宫森严的规矩内,安贫乐道。
三大圣地的武道宗师为何大多默默无闻?
便是因为他们一举一动都要遵循圣地规矩,到了宗师境,若无泼天大事,等闲都不能离开圣地。
这种苦修生活,只能一心追求武道,旁人能过的下去,他南宫永川却过不下去。
于是才每每申请外出任务,镇压一方,虽为被嘲讽成为不安分没出息难得大道之人,可在他看来,总胜过枯守一世也摸不到虚幻的大道一角来的强。
如今终于立下不世功,以此功绩,想来能得封贵爵,自此逍遥快活!
就算学宫夫子,多半也不会再为难他。
念及此,南宫永川愈发得意,正要去帮助三个师侄打发了那伙毛贼,然后回临淄报功。
方才他在下面听到了上面的动静,他这三个师侄,怕是吃了不小的亏。
但他料想,这一伙毛贼绝不敢真伤了稷下学宫弟子的性命就是。
然而他转过身来,就看到田星几已丧命时,不由勃然大怒。这狗屁沧澜山的山贼,竟敢重伤稷下学宫弟子!
可没等他暴怒之下将这伙不知死活的沧澜山贼斩尽杀绝,他心中忽然大为警惕起来,因为他看到了罗荣和于明两位弟子看向他的眼神!
虽不知他们看到了什么,但南宫永川却看的出他二人看的方向,正是他的正上方。
只是他们的目光为何那样的惊悚恐惧?
他头上有什么?
多年的生死经验,让南宫永川丝毫不顾及宗师的威严,就想使个驴打滚儿,躲开头上未知的恐怖。
可是让南宫永川发自内心恐惧的是,他根本动弹不得,感觉仿佛是天塌下来砸在了他头上一般,缓缓的按着他的头往下压。
一寸,一寸。
生死关头,南宫永川甚至放弃了对体内剧毒的压制,鼓荡起全身真气来抵挡这份压力。
然而他堂堂宗师,虽然只是初品宗师,远不能和中品、高品和巅峰宗师相比,但一身真气之高也是世间少见。
可此刻竟连稍微支撑一二都难!
在罗荣、于明并更后面些的林宁、方智等人眼中,面目狰狞目眦欲裂的南宫永川,就是被一根其貌不扬的黑狼拐虚点在头上,然后一点点压了下去……
他们亲眼目睹着,原本肥胖的南宫永川,一点点变成椭圆,又一点点变成了圆饼……
血水不断的渗出,甚至一双眼珠都恐怖的爆了出来。
最后,稷下学宫出身的一名宗师强者,竟生生被压成了一滩烂肉泥!
惨不忍睹,恐怖绝伦!
罗荣和于明完全懵了,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天谴么?
林宁却在心里推测出了些名堂,他眼珠转了转,一边未武道之大能感到震惊,一边换了面色朝罗荣、于明厉声喊道:“枉你们是自称读圣贤书养浩然气的稷下学宫,却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混进我山寨中,害死我山寨弟兄,还谋害我山寨贵客!卑鄙无耻之极!今日就算是死,我青云寨也要为阿秀报仇!”
说罢,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方智使了个眼色,方智虽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眼前恐怖的一幕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原本就不笨的他,立刻知道必有转折之事发生,立刻歇斯底里的配合道:“小宁说的对,我青云寨虽是不入流之地,却宁肯站着死,也不能让人如此糟践欺辱!杀了他们,为阿秀报仇!”
“为阿秀报仇!杀啊!”
林宁和方智两人是心里有鬼叫嚣,胡小山、周石、曾牛、李轩等人却是真正撕心裂肺的在喊。
阿秀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兄弟,左义也是……
今天,他们却亲眼目睹了两个兄弟的惨死。
一众人发疯了一样,朝罗荣、于明冲杀而去。
只是武功差罗、于二人太多,虽气势如虎,却也只能将二人逼的连连后退。
这还是因为罗荣、于明被南宫永川的死闹的心乱如麻胆战心惊的缘故。
否则稷下学宫出来的两大一流高手,分分钟秒杀这群菜鸡……
林宁没有再射箭,只拿着把刀装样子,心思始终放在下方一线天。
那里的怒吼声已经全部平息了,静的让人可怕。
仿佛原本咆哮的万兽群中,出现了一头洪荒巨兽,使得连个打响鼻的都没有。
山崖上却还在纷闹中,林宁本也准备状若疯虎的去拼命,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自己都觉得有些浮夸,不能太小瞧别人的智慧,过犹不及……
就在他思考,接下来如何应对才能利益最大化时,罗荣、于明二人忽地面色惨白,喷出一口血来,齐齐倒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神情惊骇恐怖,拼命挣扎都难以起身,显然遭受了重创。
而一群冲杀的青刀卫,也好似被一股大海般的巨力压的连连后退倒了一地,却无人受伤。
这时,一个清癯的身形缓缓从一线天内升起,恍若神人。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人群中的林宁身上,不见任何动作,林宁就身不由己的“飘”了过去,虽用力挣扎也毫无用处。
而后在方智等人目瞪口呆中,两人又一起落了下去。
……
图门汗很惨。
他胸腹之间,被一把长剑贯入,斜钉在地面上。
稍微动一下,就剧痛难挡。
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躺在地上流血,渐渐死去。
这对于王庭诸奴仆婢女和萨满军而言,无异于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而在父亲痛苦死去后,他们也都要跟着陪葬……
忽查尔虽然武道通神,能止住图门汗的流血,但也无法救一个被重创成这样的人。
于是,他便将林宁带了下来。
“能救么?”
忽查尔中原话说的纯正,也说的冷漠森然。
林宁毫不怀疑,若他说一个“不”字,图门汗的陪葬人,或许就要多上他一个,甚至,多上一个寨子的人。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林宁一直认为,不需要深化理解,按照字面意思来解读,就足够了。
对于忽查尔来说,区区一个林宁,区区一个青云寨,与蝼蚁无异。
想杀就随手杀了,又能如何?
所以,林宁蹲下去仔细看了看伤势,见这把剑似乎是穿过了胃和一部分横肠,贯穿身体。
幸运的是,没有伤到肺或者其他重要器官。
如此一来,虽也十分艰难,但以他炉火纯青的《百草经》造诣,加上前世那点急救术理解,救活概率很大。
他看向忽查尔,点头道:“有五分把握,不过要回药庐,还需要萨满大人暂时将大汗的伤势稳住。”
忽查尔闻言眉间的戾气似少了些,他看着林宁,一字一句道:“大汗,一定不能有事。”
此言仿佛口含天宪,强势不容拒绝。
之前在稷下学宫的威压下还表现的宁死不屈的林宁,此刻面色虽依旧淡然,可说出的话却一点风骨都没有:“我会尽全力的。”
现在忽查尔一肚子滔天怒火,谁现在在他跟前表现风骨,那不叫有骨气,那叫傻气!
而且,林宁此刻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也没必要再去争什么。
自现在起,稷下学宫还有劳什子燕郡赵家及血刀门的梁子,算是被忽查尔彻底接下了。
或许,还有天剑山、黑冰台……
虽然狐假虎威,而且仗的还是草原鞑虏的势,不那么体面。
可青云寨又不是去仗势欺人,只是为了自保,所以还在乎什么体面不体面?
能够不再被人随便威胁打压,才是头等大事。
毫无疑问,接下来稷下学宫甚至大齐王朝都要迎来忽查尔的雷霆一击。
这个代价会有多大,某种意义上,要看图门汗能不能救过来。
当然,就算救回来,稷下学宫依旧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而经过这一战,忽查尔将会向三大圣地宣告他圣萨满的力量和地位。
只一个圣萨满或许还没那么恐怖,但他背后还有一个北苍王庭。
经过一次大动荡后草原虽元气大伤,但由于先前二十年怀柔养民政策,草原上的牧民数量达到了千年以来的巅峰。
牧民是天生的战士,上马既可作战,还是这个时代最了得的骑兵。
千年前草原就能聚起二十万控弦之士,南下饮马黄河。
如今怕至少能聚集起四十万!
无论是大秦还是大齐,都不会愿意面对这样的大敌。
如此一来,隐隐披了层狼皮的青云寨,也将会处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境地。
直到两大王朝有把握干翻草原……
而只要两大王朝这种信心还不足够,青云寨便大体上是安全的。
因为青云寨救过王庭可汗和阏氏,再加上田五娘和忽查尔他娘的一份人情在,动了青云寨,就如同挑衅忽查尔。
没人会愿意为了一个小小山贼窝,去冒这种风险。
到了这一步,林宁心里终于能舒缓一口气了。
穿越到这世上,接手了一个烂人设,而青云寨又一路得罪了各等强敌,还都是一个比一个来头大的大块头。
他为此费尽心思各般算计,只是每每算计完,到头来都赶不上变化来的快。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能用足够的心智,将这些变化利用好,甚至利用到极致。
现在看来,当初忽悠北苍王庭移驾青云寨,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而为青云寨转危为安买单的,却是那些欺负打压觊觎他们的对手和敌人。
包括北苍王庭忽查尔……
……
图门汗惨,但他惨不过血刀门人和赵家门人。
当面色肃煞的二当家方林、三当家胡大山、四当家邓雪娘等山寨头人匆匆赶到北山后林时,看见的,只有田五娘一人。
田五娘从上到下依旧是一身红妆,连描凤绣鞋都干干净净。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在她脚下附近,明显多了一个新动过土堆积成的土堆。
怎么看,都像是坟头……
“大当家的,后山怎么会进人?”
方林面色凝重的问道,没有看那“坟头”。
田五娘淡淡道:“是李老六的爹引他们从野猪林中的小道进来的,为了给他儿子报仇。”
方林闻言勃然大怒,声音尖锐道:“这个混帐透顶的老糊涂,他儿子干下那等没面皮的罪事,大当家的没株连他全家,还让他们家有个落脚地,已是天大的恩德。他居然这般歹毒下作!”
胡大山等人也无不震怒,周成则脸色难看道:“看来这李老汉藏奸已久,我们都从来没听说过,野猪林内竟然还有小道!”
邓雪娘上下关心过田五娘,发现她毫发无损后放下心来,指着土堆轻声问田五娘道:“大当家,怎还给他们起了个坟?”
没喂狗已是心善了。
田五娘淡淡道:“这是坑里起出的土。”
说罢,看了眼土堆旁的平地。
众人恍然,原来都埋在那……
正当众人犹豫是不是立刻去野猪林寻找那条小道时,就见原本远远坠在后面的春姨和小九娘跟上前来。
小九娘依旧抽噎不止,哭的眼睛红肿,要去寻翠儿和小灰灰。
方林立刻安排人去山上找人,然而人还没出动,众人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踉跄跄的从山上下来,同时,有嗷嗷呜咽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九娘红肿的大眼睛登时圆睁,惊喜过望的大声喊道:“是翠儿!是翠儿姐姐!翠儿姐姐还活着……啊呜啊呜,是小灰灰在叫,春姨,小灰灰也还活着!”
然而话音刚落,翠儿看到一山寨的当家人都在,九娘也无事,高大的身子摇晃了下,一头栽倒在地。
另一边,拖着一条腿几乎匍匐爬过来的大黑狗,看到它的小主人无事后,一双狗眼一翻,也昏了过去。
“哇!!”
九娘以为他们又死了,再次放声惨哭起来。
方林忙让人去看,未几周成回道:“重伤,但没死!还有的救!”
胡大山虬髯的大脸看着肥壮的大黑犬,有些遗憾道:“也没死……”
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啊。
不过他可不敢当众说出来,这原是大当家的狗,后来一直跟着小九娘,今天还舍身救主……
念及此,惦记了这条肥狗不知多少日子的胡大山终于死了那颗心,将半边身子都被血浸透骨头也断了许多根的大黑狗抱起,瓮声对小九娘道:“放心,四叔手下有个最擅给牛马看伤病的兽医,我送到他那去,最多仨月,小九儿你又能骑着它满山疯跑了。”
小九娘闻言终于停止了哭声,抽抽问道:“真的?”
胡大山哈哈笑道:“当然是真的!”
春姨咬牙恼道:“真个屁!再敢往后山跑,腿子先打折了!今儿要不是运气好,老天爷,你这冤孽还让我活不活了?”
“姨~”
小九娘抱着春姨撒娇,小身子却还在颤抖,她今天真是唬坏了,被春姨抱起搂在了怀里。
田五娘看了眼后,垂下了眼帘。
当年,宁氏也曾这般爱护着她……
眼见翠儿被送去药庐,小灰灰也被人送去寻兽医了,方林凝重着面色同田五娘道:“大当家的,之前小宁说你在闭关,不让任何人惊扰大当家的。不知现在大当家的是否已经……”言至此,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田五娘没有多言,只将手轻轻虚抬起,一道破空声陡然响起。
方林等人大惊,而后就见五娘随身佩剑神兵天诛,不知从何方呼啸而来,稳稳的落在了五娘手心上方,凌空而悬。
这……
这这……
方林一双三角眼中,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见到这等传闻中的宗师手段,胡大山、周成等人也无不虎目泛红,邓雪娘更是紧紧挨着春姨,泣不成声。
不成宗师,终究只是上不得台面的毛贼。
山寨经营的再好,也如天上浮云般,风一吹就散了。
青云寨几代人,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出一个宗师。
如果武圣可镇一国之气运,那么宗师就能镇一世家、一门派、一山寨的气运,使其虎踞一方,宗师不灭,势力不绝。
林龙这一辈原本是希望最大的,一龙一虎一狐一熊,惊才绝艳,人才辈出。
可是到头来,却是一场悲剧。
这些年来,尤其是龙虎死后的几年里,青云寨流了多少血泪……
却不想,田五娘今日真的成就了宗师!
从今而后,谁还再敢轻言覆灭青云?!
这些人中,倒是春姨受影响最小,她不习武,所以感观一般,这会儿叹息道:“分明是大喜之日,却闹出了这么一大通乱子。对了大当家的,那草原可汗金帐走了,结果刚走到一线天,就被人给打了个埋伏。之前宁儿急匆匆的赶去了,也不知现在怎样了。我眼皮总跳,可别出什么事……这一家子大人都在家,偏让一群孩子出去扛事……”
这不满的话说的胡大山等人老脸臊红,他瓮声分辩道:“春姐,是小宁特意叮嘱不让咱们出动。说我们这些老家伙要出面了,就只能下死力气去拼命了,不值当。他们这群孩子出面,就算扛不住了,一转头往回跑,谁还能说个不是?”
春姨听着都觉得脸皮发热,这种没出息的“骚气话”,果真是她的宁儿说出来的?
断然不会!
摇了摇头,春姨不理会满口胡言的胡大山,看向田五娘道:“大当家是不是去看看,宁儿说要带小智他们回来,可这会儿也没到。听说,敌人里还有什么宗师大人……”
田五娘闻言,修眉微蹙,看向方林。
方林忙道:“是左义领了四个人去了西边儿的一线天山崖,他们在那里伏击了汗王金帐。不过图门汗没死,有那些精锐的萨满军在护驾,后面连守卫阏氏的四百萨满军也一并去勤王了。小宁说不让山寨涉入太深,他料定忽查尔必有后手,没必要咱们山寨拿命去填。”
田五娘闻言,眉头舒展开来,点了点头后,声音平静的对春姨道:“我去看看。”
又同方林道:“小宁之前说的有道理,靠人情忠义来打理山寨,人情味虽重,可却会让人失去敬畏。上次被赶出去的那些人家,全部再收押起来,还有左义他娘。查实之后,诛族。”
听完这蕴满寒意的话,方林等人面色纷纷一变,眼神复杂起来。
青云寨,还从未有过诛族的先例。
不过,他们也没多说什么。
一来今日是九娘福大命大,翠儿和小灰灰舍命相救,否则,这会儿整个青云寨都要出大乱子。
二来,田五娘成就宗师后,这山寨,便永远只能姓林了。
就由这对小两口自己做主罢……
且,勾结外敌叛逆者,合该诛族!
……
“把那三个奸贼带回山寨,剖腹挖心,告祭阿秀在天之灵!”
一线天下,林宁朝上方恨声喊出了句符合他身份的话。
有忽查尔在,千余萨满军并汗帐侍女仆从都鸦雀无声,连受伤者也只能咬牙坚持着,也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他们都吃惊的看着林宁毫无顾忌的大声叫喊,而忽查尔只是淡漠的看了他一眼,便将注意力又落在了垂死的图门汗身上。
上头传来回话:“有一个已经死了,还有两个。死的那个怎么办?”
林宁哼了声,道:“便宜他了,挖个坑埋了,别惹来瘟疫。”
“知道了!”
得到应声后,林宁同忽查尔道:“劳大萨满护住大汗,待回到药庐后即可取出长剑,便无性命之虞了。”
坐在汗王銮舆上的忽查尔没有开口,只微微点了点头,一只手置于已经昏厥的图门汗上方,掌下散发出荧荧赤光……
图门汗虚空平躺着,面色渐渐舒缓了些。
队伍启程折返山寨。
不过在刚入秦林古道时,忽查尔忽地皱起眉头,往西边方向看了眼……
……
“他入圣了。”
一线天西向二里处的一个山坡上,此刻站着一群人。
当前的两人中一人气度极为出众,虽布衣麻鞋,但面容清癯,两鬓如霜,背负古剑,风轻云淡的眼神中透出淡淡的忧郁之色。
放在林宁前世,只这眼神便足以成为上到八十老母下到八岁幼女心中的心中贼。
此刻,他眉头微皱,眼中似看到一道通贯天地间的不朽狼烟,淡淡道。
在他身旁,一个玄色锦衣岳峙渊渟的中年男子则沉声道:“他最后一眼便是警告,哼,好一个忽查尔!”
两人身后,是六个年轻人。
其中靠后一人模样虽周正,但目光却灵动不定,他朝前极目望去,也没看出什么来,转了转眼珠,赔笑问道:“爹,如此说来,那青云寨没有扯虎皮,忽查尔果真成了圣萨满?那草原往后可就了不得了。”
此人正是从青云寨出去的侯玉春,千里沧澜第一山天剑山的少山主。
他老子,便是近二十年来沧澜山第一大盗,候万千。
虽然侯玉春的卖相颇佳,还是锦衣华服,但在他父亲面前,却青涩的跟个山药蛋子一样,论长相气度都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任谁看了,都容易生出虎父犬子之叹来。
两大宗师当前,几个年轻人规矩在后,而中间,却立了一黑纱遮面的女子,身量曼妙。
不同其他人身上皆背利器,她只双手拢在纱袖中,静静站在那。
只是以侯玉春逛遍咸阳秦楼的风骚,都不敢多看此女一眼。
因为在黑冰台当代四杰中,如今便以此女走的最远,已位列宗师境。
她便是东方伊人。
年轻一代,黑冰台最强弟子。
不过让侯玉春不敢造次的,自然不只是她的武功……
虽没人搭理,侯玉春也不觉尴尬,依旧乐呵呵的笑道:“那从今往后,这青云寨也了不得了。他们大当家的和林小兄弟成亲,北苍可汗和阏氏都来捧场,大萨满虽没来,可他老娘和闺女都到了。以后这青云寨可就是沧澜第一山寨了吧?反正我成亲时大秦的皇帝和皇后还有黑冰台台主肯定不会来天剑山,有这等待遇的可能只有一人……哎呀,往后在沧澜山我的小日子可不好过喽!”
一直没有动静的东方伊人明亮的眸眼侧眸看了侯玉春一眼,似笑非笑道:“候师弟,你虽聪慧过人,却也不要小觑世人。卖弄太过,言语太贱,仔细被人掌嘴。”
以侯玉春的身份,尤其是他老子就在当前,还敢这般教训他的人,当世双手可数的过来。
然而东方伊人就是当面教训了,侯玉春除了讪笑两声外,一个字都没敢多言。
原因很简单,除却东方伊人本身天资卓越,为黑冰台百年不世出的习武奇才外,她那神鬼莫测的性子,也曾让侯玉春吃足了苦头。
另外就是,这一代执掌黑龙令的黑冰台主,复姓东方。
所以在她面前,所谓的沧澜山第一大盗之子,便如同笑话……
后面挨着侯玉春而站的莫菲见他吃瘪高兴坏了,不过她又有些不解的问道:“东方师姐,小猴子刚说的哪里不对么?有北苍圣萨满庇护着,这青云寨等闲没人敢招惹吧?”
东方伊人呵了声,美眸瞟了莫菲一眼,目光颇有深意,看的莫菲满面羞红,然而东方伊人面色却又忽地淡漠起来,冷淡道:“他们若这般想,便是自取死路。若无王朝颠覆之忧,你见过哪个狗屁圣人,会为私情私事出手?武圣已非红尘人,是连亲情都不剩几分的怪物,又怎还会庇佑几个山贼?可笑。”
言至此,其美眸中一抹至恨之色一闪而逝。
……
苍松院。
如今新娘嫁入墨竹院,苍松院便留给了阏氏和蔑儿乞老可敦还有宝勒尔住了。
正堂上,血衣都未换的褚大娘赔着笑脸同阏氏和蔑儿乞老可敦解释了为何拦下宝勒尔的缘故,又说明了林宁已经带人前去救驾。
王庭里有懂中原话的女官,将褚大娘的话转述罢,蔑儿乞老可敦勉强放下心后,看着一身血污的褚大娘,瞪眼问宝勒尔道:“她是你额格其身边的信重人,你怎么好出手?你额格其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若不是果真有万分艰难的事走不开,她难道还会故意不见你?”
胡宁阏氏也点头道:“五娘是个好姑娘,只是不知道大汗那边怎样了……”
老可敦安慰道:“阏氏保重身子要紧,而且萨满军都过去了,大汗身边还有高手,必不会有事。”
宝勒尔心里委屈不已,之前让她去求救时可不是这样说的,她不敢抱怨老可敦,就郁闷道:“褚大娘头上的伤口是摔倒撞破的,我怎么会打她。”
她只推了一把而已。
老可敦自然也不会真的为了一个下人责备心爱的孙女儿,刚才那句话只是为了给褚大娘一个交代。
又让人送了些金银首饰给褚大娘,强命她接下后,此事就算作罢。
未几,有人传报,田五娘已经出关,并且立刻动身前往了一线天。
胡宁阏氏和蔑儿乞老可敦心稍安……
……
“吁!”
秦林古道上,一阵勒马声此起彼伏。
田五娘红妆未换,面色肃然的看着汗王銮舆上被忽查尔凌空摄住昏迷不醒的图门汗,修眉蹙了蹙。
一把剑贯穿了这位草原万部之主,看起来十分骇人。
林宁打马上前,看着田五娘目光灼热,问道:“成了没?”
田五娘默默颔首,林宁大喜,不过随即他就朝田五娘使眼色道:“这边事了,五娘你先回山,让人将药庐收拾妥当。回去我们要先救治大汗,需要提前准备许多东西。”
田五娘虽不解,却知道林宁必有深意,便没有多言,点了点头后,又在马上与忽查尔欠了欠身,以晚辈礼致敬,先一步折返回山。
林宁则转眼看向了汗王銮舆上的忽查尔,见其面色依旧淡漠,心里不由抽了抽。
忽查尔的淡漠,和五娘从前的淡漠,是两回事。
之前五娘的淡漠,是她个人内心的封闭。
她身上担着整座山寨的安危存亡,她必须要坚强狠辣起来,因为她要带着青刀卫截杀私通草原的走私商贩,维持整座山寨的存续,所以内心容不得一点软弱,她才将内心封闭起来,看起来淡漠无情。
但林宁觉得,田五娘是看似无情实有情,而忽查尔的淡漠,却是对苍生的蔑视。
那种高居云端,视苍生万民为刍狗的漠然。
这种人,让人看着心里生寒。
或许,真正的神便是如此吧。
林宁心中很不舒服,前世他见过一些大人物,甚至还有些算得上是通天大佬。
可那些人手段虽然高超,但靠近接触后,却能发现他们身上的人情味儿其实很浓。
绝不似忽查尔这般,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这样的人,已经不能再用人心去推测了。
至少可以肯定,先前他的一些想法很荒谬,忽查尔如今怕早已失去了感恩之德了……
念及此,林宁微微皱了皱眉,但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这种心态,也并非没有漏洞。
忽查尔成为圣萨满,也不是绝对的无欲无求。
至少,他还在乎北苍王庭和他的老娘……
心中盘算了几圈后,林宁稍有定数,便随同队伍渐渐回山。
……
入夜。
雷雨交加。
仲夏之末,临近入秋,天气转凉。
药庐外,一众北苍王庭的大人物们都在静静的候着,虽眼中多有焦虑,却无人派人询问,怕惊扰了里面的行医。
整整三个时辰过去了,除却不停有人往里送些奇奇怪怪的事物外,也无只言片语传出。
蔑儿乞老可敦几次劝胡宁阏氏先去休息未果后,便让田五娘寻来一张床榻,铺设好后,让胡宁阏氏靠在上面歇息。
宝勒尔小声的同田五娘道恼,顺便告了小九娘一状。
不过她也没想着让田五娘处罚九娘,只要能和她推倒褚大娘之事扯平就好。
看到田五娘面色始终淡然,根本不将这些小儿女家的恩怨放在心上,便又高兴起来。
老可敦则关心了五娘几句,又道今日事多,打扰了她的大喜之日。
田五娘只说了句“无妨,额母不是外人”,就让老可敦高兴的合不拢嘴。
一直在药庐里当人形止血钳的忽查尔忽地微微皱了皱眉头,深不可测的目光往外瞥了眼。
“轰隆!”
又一道惊雷炸响,天空降下瓢泼大雨。
而林宁则完成了他最后一针的收尾,长长呼出了口气。
他抬起头看向忽查尔,苍白的脸上满是疲惫色,道:“大萨满,大汗已经转危为安了,修养些时日就能康复。”
忽查尔闻言,目光缓缓落在林宁身上。
对于他的神乎其技,忽查尔心里并不像他的面色那样冷漠淡然。
他看着林宁的眼睛,声音低沉的问道:“你与何人学的医术?”
林宁随口答道:“哦,是我们山寨的安郎中。”
这个答案,显然不可能让忽查尔满意。
他眼神微微一变,看着林宁的眼睛没有说话。
林宁心里却大骂了声:老王八,又来!
随即,在头晕目眩几近昏迷中,心中大喊了声:
天道!
“你的医术,从何处学来?”
林宁双目呆滞,一字一句答道:“学自药王谷《百草经》。”
听闻此言,忽查尔神色一动,问道:“全本?”
林宁木讷答道:“上半部。”
忽查尔眸光微冷,有些遗憾。
药王谷大名,他当年也是听说过的。
因为触碰到了三大圣地的禁忌,尝试培育龙血米,被三大圣地联手诛灭。
萨满殿其实也有培育龙血米之法,但代价之大,十倍甚至数十倍于三大圣地,那需要无数牧奴和牲畜的血来浇灌土壤……
而得到的龙血米,却又远不如三大圣地所出。
所以草原各部才会花大价钱,想法设法从中原购买。
但这样会使得草原上的财富,大量流入中原世家高门手中。
面对此等情形,便是现在的忽查尔都无能为力。
《长生龙象神功》是不需龙血米,但这等天级神功,除却能传给下一代大萨满外,不可能再传第二人。
而其他人习武,想成就一流高手,就离不开龙血米滋养。
若是能得到涉及龙血米之秘的下半部《百草经》就好了,萨满殿的势力必然将会急剧膨胀壮大。
可惜,强求不得……
撤去移魂妙法,忽查尔看着眼睛渐渐清明的林宁,问道:“你可愿将《百草经》献于我?”
林宁闻言面色大变,目光骇然的看着忽查尔,失声问道:“大萨满如何知道我有……”
话没说完就闭上了口,眼神难掩震惊的看着忽查尔。
忽查尔静静看着林宁,稍许后,淡淡道:“当年,我与药王谷主相识。所以看的出,你的手段,得自药王谷。”
林宁闻言面色缓缓释然,长出了口气后,又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点头道:“大萨满送了一部地级功法当我和五娘的大婚贺礼,大萨满需要《百草经》,送给大萨满当还礼也是应该的。且……”
“且什么?”
忽查尔目光幽深的问道。
林宁坦然相视,答道:“且山寨虽未曾想过托庇于大萨满麾下,但无论如何,外界都会这样看待。如此一来,山寨就会承恩于大萨满。所以《百草经》虽贵重,林宁亦不会吝啬。”
至此,当不复疑心了吧?
……
议事厅。
忽查尔看了看田五娘,在旁人眼里,田五娘与往日里没甚区别。
可在忽查尔眼中,却恍若看到一柄剑气四溢的绝世神剑。
这是极于剑道者初入宗师后的表现……
前途无量!
一瞬间,连忽查尔都有些羡慕田五娘的天资了。
只可惜没有师承传授,仅凭一部《玉剑心经》,注定在宗师的路上都走不远……
若她是草原人就好了……
暗自摇了摇头,忽查尔同田五娘道:“我要往齐国临淄一行,汗王和阏氏还有额吉留在你山寨中。可否保全无忧?”
田五娘缓缓点头道:“额母之安危,虽死当全之。”
林宁在一旁干咳了声,等忽查尔看过来,他方不疾不徐道:“五娘,你心是好的,可也要量力而行。若其他人倒也罢,可若是天剑山那把老天剑来了怎么办?今天他儿子和黑冰台的人就来了一遭,焉知那老天剑不会来?他若来了,咱们身死是小,却怕耽搁了可汗、阏氏和老可敦的性命……”
田五娘闻言沉默无言,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配合……
一旁宝勒尔听到了身边的“翻译”转述罢,皱鼻瞪眼道:“我看你就是不想答应!哼!你又不是山寨之主,额格其才是,要你多嘴!”
“宝勒尔,不准胡说!他现在是你额格其的丈夫!”
老可敦教训道。
宝勒尔本还想说什么,见连田五娘都皱眉看向她,便不再多言了。
林宁就算听不懂宝勒尔的草原话,也知道必没什么好话。
不过这会儿只当做不知,日后必有回报便是……
而后就见忽查尔起身道:“侯万千和黑冰台不用你们管,除此之外,五日内,金帐不准出现任何差池。”
说罢,就在满堂人注目之下,凭空消失不见。
旁人大为惊奇,林宁心里却缓缓松了口气。
幸亏不是斗宗强者,骑马去战……
青云寨距离临淄相隔数千里,就算骑的是千里马,来回都不止五天。
如此看来,武圣跑的应该比马快的多……
玩笑心思一晃而过,林宁有些期待起忽查尔东行成果来,他若是能连接敲打天剑山和稷下学宫,那青云寨短期内的压力将会一扫而空……
至于忽查尔眼前的嚣张,林宁心中已有主意,让他早晚吃个大亏,学学礼数。
……
一线天西十五里处,有一荒废的山庙。
供奉的,是上古五帝之帝尧。
大秦王室推崇水德,因此西秦境内多立水德帝庙。
庙内坐着一群人,多衣玄色,亦为水德之色。
国运之说,在当下世道里,乃为王道。
庙内帝尧相前,升起了一堆篝火。
莫菲并没有挨着另一个女孩子做,她虽也算得上咸阳城内数得着的名媛,可依旧不能同妖孽相比。
东方伊人倒也无所谓,蒙着黑纱,一身玄衣妖娆,独自一人坐在一旁,手里把玩着一个枯枝。
静悄悄的山庙里,莫菲小声问程耀华道:“程师兄,你说若是草原那位萨满不庇护青云寨,那今日过后,青云寨那些山贼们还不被稷下学宫给生撕了?”
程耀华闻言呵呵一笑,谨慎的看了眼不远处的东方伊人一眼后,犹豫了下,还是道:“此事还是让候师弟与你说罢,这种事他更清楚些。”
侯玉春:“……”
这他娘的,议论武圣的长短,哪怕是在背后,也有作死的嫌疑。
这把离魂刀还真是阴险!
心里哼哼冷笑了声,打定主意早晚找回场子,面上却已是堆满了笑容,也不推脱,同莫菲道:“小菲菲啊,你想,这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谁能拿的准武圣的心思?我们都知道,武圣乃人间至圣,不理红尘俗事,等闲贵脚不落凡尘。可万一人家思个凡,想快活快活……”
“呸!”
明白了话中之意后,莫菲狠狠啐了侯玉春一口,恼道:“整天不正经,什么话到你嘴里都变的不成样儿!”
话虽如此,目光却小心的瞄了眼附近的东方伊人。
说起来,这位身份为何那样超然,不就是因为如此嘛……
莫菲自己已经算比较独特的了,因为她爹是黑冰台宗师长老。
然而和东方伊人比,她简直望尘莫及。
她仍记得,当年咸阳有个皇子,也不知是昏了头还是撞了客,在一次饮宴上放言,要收了东方伊人做侧妃,还作死夸她颜色好,身量足,咪眯大屁股翘,床上功夫一定爽……
莫菲清晰记得,就因为这一言,原本气氛热烈的酒宴,一瞬间就冷却了下来。
皇子周边诸人的冷汗都流了下来,其中不乏一些位高权重的朝堂大佬。
醉酒的皇子被匆匆送回了宫,饮宴也当场散了。
莫菲那会儿还纳闷,何以至此?
结果甚至都不用等到第二天她就知道了缘由,东方伊人当天夜里便独身闯秦宫。
当着秦皇的面,将那位皇子的半截舌头给切了下来,带回去喂了狗。
尽管后来黑冰台要严惩东方伊人,却被秦皇下严旨给阻拦了下来,绝不允许黑冰台动东方伊人一根指头。
那位皇子还被冠以“言行不谨,荒唐下作”的罪名,被废为庶民。
秦皇是怕黑冰台台主么?
当然不是,黑冰台和其他两大圣地没区别,从不干涉朝政,也从不往军中掺杂人手,连江湖事都极少理会。
他们是一群极道者,除却武道外,只一心护卫王朝皇统,镇压一国国运。
三大王朝为何从未发生过权臣擅政篡位之事,哪怕国有幼主?
便是因为有圣地在。
而黑冰台主东方青叶也几乎从不显露于人前,连秦皇一年都见不到几回。
且曾经发生过一件事,早已证明了东方青叶是一个绝对值得秦皇室信任的人。
哪怕在面对亲情的抉择时……
正是因为那件事,才造成了东方伊人和东方青叶的决裂。
东方伊人甚至当着大秦诸大佬的面发誓,一定要报复东方青叶,不惜一切代价。
据说,这些年来,东方青叶也极少见东方伊人。
但纵然如此,东方伊人的身份依旧超然。
秦皇不爱其皇子么?
不是。
终不过还是担忧那个“万一”罢了。
事涉武圣,没人愿意冒这个险。
不值得。
莫菲想明白后,又纳闷了:“可刚才东方师姐说……”
若是青云寨不知深浅仗势行事,是自寻死路。
难道说错了?
侯玉春用好关爱的目光看着莫菲,笑眯眯道:“小菲菲啊,这凡事都有个度嘛。譬如青云寨终究只是一个山寨窝,和北苍大萨满又能有多深重的交情?他们若是本分些还好,旁人多少顾忌一下万一。可他们若扯着北苍圣萨满的狼旗为所欲为,岂不是作死?他们自己不安分,别人不可能一退再退,占了道理后,总有法子灭了他们。其实很简单的……”
莫菲听了心里了然后,却不愿见侯玉春的得意德性,脱口问道:“那你说,这北苍萨满刚成武圣,为何咱们黑冰台不和稷下学宫还有皇城司联合起来,三大武圣一起灭了他?他才刚成圣,想来……”
“住口!”
莫菲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见侯玉春面色骤变,还以为被她的聪明才智打动,正双眼放光要继续说下去,却听到上方她老子莫云空的厉声呵斥声。
她还从未被素来宠爱她的父亲这般训斥过,尤其还当着众人的面。
莫菲眼中泪珠一下流了出来,一旁侯玉春见之心疼不已,忙小声解释道:“小菲菲,一个家族一个门派只要出一个宗师,那就气运不绝。宗师不死,家族门派便能长存,因为谁也轻易承受不起一个宗师撕破面皮后的刺杀。忽查尔没成圣时都没人敢如此,更何况现在?这个念头连想都别想,一旦出手不成,天下就要大乱。你这话让人听了去,都会闹出大乱子的,莫师叔这才教训你……好了好了,来来来,快别哭了,让春春哥哥给你擦擦……”
莫菲见鬼一样的看着自称“春春哥哥”的某人,目光惊恐。
你娘咧!什么鬼?
一旁程耀华忍不住笑了起来,姚玥峰则皱起眉头脸色凝重,另一边一个面色本就一片冰寒的年轻男子,脸色愈发冰寒如雪了。
他叫闻人燕。
是黑冰台四杰之一,仅次于东方伊人。
素有铁面修罗之名。
他目光如刀的扫过侯玉春,显然对这等轻浮十分厌恶。
若是在黑冰台中看到这等弟子,他必是要教训一番的。
只是在此处他却不敢造次,因为……
上面坐着的那位虽一直无声无息,但闻人燕总觉得那里坐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支立在天地间的神剑。
剑气亘古,苍茫。
这种感觉,在他面对黑冰台内众多宗师强者时,都极少感觉到。
然而正在这时,闻人燕全身汗毛忽地乍起,瞳孔收缩成针,猛然转头目光骇然的看向上座。
比他动静还要早一步的,是东方伊人,她黑纱遮面下的俏脸上亦满是震撼,目光惊诧的看向上座那个面容清癯两鬓霜白的男子,只见他背负的那把倚天神剑竟缓缓悬浮于头顶,剑气直冲霄汉!
而在他一旁处,莫云空却面色凝重的望着山庙门口方向。
东方伊人、闻人燕、姚玥峰、程耀华黑冰台四杰此刻也终于感觉到了什么,纷纷站起身来,兵刃执于手中,面对庙门方向。
侯玉春则拉着莫菲,悄悄躲到了他老子后面去……
整座山庙安静的连根针掉落都能听到,篝火处哔哔啵啵的燃烧声清晰可闻。
素来寡言的候万千面色淡然,眸光却有些深沉,看着庙门方向,开口淡淡道:“萨满既已至,何不现身?”
此言一出,年轻一辈们无不大为紧张。
而庙门方向,一道有些清瘦衣着萨满裳的男人,似凭空般缓缓现身,不是忽查尔又是何人?
虽庙内人数众多,但忽查尔的眼中似只有一人。
看着这位私下里相识数十年,也斗争过数十年的老友,忽查尔心里微微一叹。
他不得不承认,论天资之高绝,眼前这位绝不下于他。
过去的数十年里,二人交手过那么多回,通常都是对方胜出半筹。
可惜,此人没有天级功法。
虽得千年前剑冢传承,却缺失了踏出最后一步的功法。
若非如此,二人谁先踏出最后一步,还真不好说。
但命运便是如此,一步之遥,圣凡有别。
“你不该来此。”
忽查尔淡淡道。
候万千看了他一眼,似蕴着无尽忧郁的眸光望向庙门之外的苍穹,道了句:“此非北苍。”
候万千身后,和侯玉春一起躲在一块儿的莫菲忽然悄声道:“小猴子,咱们不是来帮图门汗的么,让他别被叛军杀了,怎么现在他们的大萨满反而来寻咱们的不是?他是不是搞错了?”
侯玉春摇头道:“这我哪知道?不过我听说,这草原萨满之前练功走火入魔了,分不清好歹也说不准。”
莫菲将信将疑道:“那他会不会想要杀人?”
侯玉春嘿了声,道:“有我家老头子在,你怕什么?”
莫菲奇道:“你爹能挡住武圣?”
侯玉春连连摇头道:“我爹能跑掉,然后会多杀些草原人给咱们报仇。谁也不是天生地养的……”
莫菲相信了,又问道:“那他来干什么?”
侯玉春笑道:“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来看看我爹,他们是老相好了……”
莫菲气笑道:“你这人一点正形也没有,一点也不像你爹。你爹长的比你好看多了,声音也比你好听……”
侯玉春闻言斜眼觑视道:“你最好不要多想,我爹肯定不会给我找后娘的……”
莫菲闻言大怒,一张俏脸涨红,一拳捣在侯玉春眼眶上。
“哎哟!”
侯玉春惨叫一声,栽倒在地,一个轱辘滚到场正中。
然而抬眼偷瞧时,却发现忽查尔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正要窃喜,回头看去,却见他父亲候万千虽仍站在那,可眼角、嘴角、鼻下,齐齐溢出殷红色。
“爹!!”
“无事,离开。”
……
自山庙出来,行出二里,忽查尔忽然顿足而立,望着雨后新出的皎月,心中一叹。
中原人杰何其多哉!
他伸出手,看了眼掌心处的伤口,眸光闪动。
候万千连剑冢传承都不全,却生生在最后一步上迈出了半步。
虽然身受重创,然而却一步不退的接下了他武圣级的一掌,还反伤于他。
这世间的英杰,为何多在中原……
……
青云寨。
忽查尔走后,胡宁阏氏、蔑儿乞老可敦亦去休息。
山寨中诸当家聚在聚义堂,听着堂正中的方林尖声宣布喜讯,脸上纷纷带笑:
“从今日起,只要我青云寨不自己作死,便再不复倾覆之忧!”
“记住了,从今往后,我们青云寨谁都不许冒头作死,就像小宁说的,要和气生财,要闷声发大财!”
满堂人轰然大笑。
笑声中,林宁看向主座上的新娘。
正巧,田五娘眸光也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间,看着美艳绝伦似仙宫神女的娇妻,林宁得意之极。
而田五娘的凤眸中,也浮现出亲近的笑意。
多亏有你。
……
“姐……夫!呜呜呜!”
正当满堂人纷纷诉说着压抑了多少年的苦闷,从此翻身把歌唱,得大逍遥大自在时,忽然见春姨领着一个小小人儿进来。
林宁见之一怔,因为往日里总是欢天喜地的小九娘,此刻却哭成了泪人,大眼睛红肿的都快睁不开了,却还在哭。
他忙上前将那小身子抱起,问道:“小九儿,这是怎么了?”
九娘被林宁抱住后,愈发哭的伤心,上气不接下气,
春姨将今日之事说了遍后,林宁脸色勃然一变,沉声道:“血刀门这是在找死!严克他们何在?”
方林在一旁道:“所有人都被大当家诛杀了,之前被赶出去的那十六家也都被收押,等审问明白哪些人出卖的山寨,勾结山寨里的哪些人,都会被处死。”
此言一出,一些山寨老人们面色都黯淡下来。
这些将要被处死的人,大都和他们有一辈子交情的,甚至有些还是姻亲。
青云寨并不大,几十年相处下来,与亲人无异。
可这些亲人却做出了这样的勾当,着实让人心痛。
林宁一听,脸色却缓和下来,对九娘道:“好了好了,坏人都被打死完了。以后别让咱们再看到血刀门和姓赵的,不然……咦,山寨里也有几家也姓赵,一会儿姐夫带你去打他们?以后咱们见到姓赵的和姓严的就打,如何?”
旁人听了这荒唐之言哭笑不得,九娘却真的被这个意见给吸引住了,闪着泪花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起来。
然而田五娘却目光怪异的看着林宁,林宁正纳闷儿,脑门子上就挨了一下,转头看去,却见春姨咬牙切齿道:“我也姓赵!”
林宁和小九娘两张脸齐齐懵然!
啥?!
“你们两个小混帐,是不是见我一次也要打一次?”
春姨双手叉腰横眉竖眼问道。
满堂人再次哄笑起来,连九娘都不哭了,咧着小嘴乐了起来。
林宁连忙求饶道:“那怎么敢那怎么敢?算了算了,看在春姨的面上,以后我们就不打山寨里姓赵的,只打外面姓赵的!”
小九娘觉得真是有趣之极,也连连点头。
春姨白了二人一眼,想接九娘过来,可九娘却搂住林宁的脖颈不放开,林宁便劝退了春姨。
一旁方林认为林宁此言必有深意,便问道:“小宁,你说的是赵家那位二公子?”
林宁轻笑了声,道:“对。”
一旁胡大山猛灌了口酒,美的直咂摸嘴巴,听闻此言来了兴致,问道:“小宁,你先前不是说要和那位呆公子好好谈谈,和赵家和睦相处吗?”
林宁奇怪的看他,道:“和睦相处?什么和睦相处?”
随即反应过来,呵的一笑,道:“哦,四叔是说那会儿……呵,此一时彼一时嘛。如今五娘成就宗师,忽查尔东行去敲打稷下学宫,若敲打不顺,数十万控弦之士必将南下,赵家所在燕郡首当其冲。无论哪种情况,稷下学宫都不可能为赵家张目。所以,区区赵家不复为虑。敲打敲打那位二公子,让他写信给赵家,没有二百斤龙血米,就直接准备棺材吧。”
这话可让山寨大总管孙伯太高兴了,他惊喜的白胡子都快撅起来了,大声问道:“果真能敲来二百斤龙血米?”
其他人都觉得不可能,五娘这几年那样拼杀,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一年换回的也不过百来斤。
林宁张张嘴就能换回二百斤?
龙血米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林宁呵呵笑了笑,道:“那位赵二公子出身燕郡赵家,三百年世家名门,底蕴深厚。再加上他娘是齐国皇室贵胄,虽出身偏支,但在皇族内人脉颇广,在赵家几乎一言九鼎。她就这么一个儿子,难道还不值二百斤龙血米?”
说罢,又同孙伯似笑非笑道:“这二三年来春姨为了给我讨龙血米,没少叨扰孙伯,等讨回来后,就还给你。”
老孙头闻言一张老脸陡然涨红,又愧又气又急道:“小宁,可不是我这老骨头忘恩负义欺负你,那龙血米我连一粒都没吃进过嘴里。老头子我从你爷爷那辈起就掌着山寨库房,我……”
“好了好了……”
林宁笑道:“又没说你老爷子做差了,对了,听说你那里还缺盐?”
孙伯其实心里也觉得有点愧,见林宁岔开话题,赶紧借坡下驴,道:“缺!大当家的虽然带回来了一些,可这婚礼一办,用去了大半,如今只够大半月的嚼用了。”
林宁呵呵笑道:“行,半月后我一定给你管够。”
说罢,却不理急急想寻他问个究竟的孙伯,同方林等人道:“明儿给山寨里的人都放个假,休息一日。后天开始,还按照之前的活计来。该在一线天搬石头的搬石头,该打猎的打猎,该开饭馆儿的开饭馆儿……行了,今晚是我的洞房花烛夜,不能再耽搁了。都散了散了……”
众人在一片笑骂声中散去,林宁对微微横眼他的田五娘道:“你先和春姨、九娘回去,我去看看翠儿,还有小灰灰。”
春姨忙道:“安伯已经看过翠儿了,他说若是换个人必是不行了,可翠儿身体厚实又内壮,所以伤的重些但不致命。安伯已经给她开过药了,要不你明儿再去?”
春姨还希望尽快替宁夫人抱孙子呢,洞房花烛夜这般重要的时候,哪里好耽搁?
林宁也犹豫了起来,他倒不是急色,只是觉得这样重要的日子,当和五娘一起度过。
然而田五娘却轻声道:“春姨先带小九儿回去,我和小宁一起去看。今日多亏了翠儿和小灰灰,不然……”
目光落在眼睛红肿的九娘面上,田五娘淡漠的脸上多了抹温色。
春姨也想他们小两口多处处,便不再多劝,带着九娘回墨竹院去了。
待人散尽,林宁就着烛光月色,看着田五娘风姿绝世清丽无双的俏脸,温声道:“走吧。”
田五娘微微颔首,不过随即一怔,清丽脱俗的脸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红晕。
垂下眼帘,看到林宁牵起了她的左手……
……
“咱们的运气不错,有忽查尔露面,大部分压力都被他扛了去。”
“嗯。”
“不过靠人终究不如靠己,忽查尔会借这次机会获得极大的利益,但等他将他想要的收到手中后,青云寨就会变得次要起来。”
“嗯。”
“或者,等齐、秦两国准备好了面对草原数十万控弦之士后,我们的处境也将会重新变得危险起来,而且比原先更危险。”
“嗯。”
“但这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大概要有几年甚至更久。这段时日,青云寨可以默默的发展壮大。”
“好。”
“我们之前说过,家里大事你做主,小事我做主。家里最大的事就是你养好身子,一步步练到武圣。这中间需要大量的资源,譬如龙血米,就交给我罢……”
“小宁。”
“嗯?”
“到了宗师,己身经脉自成大周天,可生生不息,已经不需要龙血米了。”
“那需要什么?总有能加快修练的东西吧?宗师不是也分初品、中品、高品和绝巅宗师吗?”
“听说,三大圣地中有专门为宗师提供的龙髓米,能助宗师进益,但严禁外泄……”
“哈!若不能外泄,你根本就不会听说。放心,这等小事交给我好了。早晚给你多弄些龙髓米回来,你也别感动,你早点练成武圣,我就早一天什么都不干,就读书睡觉游玩。”
“我多进补些血肉也能进益的,《长生龙象功》十分神奇。龙髓米……太难。”
“放心,我总有法子的,小事而已,毛毛雨……好了,翠儿家到了,我们去看看,就回去歇着吧。”
“嗯。”
……
三日后,秦林古道边。
龙门客栈内依旧没甚客人,对面的药庐也还未开张。
连往日里常有商队趁夜穿行的一线天,这几日都没了影子。
也就是说,青云寨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项了。
之前对于屡屡创造奇迹的林宁还深信不疑的青云寨人,如今也开始动摇了……
不过林宁看起来却并不着急,他一身细布青衣坐在草庐下,头发被一根木簪轻绾,手中持一卷古籍,看的出神。满身书卷气,让他与这草莽之地有些格格不入……
草庐下还有二人,一个身量颇为火辣的少女,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两人一左一右分坐林宁两旁,少女的目光痴痴的看着他,小姑娘则一会儿看看林宁,又时不时看看少女,有些为难的蹙起小眉头……
草庐对面的客栈门下,化名金镶玉的客栈掌柜邓雪娘看着对面自家闺女那模样,恨的直牙痒痒!
可是,周妮妮打着和林宁学医术的幌子,还上报过大当家的得到了首肯,这就让她没法子了。
而且春姨还叫了几个山寨娘们儿,不停的劝她,说什么山寨没个女郎中不方便,总不能一些娘们儿病也让小宁瞧吧?
再加上到了这个地步,邓雪娘心里许也明白,女儿迷了心,拦是拦不住的。
可看着自家宝贝了十几年的姑娘,上赶着给人做小,心里真不是滋味儿。
就在她寻摸着是不是过去找点茬,让她那蠢闺女清醒清醒时,忽然,原本沿着秦林古道缓缓前行,与寻常路人无二的一支小车队的马车中,传来一阵惊呼声: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
“不好了,小姐昏倒了……”
车队登时变得混乱起来。
邓雪娘因这变故住足,看向对面。
却见林宁正好也看了过来,目光似笑非笑。
见此,正准备想法提醒一下那混小子当心有诈的邓雪娘心中暗啐了口:
这混小子身上沾上毛比猴儿还精,还用得着她来提醒?
然后就见林宁对周妮妮说了句什么,周妮妮笑着应下后匆匆跑了过来,同她娘道:“娘,小宁让我告诉你一声,让你准备接客了,你们就要开张啦!”
……
“君儿姑娘,这里有家医馆!”
一片兵荒马乱中,一个赶车伙计忽然明目的发现路边的药庐,然后惊喜的冲车内喊道。
一直冷眼旁观的林宁竟没发现多少演技的成分……
马车被牵引到药庐门前,车厢侧门打开,先跳下来一个扎着双髻的丫鬟,看起来十四五的年纪,穿着细布裙裳,只是中人之家的装扮。
一双丹凤眼颇有灵性,目光却十分焦灼,不似作伪。
她迈着碎步小跑到药庐门口,环视了圈后,目光最终落在林宁身上,焦急问道:“你家郎中呢?”
林宁微笑道:“我便是。”
那丫鬟闻言目现不可思议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林宁几眼,满满都是怀疑之色。
林宁却也不解释什么,见车队里的四五个伙计渐渐靠近,不动声色间将身边的九娘拨拉到身后。
而对面的龙门客栈,邓雪娘、周石、李轩等人也都站在了门前……
“我姐夫的医术很厉害哦!”
靠在林宁身后,小九娘探出个脑瓜,冲怀疑她姐夫的丫鬟说道。
那丫鬟看了看九娘,见她乖巧可爱,心里不由稍稍放松了些,犹豫了下,还是道:“我家小姐宿疾犯了,小郎君能否帮忙诊治诊治?”
林宁点头道:“我开药庐,便是为了悬壶济世。不过医术浅薄,不知能否治好你家小姐。”
丫鬟看着林宁俊秀非凡的面容,满身书卷气让人心生亲近信赖,然后转身回到马车,未几,与一妇人抬着一个杏子黄娟丝裙裳的姑娘下了马车。
所谓娟丝,便是抽织丝绸时的下脚料织出的丝。
除此之外,这位小姐周身装扮配饰,也都可看出应是出身于中等门户之家。
“放在里面的竹榻上便可。”
林宁引着二人将她们小姐送到里面一个简易竹插屏后的木榻上后,见其面色惨白,牙关紧闭,嘴唇乌青,头上隐有汗珠。
细望之后,林宁取出脉枕,丫鬟将其小姐手腕上的袖襟挽起稍许,露出一截惨白干瘦的手腕,林宁与她微微颔首后,细细诊脉。
一柱香功夫后方止,眉头微皱,看着紧紧盯着他的丫鬟道:“手足厥寒,脉细欲绝。当有气满支心,心下闷乱,不欲闻人声,休作有时,或咳或悸,或小便不利,乍瘥乍极,吸吸短气,手足厥逆,内烦结痛,温温欲呕之症。”
丫鬟和妇人闻言,齐齐睁大眼睛,震惊的看着林宁。
二人齐声道:“小郎君所言分毫不差!”
丫鬟急声道:“小郎君可能医否?”
林宁沉吟了稍许,缓缓摇头道:“心疾天生,凡脉见结,气弱脉微,浮大而弦……”用前世之言来说,就是心力衰竭。
而且,还是重度心力衰竭。
见妇人和丫鬟瞬间落泪悲泣,面色隐隐绝望,林宁话锋一转,道:“不过,虽难根治,却可缓解。若不医治,你家姑娘也就百日时光了……”
丫鬟泣道:“琅琊郡的孙神医也这般说……”话没说完,陡然醒悟,抬头激动的看着林宁道:“小郎君,你能医治我家小姐?”
林宁点头微笑道:“虽不能根治,却可控制。只要施针用药得当,你家小姐可渐渐康复些。”
丫鬟闻言登时跪倒在地,叩首道:“只要小郎君能医好我家小姐,君儿愿做牛做马报答小郎君!”
林宁退开半步,避了她的礼,此时秦林古道上又有一些行人经过,驻足观望,他朗声道:“姑娘起来吧,医者救人,原是天经地义。若是救一人便要其做牛做马,那天下医者岂不人人家都得种草原?”
丫鬟先是一怔,不解其意,随即反应过来,“噗嗤”一笑,对这风趣的小哥哥大生好感。
不过林宁接下来的话,就让她脸上甜美的笑容凝固了:
“好了,暂不赘言,先给你家小姐瞧病重要。劳烦君儿姑娘将你家小姐心口处的衣裳褪下,我要施针。”
“……”
见君儿丫鬟和那名妇人脸色都沉了下来,林宁倒也没在意,平静道:“你们自己斟酌吧,只是时间最好快些,你们小姐这种情况,延迟一刻便多三分危险。”
君儿闻言急道:“这等事,我们如何做得了主?”
林宁想了想后,道:“我可先从肩髎、肩贞、曲垣等穴处施针,短时间内唤醒你家小姐,然后再由你们自己商议。对了,肩髎、肩贞、曲垣几处穴位在内肩处,也需要褪下半边衣裳。”
君儿闻言,一脸的难为之色几乎快要崩溃。
可看着面色惨白甚至渐渐出现黑青之色的小姐,她丹凤眼里堆满泪水,点点头道:“那还请小郎君先救醒我家小姐……”
说着,和妇人一起,将她家小姐右肩处的衣裳褪下。
露出半边骨瘦如柴的身子……
林宁没有多言,取出银针,连施针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位小姐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原本这位干瘦异常满面病容的小姐,看起来连中等之姿都难说。
可当她睁开眼睛时,纵是心中始终高度防备的林宁,都忍不住心中一颤。
那宛若落霞余晖之哀,朝露残月之愁,似泣而非泣,似怨又非怨,点点泪光凝于眸中,怯怯幽幽……
看着这双眼睛,林宁心中唯有四个字:
我见犹怜!
“小姐!!你醒啦?”
君儿喜极而泣,惊呼道。
妇人也连连念佛。
林宁与缓缓回过神来的女子颔首后,道:“你们且商议罢。”
说罢,带着小九娘离开了竹屏后。
而后便听竹屏后君儿丫鬟将之前之事详细述说了回,她家小姐听闻要解衣施针,轻声惊呼了声。
那声音别说林宁,连小九娘都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举起小手看了看,圆滚滚的手臂上尽是鸡皮疙瘩。
紧绷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骇然的看着林宁!
林宁见之忍俊不禁,心头那点旖旎之念也随之散尽。
未几,就见那位名唤君儿的丫鬟从竹屏后跑出来,捧着一个碎花荷包,道:“小郎君,我家小姐先谢过小郎君救命之恩,这些银子也不知够不够,还望小郎君莫要嫌弃。”说着,打开碎花荷包,露出里面一包碎银子。
林宁道:“刚才的诊治,只需三两银子即可。”
这一包碎银子,有十一二两之多。
君儿闻言明显松了口气,再开口面上已经带上了笑容,道:“小郎君真是好心,我家小姐还想问问,小郎君施针需要多久?是只施一次,还是需要连日施针?我们是秦国蓝田人,往齐国琅琊寻亲求医未果,身上盘缠已经不多了……”
林宁闻言目光不改,淡然道:“若是只想暂时维持不恶化,这次施针能多延三月时日。若想改善病症渐渐恢复些元气,怕就要常年累月的施针了。后面或许会慢慢好些,一年只施四五回便可,但前二年,当月月甚至旬日就要施针一回。”
君儿闻言,面色惨然,道:“老爷太太过身后,我们黄家家道中落,五六年来年年挂白,如今只余小姐一人,哪有那么些银两请小郎君出诊那么久。”
林宁闻言抽了抽嘴角,还未来得及说话,小九娘就认真提示道:“这位姐姐,我姐夫可不会去秦国哦。”
“啊?”
君儿闻言吃惊的看向林宁,见林宁竟也点了点头,不由失色道:“那该怎么办?难不成让我们小姐在此长住?不行不行,我们黄家就小姐一人了,还要招个赘婿进门儿,延续黄家香火,这可不是玩笑的。小郎君,你莫看我们现在家道中落了,可我们黄家在大秦,也是上中之门哩。若是能进我黄家门,立刻成为世族。连日后的孩子都是世家子,可以直接当官……”
听这小丫头喋喋不休的说着入赘进黄家的好处,林宁恍若回到前世听到那耳熟能详的段子:
“搞对象嘛,XX户口,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你不认命孩子更不认命……”
他还恍惚没反应时,九娘却真恼了,学着春姨生气时的模样,一双小手叉腰,瞪着大眼睛道:“耶耶!你莫不是想让我姐夫去你家?我姐夫前儿才成的亲,你可别多想,仔细我打你哦!”
君儿似笑非笑道:“小妹妹,小郎君才这般年纪,怎就成亲了?你莫不是骗人?你这般小,打不过我呀。”
九娘气的涨红了脸,摇着小拳头大声道:“我打不过你?我可是山贼!!”
“哈哈哈!”
君儿先是唬了一跳,可随即就哈哈大笑起来。
哪个山贼会这样可爱……
“姐夫……”
见自己震慑不住对面想偷走姐夫的丫鬟,九娘仰起小脸儿,巴巴的看向林宁,大眼睛里还有些担忧,似乎怕她姐夫跑了。
林宁抚了抚她的发髻,然后对君儿道:“抱歉,家里有妻儿老小,出不得远门。不若这般,今日施针后,我开一副药,你们回蓝田后按时吃,总还能有一年的光景。”
君儿闻言,看着林宁满面书卷气却毫无妥协余地的脸,跺了跺脚,转身回到竹屏后,一盏茶功夫后出来,道:“我们小姐请小郎君进去,先医治一回,若是果真中用,我们就回大秦将田宅典卖了,再回来医治。还望小郎君能指条落脚之地,我们小姐和我都感激不尽。”
林宁微笑了下,指着对面的龙门客栈道:“那里暂可落脚……我先施针一回,到底如何,收针再说。”
言罢,林宁重新走入竹屏后。
……
大半个时辰后,原本被抬进药庐的黄家小姐,虽被丫鬟和妇人搀扶着,却已是平稳的走出了药庐。
连之前惨白的没一丝生气的脸上,都多了丝丝红润。
黄家家丁、马夫等人看到这一幕,无不感到震惊,纷纷上前问安。
而路上的行人听闻了几句后,得知这突兀出现的药庐内,郎中竟有这等本事,也无不感到惊讶,原都以为是谋财害命的黑店来着……
不过黄家小姐和丫鬟出门后并没有登上马车离开,而是直接进了对面的龙门客栈。
这让行人们又惊疑了起来……
行远路者,最忌讳的就是进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庄的客栈。
以他们的江湖经验来看,十成里有九成是黑店。
这附近没甚村舍,最出名的便是沧澜山贼,他们躲还来不及,又怎敢自动上门羊入虎口?
但也没直接离去,而是在古道边暂歇。
动辄数月乃至大半年的旅途着实枯燥无趣,冒点风险,看点奇闻奇事,还是值得的……
不过他们看热闹的心思也没坚持多久,就被一阵阵迎面而来的浓香给吸引了。
不管是行走商道数十年的老商贾,还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这一刻,都在巨浓的香味下凶猛的吞咽起口水来。
其实别说他们,就是龙门客栈里的人,之前都没想到用林宁从古书上寻来的烹炒法子炼油炒菜,会这样浓香。
菜并非什么奇菜,不过是山间常见的野菌类和野山笋。
油则是用野猪肥肉炼出来的,肉也是山林间随意可狩猎的猪兔肉。
往日里吃了几十年,都没吃出什么名堂来。
可用林宁得来的古法这么一庖制,老天爷,这二三日里青云寨的人差点没把肚皮撑破了。
那黄家一行人显然也没想到这区区蛮野荒陲之地,居然有如此美味。
黄家小姐本已经上了二楼客房准备休息了,可嗅到这股香味后,许久没有食欲的胃腹内,居然传出了咕咕声。
君儿见之大喜,连忙下楼去取饭菜。
虽然她同那小郎君说的话里没一句是真的,可她小姐如今的状态,的确极为不好。
常常好几日都不会用什么饭菜,一餐的饭量是按米粒来计的。
这会儿居然连肚子都咕咕叫了,岂不正是大好事!
也不枉她们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后,连夜赶了过来……
……
“小宁,山寨里传话,你该回去给那位可汗施针了。”
周妮妮一边主动帮忙收拾着药箱一边看着又在读书的林宁甜甜说道。
林宁风轻云淡的“嗯”了声,问道:“八叔有没有传回什么消息来?”
忽查尔东行之后,周成就开始常驻榆林城,等候东边的动静。
林宁曾叮嘱过方林等人,若有消息传回,务必第一时间告知他。
不过显然,距离临淄有千里之遥的榆林城,暂时还未得到任何消息。
林宁倒也不急,让九娘坐进了药箱上的背篓里,他背起后,和周妮妮一道出了药庐,也未去打扰骤然忙碌起来的龙门客栈,往青云寨方向行去。
“小宁,你笑什么嘛?”
路过了龙门客栈没多久,周妮妮见林宁忽然顿住脚,嘴边弯起了一抹很好看的弧度,不由心里砰砰直跳,便含笑问道。
林宁眼神深沉,却缓缓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些有趣之事。”却也不详说,只道:“走吧,该回家吃饭。”
这话九娘听了最开心,大声欢呼道:“回家吃饭咯!”
若按周妮妮以往的辣椒脾性,这般话只说半截儿定然是不依的。
可此刻看着林宁俊秀迷人的侧脸,周妮妮心里却一点恼意也没有。
有这颜值和才华就够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
在苍松院给图门汗和胡宁阏氏诊治罢,又给身子不适的蔑儿乞老可敦开了副药后,林宁便同田五娘一道回了墨竹院。
和等候许久的春姨、九娘、周妮妮吃了午饭后,周妮妮回了梨花苑,春姨也领了九娘去歇息了。
林宁则牵着五娘的手,回到了西厢。
田五娘看起来,稍微有些拘谨。
她还远没有习惯这样亲密的生活方式……
林宁也体谅,点到为止,等田五娘坐在床榻边,他便松开了手,微笑问道:“你今儿怎样?”
如今青云寨上下几百口子,人人都有自己的活计。
田五娘的任务,就是修行武道。
她是青云寨的高端武力,大佬中的大佬,再用俗务去打扰她,不合适。
这是林宁的原话,得到了方林等人的一致同意。
而山寨里的具体事务,多交由方林等人商议解决。
田五娘闻问,轻声道:“还好。”或许说到武道,她能放得开的多,又忍不住道:“小宁,天诛剑上有一套完整的剑法传承,高明之极。你要不要学?阿娘留下来的《七星剑》原本已经是十分玄奥的剑道了,可是天诛剑上的剑法,还要更深奥些。每多练一遍,就会有新的感悟,这套剑法之深远,好像没有止境。你那样聪明,必比我学的更快……”
林宁闻言心里汗颜,他手里现在要是有百八十万功德点,他肯定会学。
五娘用剑的姿势,太帅了!
可他现在身上就剩那么点功德点,还有大用。
武功剑法什么的,对他现在来说,并没有额外的需要。
因而义正言辞教训道:“五娘,此事不妥。这套堪比神级功法的剑法,是上天赐予你的机缘,你一定要珍惜,否则,对你日后的气运不利。当然,你要与我分享本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我还是想让你明白这个道理:国之重器,不可轻授于人,人也一般。所以就从我做起,这套剑法,除了日后传给咱们的儿子外,谁都不能教。山寨里果真有人品性纯良,天资出众,可传授那部《乾坤劲》和《七星剑》,极其出色的,可传授那部《玉剑心经》。其他的,都留给自家儿子和闺女。”
田五娘原本一张清丽脱俗的脸,被林宁一口一个“儿子”一口一个“闺女”给惹的羞红不已。
林宁见好就收,他这媳妇可不是绵羊性子,惹急了把他拎起来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便岔开话题道:“今儿我那药庐也开张了,还遇到了个很有趣的病人。”
说着,将那黄家姑娘和君儿丫鬟的事说了遍。
田五娘在听林宁说到他要人家褪下衣裳时也只凝了凝眼眸,听完后微微皱眉道:“哪里有趣?”
若果真是一个只有百日光阴的病患,抛家舍业的来求医也算正常。
按人家的说法,黄家只这一条血脉了,人要没了,还要家业作甚?
林宁呵呵笑道:“原先我也一直没想出哪里有破绽,就是感觉太巧了。可从她们的家仆到丫鬟到妇人,都没有差错。衣裳都是风尘仆仆的,人也各安规矩和本分。黄家那位小姐也的确有严重的心疾,身体很不好。以我的医术,都能断定按这种形势发展下去,不出百日她必死无疑。”
田五娘闻言愈发疑惑不解,问道:“那到底哪里出了破绽?”
林宁笑道:“我也是回来的路上才回过神来的,那位黄家小姐的病应该是宿疾,很恶的一种疾病体质,身量应该骨瘦如柴,皮包骨头。”
田五娘皱眉道:“你方才不是说,她便是这样吗?”
林宁点点头,道:“她的确是这样,但是,她身上的皮,疏松的却有些过了……”
田五娘好奇心被完全吊起来,凤眸有神的看着林宁,道:“那怎样?”
林宁弯起嘴角,道:“一直瘦的人,皮肤看起来虽也有些松弛,但不会很稀松。只有短时间内突然瘦下来的人,身上的皮肤才会松松垮垮。按照那位黄小姐的脉象来看,她至少三年内都不该有正常人的身量,可是挂在她身上的皮肤却暴露出至少在一个月前,她应该还是正常人的身量,该丰润的地方,很丰润……所以,尽管她们从头到尾各般细节都那么完善,毫无漏洞可言,可在这上面,却露出了破绽!”
田五娘目光难掩震动和一丝崇拜的看着林宁,口中说出的话却连她自己都有些吃惊:“你看人家小姐的身子,怎看的这样细心?”
林宁:“……”
见林宁哑口无言,不知为何,田五娘心里竟有一丝丝甜。
林宁干咳声,正色解释道:“五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圣人有云:医者父母心。每个郎中给病患治病时,都是抱着为人父母的心思,怎会去想其她?”
被田五娘静静的目光看着,林宁又忍不住笑道:“好吧我承认,在给你施针时,还是很喜欢看你的。但对其她人,绝无此心。”
这饱含浓郁土味的情话,让田五娘微微白了他一眼,而后问道:“那她们到底是为何而来?”
面色渐渐恢复清冷。
林宁想了想后,摇了摇头道:“第一种可能是为了那部《玉剑心经》,地级功法对于天下一流高手而言,都是莫大的吸引。但是……”
“怎么呢?”
林宁看着田五娘道:“说不上为什么,但我觉得,她们应该不是为了《玉剑心经》而来。”
顿了顿,又道:“如果先定下她们必是怀着某种目的而来,那么她们豪无破绽的表现就太让人吃惊了。且这么短的时间内,布下这样的局,世家高门的底蕴到底有多深我不知道,但至少燕郡赵家那种上中门第做不到这样,至少也是上上门第,不乏宗师底蕴……
那你说,这俩娘们儿到底什么根底?”
“噗!”
随着第一次听到田五娘喷笑出声,美艳不可方物,林宁觉得整个房间都在这一瞬间变得明媚起来。
他吞咽了口口水,干巴巴道:“五娘,其实我不用等到二八,现在肾气就很壮了。你别忘了,我也是一流高手呢。要不咱们……”
五娘垂下螓首,沉默不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