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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该死的混蛋!”姚平一连喝了几杯酒,虽没有醉了,也酒意上冲,此刻一拍桌子大骂。

    好在酒肆里十分热闹,这声音并不算很大,并没有引起注意。

    野道人说着:“可惜啊,黄大人因贾源紧咬不放,怕不死也要丢了官职,现在告都告了,贾源只要活着一天,为了不被治罪,就不可能改口,毕竟民告官,诬告可是大罪。”

    这话,其实大半都无用,只有其中“贾源只要活着一天”,才是真的要对姚平说的。

    而姚平立刻听了进去,并没有因说话之人其实只是见过一二次的陌生人而心生警惕。

    “还是老爷心软,要是贾源当年就死了多好!”姚平脑海中猛跳出这念头。

    姚平有了这念,先是一怔,接着越想越对:“贾源该死,若不是他,老爷也不会遇到这事,受此大辱!自己受老爷之恩,此时就该为大人老爷才是!”

    “况且,贾源死了,没了原告,老爷就能脱罪!”

    姚平是典型的立场主义者,他根本不觉得黄良平有错,想到这里,这酒可就喝不下去了,直接起身,发现同桌的人惊讶看过来,一拱手:“我还有事,路老弟,你继续喝!”

    说着,也不去管自己之前说的请客,直接就朝外面奔去。

    姚平在腰间就挂着短刀,才出了酒肆,看着外面的雨,姚平摸了一下短刀刀柄,冷笑一声,朝衙门奔去。

    “要不要过去看看?”酒肆里,望着姚平奔出去,野道人低声问着收了伞进来的苏子籍。

    苏子籍很是感慨,刚才他注目许久,发觉姚平的确没有半点羞愧,相反对贾源充满了仇恨。

    这就是所谓的小孩才讲对错,大人只讲立场?

    就算是从这种下三等人中,也能学到真金白银啊,有此觉悟,前途必会广大,苏子籍心中想着,举杯慢慢喝了一杯酒:“不必,且等消息就是。”

    这种热闹,没有必要去凑。

    知府府衙

    大门口,一群官员簇拥两位出来。

    这些官员有同知、州判、府知事,还有一位正巧在府内的县令,个个都默不出声,表情精彩。

    身着三品官服的钦差罗裴,正一脸歉意对着黄良平说:“黄老兄,本官也不是故意为难你,规矩如此……黄老兄可不要记恨哟。”

    既黄良平答应闭门待勘,并且喊来了府衙的各个官员作了短暂的交接,大势已定,罗裴就恢复了和蔼的态度,笑容可掬。

    黄良平停下脚步,目视着罗裴,他并不领这个情,按照官场规矩,越是高官,越是明天杀你的头,今天仍嘘寒问暖(当然此举只对体制内人),只是微微冷笑,大义凛然:“这是钦差大人爱我。”

    “事情越查的分明,对下官越是有利,真金不怕火炼么,有钦差大人此举,那些说下官坏话的谣言,也就不捅自破了。”

    “黄老兄这话说的铿镪有力,我实是佩服!”罗裴打着哈哈。

    二人对视,都在心中冷笑。

    往下走,因外面仍下着雨,各自随从打起了伞,黄良平现在虽现在被停职待勘,但并不是在押犯人,虽被要求暂时不能离府,只能住在府衙后院,随从却不会被隔离,起码现在不会。

    趁着钦差罗裴往下走,众人目光被伞遮挡了,黄良平低首,对撑伞的一人冷冷说着:“你这就派人去,把南屯坝给我扒了。”

    南屯坝,是位于溪山县南,就在距离双华府府城一百多公里的地方。

    这地方地处双华府与别府的交接处,只有短短的一段,但在这等水患下扒了,后果可就不至影响一县了。

    这人听了,顿时面露惊慌之色,这等事怎能去做?

    扒了这南屯坝,可要出了大事啊!

    “这、大人……”

    “让你去做,你就去做!”黄良平低着嗓音,面带狞笑:“这坝不过是县坝,扒了损失也不大,但罗裴是治河的钦差,却干预民事刑事,要是没有出事,还含糊的过去。”

    “要是河道出了事,省城几位大人就能立刻弹劾,让这人吃不了兜着走,你速去办,不得有误!”

    县坝出了事,就算追根溯源,主要也是追究当地县令责任,他是知府,又被钦差停了职,被治罪也不会多严重。

    倒是罗裴,刚到这里,就先越线撸了自己,又让自己治下河道出了问题,这罪就不仅仅是治河不当的罪了。

    这人听了,终于明白自家大人的意思,立刻点头。

    黄良平说完就不再开口,而是让人举伞,走向已准备上牛车的钦差。

    钦差之前一直留在双华府,现在自己这个知府被撸了,倒要去别处巡查,这越发让黄良平心中发狠,觉得这是故意针对自己。

    “黄老兄,不必再送了,且回去吧。”因之前就交代了,让黄良平暂住府衙,其实算是软禁在这里,所以,罗裴此刻倒心情轻松了许多,还有心情劝对方留步。

    不远处的百姓,朝着这边看着,窃窃私语,贾源作原告,此刻跟在钦差罗裴的身后散出,表情冷淡地看着黄良平,黄良平似有所觉,与之目光对视。

    表兄弟二人的目光里,都带着恨意和杀意。

    “可恶,早知道就把这祸根铲除了。”黄良平暗恨贾源竟然敢毁自己前途,发誓要杀之。

    并且,由于不知道贾源大体上是现在才知道,以为这二十年来,贾源早就知道,却深藏不露,又是佩服,又是忌惮。

    “必须杀了,至于风水之地,余先生总有办法,不过,前天起,余先生就不在府内,这是巧合?”黄良平想到这里,微微一悸,却不知,贾源虽目视着黄良平,其实衣服下的肌肉绷着。

    “各位请留步。”下着雨,送的有许多官,就连罗裴也不会让他们久送,这是给他们起码的体面,因此上了牛车,只是挥了挥手。

    这时,有人淋着雨,低头往这走来。

    因为周围有不少人,特别是钦差已经上了牛车,又隔了一段,衙役和亲兵,都没有注意到此人异样。

    只是突然之间,在众目睽睽下,这人抽出一把短刀,朝靠近着边缘圈的贾源冲去,口中高喊:“你敢诬告老爷,去死吧!”

    这事太过突然,众人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早已有准备的贾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脸上却带着惊恐,忙挣扎着往旁一扑,这一让,躲过了致命的一刀。

    饶是这样,胳膊上依旧被刀扎下,鲜血噗溅出来,染红了众人的眼。

    “有刺客!”

    “快,快保护钦差大人!”

    “别跑!抓住他!”

    随一刀扎实了,鲜血溅落,所有人先惊呆了,随之又反应过来,钦差亲兵,第一时间拔刀,却不是冲上去擒拿刺客,而是第一时间围成圈,保护着钦差的安全。

    这是对的,朝廷就是这样要求,而且要是钦差被杀,周围的亲兵是不问情况,一概处死。

    而衙役却立刻扑了上去。

    众官以及不远处旁观的百姓,这时都惊呆了,现场除抓捕刺客的声音,简直静得可怕。

    这可当着钦差,当着这些人的面,众目睽睽下杀人灭口啊!

    何等猖狂!

    何等嚣张!

    黄良平同样目瞪口呆,原本还能保持着平静的脸上,已绷不住表情,眼睛瞪大:“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钦差罗裴的怒气已骤然爆发,见黄良平还这么一副无辜,简直怒发冲冠,指着黄良平怒喝:“黄良平,你竟敢指使人杀害苦主?!”

    这句话,就是一桶凉水从头浇下,让黄良平打了个寒颤。

    他立刻清醒过来,连声否认:“不是我,不是我!钦差大人明察!我一身清白,又一直在您跟前,怎么可能派人杀他!”

    “大人,刺客已被我们抓住了!”这时,钦差的一个随官上前禀报,只见着奋不顾身的衙役扑上去,其中不泛高手,姚平虽连连抵抗,但很快被打落了短刀,数个铁尺已经砸下,发出惨叫,却是腿被打折了。

    “让人去看看,他是不是黄良平的人。”罗裴瞟了黄良平一眼,其实冷静下来,他也不觉得黄良平这样愚蠢,不过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当下就冷冷的命令。

    立刻就有人带着几个衙役,前去认人。

    这几个衙役都是知府黄良平跟前办差,虽不算是心腹,可也经常与知府府邸的下人来往,与知府身边的人都认识,此刻虽不情愿,但钦差发话了,只能被迫着走过去认人。

    这走近了一看,被几个人按在地上,还在试图挣扎着的青年,不是黄府的下人姚平,又是谁?

    “认识他吗?”随官见几个衙役都脸色一变,立刻问着,并且补上一句:“这可是意图刺杀钦差的人,你们休得欺瞒!”

    别说不是亲信,就是亲信,这时也不敢说慌,毕竟一问就知,几个衙役自觉得担当不起,哭丧着脸。

    “认、认识!”

    “说!是哪个?可是衙门里的人?”

    这种时候,想不说实话也不成了,立刻就有衙役压低声音回答:“他是知府大人府里的下人姚平,之前是管事,后来又被撸了,据我们所知,在府里已是三年了。”

    事实上,姚平跟着黄良平的时间远不止三年,但在人前出现,的确已有三年了。

    随官听了,也不由头皮发麻,这可是本朝开国来从没有的事,只得回来如实禀报罗裴。

    “这么说,他的确是黄府的下人,跟着黄良平已经三年了?”罗裴听了,脸色立刻变得阴沉,目视着黄良平,冷笑:“黄大人,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这话,可带着十足嘲讽。

    不等黄良平解释,他就严声说着:“来人,再取我的王命旗牌来!”

    随官立刻将王命旗牌捧到罗裴的面前,罗裴双手接过,冲着黄良平说:“我现以王命旗牌,代圣意,革去知府黄良平官衔,押入府衙候审!”

    别看同样是用着王命旗牌让黄良平没有职权,上一次只是停职,黄良平的自由度还是有,就算是软禁,也要好言好语,不像现在,是直接革去了官衔,半点面子都不给,黄良平更被当成要犯,押入了府衙。

    态度上可以说,已不再是对着同僚。

    而跟上一次被停职时挣扎不同,这一次黄良平阴沉着脸,站着一动不动,甚至不曾反驳,眼见着遇到大事的亲兵冲上去,就是一扫,打掉了乌纱帽,接着就两人抓住胳膊,直接押着往府衙里去了。

    “贾源,你且跟本官回去,就住在本官住处,免得再被人刺杀。”罗裴命令的说着,见贾源连连道谢,又受了伤,特意让人将牛车腾出一辆给贾源坐着,一起离开了此地。

    罗裴乘坐着的是一辆牛车。

    两头健壮的牛拉着,速度比马车慢一些,却更稳,也更安全。

    不仅是郑朝,就算是前朝时,其实世家也喜欢乘坐牛车,而不是马车。

    牛车代表着的是身份。

    牛车左右,前后左右都有人护卫着,远处的人群这时都散了,没人敢跟着钦差的队伍继续走。

    此时,就算外面有人,也是一条船上的人,因此罗裴坐在牛车上,已是恢复了神色,不再是面带怒容,反而沉思着。

    牛车车厢内颇大,铺着厚垫,罗裴的对面还坐着一人,正是刘湛,刘湛的表情同样带着几分古怪,正要说话,罗裴先开口了。

    “你想说,这事有蹊跷,对不对?”

    “是。”刘湛捋着胡须,沉吟:“此事可不像是黄良平所为。”

    当然不会是黄良平作为,罗裴心想,黄良平的官档,是反复看过。

    二榜进士,入过翰林,但似乎卷入了太子案,给外放到当知县,仕游沉浮数次,后来投靠了齐王,当上了知府,并且有升至省部的可能。

    这人虽阴狠,手段狠辣,但同样也是有才能,有本事的事,这等做了不但毫无好处,还立刻闯了大祸的事,黄良平怎么可能指使人去做?

    想起刚才黄良平震惊的表情,以及一字不说就服罪的态度,看来,黄良平是被人给耍了。

    想到贾源呈递到自己手里状子,罗裴越发觉得,这事背后,或有着更深的手笔了。

    “是谁,是谁在出手,如此狠毒,这是要致黄良平于死地。”



    大郑开国到现在,已经三十年了,各个派系已经形成。

    势力最大的当然是蜀、齐两派,但这是靠着皇子的天然优势,要是论底涵,还未必是第一第二。

    “是谁出手了?”

    细想刚才按下的姚平的面孔,似乎真的是一片忠心,更是不寒而栗,黑手明确是知道,黄良平不可能犯大错,所以根本不在他身上下功夫,而利用府里的人作死。

    府里的人作死了,你主人难道没有指使?

    这手段真是可怖。

    不过,现在自己最要紧的还是治水,目前与自己有利,追究了怕不合适,等回头再细细挖根。

    不挖出来,不放心啊!

    罗裴慢悠悠开口:“就算是有蹊跷,却正合我之意。我之意,就是迅速把这案子给挖深挖实,做成铁案。”

    “原本还有些难办,有了刺客的事,倒是有了大把柄递到了我的手里,这可是现成的证据啊。”

    黄良平若问心无愧,何必派刺客刺杀苦主?

    这刺客可跟着黄良平至少三年,甚至渊源更深的人,若说被人收买了,也要找出收买之人是谁吧?

    找不出,没有证据证明被人收买,这就是铁证。

    算证实了之前贾源状告的事。

    捋着胡须,罗裴觉得这次的事,虽心里很不自在,甚至满是忌惮,不过单论事情本身,还算是顺心顺意。

    “顺心顺意好啊,把差事办下来,才是第一要事。”罗裴还是很清醒,自己是治河钦差,治水才是本份,别的都是末节。

    “……”刘湛看了罗裴一眼,虽心中所想与罗裴不同,但二人本就没那样熟,看罗裴的意思,也并不打算听劝,便将话咽了回去,只沉默不语。

    府衙·小院

    话说押入府衙一处小院的黄良平,虽革了乌纱帽,软禁在此处,连院门都不能出去,但住的地方很不错。

    正房三间,正厅还摆放着棋盘,与卧房相对是一间书房,布置得清雅,架上满满的书籍,窗对面是院子,还有几颗青竹。

    此刻黄良平已经镇静下来,就坐在书房的桌前翻阅着书,只是手微微颤抖,才暴露了主人的心情。

    一阵秋吹树叶,本来没有多少叶子沙沙作响落下,他又翻了一页,终于有人进来了。

    “大人!”进来的人是班头。

    “怎么样了?消息可送出去了?”黄良平头也不抬的问。

    这个班头虽尚算亲信,却并不如可以委派去扒县坝的心腹那样被信任。

    但现在,自己被革了乌纱帽,被软禁于此,外面的人轻易进不来,只能用一用府衙里的人了。

    想到这里,黄良平越发觉得自己最近走背运。

    自钦差罗裴来了,自己这个知府,过的日子竟然比县令还憋屈,可就算是躲着、敬着,还不是被给革了乌纱帽,关在这里?

    既然罗裴不按着规矩做事,就休怪自己心狠了。

    垂下眸子,听着班头禀报道:“大人,请放心,小人已联系上了总督大人的人,那里回了消息,说总督大人必会干涉。”

    “好。”黄良平这才放下书,看着承诺:“等我出去后,必不会忘记你。”

    班头大喜。

    虽自己这样的人,当了班头,在很多人看来,就已到了顶峰了,但有野心的自己,却也想当个官,过一把官瘾,而不是一辈子只是一个小吏。

    黄大人可是五品知府,未来更可能高升,在落难时帮了一把,成了亲信,未来自己是否能当个巡检之类的小官?

    自己要求不高,九品官身就可以!

    班头的暗喜,被黄良平看在眼里,因此更放心一些。

    不怕有所求,这种时候越是有所求,才越能为自己所用。

    “对了。”黄良平淡淡说,仿佛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那个姚平,竟然胆敢行刺杀之事,你且找个机会,将他暴毙。”

    “这……”班头犹豫了一下。

    “怎么?”黄良平看了一眼。

    班头一咬牙:“请大人放心,小人一定想办法办成此事!”

    黄良平这才满意,因现在是被押嫌犯,班头也不能久待,见着大人无话,就赶紧退出去了。

    望着班头匆匆离开的背影,重新坐下黄良平再次想到了一个人。

    “说起来,余先生这几日没在府里,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要是余先生在府里,哪还用得上这些人?”

    想到余先生在这节骨眼上没有出现,黄良平就忍不住有些心慌。

    齐王和妖族勾结,这是最高层的秘密,最多有风声到省部,黄良平还不知道这余先生是妖怪。

    只是这些年,遇到风风雨雨不少,许多还是很难过去的门槛,都给余先生解决了,现在却突然之间消失,无论是不是凑巧,都给黄良平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要是余先生落在了罗裴手里,到时可真麻烦了。”黄良平脸色阴沉,并不知道在余先生,已成了苏子籍的手下冤魂。

    “黄良平是必栽无疑了,要是没有死,也会失了官身,到时处置就更简单了。”此时牛车一顿,停住了,濛濛冬雨中,苏子籍笑的对野道人:“你这些天办的不错,辛苦了,先回去吧,休息一下。”

    苏子籍说着,就下了车,打发车夫转向,就见叶不悔欢天喜地的迎了出来,立刻说:“回来了?可淋着雨?刚刚我收到了杜先生的书信,说是要过来拜访一二。”

    “杜先生要来?”苏子籍微微惊讶。

    这时这里可是不太平,杜成林敢过来,胆子不小。

    才想着,脚上一沉,低头一看,就见伤势养得差不多了的小狐狸,正趴在自己一只脚上,冲着自己叫。

    苏子籍一弯腰,将小狐狸抱起来。

    “哟,沉了!”颠了一下,苏子籍忍不住惊讶。

    这一句,顿时就惹得它不高兴了,小狐狸挣扎从苏子籍怀里跳下去,径直跑到了叶不悔的跟前,轻声叫着,还时不时看向苏子籍,用爪子指着,这是在向叶不悔告状。

    “哼,就知道欺负小白!”叶不悔顿时瞪了苏子籍一眼,抱起小狐狸就去了别处。

    只留下苏子籍无奈摸了摸鼻,他怎么觉得,自叶不悔跟小狐狸关系越来越好后,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就越来越往后排了?



    半夜,窗外传来几声猫叫。

    苏子籍一下子醒了,话说他没有那样矫情,都是拜过堂的夫妻,虽因叶不悔太年轻没有圆房,但还是睡一起。

    他醒来,见少许动静只使叶不悔翻个身,慢慢从榻上下来,穿上鞋,放轻脚步走出去。

    院内依旧下着雨,静悄悄没有一个人。

    他望了一会,转身欲回去,毛茸茸的小狐狸从黑暗处走出来,在这雨夜里显得有些绿莹莹的妖异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在审视。

    “去睡吧。”冲着小狐狸轻声说一句,苏子籍就回了卧房,重新躺下。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清晨。

    因这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许久都不见太阳,苏子籍也习惯了醒来时外面还略昏暗的环境。

    但时辰已不早了,再次起身穿鞋,又换了衣裳,正要出去,叶不悔也迷迷糊糊醒来,揉着眼睛问:“这样早,在外面吃早点?”

    “对,你起来后自己吃就好,我今天可能晚些回来。”说完,苏子籍就出去。

    叶不悔在苏子籍走出后,才换下了迷糊的模样,仰着小脸沉思,露出了一丝担忧。

    她是苏子籍的枕边人,又冰雪聪明,怎会感觉不到最近苏子籍正在筹划着什么大事?

    但既苏子籍没打算跟她说,就必是因她帮不上什么忙,既是这样,她只好装傻,将家里的事摆弄好,好让苏子籍回来,不至于再为琐碎的事烦心。

    都说悔教夫婿觅封侯,男人有了本事,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叶不悔却觉得,苏子籍一定不同。

    “……唧!”眼前的少女正以一个慵懒的姿态坐起,小狐狸伸了伸爪。

    “啊,不许的,不许上榻睡。”叶不悔见着它伸爪,摇头:“就算爪子干净也不可以。”

    这小狐狸唯一的不好,就是总想偷偷上榻睡,叶不悔奋力推着它的狐头,把它赶了下去:“去你的狐窝去。”

    小狐狸小脑袋微微一偏,表示抗议。

    叶不悔抓着小狐狸的小脑袋,起身下榻:“你的狐窝都铺了几层了,还想摸上榻,讨厌。”

    说着她抱着小狐狸,扔了上去,严肃的点点它:“你不许不听话,听见了没有?”

    小狐狸侧着身子摔到柔软的狐窝上,侧身一眨不眨的望着。

    “……唧唧”

    在它的目光中,虽一直下着雨,房间里相对昏暗,但少女肌肤胜雪,发出暗暗的白光。

    小狐狸有点懵,她没有发觉,自己在这段时间的变化么?

    并不知道自己努力掩藏的事,早就被不悔猜到一些,苏子籍出了住处,撑着伞又走了一段路,就来到与野道人经常约着见面的早点铺子。

    这里是临街开的一家小馆子,祖孙三代开了几十年,虽比不上老字号,但那些铺子很多都在战火中被毁,反是这小馆子,当年随人逃难过来在此扎了根,郑朝创建了多少年,馆子大概也就开了多少年。

    年轻的第三代老板,正跟着头发花白的父亲做事,还有几个妇人在忙碌,估计也是一家人。

    因着没用着外人,这小馆子前后院也都是自家房子,本钱少,卖的吃食就物美价廉。

    苏子籍最近很喜欢清晨在这里喝一碗微辣的面汤,再来一屉包子,每一样都是滚烫的,吃喝入肚,身体暖洋洋,在这阴冷的雨季里,感觉会舒服很多。

    到了时,野道人也到了,苏子籍走过去,都不用开口,店家做的面汤跟包子就都端了上来。

    二人边吃边聊。

    “昨夜你又传了暗号,可是黄府有变?”苏子籍喝了一口面汤,感受着热意从喉咙滑下,才慢悠悠地问着。

    “本来郝兄弟要帮着我打听一二,结果昨晚约的黄府之人的酒局,却一个人都没来,郝兄弟立刻就意识到有变,怕被牵连,连夜带着人换了地方。”

    “我托他打听消息,花费了一些银两,他觉得没替我办好事,心里愧疚,就夜里让人联系了我,让我不要再往黄府去。”

    “说是黄府可能被人控制了,走近了都有人暗里打量。”

    “看来与我们估计的情况差不多。”苏子籍似早就料到了这事,并不意外。

    “贾源你依旧让人盯着。”

    “是。”野道人应了,又犹豫着说:“公子,还有一事。”

    他声音压低了几分:“您让我调查的有异常的人或地方,丐帮兄弟帮了忙,他们对双华府比较熟,还真知道几个地方有着诡异,位于溪山县跟柏山县的几处河流湖泊都有着水妖传说,轻易都不敢过去,人畜经过都会失踪。”

    “但最近,这些地方有些不一样了,具体是怎么不一样法,他们不曾说,我觉得,许是那几处地方原本主人,都去了别处。”

    溪山县跟柏山县么?

    苏子籍动作微顿,吩咐:“这事以后就不必让他们查探,最近估计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让他们撤了,各找了地方先躲着,免得殃及。”

    至于会发生什么事,苏子籍猜测,或是跟治水有关。

    但这可能就涉及到妖族的动作,以及朝廷派系之间纷争,丐帮这样的小股地头蛇,卷进去会死得悄无声息。

    就算有阴谋,挡住一个,也挡不住下一个,妖族只要不停手,天只要一直下着雨,各处堤坝又能挡住几时?

    想到跟着钦差罗裴的道人,苏子籍很早就有着困惑:“这些道人是真有本事,为何不做法止雨?”

    又一想:“或妖族一旦集合,数量颇多,只凭有限的道人并不能与之抗衡。”

    “妖族觉醒艰难,可一旦修成,活的岁月就长,擅长的法术施展几乎就是本能,人类如何能比?”

    原本还想郑朝建立,对妖族多有压制,甚至很多神祠都暗示不再供奉,朝廷也在培养着人才,会不会对妖族有致命打击。

    现在这一看,光是水妖的残余势力,就能掀起这样灾难,鼎盛时,妖皇还在时,妖族的力量又该何等让人惊骇恐惧?

    也难怪王朝更替后,朝廷对妖族态度很是微妙。

    “妖族,这样兴风作浪,难道没有天意或罪孽这种因素压制?”

    “不对,上次的鱼妖,说过有万妖之劫,应该就是其中一种压制了。”

    “真的猜不透啊!”苏子籍蹙眉。



    苏子籍才沉思,突然之间,有个乞丐匆忙过来,对着野道人说了几句,野道人这样沉着的人,也立刻变了色:“什么,南屯坝崩了口,洪水泄了数乡?”

    “怎么就崩了口?”

    “不清楚,是半夜决的口。”乞丐回了一句,匆忙走了。

    苏子籍脸色很难看,撑了撑桌才站了起来,黄良平才革职审查,南屯坝就崩了口,这也太巧合了吧?

    两人对视的一眼,苏子籍又嘿嘿冷笑的缓缓坐下,说着:“要是我猜的不错,这黄良平端是杀伐果断,是个枭雄,唯一问题,就是没有人味。”

    南屯坝崩了口,洪水泄了数乡,少说也得死个几百人,为了脱罪就这样干,真真是祸国殃民,实是可杀!

    “现在就看钦差大人,想没有想到这条,以及怎么样应对了。”野道人幽幽的说着。

    罗裴是治河钦差,现在河坝崩了口,就是大大的失职。

    有着这引子,反噬立刻将至!

    罗裴此时,的确急头烂额,他是半夜叫醒,到现在都没有睡。

    “南屯坝决溃一处,三个乡淹得一塌糊涂,死的人还没有办法统计!”罗裴盯着几个人:“万岁命我检视河防,现在却出了事,我受处分挂落还是小事,关键是怎么对朝廷和万民交待,你们有什么法子,只管说。”

    他本就瘦,现在更老了几岁的样子,靠在椅背上一口口喝着浓酽的茶来提神。

    眼前的人并不多,出了事,同知、州判、府知事、县令都消失不见,只有跟随的八品随官邱昌、道士刘湛、还有郑应慈。

    众人并不说话,只是沉吟,罗裴略失望的扫了一眼,指着郑应慈:“你是本地人,你说说看。”

    郑应慈被点了名,也并不抢答,许久,才说:“钦差大人,现在第一要事,就是迅速把南屯坝给封口,用满装着泥的草袋加固,只要封了口,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事钦差大人已经吩咐我去办理了。”邱昌红着眼,满是血丝:“我已经严令督促了任务,动员了三千民工,要是谁敢在这节骨眼上敷衍了事,我请大人用王命旗牌斩了他。”

    又对着罗裴说着:“大人,南屯坝出了事,可见诸坝都不可靠了,现在就必须立刻独裁省里的藩库,拨给治水用银。”

    “至于责任,您把情形向皇上奏明,此省年年都有决溃的情况,您初来乍到,遇到这个烂摊子,皇上断不会就此怪罪。”

    刘湛这时才冷笑一声:“你说得轻松,南屯坝的确是小事,不过是县坝,集二三千民工,抢修也不是很难。”

    “但这事很敏感,大人得罪了不少人,有这一处决溃,府省就会一窝蜂上章弹劾。”

    “齐王更不会放过这机会。”

    “是,皇上不可能因这事,就问罪大人,但不止南屯坝一件呢,要是省里出个二三次,五六次决口,弹劾会和雨一样落下。”

    “皇上的耐心,可不是无限。”

    罗裴一凛,他是听出滋味来了,起身渡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嘶哑的问:“你是说,南屯坝决溃,不是天然?”

    “可能是天然,也可能是人祸,不管是什么,你我都很难防备对不对?”刘湛不由深感棘手。

    罗裴身体微微颤抖,这才感到,自己可能是莽浪了,一开始就罢免了一个知府,坏可规矩,现在出了这事,周围府县竟然没有人敢靠拢。

    要是有人暗里使坏,今天坏个堤,明天决个口,不需要五六次,二三次,皇上雷霆之怒,就可能降临。

    就算皇上忍了,可要是府县不合作,差事拖延长久,越拖越是祸根深重,还不如现在罢官!

    就这小小一下,使自己立刻陷入了不测之境,罗裴沉思良久,咬着牙就要说话,郑应慈就突然之间说:“这我不信!”

    这话声音有点响亮,惊的各人眼皮一跳。

    “扒堤祸及一县一府,一旦发觉,不仅仅杀全家,还要诛九族,学生实在不敢信,省府的官,有几个敢这样跳?”

    “建堤难,扒堤也难,这不是几个人能办,必须是一群人。”郑应慈说到这里,抬高了声音:“这次就算是人为,不过是趁着没有防备,才得以侥幸成功,一旦派人巡查,靠什么挖?”

    “依学生看,府省分化起来也不难,大人治水,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干,按段分配给各府各省的官员就是。”

    “为了自己身家性命,这些官员,安能不用心?”

    郑应慈说的铿镪有力,罗裴顿时从魔障里醒过来,失笑:“对对,我竟然慌了阵脚,忘记了这点。”

    “立刻去查,扒堤的人是谁。”

    说着,罗裴转了转身,脸色阴沉:“可是,就算没有扒堤的事,水堤也未必保险,最近几年,省内几乎年年都有决溃,去年眙海府破堤,水深半丈,连淹带饿,死了二千余人,知府罢官,发配军前效力。”

    “要是不能使府县尽心尽力治水,怕这结果就是我的下场!”

    这本是刘湛想说的话,现在只得问着:“那大人,有何计可扭转?”

    “无非就是赌上一条命,集力行雷霆一击罢了。”罗裴微微冷笑,看着刘湛:“我还是这话,擒贼先擒王,蟠龙湖龙宫既已重启,真人就与之联系,让龙宫节制水妖,使它们不得放肆。”

    “没了水妖,任凭谁敢跳出来,本官都不会含糊。”说着,罗裴逼视着刘湛,,面对钦差的威压,刘湛不由一叹。

    上了朝廷的船,想下来,就极不容易了,只得说:“可是与龙宫联系,怕是不容易。”

    “我知道不容易,可不是还有黄良平么?”罗裴淡淡说着:“此人是本府知府,又与妖族勾结,正好血祭。”

    “到时,龙宫不得不接受,真人就可与之交谈了。”

    “血祭?前朝是有过杀贪官以谢龙宫的例子,可是不请旨,杀一五品知府……”别人还罢了,八品随官邱昌顿时惊的站起来:“大人,你千万要三思啊,要三思啊!”

    “邱昌,你也是翰林出身,这次是第一次随本官巡查,我且问你,现在这情况,还有别的选择么?”

    罗裴格格一笑,就厉声喝着:“你休得劝谏,我意已决——黄良平对抗调查,不仅仅派人刺杀,还使人掘了河堤,实是丧心病狂,我为了朝廷和天下计,将其就地正法,以平民怨!”

    这是不管黄良平有没有干,都把黑锅扣到他头上了,在场数人反松了口气,不管是不是真的,至少法理上说的过去了。



    午后·知府府衙

    黄良平在这里睡了一夜,因噩梦连连,醒来有些精神不济。

    送进来的饭食清淡,对百姓来说算是不错,可黄良平是享受多年富贵的人,食之无味,只勉强吃了一些,就不再碰了。

    等衙役将东西收走了,就在书房里随意翻阅着书,看上去还沉稳,心里已是有些急了。

    “前日就说已联络到了总督大人,今天总督大人还没派人来救我?”

    “南屯坝应该已被连夜扒了吧?这雨一直下着,应该也快出事了。”

    “哼,罗裴敢这样对我,等我出去,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三品又怎么样,这些年倒台的三品已经有十几个了。”

    正胡思乱想着,班头就进来了,这时周围静悄悄,黄良平头也不回,漫不经心的望着天空说:“噢,事情办完了?”

    “大人,办完了,昨天夜里就毙了姚平,小人就说囚犯互殴导致,已经报了上去了。”班头说到了这里,想到了姚平死不瞑目的表情,以及最后的话:“老爷,老爷,你好……”

    不由打了个寒战,声音不禁变得有点低哑了。

    黄良平这时身在不测,非常敏感,立刻叹了口气:“哎,姚平这人其实是好的,可惜的是,却不聪明,办了大坏事。”

    “他也不想想,就算是要给老爷我杀了贾源,也是能公然杀的么?”

    “杀也罢了,还当着钦差的面,要是钦差说他不仅仅是杀贾源,还要行刺,那怎么办?让全府上下都陪葬么?”

    “这个蠢货该死!”黄良平说到这里,不由红了脸,声音也略大了点,按捺了怒气,才又说:“不过总算是主仆一场,我出一百两银子,给他厚葬下,你给我经办下。”

    “给我办事的,我都不会辜负。”

    班头忙答:“是!”

    “省里,还没有消息么?”黄良平这才看了一眼,问着,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了。

    班头才想回答,外面突传来杂乱脚步,听声音,来了不止一个人,黄良平一凛,面现警惕。

    这情况,可不像是救兵啊。

    “嗯,钦差三令五申,发下宪命,不许内外通息!”门口进来的是邱昌,这个本来一派温和的青年文官,挂着一丝狞笑:“竟然还有人以身试法,敢勾结犯官——你知罪么?”

    班头此时已面如土色,捣蒜价叩头:“小人实在不懂事,还请大人恕罪。”

    “恕罪?我恕你的罪,谁来恕我的罪——来人,拖下去,用大棍打!”邱昌是跟着钦差的官,钦差垮了,他也得重重摔个跟头,这时当然毫不容情。

    几个亲兵一拥而上,老鹰抓鸡一样提起班头就往下疾走,班头不敢呼救,突然之间想起了姚平满口黑血的样子。

    “打!”亲兵早有吩咐,重重的打下去,话说不打死人,五十板都打不死,但是要打死人,对着要害重重打,就算是铁人也撑不住。

    班头大声求饶,口中却塞了东西,有点含糊,听得人人毛骨悚然,黄良平硬撑着胆气:“邱大人,这过于卤浪了吧?”

    “卤浪?”邱昌用阴郁的目光看着黄良平,出本心来说,他是不愿意坏了规矩,可钦差说的也有道理,黄良平经营双华府许久,内外都有他的人,想坏事实在太容易了。

    想着刚才汇报的消息,邱昌心一横:“黄良平,你现在已革了职,休得放肆,我且问你,可是你指使班头,杀人灭口,消灭证据?”

    黄良平闭口不语。

    “不说,本官自然有办法让你说,来人呐,让黄大人清醒清醒……”邱昌狞笑着。

    “是!”四个如狼似虎的亲兵直直扑了上去。

    “啊,你们干什么,我是二榜进士,就算革了职,还是官身!”黄良平见了,立刻大喊起来,亲兵稍一停。

    “还不快上!”邱昌冷笑着一挥手,四个人就不再迟疑,扑上来将黄良平按倒在地。

    冰凉地上,黄良平四肢被人死死按住,眼瞅为首的人,将一块又厚又宽大的毛巾直接捂了上来,想挣扎,根本无济于事。

    带着一点灰尘味的毛巾,将脸盖了个严严实实。

    哗!

    带着腥味的水就被人兜头浇在脸上。

    毛巾被人死死捂着,渗透了水的毛巾,让黄良平想要吸一口气都会直接呛住,可偏偏咳又咳不出来,猛呼吸着,吸进去的也是水,耳朵开始有着鸣叫,胸口、喉咙都烧得被人捅进了热炭。

    这比被人按到水桶里还要难受!

    黄良平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一桶又一桶水往头上脸上浇,痛苦得想要大喊大叫不能感受,使得全身痉挛,双手和双脚乱划乱蹬。

    有一刻,黄良平甚至觉得,自己死了。

    大脑一片空白,就要断气了时,被糊在脸上湿毛巾被人一下子掀开,鲜甜的空气争先恐后涌进鼻孔,他还嫌太慢,张大嘴贪婪呼吸着。

    等终于缓过这口气,心中的怒火,简直能将理智烧断。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黄良平真正愤怒的大喝,他就算被钦差撸了官职,但一日皇上不下旨意,就始终还是五品官身!

    再退一万步,他还是个二榜进士,身上有功名,他们怎敢对自己用刑?

    虽说用着毛巾,但这与“贴加官”有什么区别?

    对自己严刑逼供,这是挑战整个士林,挑战整个官僚阶级。

    自郑朝建立,前朝这种酷刑早就已不再使用,没想到罗裴平时温雅,当了钦差,手段竟然这样狠辣!

    “只要我能出去,单是这项,就能让此贼万夫所指。”

    黄良平恨恨的想着,就在这时,外面突一声闷哼,班头似乎发出了最后一声惨叫,就听着有人报告:“大人,班头已经被打死了,二十七棍!”

    “黄大人,你说,你这是何苦?”这时邱昌又阴笑的过来:“有个消息告诉你,你的二十余个家丁已全部被逮,你不说,可有的是人说,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你是当久了官,应该知道这道理,不如,就供了吧。”

    “呸!”黄良平双臂被人给抓着,挣脱不得,瞪着眼睛,朝邱昌狠狠啐了一口。

    再多一个字,都不再说了。

    “冥顽不灵。”邱昌抬起首,冷冷说着:“用刑!”

    到了这步,就算是钦差,也没有后路了。



    一挥手,又一轮水刑。

    这些刑罚,前朝时用来对付官员,事后身上不会有伤,可论起痛苦,就算是硬汉都不得不屈服。

    黄良平的确是个狠角色,一直拖了小半个时辰。

    屋内弥漫着一股腥臭,地上瘫着的人裤子已屎黄,湿了一片,大小便失禁不说,将脸上东西撕下来时,眼睛、鼻孔以及嘴巴都有血流出。

    “……我招……了……”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就得死,黄良平屈服了,虚弱开了口。

    “让他画押!”邱昌仅仅是监刑,背上已被冷汗湿透,大郑翰林,其实不是读书,而是各个衙门都会流转一次,他看过有关介绍。

    说书里才有人能熬过酷刑,真实是一人也无(注1),黄良平能熬小半个小时,实是一等一的铁汉。

    这种敌人,一旦出去,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

    黄良平苦笑下,连看也不看供纸,就在上面画押,心中发狠。

    就算认了供,事关朝廷命官,就得申报到省里、刑部,再奏给万岁,只要其中一个程序,自己就能翻供,并且将这群目无宪纪的贼子打落地府——没有官会认可这种危害整体利益的酷吏。

    等一切完毕,邱昌看着手里的供纸,盯着地上趴着、狼狈不堪的男人,想说话,又觉得无话可说,长叹一声,拔腿转身离去。

    钦差罗裴,其实离的不远,邱昌奉上了供纸,罗裴没有露出喜色,只是沉着脸吩咐:“看紧了,不要让他自杀。”

    “但别的,恢复犯官的待遇,不要太苛刻了。”罗裴说着。

    “是,大人!”邱昌想了想,又说:“雨还在下,虽说传来消息,封的口已填住了,但下官现在还得去溪山县一次,看下南屯坝的情况。”

    说完话,邱昌似乎还想说什么,看了看罗裴脸色,什么都没有说,默默一揖退了出去。

    庭院里只剩下罗裴和刘湛二人,踱到了走廊,看着还继续下的小雨,久久都没有说话。

    “邱昌怕是从此对我离心了。”罗裴重重吐了一口气,苦笑:“没有人喜欢我这样。”

    “大人,你这样用刑逼杀了黄良平,朝廷会怎么样看?”刘湛露出不赞同的神情:“何必这么着急?左右已被革职软禁,就算被救,也不可能立刻恢复职权左右府内,你这么做,不仅仅坏了规矩,而且你作了初一,齐王作十五,必无人相阻。”

    “你是道人,对朝廷还不很清楚,齐王这次就欲置我于死地,黄良平仅仅是听命行事。”

    “而且黄良平胆大妄为,并且其实是有才干的人,不趁机斩杀,周围郡县都会阳奉阴违,我已下决心,用王命棋牌,将其杀之于蹯龙湖,以打开龙宫,这事种祸不小,稍不对景,就成了我的罪证,但为了朝廷计,我顾不得了。”

    此时天色晦暗,罗裴神色更是郁郁:“去年眙海府决溃,说是淹死了二千余人,其实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圣人委我治水,我说,请陛下放心,断不使一人一畜有冻馁之虞。”

    “别人都以为我奉承,其实这是我心里话,就算世人都说我是酷吏,手段残酷,但为了朝廷万民,为了治水,我也无惧。”

    刘谌沉默片刻,终于弯下了一直挺着的脊梁,重重一躬。

    而在外面,几个衙役备马,邱昌换了衣服:“知会溪山县衙门,别的坝也得全部巡视一遭,有不牢靠的地方,立刻申报。”

    “申报无罪,但隐瞒不报,立刻革职。”

    “是!”

    邱昌不再说话,起身上马,一阵狂奔。

    雨水打下,就算有着蓑衣也禁不住,很快脖子里雨水淌下,湿透了内衣,但邱昌不但不觉得冷,反觉得噼劈啪啪之下,轻松些。

    刚才自己是逼供人,可自己心里反压了块重石,几乎喘不过气来。

    今天是陪审官,安知明天是不是阶下囚?

    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哪知深入其中窒息一样的痛苦?

    其实这里离溪山县并不太远,奔了一个时辰,就挨着南屯坝一片区域,明显可以看见,水已消了,露出了满面的泥泞,无论是牛车马车,走起来,很容易轮子陷进去,反倒不如步行快。

    雨幕中,但见河堤上一盏盏油纸灯笼闪烁,邱昌略心安,赶了上去,就见果然坝已封住了,溪山县县令正在指挥,邱昌没有立刻上去,沿堤举灯逐段细查一遍,并无疏漏,这才露出了笑容,迎向县令:“大人连夜封口合坝,实在辛苦了。”

    “不敢不敢,这是下官的本分。”

    虽县令是七品,邱昌才八品,可这不是一回事,县令是举人出身,这一辈子也就是到顶了,有出格的最多当到知府。

    而眼前这人,是二榜第七名,入了翰林,选成了庶吉士,只要这趟差事完成,回去就是一个正七品,不消十年,自己就得行廷参礼,县令哪敢怠慢?

    夏家旅店

    “公子,我正要去找你。”一处小小的客房,野道人听到有人敲门,节奏是约定的暗号,就知道不是外人,打开门发现来的是苏子籍,忙把人让进来。

    这雨到了下午,下得有些大了。

    苏子籍也是因中午有人拜访,不好出来,现在才趁不悔跟客人下棋正入神的空闲,抽空一趟。

    饶是路途不远,两肩也已湿透了。

    野道人看了:“公子,可要换了衣服,烘烤一下?”

    “不必。”苏子籍说着:“家里还有客,说完事就走。”

    进了屋向椅子上一坐,问:“你找我,可是为了贾源的事?”

    “公子料事如神!”野道人也坐下,先恭维了苏子籍一句,随后才说:“贾源想见我们。”

    “不出所料。”苏子籍暗想。

    贾源想见自己,可未必是出自本意。

    毕竟一开始就说明,自己能帮的事情有限,状告黄良平的事一旦开始,就更是贾源自己的事,不会联系贾源,等案子变成铁案,就更无见面必要了。

    双方本就是合作,苏子籍也并不打算要贾源的感激,自然不会留下姓名跟身份,只让人盯着,偶尔用暗号提示。

    现在贾源的态度突然变了,可能是钦差罗裴想见自己。



    “看来黄良平的事已成铁案,不然钦差不会把注意力转向别处。”苏子籍连连摇首:“你要记住,查看历史,清正爱民之官,往往都是刻薄寡恩之官。”

    “自己都对自己严酷了,何况对别人?这种人为了大义,什么都可以干,最是信不得。”

    “你让人都撤出,一切全部撤出,以后贾源的事,我们完全不介入。”苏子籍毫不迟疑。

    “就怕钦差抓住尾巴不放。”野道人说着。

    “钦差也没有几日清闲了,黄良平的案虽成了铁案,但也使全省的官员兔死狐悲。”

    “不过钦差未必不知道会有这结果,却仍这样干,这其中,自然有夺嫡的原因,但也未尝不是为了百姓。”

    “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能卷入这旋涡。”

    野道人听了,默默不语,突然问:“公子可见过妖?”

    苏子籍目光与他对上,片刻反问:“你可见过?”

    “只听闻过,还真不曾见过。”野道人面色无异色的回答:“不过,妖终归是妖,这天下,终是人族的天下。”

    苏子籍却知这路逢云应该是猜到了自己有着莫测的手段,当初对付余先生,就借了野道人的人手,虽清洗掉许多痕迹,野道人未必猜不到一些事。

    野道人这样说,或是担心自己与妖族有牵扯。

    思及小狐狸,以及水府龙女,苏子籍不敢说,自己没有和妖族牵连,不过,自己身处上位,也不会和齐王一党一样,只为了争权夺利,枉顾百姓死活。

    “虽妖怪害人,但人祸更多,好与坏,不该以种族区别,而该就事论事。”

    “人虽弱小,但不是有内鬼勾结,妖怪也不可能让这水患持续,无法治理。”

    “天下事,无非是一个利字。”

    有一天,能以力降服,以利诱之,妖怪未必不能为人所用。

    反之亦然。

    “受教了。”野道人思索片刻,叹着:“世人都和公子这样想,怕是很多纷争都能避免。”

    “我也不过是随便说说。”苏子籍无奈笑笑:“那些人也未必不知道这些,但身在局中,很多事,就不好说了。”

    就像齐王,真不知道勾结妖族,助自己夺嫡,是饮鸩解渴么?

    可为了争皇位,齐王觉得与妖族虚与委蛇,付出一些代价,并不算什么。

    又这妖族,曾经在前朝吃过大亏,连妖王都陨落,真会信任人类,愿意为人类手中之刃?

    它们就不怕再来一次卸磨杀驴?

    说到底,也不过是两方都有所图,彼此有利益纠葛而已。

    “天快暗了。”苏子籍起身外走,对野道人说:“钦差方面,依旧让人盯着,有什么消息,随时告诉我。”

    野道人将他送到了门口,二人也不客套,就此分别。

    苏子籍举伞回去,深秋初冬时节,穿着的靴子虽好,可在泥泞地里走久了,双腿都能感觉到寒意。

    迎面一阵风吹过,钻进衣襟里,寒风刺骨。

    苏子籍并不缺钱,举人有着太多来钱的渠道,身上穿得厚实暖和,饶是如此,也对这样天气有了厌烦。

    看一眼擦肩而过瑟瑟发抖的行人,就知道这种天气对普通百姓来说,更是苦不堪言,极易生病。

    虽临近冬天,不会和夏日一样容易起瘟疫,但水患一直持续,得病的人也不会少。

    “秋寒,雨患,哪及人祸?”

    “这次钦差和黄良平的斗争,真让我大开眼界,这就是大人们的世界么?”苏子籍不由深深感慨:“看现在情况,是钦差一刀致命,任凭你有千法万法,我以力克之。”

    “钦差的身份实在太有优势了。”

    “只是,黄良平就真的束手待毙了么?他不会不知道,就因为钦差过了线,所以没有合解的余地,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衙门·小院

    “罗裴,你这样气急败坏,难道是南屯坝决了口?”

    “你以为弄死了我,你就能办好差?呵呵,我要你比我更不得好死,比我更先死!”

    入夜,整个人都瘫在榻上的黄良平,恶狠狠咒骂。

    虽恢复了犯官的待遇,衣裳也有人换了,但曾经屎尿奔流的狼狈,让黄良平真的是恨到了骨子里去了。

    经过了这么久,才慢慢从痛苦中恢复过来,但脸色依旧惨白,想要挪动一下身体,都感觉吃力极了。

    白天的刑罚,虽外表看不出伤,可对五脏六腑都有伤害,一想到自己派出去的人,必是已将南屯坝毁了,随着雨继续下,很快就能让水灾爆发,哪怕全身不舒服,黄良平也在骂着,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正低声笑,外面突然响起了说话声。

    这是看守他的人换班了。

    黄良平没在意,自从班头被打死,自己受了刑,以前口口声声为自己做事的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甚至接班也不敢和自己说一句话。

    都是些靠不住的小人,黄良平再次暗骂一句。

    “总督大人啊总督大人,你不来救我,也就怪不得我受不住刑招供了。”

    闭上眼,只觉得喉咙里腥甜,干咳的感觉,让他挪动着,想起身去放在桌上的茶壶。

    那里有残茶,早已凉透了,换往日,看都不会看一眼。

    结果因身上无力,一起来,噗通一声就摔倒在地上。

    外面这时有脚步声传来,黄良平动作一顿,听到朝着书房走来,有些鬼魅,不是正大光明来查看的人,心中突然之间生出了一种狂喜:莫非是救自己的人终于到了?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黄良平抬头,早适应了昏暗光线的他,清晰看到了一个人进来。

    这人身材瘦小,长得并不出奇,两腮无肉,皮肤微黄,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穿着衙役服饰,但黄良平敢肯定,自己衙门里没有这个人!

    “可是黄知府,黄大人?”这人盯着地上的黄良平,低声问着。

    黄良平并没有发现此人望向自己的眸光里带着血光,一听到询问,就立刻意识到了。

    “是我,我是!”黄良平挣扎想再次起来。

    可这人敏锐的鼻子,已闻到了他身上洗不干净的屎臭味,嫌恶一闪而过,脚步微顿,站在距离黄良平几步远。

    “我是总督大人派来。”这人说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总督大人会救我!”黄良平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整个人都焕发出对生的希望。



    “还请兄弟快救我出去,他们对我用了刑,已撕破了脸皮,我再留下,怕是难逃一死!”黄良平其实一直很清醒。

    见黄良平一直这么激动,来人嘴角扯了下,他身上贴着一张符纸,此时符纸丝丝冒烟,这动静也引起了黄良平的注意。

    这是什么东西?!

    黄良平弄不明白,却猜到,对方能潜入进来,或跟此有关。

    这人回首看了看烟,催促:“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也不瞒你了,这次我来,并不是来救你,而是问你一些话。”

    “你的案子已有实证,钦差的决心很大,他现在是钦差,就代表着皇命,总督大人虽想救你,可也没有办法。”

    “现在能为你做的实在有限,有什么事,还请黄大人赶紧交代,总督大人不会不管。”

    说话很婉转,但立刻听明白了,连总督大人都没有办法了么?

    黄良平眼中的光顿时黯淡下来,抱着脑袋不说话。

    自己艰难唯一死,这人也不催促,静静等待着。

    “这样啊。”黄良平呆滞了良久,终于醒过来,一咬牙惨笑了一声:“此事怪不得总督大人。”

    因着书房内纸墨都被收了去,黄良平直接刺一声,撕下内衣下摆,将指头咬破,写了一份血书,眸中凶狠递给这人。

    “我有一支死士,原本只是让他们扒了南屯坝,你拿着血书,去城中文安当铺,那也是我的铺子,他们有人在那里,可以联络,告诉他们,让他们不仅扒了南屯坝,连河坝也给我炸了!”

    “罗裴是治河钦差,出了事,谁也保不住他,齐王必杀他,也算是为我报仇了!”

    黄良平是当久了官,对人性有深刻认识,写完血书,又斟酌了下,说:“这些人都受我的大恩,但是我垮了台,树倒猢狲散,还肯不肯给我卖命,实在是难说。”

    “我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金银田地铺子,里里外外,三十万两总有,我愿奉上十万两给齐王,十万两给总督。”

    “余下十万两,管家跟我多年,是我族人,我有一儿一女,并没有养在家里,都是妾侍所生,被管家安排在别处,这些我妻都不知道,生他们的妾侍也只当他们夭折了。”

    “跟着我卖命的,前前后后有上百人,铺里有名单,三万两分分,每人可得一二百两,算是我对他们最后的交代。”

    “给管家五万两,让他照看我两个孩子,等我死了,求总督大人照看,不要被牵连,更不能让人夺了我孩子最后一点老本。”

    “还有二万两银子,一万给您,一万给炸河坝的人,告诉他们,炸了才有钱拿。”

    至于明里的妻妾,以及亲人,黄良平提都没提,一旦自己成了铁案,他们都会被牵连,谁也逃不了。

    能保全管家,保住两个孩子,黄良平就不算是断了血脉,他早早让管家为他在别处养孩子,就是防备会有这一天。

    毕竟自己灭别人满门的事做了不止一次,自然也会担心别人这样干。

    但管家,就算再忠心耿耿,一旦自己死了,怕也未必能靠的住,所以献金于齐王和总督。

    十万两不少了,齐王和总督都得动容。

    而且黄良平也算是为了齐王死,齐王哪怕是为了人心,也得安抚下,不会让管家有机会变成“恶仆”!

    这些安排滴水不漏,又狠又准,就算是这人听到这话,也忍不住露出惊讶,随后承诺:“你放心,你这些话,我会一字不差地禀报给总督大人。”

    接过黄良平的血书看了一遍,暗暗点首,转身就走。

    望着这人离开,入黑暗之中,身体仿佛一下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黄良平再次瘫倒在地,低声唱着:“既无文彩又颠狂,五十馀年梦一场……这事太急太快,除了钦差,还有别的蹊跷,是谁在害我……可惜我不能出去查了……我真的好恨……”

    “这雨越发凉了。”这时苏子籍回到了住处,总觉得吹过来的风格外寒冷,连忙进入院落,就看到厢房亮着光,与走时无异。

    他微微摇头,去了房间换了身衣裳,又换了干爽的鞋,这才推开门进去,一看,果然烛光下,叶不悔跟杜成林正沉默对坐,面前摆放着的棋盘已是残局。

    这棋痴一旦上了头,还真是让人无奈。

    苏子籍也不好打扰了,就在一旁找位置坐下。

    蜷缩在角落里酣睡的小狐狸,在进门时就已惊醒,此时眸子浮着一层水光,慢悠悠打了个小哈欠。

    苏子籍坐的地方,一伸手就能够到它,看着毛绒绒的小狐狸,顿时有些手痒,随手就将它捉到怀里,手指划过狐狸毛,轻轻撸着。

    不同于最初时挣扎,早就习惯了苏子籍和叶不悔抱来抱去的小狐狸,已经麻木了,任由上下其手,吐着小舌打完哈欠,又闭上了眸子。

    杜成林目光落在棋盘上盯着,看似在等叶不悔落子,实际上也在注意着苏子籍的动静。

    直到小狐狸被苏子籍娴熟抱起来撸,才忍不住看了一眼。

    “这样看,真像只普通小狐狸了。”

    狐狸精因某些历史原因,修炼更快,更容易得道,所以在妖族中都心高气傲,并不像人类中流传的轻浮,相反虽有着娇媚容貌,惑人气质,却并不容易被焐热了心。

    现在这样,让一个人类男子抱着抚摸,简直难以想象。

    但又想到叶不悔抱着它进屋时的模样,杜成林不得不承认,大概还是因这对小夫妻与别人不同,才能让小狐狸另眼相看。

    的确不同,苏子籍大有异相,而叶不悔也不简单,人或看不出,在烛光下,透出淡淡的白光,肌肤胜雪。

    “这是慧根深藏,灵机自来。”

    而且她们也将小狐狸养得很好,只一眼就看得出,皮毛光滑,两眼有神,恢复得不错。

    “先生,请。”这时叶不悔沉思良久,终于落下一子,轻声说着。

    杜成林收回思绪,将注意重新投向了棋盘,自己这次可没有留情,叶不悔能坚持到现在,让他很是欣赏。

    沉吟片刻,杜成林又下了一子。

    俏脸上带着凝重,叶不悔秀眉微蹙,忍不住擦着额和小鼻上的汗珠。



    “感觉和上次相比,先生的棋艺又有增长。”

    “但是这应该是错觉,当时我棋艺浅薄,感觉不到深处,现在才越发觉得先生深不可测。”

    “果然,就算我有了长进,也不能骄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些日子,虽不怎么见面,有书信往来,叶不悔通过书信请教,受益良多,跟杜成林关系也在加深,渐渐以师礼之。

    这次杜成林过来,叶不悔不仅提前将客房安排妥当,还跟下棋到现在。

    这在成亲后,已是很少再有“任性”。

    而杜成林也对得起叶不悔的敬佩,哪怕叶不悔棋艺慢慢增加,依旧是难以招架攻势,眼看就要输了。

    盯着棋盘,叶不悔陷入冥思苦想,眼前棋盘,都仿佛变个模样,成了厮杀的两军。

    隐约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差一点就要破土而出。

    而苏子籍打了个哈欠,他对棋艺的确没有太大的兴趣,顺着小狐狸的脑袋往脊背撸着,默念着论语,眼前浮现出别人看不到的信息框。

    “【四书五经】13级(3022/13000),进步越来越慢了,双华府的资源,看来已经被自己抽干了,还要继续努力才成。”、

    这些日子,虽忙着对付仇敌,但并不拒绝与人结交,特别是读书人,苏子籍已经放出风了,说:“欲汇集诸家举人进士之孤本,与之相互探讨。”

    除了余律、张胜、方惜等旧友,别的读书人要参与朗读会,必须出一本有价值的孤本——还是这话,现在地位渐高,许多事就不用顾忌了。

    只是就算这样,距离再次升级有些遥远,主要是因哪怕有新本汲取,获得的经验也越来越低了。

    “现在我的水平,大概与方惜的父亲方文韶差不多,方文韶屡次进京赶考不中,我也难以考中,除非运气好。”

    苏子籍目标是去京城考试,直接考取进士,想达成这目标,由于有运气成分,甚至升级到15级都未必够用,必须有着16级,而时间并不算富裕,明年三月初九就要会试了。

    “这事了结,就得赶快去京城,京城藏龙卧虎,不少老举人都一住几年,等待科举,应该能获得更多的新本来汲取经验。”

    这一次放弃,去冲击下一次?

    苏子籍想都没想过。

    他现在是举人,这功名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在郑朝,对大多数寒门子弟来说,都是够用了。

    可对有心人来说,只刚刚迈进官僚阶层的门。

    只有考上了进士才算是自己人。

    “虽现在是夺嫡时,朝堂上血雨腥风,但不入朝堂,其实更容易成为被牵连的炮灰,倒不如搏一把。”

    “最重要的是,阴差阳错,我可能被当成太子血脉,不管是真是假,这身份都非常要命,现在或还没传开,还是机密,必须尽量捞资本,无论是功名还是班底。”

    “要是皇帝突然之间下旨,让我不要科举了,去当只圈养的猪,各种各样明枪暗箭怎么提防?我哭都来不及了。”

    “现在人脉不够,最重要的是对朝廷并不了解,路逢云虽习的是屠龙术,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底层的人想知道更多,光靠学艺可不成,还需真的进入圈子,去了解实践一番。”

    正想着的时候,听到不悔唤了一声:“夫君!”

    “嗯?”苏子籍望过去。

    “你再念一遍那个龙宫棋谱!”叶不悔脸涨的通红,汗如雨下,期盼的望了过来。

    懂了,这是到了瓶颈,想要找找感觉,强行突破?

    苏子籍了然点点头,开口就念了起来。

    龙宫的棋谱因与蟠龙秘法有关,苏子籍本对它倒背如流,此刻念出来,比叶不悔初次听时,还多了几分游刃有余。

    声音中自带着韵律。

    叶不悔听得如痴如醉,立刻陷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境界。

    坐在对面的杜成林一听大惊,问:“此谱何来?”

    苏子籍没停,而继续念诵,在他的角度,【+2】、【+2】不断在叶不悔的顶上冒出来。

    杜成林出声后,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忙住嘴,认真倾听。

    直到苏子籍全部念完,才回答杜成林:“这棋谱是何来历,我也不知,只是偶然得之,就记住了。”

    “能得这样棋谱,也是你们的机缘。”杜成林说着,又忍不住笑了下:“倒是我占了便宜。”

    这样的好东西,竟然轻松从苏子籍这里得到了。

    他隐约感觉到心脏有着发热,仔细感觉,又除此并无异样,再仔细揣摩,只觉得棋艺有点微涨,别的一无所得。

    心里不由得暗叹:“只是可惜,这机缘是得了,能不能有所悟,还是看自己的悟性啊。”

    “我的悟性,还是不够。”

    当年自己还是小妖,随师长拜见水府龙君,曾有幸见过棋谱一半,当时就受益非浅,还觉得龙君吝啬。

    现在看来,就算得了剩下一半,也不会有更大帮助。

    据说里面还有奥妙,可惜参悟不透。

    才想着,叶不悔喃喃说着:“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啪的一声,下了一子。

    这一子一落,杜成林眼中,轰一声,整个棋盘都似乎活了过来,有了极玄妙的变化。

    天空中,细微的灵气似乎获得了号召,在杜成林惊骇的注视下,被无形之手卷入了叶不悔的身体内,如一条小溪冲击阻碍,慢慢流淌。

    干涸的“路”渐渐通了,有的灵气不小心溢出来,从毛孔钻出,萦绕在周围,形成了莹莹的细白光。

    这速度极快,几乎一眨眼就完成了。

    “居然是洗经伐髓!”杜成林看着这一幕,如中雷殛,大脑一片空白。

    要不是确定她是一个人类,并且还在自己的眼前,杜成林根本不会相信这个事实,这可是自己成就棋圣时才有的待遇。

    这样的下棋天赋,它活了这么久,人类中可从没见过,这还是第一个。

    要知道,郑朝建立以来,棋圣大多数就只是下棋能赢而已,在杜成林看来,还是凡夫程度,能以棋入道的才算是真棋圣!

    可达到这程度,人类中又能有几个?没想到竟然亲眼目睹了一个!

    “唧唧唧!”叶不悔这时眼睛半睁未睁,眸光微垂,而小狐狸突然之间奋力在苏子籍怀里挣脱,直接扑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