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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坡

    山坡离着军营并不远,在一处背风处搭了帐篷,门口还生了篝火,火噼啪作响,铁架上吊锅中煮的肉散发出令人馋涎欲滴的浓香。

    雪还在下,放眼四望,但见簌簌而降,远近山林笼罩在内,雪白一片,真令人万虑皆空。

    见面,苏子籍端详邵思森,见他穿着一件貂皮大氅,正拢手望景,肉眼可见这一身比苏子籍此刻身上一身要华丽多,明显是家里自己带来。

    “你伤好些了没有?”苏子籍觉得这人看起来精神挺好。

    邵思森咳嗽两声,笑:“已好多了,毕竟只是肩上的箭伤。”

    将酒放到帐篷门口的桌上,见邵思森脸色虽好,可时不时咳嗽,不由蹙眉,提醒:“你这伤还没好透,不如把篷门拉下再喝酒?”

    不料,邵思森在这方面很固执,拒绝:“这里风景颇好,今日又无风,无妨,拉下了门,就是喝闷酒了。”

    请苏子籍入座,二人赏雪喝酒。

    先开始聊,无非是西南一些事,邵思森谈起之前战役,忍不住叹:“可惜我是第一次杀敌,再给我几次机会,必不会只杀了两个就负伤!”

    苏子籍嘴角抽了下,用喝酒掩饰住了。

    这时,山坡下就有着去驿站的人,苏子籍将家书交给,又给十两赏,喜得这几个赚些外快兵卒很欢喜离开了。

    “倒忘了写家书回去。”邵思森按了按额,直到此刻才有些懊恼,又待说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苏子籍见他咳得脸色潮红,心里顿生出一丝隐隐不安,蹙眉:“你总是咳嗽,是不是受了寒?”

    “已找大夫看过了,无事!”邵思森抹去咳出的眼泪,不以为然。

    “我现在担心,就是不知何时才能回京。”他叹着:“其实在这里过年,实在是没有滋味,而且会试一天天临近,虽知道可能赶不上,但这心里,还是……唉!”

    苏子籍安抚:“敌军虽还有兵力,但粮草不多了,这年只会比我们更难,再说两位钦差又不断接触想降山寨,听说很有成效,敌酋坚持不下去,你我肯定能赶得及回京,你不必过于担心。”

    邵思森点首:“你说的有理。”

    抬头看了看星星点点的细雪,忍不住一呆,觉得西南山中的景色,比京中雪景,果然别有一番风情。

    “雪又大了,此情此景,实在适合作诗,苏贤弟,你可有诗助兴?”

    苏子籍也抬头看着,随后笑了下:“自是有的。”

    见桌上还有笔墨,不由暗笑,就见邵思森振作了精神,取雪花而到砚台,拿着墨锭一下下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苏子籍一笑,铺开宣纸,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写了一首。

    “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

    “好诗,此诗果然应景!”

    邵思森读了,连连喊好,结果没几声,又咳嗽起来。

    见他这样,苏子籍这次不再纵容,直接强硬劝着:“邵兄,你伤还没好,我们又坐了一会,你不可再留在外面,必须回去了。”

    邵思森也后知后觉有了一种浑身发冷的感觉,勉强点首:“就依苏贤弟。”

    跟着邵思森来的兵卒,有几个拿了银子跟着服务,忙扶着邵思森离开。

    苏子籍留在原地。

    片刻,野道人就穿一件灰扑扑的大氅上来,对苏子籍说第一句话就是:“此子面带黑气,怕是伤得不轻。”

    苏子籍就是一怔,邵思森伤并不重,这一点很清楚,可野道人在观相,也有着本事,虽算不上百相百中,但去街头摆摊算卦,也能被尊铁口直断,这样一个人,既是这么说了,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难道是伤口感染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邵思森似乎对箭伤不以为然,大概是看着伤口恢复,所以就懈怠了。”

    待要追问时,野道人过来的方向,忽然有小兽尖锐叫声响起,声音凄厉,带着怒意与恐惧。

    苏子籍又一怔,这声音有点熟悉,连忙停下来看去。

    下一刻,一道白影就从几百米外的高坡窜下来。

    “是小白!”苏子籍一眼就认出了白影。

    就见小狐狸似负了伤,随着它狂奔而来,星星点点的红梅在雪中出现,虽距离不近,但到处都是白色,苏子籍眼神又好,自然看得清楚。

    致使小狐狸狼狈逃亡的元凶,也被苏子籍发现了。

    一只盘旋在高空的鹰,比普通的鹰大一些,通体灰色,毛色漂亮,看着就威风凛凛,不是凡物。

    随着又一声鹰鸣,这鹰一个俯冲下来,犹离弦之箭,而它的目标,正是在雪中朝苏子籍奔逃而来的小狐狸。

    此时此刻,苏子籍与小狐狸距离着起码一百米,虽距离正在快速拉近,但老鹰俯冲下来的速度更快。

    就算苏子籍想帮忙,无论扔掷佩剑还是匕首,因距离都无法奏效。

    但就这么放弃,任由小狐狸被老鹰所伤,苏子籍自然不肯。

    他就要拔出佩剑冲过去,可是眼角余光一扫,就落在了一侧的帐篷角落,一张弓,一袋箭,就这样斜躺着。

    “好!”苏子籍看它的眼神,犹看到了美人,突然记起,刚才邵思森曾提议,喝酒赏雪就去附近狩猎,这也算是这世界文人的传统了——御、射二道就是这个。

    这弓箭想必就是邵思森让人带来,结果邵思森身体不适提前走了,就落在了这里。

    弓是普通军弓,箭是普通铁箭,但在此时真是最有用的武器。

    苏子籍一个箭步过去,伸手取过弓箭,对准一击未中,又飞起来继续扑向小狐狸的老鹰,都不用瞄准,满月弯弓手一松,“嗖”的一声,箭就直直地射了过去。

    野道人在这短短时间内,先被这鹰追狐狸的场景给一惊,随后就看到苏子籍不知从哪里捞来弓箭,等他再反应过来时,箭已离了弦。

    以上其实就发生在瞬间。

    “噗”铁箭带着可怖的力量,贯穿空气,发出了破空声,直扑巨鹰的要害,眼见就要贯穿。

    ()



    巨鹰吓傻了一样,没有立刻躲闪,就在箭终于射到眼前时,它以一个极高难度的翻转,直接闪过箭,下一刻,就像是挑衅,更用爪子一伸,将这支箭腾空抓住,仰天发出了一声鸣叫。

    接着目光,直接转到了苏子籍的身上。

    苏子籍遥遥相对,见巨鹰抓箭飞到上空盘旋,似乎在观察自己,不由皱眉,又拾起一箭,对准了巨鹰。

    大概觉得苏子籍有威胁,巨鹰没再靠近,而转了几圈,抓着箭直接飞走了。

    野道人这时才从惊讶中醒过神来,忍不住嘿了一声:“这只畜生倒还有些眼力。”

    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又看向已奔到跟前,狼狈的小狐狸,叹:“也不知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该说你运气差了。”

    前两日都没进山,今天刚跟过来,就遇到了难得天敌,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唧唧!”小狐狸愤怒叫着,还时不时看向苏子籍,用爪子指着天空,这是在告状。

    “我看看?”仔细看了看小狐狸,是抓伤了点,不过不严重。

    “走,我们回去再说。”苏子籍觉得附近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说着。

    二人往下走,因野道人伪装成商人,又跟着马队送货物到营地,跟别人也有交流,就算远远有人看到也不会惊讶。

    而到营地附近时,就再次停下来。

    这里背风,又挡住了别人视线,野道人将一份人名单,从怀中取出,递给苏子籍。

    “公子,您让我在钦差处、秦部钱部中找些脾气爆炸、地位敏感,又品级不高的人,我已找了几个。”

    “这份名单上的都是,不过要使他们火拼,怕是不容易。”野道人已猜出了计划:“他们虽品级不高,但大多是从小兵起步,有军纪约束,出格的事,怕再有脾气,也不敢去碰。”

    苏子籍看了下名单,手指轻弹了一下,笑:“这事很容易,全部交给我好了。”

    说完,就看了看天色,见雪有了要下大的趋势,让野道人回去。

    “唧唧!”小狐狸不愿意跟着野道人走,焦急叫了起来。

    苏子籍见了,立刻想到刚才的事,意识到小狐狸有情报要告诉自己。

    这时,看到不远处有巡逻的队伍过来,虽与野道人见面,以买货的借口,但让小狐狸异样泄露,是个麻烦。

    对小狐狸说:“我这就回去,你从地洞过去,到帐篷里找我。”

    “唧唧。”小狐狸耳朵动了下,点了点首,就一步三回头跟着野道人走了。

    等苏子籍回到帐篷,小狐狸已到了,只不过一直藏在地洞里,见苏子籍进来才冒头。

    “过来。”苏子籍往椅子上一座,微微俯身,朝小狐狸勾勾。

    它这才跳出来,不像往常迈着优雅步伐不紧不慢,而一窜就到,还焦急的划拉着。

    “你想说什么?”见狐狸爪子根本划不出能让人看明白的字,苏子籍想了下起身,将不远处的游记取来,铺在膝盖上。

    小狐狸一跃跳到了苏子籍怀里,蜷缩小身子,任由苏子籍翻着,看到某个字时,才会伸出爪子指一下。

    将它所指的字一个个连贯起来,苏子籍轻轻念:“有、动、物、支、持、山、寨?”

    “有动物支持山寨?”见小狐狸先点首,又直摇,苏子籍想了想,灵光一闪,却是懂了。

    “妖字没翻到,你其实是想说,有妖支持山寨?”

    一次,小狐狸连连点首。

    “原来如此!”苏子籍始终没办法理解的结,一下子就解开了。

    这下全部都想通了,为什么山寨屡次情报这样准,是因有妖支持山寨,别的不说,单是这鹰在天空巡查,一举一动就能看在眼中。

    而小狐狸开始时小打小闹,就没有被注意,而大概这次山寨大败,怀疑了,小狐狸在山中就被注意,被猎杀了。

    “难怪方才感觉不舒服,应该有妖眼遥遥锁住,试图窥探,有妖掺和,支持敌酋,剩下的山寨到底是降是战,就有变数了。”

    山寨的困境,是人力难以摆脱,可有妖介入,情况或会不同,原本觉得此计必可平定西南的苏子籍,此时也有些不确定了。

    “有妖参与,战争复杂了许多呀!”可苏子籍转眼一想:“哼,就算有妖,也变不出粮草,无非就是有着妖眼窥探——看情况是翼妖。”

    “只要变不出粮食,就算有翼妖又怎么样,难不成还可以不吃饭?”

    就在这时,帐篷外天空,有一黑点盘旋着,一个猛子扎下来,在苏子籍所在的帐篷附近上空盘旋,不断发出鹰鸣。

    呼啸之声,尖锐刺耳,原本卧在苏子籍怀里的小狐狸,顿时瑟瑟发抖。

    “别怕!”苏子籍阴沉着脸安抚,知道这是一种本能,来自食物链的压制。

    鹰鸣让苏子籍听得厌烦,更重要的是,这种跟过来盘旋鸣叫不止的做法,显然是示威。

    “没想到这畜生胆子大,竟跟到了军营,虽不敢落下,但被它盯着,始终是个麻烦。”

    苏子籍手下丧命的妖怪不止一个,别说巨鹰可能并不是妖,就算是妖,苏子籍也真不惧。

    而且这也不是怕就能躲过的事。

    妖既支持山寨,而他是跟着钦差来的随员,迟早会对上。

    想到这里,苏子籍对小狐狸说:“这几日,你就躲在军营下的地洞里,就算是妖,一般也不敢进入军营,这会遏制实力,对妖来说风险很大。”

    “就算妖要杀你,甚至是杀我,也必引我出去,所以你只要躲在下面不出来,就不会有事,无需害怕。”

    又说:“放心,不会亏待你,过会我就让人送来十只鸡腿,到时给你放进洞口,不会让你挨饿。”

    “唧唧!”但显然,小狐狸对此很不满意,它指了指伤口,又用爪子指着天空,坚持要告状。

    “行,我必想办法猎杀它,给你出口恶气,来,先把伤口包扎了再说。”苏子籍先用雪水给它洗净,又包扎起来,心中沉思。

    “古代打仗,其实一半以上死于伤口感染,狐狸或不怕,也有些风险,所谓的旧创复发,其实就是有感染埋在了疤痕内,一旦爆发,就死路一条了。”

    “我记得有种廉价的万能药,是可以杜绝外伤感染,就是医用酒精,可怎么制成的就忘记了。”



    正月十一

    苏子籍洗漱,拢手站在帐外望景,远处山脉在晨辉中颇有些梦幻之感,白雪皑皑的峰顶,更有圣洁之美。

    一些大鸟从空中略过,在峰顶盘旋,发出清脆叫声。

    以前的苏子籍,大概只会将这当是寻常事,但经历老鹰事件,对这些禽鸟,苏子籍已有了警惕。

    可惜就是小狐狸,也无法判断,哪些鸟是探子,哪些鸟是寻常动物。

    想到小狐狸,苏子籍忍不住微叹。

    自小狐狸受伤,一直躲在洞中,因怕着中途感染,他就给它伤口附近清了毛。

    大概让它斑秃了这事很伤自尊,小狐狸伤口是快好了,可一直闷闷不乐,害得他还要小心翼翼哄着。

    “苏公子,这是你的早饭。”一个提食盒的兵卒这时过来,看到帐前的苏子籍,立刻加快速度,将食盒递上。

    苏子籍上一次给了一个赏银红包,这次没给,只笑着颌首。

    转身回帐篷打开食盒,自己没有先吃,而取了两个用油纸包着的鸡腿,扒开椅子,轻声:“小白,吃饭了。”

    不一会,小狐狸就出来了,探头唧唧两声,又想缩回去。

    “……不就是秃了一块么,为什么这样介意?”

    “古贤说:秃了,也变强了。”

    “唧唧!”小狐狸生气的叫了起来,什么古贤,谁说了这话?

    才生气,苏子籍趁机顺手将它捞起,仔细查看一下:“你这伤好得快,已痊愈了。”

    该说不愧是小狐狸吗?邵思森的箭伤还没彻底好,小狐狸的伤已是看不出什么来了。

    “唧唧!”小狐狸再次叫了两声,随后耳朵动了下,从怀里窜下,又跳回了洞里。

    苏子籍随手掩上洞口,起身时,外面已响起了熟悉声音:“苏贤弟,我是简渠,现在来找你喝酒。”

    简渠这次,还真只带着酒。

    苏子籍请他入内,见只提着一坛酒,拿出自己这里的腌肉熏鸡,与其共饮,心里猜测,简渠一大早过来喝酒,怕是有事。

    简渠一杯酒喝下去,脸上泛着血色,将酒杯捏着,思量许久,才问:“对了,苏贤弟,你可知道山寨现在的情况?”

    苏子籍心里闪过“果然”,也喝了杯,听着杯盘微响,说:“我无官无职,除非两位钦差召我过去说事,否则只知道一些军中人人皆知的事,不像简兄你,是钱帅的幕僚,必早早就得知了山寨的消息。”

    喝了一口酒放下,笑着:“可否请简兄给小弟说一说山寨的情况,也好让小弟做到心里有数。”

    这正合意思,简渠一笑:“这是自然!”

    “我既来找你喝酒,这些事,除非是机密,否则,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略说了一些山寨情况。

    这些,苏子籍早就通过野道人知道了,但也没拦着,而听着微微点头。

    突然,听到简渠说,山寨因供奉神灵,一直都有祭祀。这不过是简渠随口一说,苏子籍心中一动。

    “祭祀?”

    简渠点头,有些不以为然:“对,峒山、法主、元母这些山民野神,这些不稀罕,只是最近听说是女祭司主持寨祀,倒有些让人惊讶。”

    苏子籍原本或也是这样看,可现在心一凛,山寨与妖勾连,焉知不是这些神灵就是妖怪?

    又换了女祭司?

    苏子籍暗暗留神,想着有机会要探查一下情况。

    简渠见苏子籍询问的事,与钱帅的机密无关,只问山寨的事,其实暗暗也松了口气,又心中苦涩。

    他这次来找苏子籍,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自从那日与钱帅离心,之后日子,虽钱帅偶尔也会召过去,每次对他的态度,越发亲厚,这不仅没有让简渠放心,反使他连觉都睡不好,光这十几日,头发就已是掉了一大把。

    来找苏子籍,也是最后办法了。

    苏子籍能答应,自己有机会活命,钱之栋再嚣张,晾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小幕僚去官船上刺杀,而到了京城,就更是安全了。

    但苏子籍能否答应,简渠心里没底。

    谁都能看出这次大胜,钱之栋必会班师回朝,到时就算不封爵位,那也是大将军,苏子籍只是一个没有后台的举人,真会愿意为了救一个认识不久的人,得罪钱帅?

    到时虽然在京城,不会被暗杀,但平白无故与勋贵结仇,也不是谁都愿意去做的。

    简渠为此茶饭不思,犹豫了好几日。

    最终选择过来,是因他想了下,苏子籍与钱之栋抢功,或并不怕得罪,毕竟之前苏子籍拒绝钱之栋邀请,简渠也听说了。

    就是抱着这样的微弱期待,他才过来,看着能说说笑笑,实则心里犹如火烹一样焦灼。

    因怕苏子籍拒绝,丢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甚至不敢贸然开口,而等苏子籍询问完了事情,自认为帮了忙,这才小心翼翼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苏贤弟,敌军已降了五十六寨,要是无意外,怕西南的战事很快能结束,这西南再好,到底也是偏僻之处,等战事结束,就更不需要我这样的人了。”

    “我也是个举人,准备去京城,参加这一次会试,苏贤弟你离开时,就是不知……可愿与我同行?”

    苏子籍一听懂了,这是简渠在隐晦请求庇佑。

    按说,简渠不过是钱之栋的幕僚,并不是官吏,随时可走,但以钱之栋性情,简渠要走,怕路上要出事。

    苏子籍本就打算在这次西南战事结束时,就让钱之栋丧命于此,简渠给自己的感觉还成,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笑着:“只要简兄不嫌弃,到时你可到我船上,与我相邻,海上还可探讨文章。”

    “简兄?”说完没听到简渠说话,苏子籍看过去,被吓了一跳。

    就见简渠似乎一下子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不仅仅,还眼圈泛红,隐有泪光闪烁。

    “苏贤弟,你这恩情,我简渠实在是无以为报!”说着,简渠哽咽了一下:“我若能平安抵达京城,必会牢记苏贤弟大恩!”

    “简兄何至于这样?”苏子籍装没听懂意思,诧异的说:“不过是顺路回京,省些路费,小事一桩而已!”

    ()



    “是我失态了。”简渠刚才说完,就觉得自己孟浪了,忙抹了把眼睛:“我敬你一杯!”

    二人继续喝酒,片刻,帐篷外有人喊:“苏公子可在里面?赵公公请你过去一趟!”

    “既是这样,那改日再约贤弟。”简渠躬身站起,立刻告辞。

    苏子籍换了身衣裳,去了大厅,才路过厢房时,突然有道门打开,邵思森从里面出来,还咳嗽着叫住。

    苏子籍见他时不时咳嗽,不得不再次提醒:“邵兄,你可又请了军医看过?”

    邵思森笑笑:“自是看过了,贤弟放心,只是些小伤,怕是冬日寒冷,我着了凉,才咳嗽不止。”

    说着,又咳嗽了几声。

    “我已请人熬了药,喝了两顿了,想必过几日,热就能退了。”

    苏子籍还想再说,邵思森先严肃了表情,压低声音:“对了,你来山寨,可是去见赵公公?”

    苏子籍点头:“是。”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

    邵思森看了看四周无人,以拳掩口又咳嗽了两声,才说:“咳咳,贤弟,我有些话,可能你听了不会高兴,可你我毕竟相识一场,咳咳,有过误会,也有过患难,为了你的前途,我不得不讲。”

    邵思森的神色变的隆重端正:“我们出自太学,是正经读书人,以后走是正规出身的路子,清清白白,不落人口实才好晋升。”

    “你不能与公公过于密切,虽然赵督监是皇上身边侍奉的人,可与他来往密切,初时有帮助,但这不亚于是饮鸩止渴……而且,太监只能管着内监,在我大郑,并不能插手外朝的事,你要是扣个阉党之名,恶了文林,以后……咳咳……以后怕是就难过了……”

    见他发热咳嗽,还要劝说,这番话很容易得罪人不落好,是肺腑之言,不是苏子籍身份特殊,换成任何一个读书人,与公公来往密切,都必自毁前程,被人不耻。

    苏子籍不由有些感动,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丝隐隐不安。

    自己与邵思森的交情,虽的确有所缓和,并有了交好迹象,但真的还不到说出这番话的份上,邵思森现在情况,加上野道人的断言,实在是让苏子籍心里觉得不祥。

    他张了张嘴,最终说的不过是一句:“我明白,邵兄放心就是。”

    邵思森见不远处引路的亲兵已望过来,又咳嗽着说:“那就好,你多多小心一些。”

    苏子籍只能离开。

    等抵达赵督监的大帐时,赵督监已急得在帐篷里连连走动,见他进来,立刻说:“苏举人,闲话就不说了,咱家问你,现在要是开打,能不能取胜?”

    或是冒进的事,导致赵督监有些怯意,但心中更急迫,而苏子籍不仅仅身份不一样,还是上次救援的主将,赵督监下意识多了一份信任,这次就召了苏子籍来商量。

    苏子籍摇头道:“不妥。”

    “怎么说?”

    “敌贼已降五十六寨,虽不及预想那样好,但也无损大局,只要继续等下去,敌寨必会撑不住而降。”

    “可要是现在就打,未必能胜。”

    赵督监嘴角都起了燎泡,显已十分急迫,此时就尖着声音说:“可继续等下去,又要等到何时?朝廷在等着,皇上在等着!哎!咱家是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苏子籍一凛,知道可能是皇帝又有暗旨催促了,只得劝着:“公公,现在不打,钱之栋使不出花招,可要开打,他是军中主将,能动的手脚太多了,到时再来一次饿狼岭之事,岂不是得不偿失?”

    “就算要打,其实,也要等敌酋先出手,现在就比谁有耐心。”

    赵督监还想说什么,可思索着苏子籍的话,又觉得有道理。

    最终,他长长叹一口气:“看来,只能是继续等下去了。”

    显然,对这样的结果颇失望。

    就在这时,有人在门口急急报告道:“公公,敌酋来了!”

    赵督监顿时惊起,让人进来回话:“什么,敌酋又打了过来了,真是好大胆子……”

    “公公,您误解了意思了!”这人跪下回话:“敌酋木桑,只带着两个人,就进了营地,此时已快到崔大人的大帐了!”

    “他倒是有胆子,带着两个人就敢来?”赵督监立刻会过意了,心砰砰直跳,既是期待,又有些不安,朝外几步,突然又停下。

    “苏举人,你与咱家一同过去看看。”

    “是。”苏子籍也有些好奇,自然不会拒绝。

    山寨大厅此时已用来堆积马队物资,现在议事都是去大帐,这次也不例外,跟着赵督监,苏子籍与赵督监二人很快到了大帐。

    大帐已有一些人到了,秦凤良、秦茂、钱之栋等人都到了,周围是副将参将云集,甚至还有一些百户、商人在外面看热闹,苏子籍目光一转,甚至看见了野道人,不由露出一丝微笑,又连忙收敛了。

    见苏子籍竟是同赵督监同来,钱之栋嘴角一勾,露出一丝不屑,秦凤良则垂眸,犹如入定老僧,不动声色。

    只有秦茂,看着苏子籍,露出不赞同,但这个地方不好随便说话,只能看了苏子籍几眼,没说什么。

    众人在大帐门口遇到,各自点头,寒暄入了内。

    苏子籍虽是跟着赵督监来的,但无官无职,位置靠后在角落处,因着邵思森没过来,独自一人又有一种别样的明显。

    起码一些人看来的目光,透着幸灾乐祸。

    “原本我受崔兆全重视时,虽无官无职,常常被安排在前面,既无官无职,安排上就更自由。”

    “现在被安排坐在角落,同样符合随员身份,但与之前受重视相比,就显得落魄了。”

    “看来崔兆全对我屡屡亲近赵公公已是不满,而且,也能看出崔兆全已是觉得胜券在握,很快能回去,开始不收敛跟赵公公之间的矛盾了。”

    苏子籍垂眸坐在那里,对上首的崔兆全对自己不闻不问一事,毫不在意,倒是老神在在,开始思索起山寨的神灵——是妖怪么?

    直到秦茂竟换了位置,靠在了身侧,才让苏子籍抬首望过去。

    秦茂低声问:“你怎么最近一直跟赵公公在一起?”

    大概是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冒失,又掩饰地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战事结束,你要回京参加会试,平时还是多看看书比较好。”



    苏子籍没想到先遇到邵思森苦口婆心劝说,到了这里,还能得秦茂一句隐晦提醒。

    虽秦茂远不如邵思森说得直白,但有这份心,苏子籍也领情,点头:“我明白了。”

    至于明白了什么,以后会怎么做,没细说。

    偏偏秦茂一听,就觉得苏子籍这是听劝了,立刻松一口气,笑:“那就好!我就知道苏贤弟你听劝,偏偏我爹还说你……”

    见苏子籍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秦茂咽了咽口水:“说你性情坚韧,不会轻易被动摇……”

    真是个傻子,说谎都不会说。

    苏子籍微微摇头,想也知道,就算意思是这意思,秦凤良的话也必不会这好听,必是说自己心思狡诈云云。

    二人低声交谈,被崔兆全看个正着。

    崔兆全看了慢条斯理喝茶的赵督监一眼,暗暗冷笑,知道太监看着平静,怕是早就心急如焚,急不可耐了。

    又遥遥看了一眼坐在角落处的少年,心下更是不得劲。

    这里有着两位钦差,苏子籍偏偏选择去讨好一个太监,而放弃自己这兵部尚书,莫非真以为,跟太监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大郑立国,太祖与今上,都注意限制宦官干政,跟着阉人走,怕就失了分,才蹙眉时,门外亲兵禀报:“大人,木桑已到!”

    “让他进来!”原本心情不算好的崔兆全,听到这话,立刻抛开别的思考,忍下涌出的激动,说。

    很快,在帐内众人注视下,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男人,从外面缓步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人。

    先说走在前面的男子,七尺身高,体型精悍彪壮,头发用一根黑金相间带子系着,梳了个低马尾,搭在肩头,额上发髻,戴着一圈金乌形状的发箍,只露出前面的一截,看颜色,应是纯金打造。

    一张国字脸,五官平庸,只一双虎目,璀璨生辉,让人一看便觉得,此人的确不凡。

    再看身上穿着,只是布衣棉服,若说出奇处,大概就是肩上斜斜搭着一块虎皮作外套,腰间用一根看不出材质带子系住,让人看着就觉得是勇士了。

    别人还罢了,野道人当面看见,就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龙行虎步,看姿态就有大贵,更有一股王气隐含,实在让人震惊。”

    “大徐定鼎三十年,为什么还出这等人?”

    进来后,这男人昂首站着,连同着两个高大强壮的人也是这样,只微微朝着上面的人点头,拱了拱手:“木桑见过大郑的两位钦差。”

    赵督监端着茶杯的手顿时一顿,崔兆全更脸色微变,但不等说话,已有人先爆发了。

    坐在右第一位正是钱之栋。

    都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钱之栋此刻就是眼睛都红了,腾地站起身,喝着:“大胆!木桑,你身为叛贼,见了钦差大人,竟然不跪?”

    要不是这个敌酋,与自己交战,硬是废掉了自己三万人,自己何至于束手束脚,一步也不敢差错?

    “两位钦差,这叛贼明显心有不服,竟敢藐视朝廷,该杀!”

    听了这话,崔兆全眸光一闪,不禁沉吟,眼前的这男人就是率领一百七十寨的敌酋,这几年率军抵抗朝廷,西南军其实不弱,可也伤亡三万都没有能拿下,可所谓心腹之患。

    现在自投罗网,只要一声号令,甲兵就可杀了这敌酋,或以后被山寨没降的人敌视,但这的确是个良机。

    此时杀了,一了百了,不杀,以后可不一定能再遇到这样的机会。

    正想着,下面站着的木桑已闻到了杀机,心一凛,却仰头大笑,这一笑,就几乎惹怒了帐内所有人。

    “你笑什么?”一旁的赵督监状似好奇地问道,只是语气阴冷。

    木桑也不在意是谁在问,被问了,就答了:“我是笑你们,你们要是打算,趁我前来,杀了我就可结束战事,这纯粹是痴心妄想!”

    “我儿雄格早已成年,我死后,他直接就可继承我位,与诸位死战!”

    “莫要以为封锁了山路,又杀了送货进山的马队,就能困死我们!我实话告诉你们,飞羽寨已许我通行飞崖山!”

    “你们就算能在这里困住我,但整个山脉占据西南一半,你们还能封住所有路径不成,飞羽寨之前是不介入战事,可到底也是山里的人,它一开口,你们的计策,自然就不奏效了!”

    原本还只是或冷笑或对木桑怒目而视的众人,听到“飞羽寨”三个字时,终于面上神情微变。

    苏子籍在角落里,看到附近的人皆不由变色,将这名字细细咂摸了一下。

    “飞羽寨……在连绵山脉的一边,距离此地有三四百里之遥,位于群山之中极为险峻之地,飞羽与飞崖都是因此得名。”

    “这寨子的人,比跟着敌酋的寨子要闭塞,平时不与外人交往,想要从这飞崖山的关卡通过,就必须要经过飞羽寨的同意。”

    “而一旦可以通行,也需要再走三四百里方能出山。”

    “但再不好走,也的的确确正好绕过大郑的包围,等于说,这围山计划就会直接夭折,打开了缺口,能获得粮草。”

    可这获得,付出的代价也实在是巨大。

    见在场的众人似乎只知道通过飞羽寨的确可以从对面出山,并不知道其中的麻烦,苏子籍在角落里突然冷笑,踏前了一步:“学生有话要说!”

    “你说!”崔兆全阴沉的说着。

    苏子籍就朗声:“你这话,实在可笑,就算飞羽部落许之经过,转这条路也要走七百里,来回一趟,千里之遥,山路崎岖,又能运多少粮食?”

    众人一听,先是一怔,可看向敌酋时,发现木桑居然也呆住了,并立刻看向苏子籍,面色涨红。

    就明白,他们这是差点被这敌酋给忽悠住了。

    上首的赵督监因此冷笑:“你倒是好算计,到了这步,还想诈得我们,这胆子真的很大,很大……”

    说着,木桑已感觉到了太监的杀意,知道自己性命,就在对方一念之间,忙将对少年的愤恨收回来,沉吟片刻,说:“各位大人,是千里之遥,山路崎岖,可总比死了好。”

    “朝廷要逼我们去死,哪怕是累死饿死,也要与朝廷周旋到底。”

    这话说的清朗,眼见诸将红了眼,就要等话一落,就喊打喊杀,这汉子的话却一转:“再说,就算归降,我也是首领,统领着一百七十寨,总不能我降了,啥好处都没有吧?起码,你们要给我个王爷当当!”

    眼见着这人还这样理直气壮,周围人都气笑了,这种粗鲁汉,那知道朝廷的规矩,一时间,狂妄、无知的呵斥顿起。

    赵督监把手按了按,淡淡说着:“这不可能,非皇室不可封王,这是太祖爷定下的规矩,谁都不可破例。”

    “好吧,王爷不成,封个国公也可。但是你们之前提的,要让我杀了昙阳,这事,我不能答应,他是我兄弟,我与他有过命交情,我和他有着誓言,要死一起死,要生一起生!”

    赵督监眸子一缩,越发觉得对方是漫天要价。

    “火炎寨铁了心与朝廷作对,每次作战都身先士卒,恨不得多杀几个大郑儿郎,谁都可以免死,这叛贼绝不可饶。”

    “再说,若你不肯杀,就说明你对归降一事毫无诚意,那别的事,也就没必要再议了!”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你说我们没有诚意,我看是你们毫无诚意,归降一事,不过就是在戏耍我等!”

    木桑突然大叫了起来,似是被这接连否决给刺激到了。

    他狠戾地说:“既是如此,那不如死战!你们索性就杀了我!到时大家就继续打!”

    “左右我们烂命一条,想必你们的将士也是如此!”

    这不逊的话一出,帐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说到底,便是对其有仇恨的那些将士,此时也早就已经打得疲惫了,并不想再战了。

    木桑能直接投降,不必再战,大家也攒够功劳,可以回去繁华世界,享受太平日子,这样有什么不好?

    也因此,本来憋着一口气,想给这敌酋好看,但一听到对方直接翻脸,又都有些焦急。

    还有人不安看向上首位置的两位钦差,担心两位钦差真下令处死敌酋。

    真是如此,就要不死不休了。

    就在众人紧张之时,厅内静的和一根针一样,木桑微睨了众人一眼,又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手:“当然,这些也不是不能商量,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全部答应朝廷的要求,绝不反悔!”

    上首的崔兆全先一怔,随即大喜,真能让敌酋全部答应朝廷要求,这次来西南的任务,就超额完成了。

    他勉强平静问道:“什么要求?”

    木桑目光一转,看了看在角落里的少年,狞笑一声:“我的条件,就在纸上,来人,给二位钦差、一位大帅呈上去。”

    这等要求,要是公开提出,就算是为了朝廷颜面,也不太可能答应,但是上了纸条,就完全不一样了。

    木桑带的两个人,都是身材高大魁梧,不过都不说话,此时一人就闻声而出,先向木桑行个礼,在怀里掏出三张交叠着纸条,朝上面而去。

    “站住,不许上前!”在拿纸条时,帐内校尉就按刀警惕,上前时更是呵斥,不许靠近,崔兆全向亲兵看了一眼,亲兵会意,走下去去接手里的纸条。

    结果这人只将其中一张交给亲兵,转而朝着钱之栋而去。

    钱之栋是武将,挑了下眉,没用亲兵,大咧咧夺过一张,展开观看,脸上的神情就变幻起来。

    最后一张是要递给赵督监,赵督监的侍卫不用吩咐,就走过去接了,转交给赵督监。

    木桑这一手,让帐内的将士连同帐外看着这一幕的人,都迷惑不解。

    苏子籍心一跳,觉得木桑突然搞的这一手,肯定有阴谋,尤其木桑朝自己看来一眼,透着恶意。

    “难道这敌酋所提的条件,与我有关?”

    “可是我在大营,虽谈不上安分,也办了些事,但外人不知道,怎么会找到我身上?”

    “难道是出了奸细,又受何人指使?”

    而这时,看到纸条内内容的崔兆全一惊,立刻瞥了眼苏子籍,一腔热情,就似是被冷水泼下,变的有些凉。

    事实上,在看到敌酋这样做派时,他的心就已冷却下来,木桑竟提前准备了纸条,这岂不是说明,之前的交涉已在木桑预料中?

    有着被戏耍的不爽,更有着警惕。

    “这敌酋漫天要价,先提出王爵,被拒绝又提出不杀昙阳,这两样都被拒,突然提出要求,这所图怕是不小。”

    “可这要求就是终极目的?”

    目光落在纸上,上面的内容,让崔兆全觉得自己眼花了。

    他强忍揉眼的冲动,再次凝神看去,那一行字依旧躺在纸上,一字都没变。

    怎么会?

    崔兆全被这莫名其妙的要求给惊住,不知该如何反应。

    “莫非敌酋是在戏耍我们?提出这样要求,只为了羞辱我?”这念一起,他的脸就涨红,怒视木桑。

    但二人目光隔着距离对碰,木桑神情坦然,并没有戏耍,反拱了拱手:“崔大人,可想好了?只要你们答应这要求,我立刻就投降,且绝不会再讨价还价!”

    崔兆全死死盯,要说拒绝此事,心中一个声音响起,劝着:“这事虽荒唐,更是丢人,但与整支西南军将士的命相比,跟大局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再者,苏子籍虽有才,却心术不正,跟太监交往过密,这样的人,死了便死了。”

    崔兆全表情阴沉,心中转念。

    “给咱家看看。”赵督监此刻在侍卫手中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像一只突然发现老鼠敢来扰须的猫,身子一震,用狐疑阴狠目光盯着木桑,第一反应就是。

    “谁,谁在指使,蜀王、还是齐王?”

    “这区区敌酋,敢搅合皇家的大事?”

    赵督监冷笑出声,阴冷眸子闪过阴霾,目光在当场的人看了一眼,同样也没有立刻说话,却已打了手势。

    一个侍卫,无声退了下去。

    唯有钱之栋,看了纸条,先是一惊,觉得荒谬,接着就看向苏子籍,冷笑了一声。

    苏子籍五感敏锐,自然察觉到了钱之栋目光对自己的恶意,以及恶意中裹着的幸灾乐祸。

    “难道真的与我有关?”

    而挤在看热闹人群中的野道人,突然似有所感,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苏子籍看去。

    这一看,就悚然而惊,脸色大变。

    “怎么回事?为何公子身上竟笼罩一层死气?”

    以他的视角,能清楚看到,一股死气,不知何时竟弥漫了苏子籍全身,死气之重,甚至到了立刻会毙命的程度!

    唯有一点微小青光,顽强撑着,不至于摧灭。

    “明明刚才还不是这样,何时出现的死气?”

    “难道跟敌酋木桑递上去的纸条有关?”

    “可就算是这样,在大郑的营地,公子是功臣,是太学生,也不该突然有这样的杀身之祸啊!”

    野道人立刻遥遥朝上首看去。

    这时,木桑似不满三个人都沉默,再次开口:“大郑的钦差,还有钱大帅,你们可看完了?若看完了,就给木桑一个结果,如何?还是说,这等小事,你们还要商量一番?”

    上首位置的崔兆全,心情正烦躁,被一催,立刻呵斥:“你这要求,实在是胡闹!”

    但话是这么说,真要拒绝,又有些迟疑。

    这时,刚才还与木桑对峙钱之栋开了口:“我倒觉得,这建议可以考虑。”

    崔兆全看过去,发现钱之栋坐着不动,嘴角勾着一抹冷笑。

    这厮是在报复苏子籍抢功的仇?

    只是念头一转,崔兆全就明白了。对这样公报私仇,自然看不惯,立刻就皱起了眉。

    虽能成功招降木桑,这是大功,但需要诛杀自己的功臣来换,这事实在是算不得光荣,甚至丢人。

    身兵部尚书,知道慈不掌兵的道理,但还是有一丝文人的矫情,而且此事敲定了,算是一个随时可能曝开的污点,有些放不开。

    钱之栋看明白了目光,一笑:“钦差可是觉得这事荒唐,觉得答应了,没法交代?”

    他冷下脸来,说:“西南开仗来,西南军已折了三万将士,其中一半阵亡,这三万将士,谁不是爹娘生的?继续打下去,再拖上几年,那才真无法交代!”

    “现在牺牲一个,就能为朝廷平定大局,我觉得完全可以接受!”

    而且肯定不会是直接接受木桑的建议,完全可以过几天找个过错,把苏子籍斩首——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再说这里是军中,走步路都可以杀头!

    “胡扯!”

    一直没有表态的赵督监见一个侍卫回来,突然就呵斥,瞥向二人的目光,更是带着轻蔑。

    “这等荒谬提议,你们还能同意?牺牲一个就能为朝廷平定大局?你们倒算得好!”

    “可你们也不想想,敌酋真的这样好说话,可会一直拖着不降?”

    赵督监指着下面站着的木桑,冷笑。

    “会提这样要求,就绝不会吃亏,你们可知道,答应了,里面厉害关系不说,还使西南、朝廷名声扫地,成为笑柄?”

    ()



    “有啥厉害关系,不就是一个小人,死就死了!”钱之栋哼一声:“至于笑柄,两位钦差不说,我也不说,谁又能知道?”

    “当着众将士,就算现在不说,你们就能掩耳盗铃了?”

    “外朝总说咱家不择手段,阴狠小人,现在咱家倒觉得,论起不择手段来,你们也不多让!”

    “赵公公,你注意一下措辞!”

    崔兆全听到这里,已额上青筋蹦起,警告看了一眼钱之栋,又冷冷看向了赵督监。

    赵督监亦冷冷迎着崔兆全的目光,二人目光对碰,互不相让。

    崔兆全拧着眉:“赵公公,我也不愿答应此事,但继续拖延下去,朝廷方面,怕是你也不好交代吧?”

    这是警告与提醒了。

    在崔兆全看来,赵公公受到的压力,不会比自己小,甚至只是一个太监,命贱而一身荣辱都在皇上一念之间,更会焦虑。

    之所以提出反对,无非是之前费力拉拢了苏子籍,二人交往密切,现在不想立刻放弃罢了。

    但不过是一个心术不正的未来阉党,想必太监也不会真为了这一个人,放弃马上就到手的功劳,不过是趁着借口,在向自己发难罢了。

    崔兆全觉得已是看透了赵督监这份假仁假义,不耐烦的说着:“我是正钦差,我有决断。”

    说着,看了一眼苏子籍,有些可惜。

    “文才不错,能一甲及第,就算运气不好,也必是二甲进士。”

    “可惜的是心术不济,命数更不济。”

    “只是你为太学生,受了皇恩,此时为大局而死,也是理所当然。”

    “过个十余年,我再为你求皇上一道敕书,为你雪怨就是了。”

    就在崔兆全与钱之栋对视一眼,就要开口答应木桑,却见赵督监手一挥,一个皇城司都指挥室官服男子进来。

    后面,跟着的是上百甲兵,顷刻间将木桑围住。

    “你这是何意?”崔兆全心里咯噔一下,瞪向赵督监,声音阴沉:“你这是要倒行逆施?”

    赵督监冷笑,在都指挥使手里取过一面巴掌大令牌,手一抬,看向崔兆全。

    “崔大人,见此令,如陛下亲临,你还不跪?”

    崔兆全看了上去,黄金令牌,上面铸着四个字:“如朕亲临!”

    崔兆全一凛,只能走下座,冲着举着牌子的赵督监叩拜下去,而帐内的人亦是这样。

    “跪下!”就连木桑和两人,也被踢了一脚,按着跪下。

    赵公公面无表情,南面而立,尖细着嗓子说:“这是咱家出京时,皇上所给令牌,让咱家可在关键时,全权代表皇上行事。”

    “木桑,你的要求,咱家就回复了,不可!识相的就立刻投降,否则,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木桑听了,肩一摇,猛一震,竟将几个按着甲兵给震开。

    他慢慢起身,死死盯着赵督监,质问:“你就为了一个人,你就不惜再打三年?”

    赵督监冷笑道:“对,就是为了这个人,再打三年又何妨?可惜,打不打,你也看不见了,来人——”

    “在!”十几个皇城司的亲兵一拥而入,静听号令,刹间杀气弥漫了出来。

    “敌酋既不肯归降,就无需再说,直接拖出去,斩了!”赵督监冷笑的说着,既身入我营,又不肯降,自然就斩了。

    难不成学戏文里,还让敌人从容离营不成?

    “上!”立刻有人上前,就要擒拿。

    木桑的武器在进帐前就被卸了,以他战力,反抗的话,或能拉几个陪葬,但这样一来,深入大郑军营的自己,必死无疑了。

    “大哥!”跟着进来的两个人中一个,这时突然喊了一声:“你我虽义结金兰,却不能让你为我拼命!”

    说着,手一闪,直接士兵手里夺过一把刀,横在了自己的脖上。

    “都停下!我就是昙阳!”这一声,可是将在场的众人给惊到了,任谁都没有想到,火炎寨的昙阳,竟会伪装成随从,跟着木桑进了大郑军营。

    这样的胆大妄为,实是罕见!

    木桑脸色一变:“昙阳兄弟,你别冲动!”

    “大哥,你这样为我,我已领情了,若能因我一死,就让你不再为难,我昙阳心甘情愿赴死!”

    “今日一别,大概来世才能再见,大哥!永别了!”

    说完,就直接狠狠一抹,随着血喷涌而出,身体也直接跌倒在地,虽还在抽搐,但就看脖子都抹掉了一半,不可能再活了。

    崔兆全,脸色不变,暗骂了一句,转而看向赵督监。

    结果赵督监并不看他,而是盯着木桑,颇有再不投降,自己还会继续下令的模样。

    木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倒地尸体,眼中闪过一丝悲伤,片刻抬头,沉声:“我降了。”

    说完这话,木桑虎目含泪,直接单膝跪下,为死去昙阳整理仪容。

    “大郑有话,叫人死为大。”

    “昙阳既身死,能否让我好生安葬?”抚摸着脸颊,木桑突然抬头,问着崔兆全。

    这话说的颇有些忍辱负重。

    “君为了臣亲身赴营,臣为了君立刻自刎。”

    “这可传一段佳话。”

    刚刚起身,立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崔兆全,心中感慨万千,心中却连连思考。

    本来敌酋降了是好事,但昙阳是自杀而死,是殉忠,这与原本挑拨山寨的设想就不同了。

    可这计本就是苏子籍所献,被打乱了,他也想不到补救办法。

    想想敌酋刚才的要求,虽没有成功,实实在在挑拨了自己与赵督监的关系,更使苏子籍与自己生了间隙,在这样的情况下,崔兆全也不好意思再向苏子籍询问了。

    但木桑的请求,其实不算过分。

    崔兆全本想直接准了,可一想到赵督监持着令牌,就忍住了,看向赵公公。

    如朕亲临的令牌,被赵督监收起来,但因刚才转变有些吓人,众人起身后都不敢坐。

    见不少人都看向自己,赵督监冷笑一声:“你倒是一片兄弟情深,罢了,咱家就做了主,让你把他好生安葬。”

    “崔大人,您是正钦差,余下的事,就由你主持了。”

    ()



    崔兆全心里憋屈,不得不重新回到上首坐下,就见着死尸被人抬下去,片刻,有人上前报告。

    这是昙阳寨主,之前是做仆人装束,大家的注意也不在两个随从身上,这才没认出来。

    现在跳明了,自然有人认识。

    崔兆全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昙阳死了,山中死忠于木桑的人就少了一个,对大郑总是有利,他也没有兴趣继续开会,俯视众人,又看了一眼仍站着的木桑,放缓语气:“木桑,你既深明大义,弃暗投明,朝廷必有封赏。”

    “现在,散了罢!”

    虽尸体抬了下去,可自刎的血飞溅,帐内到处都是,弥漫着血腥,久久难以散去。

    木桑与仆人被“请”到一处帐篷休息,其实这就等于软禁起来,等着朝廷的回复。

    苏子籍跟着人群一同出了大帐,一摸下,自己背后都湿了,只遥遥与野道人目光对视了一下,没来得及碰头,就被孙百户拉住。

    孙百户低声说:“公公在那面等你。”

    朝着旁努了下嘴。

    苏子籍点首,绕着走到隔了些距离的又一处大帐。

    “苏公子,你之前给咱家的功劳,咱家今日可都还你了。”一进去,赵督监就尖声笑着,说着将一团纸塞到苏子籍的手里。

    苏子籍接过来,将纸团展开,低头一看,第一眼看到,有些愕然。

    “这……”他抬首看向赵督监。

    赵督监轻轻摇摇头,叹着:“咱家初看时也十分惊讶,敌酋既提前准备这纸条,看来此次来营地,主要是撑不下去想降,但目的之一,就是杀了你。”

    “你区区一个太学生,何至于此?”

    “除非,你为咱家和崔大人献的计,被敌酋知道了,这必有奸细。”

    “这事咱家自会禀明皇上,不过,你也要小心一些,这军营里想要你命,可不止一个钱之栋。”

    是啊,想要自己命的,不止是一个钱之栋。

    苏子籍面沉似水,这件事他刚才虽就隐隐有了猜测,但此刻真得知这样真相,还是不由遍体生寒。

    细想三巨头的神色,要是没有这太监,自己这次就在死亡线上走一圈。

    “钱之栋要趁机杀我,还有理由,毕竟我抢了他功劳,可崔尚书竟然也想默许?”

    “原本以为只是不满,现在看来,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一个大臣对人命的轻贱。”

    “是呀,死了一个,换取千万家幸福,谁能说不对?”

    稍稍镇定了一下,苏子籍对赵督监深深一礼:“公公,这次的事,真是多亏了你,若非公公仗义执言、出手相救,我必死无疑。”

    这一礼,可郑重得多。

    不是赵督监关键时拿出令牌,令皇城司都指挥使震慑,崔兆全必会同意了敌酋的要求,过一二天寻个理由,将自己杀了。

    就算自己有力量能反击,可之前种种计划,同样会付诸流水。

    就连在京城的叶不悔,或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这一次,他是真领情。

    赵督监对他的态度很满意,虽然不是苏子籍身份特殊,在这件事上赵督监也不会插手,但事情既发生了,就没有如果。

    这一点,无论是赵督监,还是苏子籍,都心里明白。

    见苏子籍脸色苍白,赵督监还有心情拍了拍肩,安慰:“行了,这事过去就过去了,你也无需多想,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咱家盯着呢。”

    “多谢公公!”苏子籍再次道谢,才转身离开。

    看着苏子籍离开的背影,赵督监不禁感慨:“到底还是少年,终于知道怕了,咱家还以为,他没有怕的事。”

    “公公,木桑送了书信回去,可要拦下查看?”这时孙百户绕过来,对赵督监禀报。

    赵督监冷笑一声:“算了,由他去!”

    “崔兆全既想要拿头功,想要主持这事,也由他去,木桑是他看管,送信出去,他肯定知情。”

    “真是到时受降时出了事,就拿他是问!”

    原本文臣与太监的默契,在即将摘取胜利果实时已荡然无存,剩下唯有本就存在的龌龊。

    “对了,苏子籍处,你再多派两个人盯着,不必靠近,只防有人暗中下手,知道么?”赵督监转身要走,又停下对孙百户说。

    到了西南,苏子籍没再跟着人,但这次的事,还是让赵督监不安,生怕这人就这么折在小事上,圣恩难测,有些事,皇上现在不介意,可事后难免不会后悔,能尽心时,还是要尽心一些才成。

    孙百户咽了口唾沫,低头应:“是!”

    心里将苏子籍这名字反复咀嚼了一遍,赵公公这样重视,这人是谁?

    苏子籍冷着脸离开了大帐,热闹声渐渐远去,身后出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苏子籍回头,就看到野道人跟了上来。

    左右看了看,苏子籍朝一个暗处走过去,野道人整了整衣服,过了片刻才走了过来。

    “公子!”

    走近了,见苏子籍立在黑暗处,表情阴沉,野道人忙低声问:“刚才是怎么回事?我竟看到您的身上,瞬间弥漫着死气!”

    “你看的没错。”苏子籍冷冷说:“我的确差一点就死了。”

    “莫非那敌酋纸上写的事,与公子你有关?”这回答不出所料,野道人就将自己的猜测问了出来。

    苏子籍点首:“敌酋提出,以我的命,换山寨归降。”

    这内容实在不可思议,野道人都怔住。

    “这……实质说不通。”

    “莫非是知道您献了计,使山寨走投无路,觉得你必须要除去,所以这次过来,既是为了归降,也是为了杀公子你而后快?”

    “或许吧。”

    苏子籍虽对崔兆全失望,但不得不说,面对木桑这样枭雄,崔兆全会被牵着鼻子走,也不奇怪。

    良久,苏子籍深深吁了一口气,感慨:“敌酋还真是枭雄。”

    “我此计,本想逼迫木桑杀了自己亲信,挑拨山寨内讧,不想,敌酋反击这这样狠准,同样差点诱钦差杀了我。”

    “更能让昙阳心甘情愿自杀。”

    说到这里,苏子籍冷笑:“帐内大郑将士都被他与昙阳情谊触动,何况山寨的人?”

    “昙阳虽死,但就算死了,也是自甘情愿,反演得君臣同心一段佳话,不仅仅与威望无损,反而暗涨一波,要是放任下去,怕过几年又成大患。”

    野道人皱眉:“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杀应该杀的人再说。”苏子籍冷笑说:“计划改了,先不去动秦部,你把大帅的人,和崔尚书的人,凑在一起吧。”

    钱之栋赞同,崔兆全默许,既都不仁,就休怪自己不义!



    凌晨

    天飘下了雪花,营地内噼里啪啦火把声时不时响起,鼾声也此起彼伏,除了巡逻士兵,别人大多都睡熟了。

    苏子籍帐篷内漆黑一片,但苏子籍并没有入睡,而在帐篷口呆了下,挑帘出了帐篷,双脚踩在新絮一样雪地上,慢慢踱步绕帐篷兜了一圈,伸手又接着雪花,若有所思,思索着白天的事。

    “为什么木桑会这样针对我?”他思索着。

    “难道说,真是有人泄露了我献计的事?”

    “还是说,是我的所谓太子血脉的身份暴露,有齐、蜀二王的人插手了?”

    “又或者,是龙宫的后续,妖怪知道有我参与?”

    这些其实都有可能,到底是哪一条原因,苏子籍拿不准,不由叹了口气,撸着狐狸,低声:“小白,你说,究竟哪个原因?”

    小狐狸正趴在身侧,听到问话后,只甩了甩尾巴,不过才在这时,就听得天空一声鹰鸣,小狐狸顿时愤怒的立起身,用小爪子指着天空:“唧唧,唧唧!”

    这是在告状。

    要是原来,苏子籍会取笑它,现在却沉了脸。

    “有妖族参与,许多和原本世界不一样,别的不说,这鹰巡视,就可洞察大军的动向,甚至可以传递情报和信息。”

    “我听说皇室都有专门的传讯鹰,只是公文是大事,怕人篡改,所以非紧急时不走这渠道。”

    苏子籍抓住了小狐狸,撸了撸毛,沉思着,突然之间耳一动,有脚步声,接着帐外突然有人压低声音说:“苏公子可睡了?我有事求见!”

    凌晨跑来求见,若换了个人,大概都会心生警惕,或喊人了,苏子籍沉默了下,看了一眼小狐狸。

    小狐狸立刻机灵跳下去,躲进了洞里。

    他这才回答:“进来。”

    一个低眉顺眼的士兵从外面进来,但苏子籍一看,就知道这小兵是外人伪装,无它,衣服不合身,气质不相符。

    “你是商人?谁派你来,山寨?”苏子籍挑眉问。

    这人相貌生得和气,说话也很敞亮:“不错,我是商人,奉桑女大人的命令,与你会晤。”

    “桑女?”苏子籍没想到会从他的口中听到这样的名字……或者说,是一群人的名字。

    阅读的资料,曾经有一附篇上记载,西南一百七十寨,信奉多神,其中一个广泛的就是帝女桑。

    传闻她是上古神人之女,能承阳光,掌风雨,因此她的大祭司,都是女子,都名曰桑女。

    这是历代大祭司之名,不管之前是不是叫这名字,当她成为大祭司的一刻,就会被冠以桑女之名。

    苏子籍盯着来人,淡淡:“我倒不知,桑女还认识我这样的小人物,甚至派了人过来。”

    这么看来,之前被木桑算计,桑女怕也知情,或者就是背后操纵者。

    商人忙说着:“您哪里算小人物?这次桑女派我来,是希望您能给木桑大人求情,只要您能帮这个忙,我们山寨,永远都将您当做最好的朋友!”

    苏子籍差点气笑了,他是缺他们这样朋友的人?而且还是差点被木桑摆了一道的情况下?

    莫非,这些人还认为,木桑要杀自己的事,自己不知道?

    商人见他神色不对,连忙又说:“之前可能有些误会,我们会给您补偿,只要您认真和我们的人谈下……”

    “谈下,这事也不是不能。”苏子籍十分冷淡回绝,见他还想说什么,直接制止了:“你们桑女连人都不来,谈何诚意?”

    商人一窒,就听着苏子籍意味深长的声音:“我不会出军营半步,要和我谈,就来军营吧!”

    到时来了就擒下,木桑不能杀,就先杀了她。

    商人听着声音,就立刻明白,苏子籍很警觉,他叹了口气:“苏公子,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并没有恶意。”

    “以后您就会知道……唉,小人先告退了。”眼见有着巡查队伍要来,这人不得不先退下。

    看着他远去,苏子籍若有所思:“军中,有山寨的人?”

    要不,哪这样容易就混入。

    “现在,就看圣旨了,有了圣旨,就可处置西南。”

    这圣旨来的极快,第五天就到了西南,苏子籍得知这事时,正在投喂着小狐狸,听了,一丝冷风袭入,袭得微微打个寒颤。

    这几日一出帐篷,就明显能感觉到有不止一批人盯着自己,这种感觉虽在过去早该习惯,可这一次能感觉到明显杀机,没必要在这节骨眼冒险,索性就减少了外出,大多在帐篷里待着。

    小狐狸这几日偶尔外出,但很快就回来,从它这里,苏子籍也得知了,追杀它的老鹰,这几次短暂外出并未碰见。

    但苏子籍仍觉得不放心。

    “虽是如此,你也要小心些,先住在洞里,等离了西南再说。”

    “唧唧!”小狐狸点首,表示明白。

    见它这些日子很有些冬眠养膘的迹象,肉眼可见胖了一圈,苏子籍也不敢说,生怕又惹恼了这格外爱美的小家伙。

    正看着它吃下最后一根鸡腿,外面就传来孙百户的声音。

    “苏公子,公公要在前面宣读圣旨,请你也过去。”

    “老实待着,今日不准乱跑。”用手点了小狐狸一下,苏子籍这才起身出去。

    原本还会来找他的简渠,这几日也只偷偷来找过他,随后就躲了起来,想必是担心提前走近了,会惹来杀身大祸。

    至于秦茂,有着秦凤良那个老狐狸按着,想与交往过密也不可能,苏子籍倒有些怀念总是被邵思森骚扰的日子了。

    但这两日,邵思森明显发热严重,他之前出去,就是去探望邵思森。

    “这样的热闹景象,可惜他不能出来观看。”苏子籍一路走来,发现不少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等他到了钦差大帐前时,崔兆全已率着有品级的官员,在香案前,跪着一群人则被甲兵监视,穿着都与到大营的木桑相仿,想也知道,应是投降了的山寨寨主。

    苏子籍粗略算了下,大约有五十几人,想到之前归降的正是五十七家山寨,那应该都在这里了。

    才想着,却见赵督监双手捧着黄绫盖着的诰谕庄重走到香案香案上首南面而立,一站定,就见崔兆全、钱之栋、秦凤良等一起伏地叩拜:“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赵督监朗声答:“有旨意!”



    说罢赵督监展读圣旨,苏子籍在人群中听着,前面都是一些官面话,念到后面,才是到了正题。

    “只封了木桑龙虎将军?”这结果有些出乎苏子籍的意料,原本还觉得,朝廷起码会封木桑一个西南侯,没想到只是个龙虎将军。

    龙虎将军和公侯伯子男五爵有区别,子男不说,公侯伯在以前,都是国爵,有这些爵位,就隐隐有自治的名分,而现在这品级虽高,正二品,却只是散官,并无实权。

    扫一眼,就能看到跪在山寨寨主前面的木桑,脸色阴沉下来,苏子籍则暗暗冷笑:“看来朝廷对木桑并不放心,这就好。”

    随后就是封赏早早归降的寨主。

    五十七家山寨,其中最早归降一批中,有三个寨子是实力最强,寨主竟然也被封了将军,虽是比龙虎将军稍次一些的奉国将军,同样是散官,可对于山寨的很多人来说,他们其实并不是很能区分两个将军的不同,只会觉得经过了这一番封赏,很多人与木桑在身份上几乎平起平坐了。

    “这也算是事实上的分裂了。”苏子籍暗暗想着,看着木桑此刻涨红了的脸色,心里爽快。

    “叫你继续装!”

    “都请起吧。”赵督监宣读完圣旨,立刻将它供在了香案上,随后对着跪着的众人说。

    大郑以崔兆全、钱之栋为首,山寨以木桑跟几个奉了将军的寨主为首,都同时起身。

    “崔大人,下面的宴会,也由你来支持吧,毕竟你是正钦差不是?”大概是懒得去应付山寨的人,赵督监办完了自己的事,就不再管了。

    崔兆全暗骂了一句,也只能忍了。

    就凭这阉贼能手握圣旨,甚至这圣旨什么时到了,他都不知情,崔兆全就不敢再次撕破脸。

    这说明赵公公有快速与京城通信的手段。

    “诸位寨主,从今日起,你们就都是大郑子民,是我等同僚,里面已备了酒席,还请入内,一起庆祝!”

    木桑此时脸色已是恢复过来,问:“投降的寨子,真能立刻发放粮食,不拖延?”

    崔兆全看他一眼:“木桑寨主信不过旁人,还信不过本官?你且入内,本官代你去看着,放心,我大郑对诚意归降的人向来宽容大度,还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说话不算数。”

    “那就好。”木桑点点头,迈步进去。

    宴席上,钱之栋早已入内,他盯着入口,看到木桑跟寨主一一走进来,不由感慨万千。

    “可惜,还是这结果。”

    “木桑已降,西南即将了了,我怕也要回京了,多少布置都花成流水!”

    等自己一调,西南军或整顿,或调防,没几年,怕经营多年的势力就消泯的无影无踪。

    “唉,大势如此,奈何?只能看这次封赏了。”钱之栋想着帐内一封折子,这是和多个幕僚推敲多夜的心血。

    既要夺得最大功劳,又不能和两个钦差完全撕破脸,分寸很难把握。

    只是目光一转,却看见了一个人影,神色有些阴沉,思索:“苏子籍坏我大事,走前,必须找机会除了!”

    要是在军中经营,或忍了,现在就要离军,何必再忍耐,找个机会杀了就是。

    苏子籍因着身份,并没有进入宴会,而转而跟着看热闹的人,在外面,眼角余光看到崔兆全竟也带着几人出来,苏子籍微微冷笑,往后退了几步,并不上前见礼。

    崔兆全此刻被陆续赶到营地里的山民吸引了注意,并没有对人群多看。

    “大人,这第一批的山民武器都已收缴完,一共六千男子,三千妇孺,一千多孩童,是否立刻发下粮食?”有人上前禀报。

    崔兆全紧紧锁住乌压压的一片,一挥手:“发!”

    就有士兵以寨为单位,按人头发了大米下去。

    “阿娘,我饿,我要吃!”原本安静的小孩,看到了发到母亲手里的大米,立刻哭叫了起来。

    本转身离开的崔兆全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大人?”亲兵不解问了一句。

    崔兆全一抬手,亲兵立刻止声,崔兆全则慢慢过去,仔细打量着那些带着孩子的山民女子。

    这些女子的穿着打扮与大郑女子有着不同,耳朵上都带着大串的耳饰,看起来闪闪发光。

    但身上穿外套是一些不值钱的兽皮,怀里抱着的孩子,倒照顾得不错,能看出,孩子穿的衣服,质地是最好最保暖也最柔软。

    可这样被精心呵护着的孩子,很多都脸色蜡黄,哭起来猫叫一样。

    崔兆全的目光落在一个正从米袋里抓了一把米的女子,在他的注视下,这个女子也不避着,直接就将生米塞入嘴里,快速咀嚼,几乎片刻,就嘴对嘴,喂给了她怀里的婴孩。

    “木桑欺我!”看到这一幕,崔兆全哪还不知道,这些山寨早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他有些后悔,连这些山民最宝贵的财富——孩子,都被饿成这样,成年人就算能强撑着,又能撑几日?

    当时木桑的底气,分明是伪装!

    “当时我直接当机立断呵斥、拒绝,不仅不会有事,最多半个月,就能平定,哪像现在,虽收降了反贼,办得不温不火。”

    “效果大打折扣,皇上得知这事,怕会觉得我办事不利。”崔兆全叹着气,转身离开,结果才走几步,这一次,终于看到人群中的苏子籍。

    苏子籍与他目光对碰下一刻,就别开了,站在人群中,并不上前。

    崔兆全目光一沉,其实原本自己很欣赏苏子籍,苏子籍也有意亲近,两人在海上还很亲近。

    “可惜,可惜……”崔兆全其实还想着苏子籍主动上前问好,自己也趁机下台,给予些照顾,现在看来,两人关系不但已彻底完了,还算是结了仇怨。

    “哼,年轻气盛。”

    就算本官要杀你,也是为国为民,你还敢怨望,就是不当人子!

    对面的苏子籍,不知道崔兆全的想法,也不怕崔兆全对自己态度有什么看法,都能默许杀自己,更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想让我碎牙和血吞?你还不配,等着吧,立刻就给你个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