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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钦差出事了,据说是因冒进,此刻大军被围在了饿狼岭!”

    “而因怕同样中了埋伏,钱大帅的大军已向后撤退了十里,与敌军对峙。”

    苏子籍立刻不等询问,把事情直接说了,听到钦差被围,钱之栋后退,秦凤良顿时大惊失色。

    “这事耽搁不得!我立刻就点兵,前去救援两位大人!”秦凤良说着就吩咐武官:“快去请诸将!”

    “且慢!”苏子籍却突然叫停:“此事还得商议!”

    “苏公子,你这是何意?”秦凤良望去还没说话,帐外走进一人,开口就问。

    来人正是秦凤良之子秦茂。

    秦茂已在外面听了片刻,此刻脸上带着焦急,问着苏子籍:“两位钦差被围,敌酋必定想要活捉钦差,好羞辱威胁朝廷,难道你此次过来,并不是让我父去救援?”

    “秦将军!”苏子籍却没时间去跟秦茂解释,只冲着秦凤良说:“请你立刻带兵抵达金鸡口,营救之事交给我,只需给我一千兵,让他们听我调遣即可!”

    秦茂很不理解,还要继续询问,秦凤良沉思了下,却露出恍然,也不问军情,就只问苏子籍:“你就是被两位钦差看重的太学生之一?”

    他虽让下官调查过钦差的随行人员,但也只是交代注意,就如钱之栋也只是让简渠去接触而自己并不曾去见一样,秦凤良同样没真把随从人员放在眼里。

    两个随行的太学生,他也只是听到过情报,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端详,一看下,暗想:“这样标致,真不像说出刚才的话。”

    苏子籍就回答:“是,我是苏子籍。”

    “苏子籍?广陵省解元?好!”眼中露出赞赏,秦凤良当机立刻说:“一千兵太少,让秦茂带两千人随你一起去!”

    “这……我求之不得啊!”二人的目光稍稍对撞了一下,似乎明白秦凤良的意思,苏子籍立刻就答应了。

    因着点兵需要一点时间,秦凤良请苏子籍去旁帐稍作休息。

    等苏子籍出去了,外面开始了点兵,秦茂站在父亲的营帐内,不解问:“父亲,孩儿怎么有些糊涂了,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为什么钦差的事这样急,你们连讨论也不讨论?”

    秦凤良有点无语的看了这个儿子一眼,可孩子再傻,也是自己的,总不能扔了不管。

    他只能向儿子解释:“苏子籍此人,实在是不可小看,最重要的还这样年轻,你跟着他做事,可不能有所失礼。”

    又解释:“两位钦差虽冒进,但率领的都是精兵,敌酋打到现在,已损失很大,虽围困,短时间内危险不大,这看似紧急,也只是看似而已。”

    “反是断后的钱之栋,他当时退兵,必是有了自己的心思。”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相比下,他反比敌酋更危险,也是我们首先要被提防的对象!”

    “要是我跟进,贸然入局,钱之栋再翻了脸,把金鸡口一关,我们就困死在内,内无粮草,外无救援,整个西南忠于朝廷的队伍,必全军覆灭,钱之栋就可短时间内直接控制西南,形成割据。”

    “虽这逆天命而行,必死无葬身之地,但西南之局,怕是要糜烂数年。”

    秦茂怔怔的听着,想不到这里面这样多黑心肠,苦思良久,才眼睛一亮:“孩儿明白了,苏子籍让您带兵去金鸡口,是为了震慑钱之栋?”

    好在还没蠢到家。

    秦凤良点头:“我带兵去金鸡口,等于切断了钱之栋的后路和粮草,钱之栋就算要反,杀了钦差,也困死在山里。”

    “哪怕钱之栋万一和敌酋联手,西南也不至于崩塌,至少半壁在朝廷手里。”

    “并且我不亲自去救援,也算是给钱之栋一个机会。”

    “有了我,钱之栋分析利弊,必会出兵解围。”

    “可我带兵直接杀过去,哪怕钱之栋没有异心,逼反钱之栋可能性不大,也会激化矛盾,在这关键时刻,内部动乱,至少便宜了敌酋,想必,这不是钦差愿意见到,更不是朝廷愿意见到的事。”

    苏子籍将这些事都考虑得明明白白,实在不可小觑。

    “苏子籍能比我们先得到消息,手里必有力量,看来,钦差也留了后手。”

    以为这是两位钦差留下的后手,秦凤良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最先靠拢了钦差。

    有自己监督威慑,钱之栋又知道在时间尚短情况下,被围钦差不会出事,人不死,一旦出来,就会追究不肯救援的事。

    他来不及进行下一步计划,必只能中途放弃,前去营救。

    看似凶险的情况,实际上很快就能破解。

    苏子籍请派一千兵卒,看似冒险解围,其实就是一点风险都没有的捞功,而自己让儿子秦茂跟着一起去,也是去分功。

    秦凤良将这些也都掰碎了讲给秦茂听,听得秦茂目瞪口呆。

    “竟这样多心肠,比起我,你们反倒像是一对父子了……”

    都是一样奸诈,他一脸郁闷地看着自己的亲爹,这话就脱口而出了。

    于是,前一刻还是慈父的秦凤良,下一刻就一巴掌扇到了秦茂的脑袋上。

    “行了,你该滚了!”

    秦茂带着一脸郁闷出去,秦凤良随后也跟出去,却站在这大帐门口,朝着营地外看去。

    这时,有人来到跟前,小声禀报了一句。

    “竟跟着个百户,还不肯入营……”秦凤良遥望孙百户的方向,心里叹着:“看来,这苏子籍连我都不放心,还留着人在外面,这是怕我也起了心思?”

    要是全进了营,一股脑全杀了,也就杀了,说是闯入军营,坏了军纪,谁能为死人出头?

    有了人在外面,除非把外面都杀了,要不得不偿失。

    能在这么紧急时,还走一步想三步,真可谓算无遗策了。

    再看看自己已翻身上马,准备跟着出去的儿子,秦凤良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再多叮嘱。

    自己这个儿子,虽有些傻,但在战斗却有天赋,也许,反能让心眼儿多的人更放心?



    金鸡口

    顾名思义,就是如鸡嘴一样的城关通道。

    两侧不是深渊,就是山岗,只有中间一个不大城垒屹立,挡住了去路。

    虽可以从小路绕过去,但耗费时间,绝不是此时苏子籍愿意承受。

    而且,苏子籍此次过来,就是大大方方带着大军,威逼着金鸡口降服,当然同时给钱之栋传递消息,逼迫钱之栋去援救钦差。

    秦凤良大军落后一步,苏子籍与秦茂骑马带着一群骑兵,已奔了过去,一步到了金鸡口城池下。

    “我们乃是朝廷使者,有事见钦差,快放我们过去!”

    城门禁闭,高楼上有人闻声望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还有人高喊:“大帅有令,现在处于军法戒备,一概不许通行。”

    “这帮混蛋!明明看见和认识我们,居然装不认识!”秦茂眼神也挺好,立刻发现了楼上动静,气得拧起了眉。

    苏子籍不急不忙,安抚:“这城可不是他们想不开就不开。先等着,落大军一到,他们不敢不开。”

    又指的说着:“金鸡口虽险,但这是对大山,对外面平原,就没有那样不可攻克,再说,金鸡口不过一二千,并且大部分都是朝廷的兵将,就算钱之栋有严令,遇到大军,谅也不敢不开。”

    “再抵抗,就是明目张胆的叛逆了。”

    “那我们为何不与大军一起,而要早一步过来?”秦茂不解的说着。

    不这样试探一番,如何能显出不听命令,显出钱之栋的别有用心?要是一次就降了,才给钱之栋解释的机会。

    苏子籍笑着:“能喊话通过,也就节省了时间,现在拯救钦差,争分夺秒,能快点就快些。”

    见秦茂信了,就再次冲着楼上喊话:“我奉钦差之命,在钦差不在时,暂代监管之权,有钦差令牌,你们要是再不开门,就是谋逆抗拒天军,我立刻就上报朝廷!”

    这一番话,立刻就让楼上的人出现了小小骚动。

    “柳将军,怎么办?他说手里有着钦差令牌,这令牌在谁手里,只要是走了程序,有记录,那就代表钦命,将他拦在外面,我们会不会被朝廷治罪?”有个校尉害怕了,问着守将。

    守将柳迁听见“钦差令牌”四个字,也不由浑身一颤,望着下面,心里也在犯嘀咕。

    他是钱之栋帐下的参将,从四品,一手提拔,算得上亲信,对这次拦人一事,也多少有了一些猜测。

    知道这可能是钱大帅要给两位钦差一点教训,他作为参将,自然也知道钦差被困一事没那么要命,传达大帅命令的人也给了他保证,这事不会闹大,只是让钦差脸上难看一些而已。

    一旦钦差因自身失误而延误军机,还得大帅去救,又怎么在大帅面前抬得起头来?

    这对整个西南军系统都有好处,可如果事情没有朝自己猜测方向走呢?

    如果钦差真的出了事呢?

    自己拦住了钦差的人,在事后,会不会被推出来做替罪羊?

    这柳参将心里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就此开门。

    “将军,你快看!”这时,身侧的校尉突然之间惊呼一声,骇然看向远方。

    就见路上尘土飞扬,虽看不出具体有多少人,但行军的经验,一看就知道上万人正行军,隐隐中,一面秦字军旗,迎风飘荡。

    “居然是秦凤良的队伍?他带人来了?”柳参将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惊惧。

    而到了秦部,见苏子籍被拦在城下,也跟着呐喊起来。

    被这大军威慑着,本就心里不安的柳参将,立刻苍白着一张脸,冲人说:“派人立刻去报告大帅,还有,等马出了关,就去开城门!”

    这种情况下,再不开,怕是就要被“自己人”攻城,偏偏之前已有了错,就算是被人直接攻下金鸡口,被人当叛逆直接砍了,也没处说理去。

    “是……是!”城上的守军见将军都发话了,自然下去开门。

    “他们竟还不开门?”下面,秦茂见秦部的官兵呐喊都喊不出里面的人,脸上的怒气更胜。

    苏子籍则轻声说了句:“开了。”

    随着苏子籍的这一声“开了”,吱呀一声,厚重城门在里面慢慢拉开。

    秦军旗帜下,骑马望向的秦凤良见了,嘴角闪过一丝阴冷狞笑,鞭梢一指吩咐:“进了城,就立刻拿下守将,接管此处。”

    “是!”

    果然,门“哗”的打开,几十个军校蜂拥而入,柳参将刚说了句“我是此城的守将”,就被人按住。

    “你们怎么敢,我是参将,参将。”

    话还没有说完,就劈脸挨了两耳光,打得眼冒金花,押了下去。

    等苏子籍终于进城,秦凤良的人已全面接管此地,原本守军,凡是队正以上全都被解了甲押下去。

    “两军积怨甚深呀!”苏子籍看见不少被押的人都脸打的肿的和猪一样,不由暗想,总算没有当场杀人,能交代过去。

    心中一凛:“这秦凤良也不是善人,幸亏百户派人留在外面,谅秦凤良也不敢走极端。”

    想到还有秦茂同行,稍稍安心。

    “此地已被我部接管,苏解元,你这与茂儿率兵两千,速去救援钦差吧。”秦凤良现在态度却很和气,又对秦茂说道:“茂儿,一切都听苏解元的,不得擅作主张,知道了么?”

    怕的就是这儿子擅作主张,不知道的情况下踩了雷池。

    “儿子明白!”秦茂知道自己比弯弯绕绕,比不过这位苏贤弟,索性就打算着只充作“打手”,用武力帮忙就是了。

    苏子籍临走前看了秦凤良一眼,掩下心底复杂情绪,一踹马肚,战马直接冲了出去。

    有他带头,两千兵跟着出去。

    走出大概两里,苏子籍就忽然放慢了速度,下令:“都放慢速度行军!”

    “这里已进了山区,大家需提高警惕,防备中了贼军的埋伏!”

    这话听起来有道理,但真正的用意,却不在此。

    秦茂眼瞅着苏子籍唤来了军中斥候,命令斥候快马向前去探查情况。

    斥候遵命离开。

    “这里距离饿狼岭还有五十余里,想必钱大帅大军就驻扎在前面不到四十里之处,苏贤弟是打算等钱部接到消息自己行动?”



    虽然秦凤良给秦茂解释过,但看着曾与自己并肩作战过的苏子籍,秦茂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苏子籍倒是没隐瞒,因着孙百户不在近处,低声:“金鸡口必派人通知了钱大帅,但钱帅的决断和反应,需要一定时间。”

    “所以我部,要缓缓而行,要等钱帅出兵救援钦差,再赶上去就差不多。”

    “否则,场面会很尴尬,甚至产生变数。”

    “毕竟我们现在带人过去,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并不是真要用两千人去与敌酋正面作战。”

    “靠我们这些人直接过去了,不但难以解围,还要折损更多的兵力,说不定被一锅端了。”

    “这只是个态度,也是威慑。不过,如果钱大帅真胆大妄为到不肯救援,两千人也足以来次奇袭。”

    “这附近必然有着小路,可以通向敌酋,到时也可从后方发动攻击,与钦差里应外合。”

    但这已是下下策了,太过冒险,如果不到万不得已,苏子籍是不会用这种办法的。

    这种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是鸡蛋很硬,石头也很酥,一个寸劲能敲碎,付出的代价,也必是非常惨痛,在场的二千人,没几个人能活下去。

    秦茂听了,沉默了一会,看了看四周,叹着:“在船上时,我还觉得你剑法虽好、勇气可嘉,但仍不过是书生意气。”

    “现在看来,你可比我强出许多,若你从军,也必然比我更有前程。”

    “难怪父亲曾说我是个废物,我以为只要武艺高强,就能证明自己,现在……”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苏子籍淡淡一笑,意有所指:“你父亲虽是老将,有着谋略,可你不仅有着赤子之心,更有忠勇。”

    “这当武将的,行军打仗只要有天赋,又给予机会,总能锻炼出来,但人心要是坏了,左右逢源,行事奸诈,虽能得意一时,却必不会有着好结果。”

    秦茂以为苏子籍是在暗指钱之栋,点点头:“你说的是。”

    苏子籍看他那副单纯的模样,很有一种锤子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也不好再嘲讽了。

    他们这两千余人,除少数人是骑着马,别的都是步兵,苏子籍又下令缓慢行军,等抵达了饿狼岭时,远远就已经听到了喊杀之声。

    “报——!”前面先走的斥候这时已回返,向苏子籍禀报:“钱大帅已经发兵救援,正在攻山!”

    “好!”苏子籍在马上点头:“事不迟疑,我们立刻杀进去,救出钦差!”

    这话是冲着秦茂说。

    秦茂立刻点头,挥手发布命令:“将士们,随我们杀进去,去救钦差!”

    他们两千多人,因人数少,走的路线,与钱之栋大军有着一些不同,从一条小路插入要更快。

    所以,虽是后来,可最先抵达山寨外围。

    “杀!”

    在高处看,敌酋现在分兵两处,一处在抵抗钱之栋,一处宁知希望渺茫,还在拼命督战。

    上千的酋兵不惜代价的拼命攻着一处山寨,刀枪剑盾冲撞,几番抵战下来,贼军再度退整复来。

    横错交抵的敌尸在脚下堆成小坡,流动的血水流淌而下,山寨里烟火滚腾,显是投入了火石,又是一片的惨叫声。

    短短又一波的交战,又倒下三百多具酋兵的尸体,横七竖八躺满地上。

    敌酋默默看着山寨,见龙旗虽破,甚至带着血色,顽强张舞着,只得叹的说着:“钦差不降,你们也打不下么?”

    已经死了这样多人了。

    新退下来的大将,应着:“是,不过再让我们青龙营上阵,必可打下来。”

    敌酋没有说话,轻轻摸了摸皮质地图上的位置,神色有点落魄:“唉,不想钦差虽是文官,一个还割了蛋,竟然这样硬气……”

    突然一声警号,敌酋眉皱了皱,随后警号连声,由绵长越发短促,有人报告:“左侧,出现一支敌军,人数是二千左右。”

    敌酋一下站起来,只是看着,二千人,原本根本不放在眼里,现在也可以强行吃下去,但这就意味着速攻的计划正式破产了。

    “事不可为了,撤吧,我们回大山!”敌酋看了会,立刻下令撤退。

    “大哥,不能撤,有十几家寨子已经很不满了,再撤,怕又要出乱子。”有人立刻劝的说着。

    “不能撤,等着被包围么?”敌酋挥了挥手,内部问题,还可以解决,要是再给郑军包围了,大势就去了。

    敌酋当机立断,立刻下令撤退,听着命令,有军号声,前后调整变阵,徐徐而退,军容严整。

    “此人,真是枭雄!”苏子籍暗想。

    秦茂虽然早就料到,这次来救援钦差,大概不会真的正面迎敌,可这不战一兵就给钦差解了围,还是让他有些目瞪口呆。

    最重要的是,他们是后到的,却抢了头功,让钱之栋知道,岂不是要气炸?

    一想到钱之栋不高兴,秦茂就高兴了。

    苏子籍没去看这人,直接催马上前,发现前面被困在这座山寨内的己方将士,几乎人人身带刀伤箭孔,浑身满是血污,却半点不敢松懈,预备最后一搏,想必在救援前,敌酋是打算活捉钦差,数次冲锋的结果。

    但钦差带的人也不算少,虽然远远不如敌酋的人数多,困在了山寨内,但也因此多了一层防御。

    这才拖到了援军的到来。

    “请帮我通禀一声,就说苏子籍救援来迟,要拜见两位钦差大人!”苏子籍翻身下马,说。

    这些人大多都认识苏子籍,知道这是被留在营地的太学生,没想到,竟是来救援的第一批。

    心中感激同时,自然立刻就帮苏子籍通报了,很快,就有人出来,请苏子籍入内。

    苏子籍看了秦茂一眼:“秦兄稍候片刻。”

    秦茂也不急于一时,这次能一起分了功,本就心情复杂,点点头。

    苏子籍进入里面,见山寨里都有不少尸体,横七竖八,还有一些粮车,被外面的石块砸得稀烂,一包包粮食被浸在血污中。

    再进去,见有个大厅,还有亲兵站列两侧,苏子籍定了定神,大声报:“太学生、举人苏子籍求见!”

    大厅沉默了下,才听崔兆全略带嘶哑的声音:“进来!”

    “是!”苏子籍答应,进了里面,崔兆全居中,赵督监左坐,苏子籍忙行礼,两人都抬手相迎。

    “苏解元,你是带着秦部兵马来救援?秦凤良何在?”崔兆全也没废话,立刻问着。

    苏子籍回答:“秦将军,现在在金鸡口。”

    随后就将他们拿下金鸡口的事说给二人听了,至于用意,无需分析,这等人精,自己去脑补。

    “哼!”两位钦差都面露一丝冷意,显然对钱之栋十分不满。

    但却没有当着苏子籍的面说什么,赵监督对苏子籍说:“这次的事,你办的很不错,对了,与你一同随军的太学生邵思森中了一箭,正在不远的屋子里,你可要去看一看?”

    苏子籍对邵思森负伤这事有些惊讶,知道这是二人要支开自己询问别人,就知趣地说:“邵兄受了伤?我这就去探望!”

    “你带着苏举人过去。”赵督监指派一人带着过去,等苏子籍出去,崔兆全立刻冷冷吩咐:“去唤秦茂进来。”

    “你也出去,让孙百户进来,咱家有事要问。”赵督监脸色又青又白,咬着嘴唇,亦对人吩咐。



    山寨除了大厅,就有些厢房,苏子籍随人走到一溜低矮厢房,里面都是呻吟的士兵,到最北一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叮嘱声,这应该是随军大夫。

    “邵公子,你这伤不算重,可也要好好休养才成,西南可不比京城,就是普通的箭伤也轻率不得。”

    “我这里还有一些内服药,金疮药我每日帮你换一次,内服药一日服三次,可不能拉下。”

    带着苏子籍过来的亲兵,与苏子籍相对熟,低声解释:“邵公子当时说要杀敌,提剑就冲上了城墙,结果不知道躲闪,就当场中了一箭,伤在了肩上,不算很严重。”

    说着,神色有点一言难尽,苏子籍立刻清楚,可能他冲上去,当时还得有人照顾,这不好多问,只得点头:“不算很严重就好,可吓了我一跳。”

    说话间,二人就已到了门外,苏子籍停了一下,喊了一声:“邵兄,我来看你了。”

    给留了一点准备时间,才推门进去。

    果然,进去时正看到邵思森将衣服拢上。

    苏子籍看了一眼正整理着医药箱打算离开的随军大夫,出于二人同是太学生的缘故,问了一下邵思森的情况。

    随军大夫迟疑了一下:“邵公子只是一箭擦过,伤到了左肩,箭是一种勾肉的箭,按说伤势并不重,但此时天气可不利于养伤,还需多注意才是,且不能受了寒……”

    后面似乎还想说什么,有些欲言又止,想了下又咽下去。

    苏子籍心中升起一丝微微不安,暗想:“难道是军医担心邵思森这箭伤养不好,或会感染破伤风,但又觉得这话不吉利,不敢多言。”

    “毕竟这时破伤风,感染了,几乎就得送命。”

    “这也是很多兵卒受了伤,哪怕伤得不重,依旧会陆续死亡原因,皆是因伤口感染。”

    “而是否会感染破伤风,在这时代,全看命数了。”

    这也是随军大夫也无法预判的事,因此说了也没用,索性就不说。

    苏子籍也没难为,点首:“成,那你先下去吧,邵兄换药的事,还需大夫你多费心。”

    “不敢当,不敢当,那我就先告退了。”大夫连连说着,就提着医药箱就出去了。

    苏子籍见领自己来的亲兵也走了,房间此刻就只剩下自己与邵思森二人,走过去,先为邵思森盛了一些热水,又侧坐在一侧简陋木墩凳子上。

    “邵兄,在两位钦差里听说你中箭,我可是吓了一跳,幸你只是肩部受伤,只要好好将养,等我们回去时,必已痊愈了。”

    邵思森虽脸色苍白,少了些血色,看上去很爽朗,一笑:“借苏贤弟你吉言!”

    他看着苏子籍,眼睛里都带着骄傲与欢喜:“这次我随军到西南,本以为只是空走一趟,没想到还能跟着杀敌,苏贤弟,你是不知道,我亲手上阵,斩杀了两个敌兵!”

    “我父兄知道我这般骁勇,一定会以我为豪!”

    虽说读书人大多看不起武夫,但偏偏很多读书人又有“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力挽狂澜”的情结,邵思森显然也不例外。

    在他看来,自己在乱军中提三尺剑杀敌,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而且,这世界是真有武功,力量就是真理,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中的“射、御”,就是能开弓射箭,能骑马驾车,其实就是要求读书人也具备一定的武力。

    大凡世家的读书人,都学过些,虽和君子剑一样,有着花俏的嫌疑,但也是能仗剑杀人。

    只是想到亲兵的一言难尽,苏子籍就笑了笑,想着当时的手忙脚乱,口中笑着:“贵父兄必会以你为豪,邵兄的确很优秀。”

    不管怎么样,这勇气可嘉。

    邵思森忍不住也笑了下,但随后就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比起你还是差了很多。刚才我听说,你带着两千人就敢杀进来救援,苏贤弟,我对你才是真的佩服。”

    不想继续跟邵思森互相吹捧,苏子籍随意敷衍几句,见邵思森面露疲惫,正要告辞离开,就听到房门外有人喊:“苏公子,崔大人跟赵督监请您过去一趟。”

    “邵兄,你且先休息着,我回头再来看你。”又叮嘱了邵思森两句,苏子籍这才推门出去。

    “两位钦差大人要见我?”见还是刚才亲兵,苏子籍跟着问。

    “可是钱大帅到了?”

    亲兵带着佩服地说:“您可真是料事如神,正是钱大帅到了。您是救援的先锋,立了大功,两位钦差的意思是打算联合钱大帅,到时一同向朝廷递交文书,给您记一功。”

    “不过,您倒不必跟钱大帅见面,到时我带着您在旁稍后,等他走了,再带您进去。”

    苏子籍点头,知道这应该就是两位钦差的善意。

    他这次作先锋,先一步救援了两位钦差,使得本来可以有着功劳的钱之栋直接落到了一个尴尬的处境,若二人这时见面,怕钱之栋立刻就要对自己起杀心。

    苏子籍虽然不在意,或者说,反等着钱之栋再多出几招,但崔兆全跟赵督监显然不想让他做这个诱饵。

    等到了大厅,果然就听见里面传出说话,亲兵将苏子籍引到隔壁,这里算是死角,里面的人进出,并不会看到。

    甲兵目不斜视,苏子籍也就安心站着,听着里面的说话。

    因说话的主要有三人,其中两个声音苏子籍又很熟悉,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声音的主人。

    就听赵督监细着嗓子,淡淡说:“钱大帅,你这一礼,咱家可受不得,先前你突然撤兵,可想过咱家与崔大人?”

    接着就是陌生男子声音,应该就是钱之栋无疑,显的很是惶恐:“末将有愧,当时因担心中伏,到时腹背受敌,就先下令稳住阵脚。”

    “非是末将贪生怕死,实是几万大军,关系西南命脉,要是有所折损,坏了大局,到时不但无人援救,还无颜面对朝廷和皇上。”

    “不过让两位钦差受惊,末将心中愧疚,愿接受惩罚,绝无二话!”

    说着,钱之栋就自己脱甲,当场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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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厅内,崔兆全看着面前西南军大帅谢罪,表情冷淡,却不得不给亲兵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拦下钱之栋。

    “钱帅,我与公公可说过不信你?”崔兆全叹着:“你能第二日就率军救援,就已能看出撤军乃是无奈之举,且这次的事,也是我与公公冒进,非你之罪,你不必多心。”

    钱之栋顺坡而下:“两位钦差果然大度,钱某实在愧疚!”

    这时,赵督监也似乎不情不愿地说:“罢了,那时情况,其实也怨不得钱帅,若你当时真的留下,反倒是中了敌酋的计,到时局面,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见连最不好说话的太监都松了口,接受了解释,钱之栋暗松了口气。

    “虽然之前撤军的事,或让他们不满,但我立刻就率军救援,前后不过一夜加半日,应该不会让他们起太多疑心。”

    “而且对朝廷也能交代。”

    这样想着,又说了一些客套话,钱之栋主动提出,可由两位钦差来书写联合呈递给朝廷的文书,自己仅仅最后落印就是,算再次显出妥协姿态,随后气氛更好了一些。

    一直听到钱之栋离开,苏子籍微微蹙眉:“没想到两位钦差这次很好说话,难道是真相信了钱之栋,愿意趁着这机会化敌为友,不介意之前的针对与见死不救?”

    “不,崔兆全或会为了大局着想,能做到这一点,但论起小心眼来,这等生死之仇,赵督监必定做不到。”

    “若是阴阳怪气损钱之栋一顿,不肯轻易罢休,说不定证明能化解,可这样轻飘飘放过,怕是有鬼了。”

    这时,两位钦差请进去说话。

    两方面都有点心不在焉,钦差不过是承诺,会在递交给朝廷的文书里,给苏子籍记功,而苏子籍在思考,不忘秦茂的功劳,随口提了一嘴。

    “秦茂还算忠勇。”崔兆全点点头,对方虽是戴罪之身,但在到了西南,就被交还给了其父秦凤良,在秦茂又跟着苏子籍来救援,崔兆全对其印象好了不少,又想到在海上时,秦茂曾自告奋勇要诛杀海怪,就觉得这是一员可以培养的武将。

    “这事我会记得,倒是你,听闻还剪除了些吃里扒外的马队,这几日着实辛苦了。”

    “山寨被毁,很多房间已不能住人,现收拾已来不及,你就在秦部营地先休息着,有两千人在,便是住帐篷,应该也比在山寨内安全。”似乎又想到了之前的事,崔兆全自嘲一笑。

    一旁的赵督监,已经收到了孙百户的报告,望着苏子籍的眼神透着欣赏,也笑着说:“苏举人,班师回朝的早,或你还能赶上会试,现在回去就可温习下功课,到时能金榜题名,必有你的好处。”

    苏子籍与他目光一碰,心里一动,忙道谢。

    直到离开了大厅,在亲兵护送下,回到秦部营地,入了帐篷,苏子籍才算松了口气。

    “唧唧!”自到了西南就撒欢到处跑的小狐狸,竟恰在此时冒头,不知道从哪里钻入帐篷,还立起半身,仔细打量着苏子籍,似乎在检查是否负伤。

    苏子籍立刻将其抱起来,摸了摸它的头,吩咐:“小白,我正要找你,没想到你就来了。”

    “唧唧!”

    “对,我有事要你去办。你在这山里可算是无冕之王了,帮我去问问你那些朋友,钦差为什么会遇袭?”

    “这敌人情报也未免太准,两位钦差可不是酒囊饭袋,不可能不提防埋伏,可依旧中招,这里面怕是有什么隐情。”

    “唧唧!”小狐狸应了声,从苏子籍怀里跳下来,从钻出的洞里走了。

    “还真有洞啊,这是怎么挖的?”苏子籍忙用椅子将这洞遮掩,恰在此时,外面又响起亲兵的声音:“苏公子,崔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不是刚回来,怎么又召唤,苏子籍顿时一怔。

    与此同时,回到大帐的钱之栋皱眉,原本放松下来的他,在回来的路上,免不了又细想起来。

    此时天色麻昏,却见别的幕僚已散去,只有简渠仍在灯下,钱之栋虽沉思,还是取笑:“你也四十多了,有年纪的人,跋涉了几十里,不休息,还在想什么呢?”

    “大帅!”简渠没留神钱之栋进来,听见问话,忙站起身:“我在想,就算是寨民打仗,一样要粮草军械,以及情报,大山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为什么至今敌酋还有粮草,还有军械可用?”

    “要知道,刀还罢了,磨磨就能用,可箭的话,射几次箭头就可能弯曲,必须工坊修补,他们凭什么有新箭?”

    “最重要的是,两位钦差是冒进了些,可这短暂的错漏,只要大军跟上就可弥补,前后不过一二个时辰的空档,为什么敌酋就能抓住机会,难不成还有千里眼?”

    钱之栋听了前半段,面无表情,听了后半段,瞳仁里闪阴郁的光,咬着牙说着:“是呀,这本将也是不解,我屡次抓了机会,可敌酋总能料敌于事先,难道是有内奸?难道是秦凤良捣鬼?”

    简渠皱眉:“大帅,可不对呀,我们几次行动,还是避着秦凤良,他不应该知道我们计划!”

    钱之栋背着手踱了几步,见一人进来,吩咐:“你去传我的令,对秦凤良的监督加强些。”

    等着出去,又说:“简先生,这事先不论,你说说钦差的反应,是不是在哄骗本帅?”

    说着,就将刚才的对话和场景复述了一遍,问:“你觉得怎么样?”

    简渠听了,惊得心一颤,冷汗蓦浸出,看了看大帅,感觉到了危险,想了想,口中却说:“大帅,真对您有芥蒂,他们为何不趁此刻?毕竟您已认罪,完全可以顺势而为。”

    “既然没有这样做,反安慰大帅您,就说明您立刻救援,让他们消除了大半疑心。”

    “他们应该也不想在战事紧要的关头,先起内讧。”

    “可似乎有点太容易过关了,是我多疑了么?”这话合情合礼,可钱之栋还是拧眉,心里实在是有些不安。

    ()



    “只有崔大人唤我过去?”走出帐篷,此时天色更晦暗,沙沙的雪撒落下来,打得簌簌作抖,苏子籍看了看天色,直接问了亲兵。

    亲兵这次不敢多说,只回了一个字:“是。”

    “好,我明白了。”看来,这是崔兆全有什么事想单独问自己,需要避开赵公公。

    虽说两个钦差在对付钱之栋、秦凤良等西南军将帅时,属同一个阵营,但在私下里,崔兆全是兵部尚书,正经一甲进士及第,如何会看得起赵督监这样一个太监?

    二人间,必定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过,对于这二人私下官司,苏子籍没有兴趣,但路过正在扎营的更靠近山寨一片帐篷时,目光微微一凝。

    “这是谁的营地,刚才过来时,似乎还没有这么多帐篷。”苏子籍问。

    亲兵对这个神态就坦然多了:“是钱大帅的先锋营在此驻扎,您过去时,先锋营才刚刚扎营,自然不会有这么多帐篷。”

    “原来是钱之栋大军的先锋营……”苏子籍暗想:“将帐篷扎在山寨外,看似是为了弥补之前过错,对两位钦差加强保护,毕竟连着钱之栋大帐也设在了这里,但实际上,何尝不是一种隐隐的控制?”

    “钱之栋看似恭谦,实则狠辣傲慢又多疑,就算一时相信两位钦差的话,事后也必会更加谨慎。”

    “这样小心,可惜对文心雕龙来说,都是无用。”

    心里盘算着,苏子籍正从大帐旁路过。

    “他就是苏子籍?”只有以前匆匆见过这个太学生的钱之栋,此时踱了几步,刚掀开帐帘朝外看去,就这么巧,正看到了不远处随亲兵而过的少年。

    军中多烦乱,苏子籍迈步不紧不慢闲适自若的神态非常显眼,一下就吸引了钱之栋的注意。

    “应该是,虽换了装束,但读书人身上的酸儒,可不是换了身衣服,就能掩盖住。”

    大帐内有诸将议事,有个参将也朝外面看了一眼,随后咧开嘴回答。

    苏子籍带秦部两千人先抵达山寨,救了两位钦差,使钱之栋救援之功直接打了折扣,钱之栋的诸将,没有对苏子籍有好感。

    也因此,哪怕是邵思森这样都很少有着酸儒迂腐,苏子籍更看起来出色,说话之人还是出言诋毁。

    整个帐中,除简渠,就再没有一个读书人,本就文武容易起矛盾,与苏子籍又有着夺功之仇,自然不会因顾忌简渠这个“自己人”中的读书人,而放弃羞辱苏子籍。

    说到根本,就是不服,我们拼了命才得的官身,为什么读书人念几本就有?

    简渠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但因大帅并不制止,只能低首退了一步。

    钱之栋如鹰的眸子,死死锁住身影,等走远了,这才收回目光,放下帐帘,重新走回上首位置坐下来。

    见他这样,就有将领压低声音,提议:“大帅,这苏子籍不过是个随员,连品级都无,是不是可以……”

    随后做个抹脖子的手势。

    钱之栋看了一眼,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越过几人,目光直直落在了曾与苏子籍有过接触的简渠身上。

    “简先生,你怎么看?”钱之栋声音低沉:“之前你说,这苏子籍可以拉拢当一内线,大概也没想到,转眼立下这等大功吧?”

    大功二字几乎是钱之栋牙缝里挤出来。

    简渠心里一凛,忙垂眸,拱手说:“大帅,是我之过,没有早早察觉到此人狼子野心,但……”

    他随后说:“苏子籍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出身寒门小户,也不曾上过战场,怎么可能和传言所言,降服秦部,吓退敌酋?”

    “苏子籍虽是先锋,但秦凤良之子秦茂才是主将,只是兵部尚书是一甲进士及第,比起武将,当然更喜欢读书人。想必正是因为这样,才让苏子籍占了首功。”

    “而秦凤良有所不满,就放出了这等风声。”

    “要是我们因此针对这个苏子籍,就中了秦贼的计,大帅,哪怕冲着救援之功,两位钦差此刻也必在意苏子籍,若现在杀他,钦差很容易就会想到是大帅派人下手,这就更得罪钦差了。”

    “您实在不喜此人,大可等上一段时间,等这件事平息了,再杀不迟。”

    几个副将参将原本对苏子籍很敌视,但听了简渠的话,又觉得简渠说的很有道理。

    是啊,苏子籍不过是个随着两位钦差来西南的太学生,一个寒门小户出身的读书人,既不曾见过大世面,也不曾上过战场,怎么可能在战场上抢了他们的功劳?

    说是秦凤良在背后捣鬼,就立刻信了,这本是他们自己的想法。

    大帅跟秦凤良针锋相对,二人本是敌对的关系,秦凤良统帅一军,秦部在西南也有着势力,这样老奸巨猾心肠都黑了的家伙,才有可能,也有这实力,与大帅争功。

    坐在上首位置的钱之栋,就将帐内几人的神情看在眼里,点了点首。

    “简先生,你说的很有道理。”他缓声说:“这次救援之事,应该就是秦凤良在背后捣鬼,想要坑我一把,又能让儿子立功,呵,这对于他来说,的确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想到金鸡口就落到了秦凤良手里,他偏偏还没理由索要回来,脸上的神情就更显阴沉。

    目光再次落回到简渠身上,钱之栋淡淡一挥手,说:“好了,我也累了,你们且都下去,简先生,你也先回去,有事我再让人去唤你。”

    “是。”简渠一拱手,退了出来。

    但他走出一段路,回头去看,却不见几个将领出来,不由本来渐渐干的一身冷汗又沁出,一团冷风挟着雪花袭了进来,吹得简渠打了个冷颤,遍体生寒。

    “难道是大帅对我起疑了?令我出去,才继续谋事?”

    “不,仅仅是我是读书人,我有功名,天生有些不对路。”

    简渠收回目光,往自己帐篷而去,心中却想起了当日,自己考取了举人,欣喜若狂时,大帅的那一丝神色。

    “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来,大帅的神色让人发寒。”

    “也是,我没有中举前,大帅是亲而近之,我中了举,大帅是重而厚之,但无形中有了隔膜。”

    “是呀,不怪大帅,刚才听见了大帅与钦差的对话,明明自己立刻想到了大帅当局者迷,这钦差的话,粗看去亲,细看去疏,推敲起来令人不寒而栗,读书人要杀人,多半这样先瓦解戒心。”

    “但我却不敢说,说了,不但钦差要杀我,就连大帅也要杀我。”

    “这略远了,钱之栋为人狠辣,若失去信任,哪怕只是心中存疑,怕都不会留下隐患。”

    想到曾经也有过共事同僚,在失去了大帅信任不久就出了事,因为是幕僚,并不算台面上的人,就算毁了容,后来病逝了,也没有引起波澜,可有同样身份的简渠,此时心里越想越怕,已有了去意。

    “看来此地不可久留了啊。”



    苏子籍又进了山寨,没被领去大厅,而转去了大帐。

    帐篷外面围一圈甲兵,见他过来,掀开帐篷的亲兵低声提醒:“大人一直在等着苏公子您。”

    苏子籍点首,走了进去。

    崔兆全此刻背着手,面朝里站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听到声音,这才转身。

    “你来了,坐。”

    跟着进来的亲兵,忙将圆凳搬过来一个,苏子籍道谢就坐了。

    崔兆全这时也坐下来,看着苏子籍,直接问:“其实,有一件事,老夫一直都想问你,你与赵督监赵公公,是不是旧识?”

    没想到崔兆全突然问起了这事,苏子籍心中一叹,知道崔兆全还是起了疑心,以此人的权势,真想查一些消息,回去自能查到,他也没必要为了这种事去隐瞒说谎。

    “是,学生以前在省院时,曾见过赵公公。”

    说着,就略过事关自己身份的细节,把一查便能查到的情况一一说了。

    “广陵省……是了,那时是去过广陵省……”崔兆全回想了一下,恍然点了点头。

    看这样子,似乎信了苏子籍所说,又简单说了一下清剿马队的事,对此也是持赞同态度。

    “难得赵公公信任你,竟留了一个皇城司百户连带着郡兵听你差遣,马队的事,我都已听说了,这事你做的对,几支马队大胆妄为,没有及时铲除,恐怕现在就成了隐患。”

    “学生也只恰好收到了百户的情报。”苏子籍说着。

    “你对现在的情况有何看法?”崔兆全也不说信还是不信,问着。

    苏子籍不假思索回答:“西南一百七十寨,学生读了资料,本来就觉得奇怪,虽说它们是一族,可这一族水分很多,彼此矛盾也很大,年年都有冲突和斗殴的事。”

    “为什么就恰在这几年,联合起来,成为一体?”

    “你是说,有人支持?”崔兆全皱眉盯着苏子籍:“你说详细一点,到底是何人支持?”

    苏子籍摇头:“学生只是见习,哪知道内情,而且档案也有限,不能详细,只不过根据常情思量一下就知道,这有点不寻常。”

    崔兆全微微仰脸想想,似乎确实是这样,又说:“或者就是西南这些山寨,恰逢了时运,有一族之主而出。”

    苏子籍笑笑:“大人说的是,就算是普通人家,逢了运数,也能飞黄腾达,何况一族呢?”

    “只是哪怕有气数,也得尽人事。”

    崔兆全认可这话,儒家就是这个,听天命,尽人事。

    苏子籍的话就渐渐冷峻:“历史上有二代而亡之天下者,能得天下,岂能没有天命,二代而亡,固是福薄,又何况不是人事不济呢?”

    “敌酋就算应了些气数,二年半打下来,山寨没有得好处,只是死人,最近山寨更是降了二十余,打开了缺口。”

    “这次袭击,要是得胜,还能挽回一二,现在中途溃退,打了败仗,折损不小,怕威信又是大大下跌,很难控制了。”

    “依我看,这敌酋出路不多,学生觉得,他怕是会乞降。”

    毕竟在来西南前就打了两年了,西南已有了议和的意思,这次想要活捉钦差,未必不是为了给议和增加筹码。

    以敌酋的实力,总不可能杀入京城吧?

    既打不过大郑,拿了足够好处回去,同样也不算白打了两年,对内部也有了交代。

    崔兆全其实也这么想,看着面前少年,忍不住又问:“乞降的话,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学生不过是随员,并无这方面经验,不敢妄言。”苏子籍虽有想法,还是谦虚了一句。

    崔兆全一挥手:“哎,你何必谦逊?我问你,你回答就是。”

    苏子籍就说:“可以接受贼军的乞降,毕竟打了两年多了,朝廷也希望早日结束战事,皇上更是期盼捷报。”

    “但不能全部接受。”

    崔兆全嚯然起身悠了几步,半晌才说:“哦?说说看,这不能全部接受,是怎么不接受法,接受乞降,又是怎么接受法?”

    苏子籍回答:“首先,就算敌军乞降,也不能任由敌酋主动,我军可接受和谈,与之扯皮,这理由很自然,我们不能自专,必须请示朝廷么,等于理直气壮的谅着敌酋。”

    “同时继续派出使者,和真心归降山寨接触,接受它们的投降。”

    “等所有愿意投降的山寨都降了,剩余的就是不肯降的山寨,这时可送信给敌酋,说听闻某个山寨是铁了心的反贼,又染了官兵的血,我们不能不给朝廷,给官兵一个交代。”

    “和谈可以,只要敌酋杀了这山寨寨主,我军就可接受。”

    “反之,不愿杀了反贼,就说明不是真心投降,就没有诚意,让我方怎么向朝廷交代?”

    “相信到了那时,大势已去,敌酋必会妥协。”

    崔兆全听了,心中吃一惊,思量着喟然一叹,说:“具体计策,我会考虑,你先回去吧。”

    随后让苏子籍退下。

    苏子籍远去,行了几步,回首看了大帐一眼,不由一叹,连声:“可惜,实在可惜。”

    先前崔兆全当自己是子侄看待,可所谓亲而近之,现在是重而厚之,别看重视增加了,却有无形的隔膜。

    苏子籍虽然不知道,只隔了几百步,就有一个认识的人,和自己发出一模一样的感慨,但也摇了摇头,再行了几步,就听远处发来了喧闹,仔细看去,是一个个马队,驮着东西进来。

    “噫,前面发生了什么?”随便抓了个人问。

    这人就说着:“听说快过年了,是西南不少马队,自发运货给我军,货物很便宜,大家都很高兴。”

    “哦,想不到杀了四支马帮,结果吓的别的马队都连忙讨好。”苏子籍目光一转,就在马队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正是野道人,不由浮现出一丝笑容。

    再行了一段时间,果然听见吆喝声,接着有人问:“公子,快过年节了,可曾要买些年货?”

    “当然要了,去我帐内说说,你有什么货色?”苏子籍说着,心里一安,终于又汇合了。



    不说苏子籍感慨,此人告退之后,崔兆全在帐内转着,蹙眉喃喃:“这计策意在借刀杀人?不,是为了挑起反贼内乱……难道苏子籍真是这用意?”

    虽然这计策这样想,已经算很好了,但鉴于苏子籍的表现,崔兆全疑心,这条计策必不会只是这么简单。

    “可惜,虽是良才,却与赵公公太近,不是安分人……”苏子籍的话,虽打消了崔兆全一部分顾虑,可并没有让其完全去了疑心。

    就凭苏子籍能得了赵公公的信任,让这个素来狡诈的首脑太监专门留下一个皇城司百户,只为了配合苏子籍的行动,就能看出二人的关系,应该不止是曾经见过一面这么简单。

    “赵公公只忠于皇上,这一点,老夫应该不至于看错。”

    “苏子籍能得他信任,应该也不会属于齐、蜀王的任何一派。难道,这是赵督监在为皇上栽培的夹袋,苏子籍就是相中的人才?”

    “这样想,还算合理,苏子籍也当得赵公公这样费心拉拢。”

    “只是这样的话,就失了正道,原本我还想拉拢培养一番,现在想来,论品性,还不如邵思森。”

    “到底小门小户出身,太过急功近利了。”

    心思百转下,崔兆全索性就让几个亲兵进来,吩咐去唤了一个幕僚及两个靠拢的偏将。

    等这些人走了,想了下,崔兆全又唤来一个亲兵,说:“你去唤邵思森过来。”

    “是!”亲兵也出去。

    “既然同出自太学,一同被人陷害,或许邵思森除了读书,也有别的才华,倒可以试一试是不是可培养。”崔兆全暗暗想着。

    而此时,邵思森因负伤,正与伤兵一同住在没有损坏的厢房里,虽然也有透风,但相比于帐篷已保暖了一些。

    亲兵过来唤他时,邵思森正百无聊赖坐在榻上捧书看,因肩受伤,一只胳膊跟着疼痛,不好随意动弹,所以是单手拿书坐着翻阅。

    “邵公子!”亲兵在门口唤着:“崔大人请你过去一趟。”

    钦差相请?

    邵思森立刻就将书卷一掩,从榻上下来:“我这就过去。”

    哪怕是伤口疼痛,他也没忘了礼仪,先换了身没沾染上药味的衣裳,这才过去。

    等邵思森到了崔兆全大帐,早来的人已是等候一会了。

    这些人都忍不住打量着这个年轻读书人,不明白为什么尚书大人议事,还叫了这一位。

    就算是看重太学生,也该请苏子籍,起码苏子籍刚刚立下功劳,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而这位毛糙的冲上墙,说是斩了二个贼兵,实际上为了救援,反死了自己方面五个士卒。

    “你伤还未好,不必多礼,先落座。”崔兆全见邵思森咳嗽着还要行礼,伸手制止了,并让人又搬了一把墩子过来。

    人既已到齐了,崔兆全开口:“唤你们过来,是想说一件事。”

    他拍了拍放在面前一封信,“刚才有人射了密信进来,虽没有抓到射箭之人,但这信倒有些意思。”

    “贼酋想降了。”崔兆全这句话,就像是向湖中扔了一块石头,立刻让在场的人心情骚动起来。

    他咳嗽一声,扫视着在场的人,问:“你们觉得,这事应该如何处理?”

    跟来的幕僚叫陈和,这时迟疑的问:“如何能证明这不是陷阱?贼酋素来狡诈多端,投降未必是真心。”

    一人赞同:“我也有此疑虑,恐这又是一计,只为了拖延时间!”

    “但也可能是贼酋被打怕了,之前他们几乎是破釜沉舟设下陷阱,既没得逞,又损失了这些人,焉知不是真心想降?”有人持不同意见。

    “打了两年多,大郑这样富强,朝廷也都疲了,贼酋不过尔尔,难道还会比我大郑有更多兵力与粮草?”亦有人跟着赞同。

    崔兆全眼看着这讨论,竟朝偏题的方向疾驰而去,忙将话题重新拉回来。

    “且不说真假,我只问你们,就当投降信的确是真,此事该如何处理?”

    “咳咳!”邵思森的伤势不算重,哪怕肩仍痛着,还有些受寒,时不时咳嗽,但看起来面色还不错,他犹豫着,开了口:“大人,学生倒觉得,就这样接受了最好。”

    “说说看。”崔兆全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邵思森便继续说:“朝廷早就盼着战事结束,之前议和,应是条件没谈妥,或者说是贼酋不肯以投降名义议和。可眼下,贼酋显然是服了软。再打下去,谁都熬不住了,不如趁此机会,了结了战事。”

    “贼酋没什么眼界,所图的也不过就是官位或金银,若请朝廷施恩,给予恩典,哪怕只是给他封个国公,想必就已能安抚住,令他感恩戴德。”

    “而有了这爵位,就势必会有所束缚,官府可徐徐治之,百姓归心,到时,自然就反不了。”

    这话乍一听似乎有些道理,可问题是,邵思森口中没什么眼界的贼酋,却是能拖了西南军两年多,一度让大郑皇帝都很头疼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真满足于一个爵位、少少恩典,就感恩戴德?

    就算能令其安稳一两年,甚至三四年,只要贼酋养精蓄锐,缓过这口气来,必会再反。

    崔兆全听完邵思森的话,不由得心中有些失望。

    见在场的几人无人能说到点子上,他不再询问,而是将苏子籍之前给出的计策,用自己口吻说了出来。

    “先继续和想降的山寨接触,接受投降,等没有人降了,我再告之贼酋,让他奉上一个铁了心与大郑为敌的寨主人头,才许贼酋投降,你们觉得如何?”

    帐内的几人中,幕僚陈和,算是脑子转得快,被崔兆全的话一点,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他惊喜说:“大人,此计甚妙啊!”

    见别的偏将,甚至邵思森都在思索,他立刻就当仁不让拍起了马屁。

    事实上,也不算是在拍马屁,本人也的确心中赞叹这计,觉得虽狠辣,却十分有效,甚至可以永绝后患。

    “大人,您这计策若是实施,或可令西南再无忧患!”

    “只凭这一计策,论军略,您就已胜过钱帅和秦将军了!”



    见周围人不懂,而崔兆全坐着并没有阻止解释的意思,陈和就有意卖弄,当然,更多的是为了显示崔大人的英明。

    陈和清了清喉咙,说:“西南总有一百七十寨,现降了二十余个,剩下虽然看似数量颇多,但却跟着贼酋屡屡受挫,袭击不胜,可所谓士气低迷。”

    “现在我军不仅仅有金鸡口,还扼守饿狼岭,现在甚至无需进攻,只这么围着山,露出不降就不撤军的意思,就使其困在山区,断了外援,现在天寒地洞,这如何受得了?必会有更多山寨乞降。”

    “就算敌酋不妥协,一百七十寨中,至少还有三四十个山寨会降,到时总有七十寨站在我方,敌酋大势已去了。”

    “而剩余的一百个寨子里,真正铁了心与大郑作对,大概不超过一掌之数,其中火炎寨的寨主昙阳,祖上曾与太祖敌对,一族都被斩杀大半,对大郑的仇恨,绝不是金银爵位能消除,更忠于贼酋,只要贼酋杀了他,必会使山寨进一步分化。”

    “想想,敌酋自己杀了忠心耿耿之寨主,别的山寨怎么想,忠勇将士怎么想?只怕铁一样的石头都变成了散沙。”

    “到时,降和不降的山寨彼此对立,贼酋又杀了忠臣,就算许降,贼酋得了封赏,有了爵位,有了喘息之机,再也难号令山寨,不仅如此,还会多上不少潜在敌人。”

    “它们自己内乱不休,互相仇视,官府再拉一派打一派,西南可就太平了。”

    说到这里,陈和真心诚意的朝崔兆全一拱手,语带钦佩:“只听大人一说,就足让属下茅塞顿开,您这一计,足以安邦!”

    别人听了,都纷纷沉思、称赞。

    邵思森心中惊叹:“不愧是兵部尚书,哪怕并不是将帅,之前更有冒进一事,但说到计策,依旧令人折服。”

    崔兆全被陈和这通马屁拍得,脸上微微发热。

    他其实没有想得这样深,更无意将这计策当做自己,但陈和已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当场再解释。

    不然,不仅是自己尴尬,陈和尴尬,听到看到了这一幕,也会尴尬。

    崔兆全装成全盘都是自己所想,轻咳了一声,问:“陈先生解释的,正是我的意思,你们觉得这个计策如何?”

    “钦差大人英明,我等唯有俯首听令了。”这次,无论几个偏将,还是邵思森,都一起拜下,心悦诚服。

    “……”这次议事对崔兆全来说,越发肯定了这计策,尤其陈和的解释,更让他觉得,苏子籍深思熟虑得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年郎。

    “难道这世上,果真存在天生将星?”

    让这些人退下,看着邵思森时不时咳嗽一声走远,他忍不住感慨。

    “同样都是太学生,邵思森在太学也算是有才名,跟同是太学生的苏子籍相比,差距竟那样大么?”

    “可惜,心术却有些不正,反不如邵思森可培养!”

    帐内静极了,外面落雪沙沙声,炉子上水壶咝咝声都清晰可辨,野道人才听完了这些日子的经历,不由蹙眉。

    “你有话,就直接说罢,难不成你我现在还有顾忌不成?”苏子籍看了看不语的野道人说,还给斟了茶。

    野道人谢了,品了品,才说:“虽说举大事不拘小节,可公子这二次行事,是不是……”

    “是不是锋芒毕露了些,反惹得钦差猜忌?”苏子籍接口就说着。

    野道人尴尬一笑,目视苏子籍不语,苏子籍喝着茶,说着:“其实我也是没有办法,首先,我的确想给朝廷作点事,早日平息这西南之祸。”

    “你不清楚,其实蜀、齐两王已经开始插手西南了。”

    野道人听的一惊,还是没有说话。

    “西南再打下去,怕不仅仅朝廷会拖累,还让蜀、齐两王插手兵权,这就不是朝廷之福。”

    更不是自己的福气,蜀、齐两王现在都是党羽丰满,只是还不能大规模染指兵权,别的地方不知道,要是再染指西南兵权,自己就死无噍类了。

    见野道人听的专注,苏子籍又说着:“而且,赵公公、崔尚书都不是完人,虽都会向皇上报告,但岂会一字不改,全数说是我的计谋?”

    “这岂不是说自己无能么?”

    “你觉得两位钦差,会这样纯臣?”苏子籍在纯字上重重咬了下。

    “依我看,未必,赵公公是皇上家奴,太监也不可凭功封侯,因此可能说的多些,而崔尚书,能说三成就算不错了。”

    这样一想,苏子籍的锋芒就没有那样显眼了,野道人莫名一松。

    “不仅仅这用意。”苏子籍感慨:“我岂不知,文学胜、品德胜,才是王道,可我现在还没有入场,要是不显眼,怕泯于众人。”

    “就得显些锋芒,才有资格当棋子。”苏子籍感慨,要不,自己说不定连牵制蜀、齐两王的资格也没有。

    “现在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我交代你一个任务,就是在秦部和钱部,找些脾气爆炸,地位敏感,又品级不高的人。”

    “找到了,汇报给我!”苏子籍眸子浮出杀气。

    “是,公子!”野道人心一凛,立刻应着,公子这是要收网了么?

    却见苏子籍说完这句,似乎不想说这些,转了话题:“新年快到了,听说不悔写了信给我,你带来了么?”

    “是,带来了。”野道人取出一封信,给了苏子籍,苏子籍打开细细看了,烛光下,眼神渐渐温柔。

    京城

    又一场雪洋洋洒洒落下。

    叶不悔自从京中戒严起就很少再出门,偶有出门,也必有方小侯爷的人跟着,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无事她就只待在居士院的独门小院里,从窗口向外望着天空,看着飘落的雪,发着呆。

    “已是快过年了,夫君你现在又在做什么?有没有穿暖,是否适应西南的气候?”

    “听说西南气候,冬日十分难熬,我让你带去的衣裳,可能御寒?”

    “小白这只狐狸,在这冬日里跑去西南,又是否能适应气候?”

    “夫君,昨夜我又梦到了你,却不是梦到你离开,而是梦到你归来,当时在梦里十分欢喜,可醒来发现只是一场梦,心情越发怅然。”

    “不知道,写的信你可收到,怕战事频繁,你也无法带信回来……”想到这些,叶不悔再次叹了口气。

    索性将做了一半的衣服拿过来,借着窗外的光,慢慢缝起来。

    这是她每日会做的事,除了读棋谱,自己与自己对弈,就是在这雪天,于屋内给苏子籍跟小狐狸缝制衣服。

    明知道他们新年时必不能归,可这新衣服,她却仍固执一件件做了。

    就好像,只要这样,就可以让他们尽快归来。



    西南·帐篷·年初一凌晨

    苏子籍铺开纸,就着烛光给叶不悔写了一封新年第一天的家信。

    “可惜,因西南战事,驿站暂时关闭私人送信,来到西南已有段时日,一直都不能送信回去,也不知不悔怎么担心我。”

    “还有,我写的科举心得,也抄录了几份,寄给了余律、张胜等人,不知道何时收到。”

    自己虽人在西南,比不得京城的繁华舒适,但至少有路逢云这门客,还有小狐狸这只宠物陪伴。

    倒算不得孤身一人了。

    推开门出去,发现天虽放亮了,朝阳并不耀眼。

    “又要下雪了?”

    在西南已不止经历过一场雪的苏子籍,呼吸一下清冽寒冷的空气,觉得清爽了不少,走了几步,发觉野道人捂着手过来了。

    苏子籍没有说话,在雪中度步,野道人就笑:“公子,贺新年——昨晚大年三十,大宴可曾酒足饭饱?”

    “饭菜还可以,野味都有五六种,想必是用心了,可惜人不行,喝的一点都不痛快。”

    苏子籍想起了昨天的事。

    昨晚,两位钦差请了军中五品以上文武官,连同苏子籍、邵思森二人,在山寨大厅里吃了顿年夜饭。

    饭菜虽丰盛,苏子籍吃得不爽,换谁敏锐察觉到席上有目光时不时阴冷盯着自己,怕不会觉得舒服。

    散场时,眼睛的主人才找到机会,对苏子籍说:“苏举人文采风流,胆识过人,我对你之名可是如雷贯耳,不如苏举人到我的帐内小坐?”

    苏子籍一笑,婉拒:“钱帅过誉,我不过是普通读书人,当不得钱帅夸奖。”

    “至于去您大帐小坐……还请您恕罪,过年事太多,时间上实在抽不开……”

    “那就算了。”钱之栋笑容淡了一些:“等改日有了时间,我再请你过去小坐,想必那时,苏举人必不会再推辞。”

    说完,直接转身。

    “公子,其实您昨天不必那样拒绝,这可得罪狠了……”军中消息传的很快,连野道人都听闻了。

    “哦?”苏子籍如梦初醒,看了一眼野道人,说:“你知道么,就这过年这几天,又有七家山寨降了。”

    “听新降的山寨说,柴火还可以砍,但米粮实在越来越短缺了,酋军还有粮,可不当兵男女老幼也得吃饭,实在撑不下去了。”

    “我敢说,不出十天,敌酋也撑不下去了。”

    “敌酋一降,钱之栋死期就到了,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活不了几天的武将纠合在一起?平白惹得腥气。”

    “说到这里,这几天你借着商人的身份接近,可有成效?”

    “有,两位钦差大人、钱、秦二部,都找到了合适的人选,都是亲兵,脾气暴躁,一点就炸。”

    “唔。”苏子籍点点头,不再多说:“我已经约了邵思森去山坡赏雪,具体的情况,我们在山坡说。”

    商人溜达在军营正常,可停留久了就不正常了,野道人就转身离开,苏子籍目送他去远了,才慢慢回去,就听着响起了一道声音:“苏公子可在?”

    见苏子籍看过来,孙百户红光满面笑着一拱手:“苏公子,这是我跟赵公公送过来的年货,东西不多,你可别嫌弃!”

    朝孙百户身后一看,六个士卒抬三个箱子,应该都是送给自己,苏子籍道谢,请着抬进去。

    孙百户也没有进去,只笑对着苏子籍说:“昨天的年夜饭,喝的不痛快,不如你我二人改日一起喝酒,到时不醉不归?”

    “一定,一定!”

    “那我还有差事,就告辞了。”孙百户很满意的离开了,看起来,不仅仅发财,回去升官都可能。

    才想看看,结果又有四个士卒抬两只箱子过来,见苏子籍站在帐外,走近了一人笑:“苏公子,这是我家大人差我们送来年货,有酒有腊肉还有水果,还有两身棉袍,一双靴子,一件貂皮大氅。”

    苏子籍看着穿戴,就知是崔兆全的士卒,立刻道谢:“有劳几位了!”

    等士卒将箱子搬进帐篷,苏子籍一人送了一个红包。

    “过年了,大家都在西南无法回去,少不得喝喝酒,聚一聚,这算是我请几位喝酒的酒钱,你们不要嫌弃。”

    每个红包都装了二两银子,红包是苏子籍让野道人在郡内铺子买来,红布所制,是当地人过年用来赏人,工艺一般,但看挺精致,还有百姓很喜欢的喜庆图案。

    现在自己不缺钱,每个红包装些碎银,赏人很方便。

    这几个士卒并不算亲兵,平时军饷虽不被克扣,可油水也不多,捏了捏红包,脸上笑意就更真切几分。

    “公子太客气了!我叫王根,公子有什么事,可以去山寨东面营地找我,我们兄弟几个,但凡不在当差,肯定听从吩咐!”

    大概对苏子籍印象颇好,王根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一事又折返,对苏子籍说:“对了,苏公子,不知你可有需要送回去的家书?”

    “之前停了送信驿站,昨日已通了,我们几个兄弟就接了跑腿的活,将一些同袍书信送去驿站,一次只需要一两银子,不少人是一起凑了银子送一次,公子你要送,正好可以一起。”

    这里的山寨距离驿站,起码走二十里路,又是这种天气,路也不好走,一两银子往返,实在算不上多。

    苏子籍立刻说:“自然需要,你们何时送信?”

    “大概半个时辰后出发。”王根说着,

    “走前,去小坡上找我,到时我将信给你们。”苏子籍想了下,这信从西南送回京城一次怕是不容易,打算再多写一封。

    王根应下了。

    苏子籍回到帐篷,将两个木箱子打开,发现一个箱子有两身棉袍、一件大氅,摸了摸料子都不错,棉靴比现在穿更厚实一些,立刻就换上了。

    一个箱子里有两坛酒,用几张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腌肉、腊肉,还有两只熏鸡,闻了闻,味道还不错。

    还有一包果脯、果干,这大概就是王根说的水果了。

    别的去翻看的心思也没有了,无非还是那些,反正因身份以及救援之功,这年肯定过得丰足。

    当下写了一封信,连同着写的七封一同带着,又喊人提了酒和肉,转身就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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