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籍可不是毫无阅历的新进士,在去西南时,甚至与太监、钦差、大帅较过力,可以说,这代表三种朝堂势力的顶尖人物,都给苏子籍上过一课,让苏子籍提前适应了官场共事。
只是一会,他就发现了祁弘新虽对他看起来客气,但眼眸中却有着一丝轻视,明显是有些瞧不起。
“或是因与我见过两面,以为我是畏惧蝗灾与亏空的事,迟迟不肯报道。”
苏子籍想到这里,就直接说:“祁大人,下官这次来见您,除了宣读旨意、来府衙报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与您商量。”
“苏大人指的,莫非是灭蝗一事?”祁弘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后,平静问着。
显见着,不信苏子籍能有重要的事要与自己说。
苏子籍也不介意,直接就从袖中取出卷着的纸。
祁弘新见他这动作,才勉强多了一点兴趣,盯着苏子籍将一卷黄纸铺开,递到了自己的面前:“祁大人,请看。”
这是什么?
原本只是有些好奇的祁弘新接过手来一看,下一刻就猛抬头,就和看见老鼠的猫一样,眸光锐利锁住了苏子籍,问:“苏大人,这是何物?”
古代这种矿图是机密,要不是眼前的人是新进士,代理府丞,立刻就要喝着拿下了。
“祁大人,您应该已看出来了吧,这是顺安府境内的矿图!”苏子籍神情认真解释:“上面用黑墨标着,是在官府登记过的矿区,而红笔标着……”
“是私矿?”祁弘新接话。
“正是!这些正是私矿。”苏子籍点头。
竟然是私矿?
祁弘新在来到顺安府后,因亏空,就打过矿山的主意,特意看过官府管着的所有矿的分布图,与这份矿图上黑字标着的基本一致,却没想到,私矿竟被人隐藏了这么多。
他的脸色渐渐难看下来,但相对的,那双眼睛却越来越亮。
“这里不方便,去那边!你与我仔细讲解一下这矿图!”他们现在坐着,桌子不大,还摆着各种东西,生怕这张宝贵的矿图被茶水给浸湿,而且这明显是机密的事情,祁弘新忙招呼苏子籍去书房。
苏子籍从善如流跟了进去,并用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就将这张矿图上的标注,以及势力表,都与祁弘新讲解清楚了。
听到这些黑矿里竟然还有金矿,祁弘新愤怒后,就是惊喜交加。
再想到自己之前对苏子籍的猜测后,老脸就是一红。
“苏大人,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起身朝着苏子籍就是一揖到地。
“祁大人何出此言啊?下官惶恐!”苏子籍忙将他扶起来:“你我既皆是新到这顺安府,面对现在府内的困境,该想的应是如何寻来银子,将蝗灾掐灭在萌芽,别的细节,莫说下官并不曾感觉到,就是有,也只是小事,在民生大计前,都并不重要。”
“苏大人不愧是新科状元,果然是心明眼亮,比那等子只知道每日点个卯,就混日子的人强出许多去。”好在祁弘新高兴余,还注意着自己的言辞,不然就要当着苏子籍喷起别人是酒囊饭袋了。
也怪不得他刻薄,实在是与苏子籍这个刚到的代理郡丞相比,其他人都被比到了尘埃里。
他这样还没到地方就被人盯着的新任知府,想要暗中访查事情,就很难顺利。
但别的官,尤其是那些矿区所在地的县令,难道就真的一直毫无觉察,对辖内的黑矿半点都不知情?
真不知情,骂一句酒囊饭袋,也不算是冤了。
“哎,祁某惭愧啊,苏大人你来此地没有多少时日,竟然就把消息摸得清清楚楚,若不是有你来了,怕是我还被他们蒙在鼓里!”
祁弘新一想到在顺安府,竟隐藏着这么多黑矿,就露出了杀气。
苏子籍叹:“虽是摸清了情况,但要将这些私矿收回来,却很难,以下官的情报,士绅介入也不小。”
“就算是三大帮派,也是有人在支持,并非自发。”
“而且三大帮派乃是地头蛇,又人多势众,经营多年,背后或还有更高的支持,想要一举收拾,并不容易。”
祁弘新听了一哂,他并不傻,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为了求到银子治蝗,连脸皮都不要了,之前更已下令杀了五十三人,早就有了觉悟,当下仰天大笑。
笑完,就对苏子籍说:“你上任前,有人或告诉你,不罪巨室。”
“可不说本朝,就是前朝,官府就有职责,拆分巨室,十顷牌挂在县里,百顷牌挂在府省,千顷牌挂在户部。”
“对外说官府赐牌,以示褒荣,实挂了牌的,十顷牌还罢了,百顷千顷的都没多少年就烟消云散。”
“连王府宰相都不过万亩(百顷),民间岂有千顷之理?”
“又或者有人暗里告诫你,士绅铁板一块,得罪一个,就得罪全部。”
祁弘新神色满是轻蔑:“本官让你知道,就算是久受皇恩的官员,都不是铁板一块,何况士绅?”
“破家县令,灭门刺史,本官哪需要与这些人妥协周旋?本官立刻点兵,将这所谓的三大帮一举歼灭。”
“已有矿图,想知道盘踞在何处,不过是一群江湖人,全部剿灭又有何难?苏大人,你就等着看本官收回私矿吧!”
见祁弘新杀气腾腾,甚至在自己面前也毫不避讳这种狰狞,苏子籍不由无语,心想:“看来祁弘新杀了五十三人,已彻底放开了。”
“不过这样也好,祁弘新打算带着郡兵去围剿,自己就不用担心此事,也不必当此恶人,也不必让曾念真多费力气在这上面。”
“我正好可以做一做别的事。”
想到这里,苏子籍就对祁弘新说:“既是这样,下官恭贺大人马到成功,不过大人日理万机,等收回了,这些私矿的处理,还请交给下官来主持吧!”
听了这话,祁弘新又有些疑心。
矿产的买卖,自然有笔油水,不过祁弘新之前误会了苏子籍,现在也难拒绝,听了苏子籍的主动请缨,这事交给苏子籍去做,也未必不合适。
作郡丞,做这事是在职责范围内,而且苏子籍比自己来得还晚,也不用担心与本地的势力有太多牵扯,最重要一点是,矿图跟势力是苏子籍暗中走访摸清楚,也得讲究一个礼尚往来。
“这事可以。”祁弘新很快就点了头,又提醒:“但卖矿的银子必须交到府库,不能少一两。”
“苏大人此事有功,本官必给大人请功,而且苏大人前途广大,不要给小人蒙蔽耽误了。”
“下官自是不敢贪墨一文。”苏子籍一听就知,笑了:“祁大人看我吧,结果必使大人你吃一惊。”
“那本官就拭目以待了。”祁弘新解决了心头大事,也捋须笑了。
但因还需先围剿了三大帮派才能得到私矿,进而得到银子,二人商量完这事,祁弘新就立刻出发了。
苏子籍随即告辞,出得府衙时,就已看到传令去军营的衙役已飞身上马,朝着城外去了。
而祁弘新则稍后几步,也穿戴整齐,从里面出来,牵过急用时所骑的马,带着几人随后也朝着奔驰而去。
“快马加鞭,这人真的是雷厉风行。”苏子籍目视着远去,不由感慨。
顺安府·城西
有一家不大的道观,位于闹市区的一角,既无深山道观的仙气,也无京城之内道观的大气磅礴,只有一种闹中取静的闲适还算可取,可随着一位真人的到来,这种闲适也跟着消失了。
凡是得用的道士,都被派出去打探消息,观主待在观内,但因是这位真人所在道门的弟子,能做的也不过是端茶倒水,精心服侍。
“观主,刘真人可在休息?”这时一个道人急匆匆外面进来,正好看到观主在外面树下坐着,一副闭目养神模样,走过去压低声音问。
“怎么,可是有妖怪那边的情报?”观主问。
“的确是有,情况有些急。”道人回答。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个道童从不远处一间屋里推门出来,对道人说:“陈师兄,真人请您进去回话。”
这是听到他们的交谈了!
道人哪怕早就见识过门中真人的惊人手段,因本身并没有什么修炼的资质,只能做个有些武功的寻常道人,再次见时,仍是免不了心中羡慕。
而在内门真人中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刘湛刘真人,在他眼里已堪比半仙了。
往常的时候没想到,他能有一日,靠着打探消息灵通的本事,近距离接触这位半仙。
“你是说,除了本府,别的府城都有人煽动闹事?”刘湛听了消息,在房间里踱了几圈问。
陈道人恭敬回:“是,蝗神一说现在在整个省都已兴起,除了本府,因祁知府杀伐决断,直接就掐了萌芽,没有闹起来,别处都有乱事。”
“有人煽动百姓,抗议官府扑杀蝗虫,要捣毁水祠,换上蝗神,官府大多僵持着,但已有几个迫于压力,知府软弱无能的,已经答应了。”
“虽没有妖怪直接出面,但这背后的推手定是妖怪。”
细听完这些情报后,刘湛令这道人退下。
小道童就问:“真人,眼下这情况,我们该怎么办?”
“哼,不过是狗咬狗!”刘湛冷笑一声。
又说:“龙女这样有着前朝册封的妖神,我们都要处理,所谓蝗神,更万万不可容。”
“不过,眼下最急的却不是我们,先坐看,等水府与众妖闹到两败俱伤时,再一网打尽!”
才说着,又有一个道人急匆匆求见。
令其进来后,就向刘湛禀报了知府衙门的动静。
“什么?祁弘新去了郡兵大营?要集合兵马去围剿顺安府本地的三大帮?”
这事,既然岑如柏的那些江湖朋友能调查到,刘湛这里自然也有着情报来源可以获知。
都是些简练的情报,并不详细,直到派出的人从郡兵大营送了情报过来,刘湛才知道,这三大帮派里竟还隐匿着妖怪。
“祁弘新此人,实在是一把易折却足够锋利的尖刀。”刘湛本身就已是性格刚强,说干就干的类型了,在又听了这位祁知府最近做的那些回后,忍不住感慨:“这操作猛如虎啊。”
“真人,可让我们的人跟上?”小道童问。
刘湛想了下,吩咐:“涉及金矿事,与我等无关,都不必掺和,但帮会内有妖怪,不能坐视不理,让人跟着,凡见到了妖怪,一概杀掉,妖魂不必去管,带上符咒,就能牵引去洞天。”
“妖尸妖丹,登记入册,带回来。”
“是!”小道童脸色不变,只是应声。
洪平县
地处顺安府东面,背靠着一片山脉,占地颇广,依山而活村落多,生活在那些村子里的百姓,在平原县城的人看来,都属于山野之人。
但在洪平县县城这里,却并无多少外人所以为的山里土气,反是繁花似锦,有着各种在县都未必可能第一时间有的新鲜玩意。
究其原因,是因洪平县不仅与一条河道靠近,距离码头不是很远,更有着几条陆路,直达外界。
在这修一条路就需要花费不少银钱的时代,路多,就代表着商路繁茂。
也因此,在这里,也滋生了一个本土的帮派,龙虎帮。
脱胎于山匪的帮派,在战乱时崛起,渐渐成了规模,等郑朝建国,大杀大砍,死了大半,逃入山中。
等到了承寿年,不知道得了什么力量,渐渐又死灰复燃,变成了连本地县令都顾忌的地头蛇。
莫说是平时让衙役去约束他们言行了,在洪平县范围内,衙役遇见了配有龙虎帮标志的队伍,也只当不见。
龙虎帮现任帮主,名唤江威,江湖人送绰号鬼见愁,已是这个帮派的第七任帮主了。
据说他十几岁前曾是洪平县的一个寻常混混,但因机缘巧合,在十五岁这一年拜了一位江湖人为师,后来又江湖人士结交,渐渐武功高强起来。
在进入龙虎帮后,更是迅速崭露头角,经过夺权,成为一帮之主。
龙虎帮前面六任,大多不得善终,或被官府围剿,或被敌人砍死,或老就会被手下夺权。
于是到了第七任时,帮众时舍得拼命的他,享受了帮主的荣华富贵,便惜命了起来,平时不仅除了大事从不出面,而且还有别的依仗保障着自己的安全,可以这么说,若是放任其一直这么下去,怕是还真能创了前六任的记录,活到个六七十岁。
这一日,江威正在龙虎帮的总舵听戏,特意被叫来这里戏班子,在院内搭着的土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着,坐在下面黑脸大汉,半眯着眼,一边微微摇头,手里打着拍子,嘴里还时有时无地跟着哼唱。
在他的身侧,各有两个侍妾,正一个给他捶肩,一个给他捶腿。
就在这时,突然从外面快步走来一个帮众,来到江威跟前时,江威恰睁开眼:“程半城,可是想通了?”
“帮主,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不是?咱们龙虎帮威名赫赫,您更是连县令都不敢得罪的大人物,程半城不过是个家里有着一些铺子的商人,哪里敢忤逆帮主呢?”帮众笑着奉承。
江威满意地点头:“算他识时务!”
“程半城为了赔罪,特意在迎客大酒楼的二楼置下一桌好酒好菜,要请帮主您过去,顺便商谈今年的矿场之事。小的已派人去查看过了,大酒楼今日不接外客,应是为了您,特意包下了一座酒楼。”
江威突然一抬手,台上唱戏的一干戏子都立刻停下了,连两个侍妾都小心翼翼地收了手,退后一步。
江威活动了下脖子,慢悠悠地起身:“既他这般有诚心,可以先让兄弟别动手,给的价码满意,他的那些铺子倒是可以让他继续开着!”
随后又捏了捏两个侍妾的脸蛋,笑:“你们两个在家里好好等着,本帮主去去就回,等回来了,给你们带时兴的簪子。”
两个侍妾见他高兴,应了声,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
但实际上这两个女人,都是他见色心喜,从街上抢来了良家女子,为了活命,在经过了一番折磨,一心寻死的都已死了,想要活下来只能忍下,不给家人惹祸。
等江威换了身黑色劲装,接过有属下牵来的一匹枣红马,翻身上马,就朝着迎客大酒楼而去。
远远注意到这一幕的人,忙回去禀报。
郑朝律法规定,普通百姓甚至是官宦人家出行,不得骑马,只能以牛代之,但龙虎帮在这洪平县县城里已是肆无忌惮惯了,自然不会在意这一条律法,见有人骑着一匹枣红马一路行来,路上的百姓哪怕是没见过江威,不认识这位龙虎帮帮主的,也能立刻猜到身份,纷纷避开。
这被人犹如躲避恶兽一样避着,江威不仅不恼,反有些洋洋得意。
想他十几岁时,还是在城里被人鄙夷轻视的小混混,可现在,三十岁出头,就已是让县令都要退避的大人物!
“不是老子生得晚了几年,还有皇帝老儿什么事?老子这样的豪杰,其实也能去够一够那皇位!”
这样想着的时候,前方已出现了迎客大酒楼。
这地方的饭菜还不错,虽然江威最喜欢的厨子,早就被半请半迫地弄到了自己的帮里,专门给自己做饭,但偶尔出来吃一顿,也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儿。
“听说那个黄县令有个女儿,刚满十六岁,可惜没跟着来赴任,否则的话,倒是可以勉强喊他一声岳父。”至今都没正式娶妻的江威,此时犹在做美梦。
才想着,突然之间一惊,喝着:“快停下,快停下。”
跟着去的兄弟哪能令行禁止,慌乱下才停下,问:“帮主,怎么了?”
江威还没有来得及说下,前面转出一人,三声鼓响,前面的酒楼前,持长矛的县兵排列成阵,左右又蹲着弓手,箭上弦引弓待发。
“好啊,这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江威一怔之后,立刻就明白了过来,那张平时不怒时就有几分凶相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狞笑,吼着:“程半城,你这老儿居然敢联合官府给老子下绊子!”
“等老子脱了身,定要将你程家满门给灭了!”
又冲着这些对着自己的郡兵威胁:“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龙虎帮的帮主江威!人称鬼见愁!你们对着的人是龙虎帮的帮主,莫说杀不了我,就算是杀了我,我的兄弟们也饶不了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你们这些人都得死!识相的,快给老子让开路!”
正当他愤怒威胁,却见近在咫尺的酒楼中,一个穿着七品官服的人走出来,正半年前来这里赴任的黄县令冷笑着看着。
“江威,你不过是个帮派头目,刀都快要架到脖子上了,居然还在说这样的笑话?”
“是你!”见里面出来的人竟然是一向不敢与自己直面对上的黄县令,江威就扯了扯嘴角,不屑的神情显而易见。
“怎么,这是请来了帮手,不怕老子端了你的县衙了?不过是个缩头乌龟,当老子怕你不成?”
这话说得实在是嚣张至极。
黄县令因是外派而来,这半年就是镇之以静,梳理县内脉络,加上江威还有不少人若有若无的支持,因此姑且搁置。
黄县令是官身,自然有过相关培训,虽有武功,任何人也难逃箭雨的袭击,此时见这江威死到临头了,还这样嚣张,脸上也闪过一丝戾气。
瞥一眼跟着自己出来,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程半城,黄县令说:“原本以为你是草莽中的丈夫,不想却是个地道的蠢货,连破家的县令的也不晓!”
说着,就是一抬手:“放箭!”
随着一声号令,只听“嗡”一声弦响,十余支箭射了下去。
“啊……”箭雨一下,对面立刻传出惨叫,五六个所谓的江湖豪强,才冲了几步,就听噗噗连声,跌翻了一片。
“再射!”弓手接受的是三连射,就是说,短时间内连射三次,再多手臂也受不了。
这时噗噗噗再次笼罩,这次有了防备,江湖豪强狂叫,纷纷闪避,抽刀拨箭,有些心中恐慌,脚下失闪,一不小心,脚下踏虚,向下一滑,跌翻在地。
更多的却又跌翻在地,惨叫不己,有的运气差,射中要害,顿时当场毙命。
就连江威,第一时间翻在马后,马匹连中数箭,马血飞溅了一脸,一眼扫过,带来的十余威风凛凛的兄弟,已经死了大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江威本来极藐视官府,觉得县令和皇帝都没有啥,还不如自己,这时却吓破了胆,眼见着第三轮对准了自己,江威瞳孔猛一缩,突然抬头大喊。
“狼神救我!”
这时只听到冷哼一声:“蠢货!”
一个屋檐上跃过的一个道人,朝着砸下了一个巨大的头颅,这巨大的头颅顿时砸到了地上,咕噜噜一滚,在众人面前露出了真容。
竟是一个巨大灰狼头颅!
“妖、妖怪!”程半城本就因今日的事吓得不成,此刻看到了这颗巨大狼头,当下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尖叫出声,手脚并用向后直躲。
黄县令也没有比程半城好多少,如果不是因这狼妖已死,他也早就吓得连连后退了。
“龙虎帮里竟有妖怪!”
“难怪前任县令不敢去动这龙虎帮,我上任后,觉得奇怪,因此小心翼翼。”
“原本觉得是势力大,查了又不是,又疑心是厉害地头蛇,勾结甚多的缘故,没想到居然跟妖怪有勾结!”
被吓得一颤的黄县令,忙抬头去找能杀了狼妖的道人,结果就这么一会,道人的身影就已看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走了,还是隐匿起来。
“这定是祁知府请来的高人,不愧是祁知府,连妖怪事都提前知道了,还有办法解决!”黄县令对祁弘新佩服不已。
“剩下的帮众,没了妖怪跟帮主,必是一团散沙,去围剿的人定能一切顺利,从此以后,洪平县再无帮派之患,实是让人心中畅快!”
以上念头一闪即逝,现实中,黄县令只微微一颤,得意对着惊得面色土灰的江威说:“江威,你最后依仗也已没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还怔着做什么?放箭!”
“杀!”眼见着弓手瞄准,江威突眸子一红,嚎叫了起来,拔刀出鞘,刀出鞘的震鸣尚未消逝,人已无畏冲锋。
“射!”没有半点武功,但黄县令也命令着。
“噗”十余支箭集射,江威不愧是能夺了上一任帮主宝座的人,虽十几岁才拜了师学艺,却有天赋,到三十岁,在江湖上已跻身于二流以上,算是高手了。
单支箭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危险,但十数支箭齐齐射来,哪怕立刻用武器去格挡,也只格挡出两三支,剩下全都噗嗤一声刺入了身体。
“杀……”江威还是无畏冲锋,黄县令不由变色,向后退去,只是江威冲了七八步,向前一仆,重重跌了下去。
“大人,江威已经死了。”有人过去,查看了一下,向黄县令禀报。
其实就算是不去查看,就看身上中了几十支箭,连胸口也中了一支,就算是道门真人也不可能再活命了。
心腹大患被铲除了,黄县令顿时松了口气,吩咐:“将头颅砍下来,立刻送去张巡检那里!”
有巡检司的巡检配合这次围剿龙虎帮,龙虎帮帮主伏诛,人头送过去,应该能扰乱一下里面帮众的军心。
龙虎帮的总舵
院墙很高,院门坚固,几重院子。
“钱军师,官兵将前后两个门都给堵了,还架起了重弩,看样子铁了心要与我们作对,帮主现在不在帮里,我们怎么办,跟他们拼了么?”有人不安的说着。
总舵有诸多防御,但这些都是在没有大批官兵围剿情况下才有用,官兵围剿的话,只靠这点防御,并不能抵挡太久。
被问到了的钱军师,是帮主江威的亲信,但却不是身具武功的高手,而有着小诸葛之称的文人。
人如其姓,在龙虎帮里主要管着钱财,因不会武功,只能靠着江威的宠信在帮里立足,反愈发被江威信任,在现在局面下,身帮会高层,自然需要部署,给帮里的兄弟里下命令了。
他此刻捋着胡须,皱眉:“几位兄弟先吩咐人准备迎敌,我先去会一会外面的人!”
外面,官兵个个戒备,上百支弩箭对准了大门,一个穿着巡检官服的男子,正与本地县尉交谈,忽见一骑从远处奔来,有人滚下马,小跑到了跟前,将一个木匣子双手递了上去。
“禀两位大人!龙虎帮帮主江威人头在此!”
“好!”带人协助围剿龙虎帮的巡检,抬手将这木匣子打开,果看到一颗狰狞的人头血淋淋躺在里面,顿时面露喜色。
“江威已死,里面的人已群蛇无首,派人上前喊话,让他们立刻出来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这就要派人喊话,却听到里面先有了动静,一个嗓音洪亮的人在里面喊:“喂,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龙虎帮的总舵,连黄县令都要卖我们帮主一个面子,你们这些人,难道想与我们龙虎帮为敌?有了什么误会,那就赶紧说开了,免得刀剑无眼!”
“龙虎帮可真是嚣张啊!”巡检嗤笑一声:“明明大祸临头了,还能这样底气十足,威胁我等……来人!”
“有!”
“立刻将江威的人头用竹竿子高高挑起来,给里面龙虎帮帮众看一看,免得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帮主已先下去探路去了。”
“是!”
随着这颗人头被高高挑起的,还有外面官兵的喊话。
当听到他们的帮主江威已经伏诛,最初根本不信的帮众,就看到了墙外被高高挑起的那颗人头,大惊失色。
“堂主!”跟着猛虎堂堂主谢孟广的帮众,大惊后,立刻追问:“现在应该怎么办?”
谢孟广眸子一红,握着拳,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好好好!官府这是想要围剿我们龙虎帮!他奶奶的!当年郑朝没建国时,咱龙虎帮就已是在这一片称王称霸了,哪里轮得到官府走狗来这里狂吠!”
“传我的命令,猛虎堂的兄弟们,都随我冲杀出去!”
“既然官府不仁,就休怪我等不义,一旦冲出去,立刻杀向县衙,先杀了狗县令给咱帮主报仇再说!”
“报仇,报仇!”猛虎堂的堂众,个个呐喊起来。
而钱军师听到了外面喊话,又看到了江威的人头,顿时心里冰凉一片。
跟着他的人亦脸色苍白,听着不远处已有人喊着为帮主报仇,就急急问:“军师,他们都打算为帮主报仇,我们怎么办?”
“等等,先等等!”钱军师可不是脑子一热就要为谁报仇的江湖人,虽入了江湖,但要更谨慎一些。
“立刻随我去库库,先去取了金……武器!”
钱军师眼见外面杀声渐起,时间紧迫,他在总舵多时,自然对形情了如指掌,一路而行,很快便来到一个仓库前,外面一道铁门紧锁。
钱军师开门,众人进去都一呆,只见里面一个个箱子,打开一看,内中堆满都是金银细软,不远处还有一个武库,里面堆放的都是弩弓和铁甲。
手抓了块金子,钱军师才露出点笑容,只听蓬一声,就被后一步赶到龙兴堂的堂主下令给直接围了起来。
“吴峰,你这是何意?!”钱军师惊怒交加,面对多出自己这群人许多的人,质问。
吴峰冷冷一笑:“钱军师,这话要问我才对,这库里的东西,是帮主所有,帮主不在,就是我们全舵所有。”
“大家都在整军备战,你却伸手拿银子?”
“钱军师,帮主没死时,你一个屡屡落榜的老童生,手无缚鸡之力,竟也好意思压在我吴峰头上,现在倒让你看一看,究竟谁才是这龙虎帮里的英雄!杀!”
随着吴峰一声令下,立刻有人冲上去,钱军师喊着:“反了,反了,帮主在时,我位在你们之上。”
“现在你才是以下犯上,来人,来人。”
这时,听着叫唤,吴峰脸上浮起了冷笑,看着吴峰的表情,钱军师突然意识到什么,转眼看去,见跟随自己的众人个个静静不语,心更沉了下去。
钱军师呆了呆,突然大叫一声,转头就往门口跑。
一个人猛抽刀,当头向钱军师砍去,钱军师大惊,只堪堪避过要害,一刀己将右臂砍断。
“啊……”血流如注,钱军师大声惨叫,不过生的渴望,还是让他拼命向门口逃去,只是才几步,一刀在背后穿入,直透出前心。
钱军师仰天躺在门口,双目圆睁,似乎是死不瞑目。
“着甲,我们和官兵拼了。”吴峰咬着牙说着。
外面,巡检与县尉站着等,江威人头一挑起,果然里面就传来一阵骚动,但等呀等,却不见有人降。
“既不肯降,传我命令,杀进去!一个不留!”县尉脸上的肌肉一抽搐,冷冷的说着。
“是!”巡检应声说着。
“轰”龙虎帮总舵大门撞开,外面官兵脚步齐齐朝着里面推进。
只是才推进去,就听着里面有人喊着:“放!”
“噗噗”里面的箭又狠又毒,射得奇准,顿时七八个官兵惨叫,就连在前面的巡检也是差点受伤,他向里张望指挥,有两支箭射来,一支箭矢射偏,还有一支自耳侧飞过,在脸上划了一道小口子。
不仅仅如此,只听里面呐喊一声,五六个穿甲的人冲出,大砍大杀。
“至少十副弩弓,五副铁甲。”县尉立刻变了色,郑继魏制,对刀(剑)的管制不是太大,但私藏甲胄一套,流刑;私藏三套及以上,绞刑;私藏弩三张,流刑;私藏弩十张或以上,绞刑。
除非是皇帝赏赐或祖先留下的遗产,私藏甲胄相当谋反,前朝名将严以柳,功而封侯,就是因私藏了十一副甲胄而被问罪赐死。
可见朝廷对甲胄和弩弓的重视。
一见着弩弓和甲胄,两个官眼都红了。
“龙虎帮,果然想谋反。”
“幸亏祁大人未雨绸缪,调来了披甲郡兵。”
“来人,上!”
一声命令,穿着皮甲的官兵,以盾牌手为第一二三列,脚步声齐齐地朝着里面推进,里面果然放箭,弩箭,射到盾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直接就溅落在地。
到底是江湖人,哪怕手里有着弓弩,当用时,也远远比不上官兵们训练有素。
县尉发出命令:“射!”
一场箭雨,就疯狂落下,也不管里面男女老幼了。
都谋反了,还分辨什么?
“噗噗噗”,就算穿了甲,近距离射击,也有中箭,贯入不深而已,没有穿甲的,发出连连惨叫,光这一次,就直接收割了十几条人命,帮派成员见了大惊,忙向后撤去。
他们退,官兵进,一层层盾牌,将盾牌手后面官兵遮掩得严严实实,也是直到这时,龙虎帮这些人,才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武功再高也难敌千军万马。
眼前的官兵都不到千军万马程度,就已让这些身上有功夫的江湖人没了办法,只能不断后撤,寻找机会杀出去。
“杀!”吴峰喝令帮众冲杀上去,用轻功从侧面冲锋,想打开缺口。
“集射!”盾牌后十几支弩箭直接射到,将他整个人射成个刺猬,就算有甲胄也抵抗不住,尸体噗通一声掉落在地。
“兄弟们,跟他们拼了!”猛虎堂堂主谢孟广见了,振臂一呼,率众直接冲杀上去,因功夫了得,杀到了盾牌手跟前,狞笑一刀砍翻两个盾牌手。
但下一刻,数根长矛,就从谢孟广的前胸及小腹捅了过去,随着一口血喷出,谢孟广跌了出去。
三个坐镇总舵的堂主级人物都死了,比起帮主江威被杀,还要让总舵内的帮众惊惶,似乎一盆冷水泼下,刚才的勇气突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为什么要拼命啊?”许多人生出了怯意,拼命后撤,一时间,人挤人,人踩人,不时发出惨叫。
濮永滩
距离洪平县县城二十里是一条依着大河而建的码头,在这里,江河帮与占据着一处码头跟所在水路的信义帮,都是与水打交道的帮派。
码头上,大小商铺林立,河畔停着几十艘货船,船主不在船上或商铺,十有八九是身处在不远处人声鼎沸的赌场里。
“小小小,哎哟,居然是大!”一个矮胖男子见结果是大,顿时一拍大腿。
跟他赌的青壮男人哈哈大笑:“老子就说,你这老儿肯定会输!你还偏不信!怎么样,现在服不服?”
“服!服!”矮胖男人朝着这男子就是一拱手,讨好说:“不过,能输给赛江龙方老爷,是小人荣幸!”
见此,江河帮这位在帮内身份不低的方舵主心情不错,正要问一问有什么事,就在这时,“轰”一声巨响,禁闭的大门,被人撞开了。
大批官兵涌入,弩箭一个个对准了在场的众人,喝着:“缴械不杀,都跪下,跪下!”
哪怕方舵主,也因根本来不及去拿武器,就被人直接用弩箭对准,吓得连忙跪在了地上。
“误会,误会,我和桑县令有着交……”
话还没有说完,铁尺重重打了上去,“噗”一声,牙齿伴随着鲜血飞出。
方舵主昏迷前,只听着一声呵斥:“还敢胡说。”
信义帮·总舵
整个帮派都是在大船上,随水漂泊,这时有七八艘船并几十艘快船,将其团团围住。
带火的箭,一支支射到了船上,随风起火,原本缩在船上打算逃走的人,不得不现身,一旦出来,不等跃入水中,等着他们的就是夺命的箭雨。
被射成刺猬落入水中的高手,就有着好几个,他们甚至连砍杀一二个官兵拉做垫背都没有,就憋屈的死了。
“那是什么!”
就在信义帮帮主藏身的大船撞开一条路准备逃走,要堵截的快船才追上去,就被水中的一条巨大黑影直接撞翻,连连翻了船,让官兵攻势就是一滞,眼瞅着信义帮的人就要借助这不知名的力量逃走。
“去死!”一道剑光入水,仿晴空落下了一道霹雳,“噗”一声,水面顿时翻滚,不一会就有腥血冒了上来。
“壮士请留步!”不等惊讶水中的可能是妖,督战巡检,全部注意都放在了收剑欲走的男子身上,连忙打着招呼,试图挽留。
男子却连瞧都不瞧一眼,几个纵身就直接离开了。
见这人这样干脆利索走了,巡检不由沉下了脸色。
身侧的一人看出了刚才打招呼时的异常,此刻不禁问:“张大人,此人到底帮了我们,您这反应,莫非怕这人以武犯禁?”
张巡检淡淡看了一眼:“对,一切武力都应该掌握在朝廷手里,侠以武犯禁,为害甚烈,这些江湖客倨傲强横,莫说是帮了我们一次,就是救了一万次,也要杀头抄家。”
“这就是我们为官的本分。”
许多人认为立功可以安全,其实只要不在体制,不受控制,无论怎么立功,都在清理之列。
区别仅仅是可能会给个加入的机会。
“大人说的是,只是如果我没看错,此人我认识。”身边的人沉吟:“来前,他曾在祁知府面前过了明路,据说是新任府丞的门客,这种我们不好打杀了。”
“府丞,新科状元?”巡检不由变了色,自己才从九品的官,府丞是正六品,就算是代理,也是从六品,相差整整三个大品。
当下不由气馁,叹息:“就是有这些官的庇护,江湖客才这般猖狂!”
“长久下去,祸国殃民啊!”
顺安府
一处空地,官吏足足数百人,正一刻不停忙碌,不时看了看悬在竹竿上的两颗人头,这人头新鲜,还有鲜血滴下去。
而木桌上面摆放着是战利品。
“黄金五两一根,总计一百根,五百两!”
小吏仔细翻看面前这桌上摆的一根根金条,都是成色极好,五两一小根,也就是能握在小儿手心里的金饼子,整整齐齐码了足足一百根,点过了数目,坐在桌前有人提笔就记录了,随后有衙役上前将五百根金条入箱,封箱放到空地上。
“白银一箱,十两一锭,共一千两!”
“玉如意五对,水色上等,估价五百两!”
“锦缎一百一十三匹!”
“珊瑚摆件七件!”
“白银六箱,五两一锭,共六千两!”
“白银十箱,十两一锭,共一万两!”
随着战利品一一记录入册,在场官吏虽又忙又累,却心里透着一股安心。
顺安府无钱,亏空七十万两这件事,始终悬在这些人头上的一把利剑,只要还不上一天,他们升职就受到影响,这是履历上的污点,要在三年一期的官员考核时被减分的事。
更不用说,官府做事,哪一样不需要钱?无钱寸步难行,眼下灭蝗大事,就因无钱,而只能扣扣索索的进行。
而现在,战利品就有不少,并且收了这些小矿,到时卖出去,又是一笔收入,而金矿掌握在官府手里,一年能产金五百两,等于白银五六千两。
不仅可以立刻缓解顺安府各部门的缺钱危机,能有钱办事,而且做官也不必束手束脚了。
虽这样想,目光又瞟向了祁弘新,以及上面挂的人头。
这并非是匪徒,而是小吏,清点财货,趁乱就拿,不想就给祁弘新伏在人群的眼线看见汇报——没有话说,立刻当众正法了。
“这些都是从三个帮派的总舵搜来?已登记入册的有多少了?”祁弘新过来时,正看到一箱箱的白银被摆成了小山一样高,心下一松同时,问着只在这里监督着的苏子籍。
在顺安府,除主管各种事务的知府,也就苏子籍这个刚刚上任的府丞适合主管钱粮事务了。
郡尉,也即是府尉是专司点兵的官,虽官阶不低,却也一般不会插手这种登记战利品的事。
苏子籍因刚上任,又只是代理,所以初时并不被这些官吏看在眼里,但随着轻松支使任务,叫出每一个官吏的名字,这里的人就渐渐收起了轻慢之心。
听到祁弘新的询问,苏子籍笑着:“黄金五百两,白银记录则有二万五千六百两。”
顿了下,又说着:“这些占据着三帮派库房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是一些珠宝、字画、丝绸,换成银子,应该也能有七八千两。”
“至于名下的土地,却是论功分配。”
水至清就无鱼,现在顺安府要的是银子,土地这种并不稀罕,但官吏以及郡兵,都更喜欢土地,两者都欢喜。
要不是这样,挂的就不是二颗人头了。
说完这话,果见祁弘新表情一松:“黄金五百两,白银三万三万左右?倒可以勉强解了现在府城无银的困窘局面。”
“可惜,还是远远不够。”
但这也是没办法,当初他从苏子籍里得知三帮派跟私矿的事时,就已经做好了只能收缴了私矿,并不能得到多少战利品的心理准备。
三帮派不可能只靠着自己的力量就在顺安府扎根这么深,让官府都刻意无视,他们必然是有着后台。
而每年从各种私矿上得的金银,必是源源不断流向了背后势力,能留在手里未必能有多少。
现在能收缴了这么多,已算是意外之喜了。
“大人!”就在祁弘新心情刚刚好了几分时,跟着祁弘新来到顺安府就任的师爷,脸色有些难看拿着一个册子:“这是刚刚从一个箱子里搜出来的,您看看这个!”
祁弘新见师爷露出这样表情,就将册子接到手里,只打开看了一页,脸就跟着黑了下来。
“混账!”
“这些人简直该死!”
祁弘新说完,直接对师爷说:“你留在这里!”
就甩袖子大步流星走了,看怒气冲冲的气势,很像是去杀人。
苏子籍见祁弘新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匆匆离开,料到必是出了大事,才能让这位祁知府失态。
“不需要去调查,就清楚,这册子,必是写着和三帮勾结的官吏的证据。”
“曾念真都给了我副本。”
“这是大案,牵连府县上下,别说是你祁弘新,就是总督也不能用军法杀了,真要这样,锁拿问罪的钦差,立刻就派出了。”
“你又怎么处理?”
苏子籍从笔筒中抽出一支狼毫,醮饱了墨,对着不断送上去的账目一一批示,师爷不由暗暗佩服:“不想这少年竟然也懂公文处理。”
苏子籍写完一段,就笑着:“你看看,有什么纰漏没有?还请指教下!”
“指教不敢,只是大人处理的甚是得当,没有什么大纰漏,就是这处注解,按照公文规矩,却是要这样写,似乎更适宜……”
听着说不敢,苏子籍略有点失望,不过也没有关系,在师爷的陪同下,将收缴来的战利品都入了库,账册一式三份,自己这里留一份,祁弘新知府里收一份,剩下一份留底封存。
这时,花厅处,不断有官进去,神态都是不安。
“有一个县令、二个县丞、一个县尉,余下也是有品级的人,看上去有十一二个,而出来时,虽神色凝重,却也消除了几分不安。”
苏子籍若有所思,才忙完,就看到了这些有品级的官出来,面面相觑,突然之间地位最高的县令喝令:“来人啊,将这些吃里扒外的人全部给我拿下。”
顿时就有衙役上前,帮忙同僚,一个个捆成了粽子,在士兵不客气呵斥下按倒在地。
“韩县令,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这是犯了什么罪?”有人看到自己的小舅子竟然也在其中,顿时唬了一跳,忙去问神情冷酷的韩县令。
韩县令狞笑一声:“宣读这些人的罪状!”
刚才还沉默站在一侧的文吏,立刻就上前一步,将一本册子打开念了起来。
“安平县吏房蔺承值,在承寿十一年六月,收银九百两,承诺给予信义帮庇佑,令其水路畅通……”
“洪平县副巡检何弼,在承寿十三年一月,收白银一千两,承诺给予龙虎帮庇佑……”
这二十余人,在前三帮派还没有彻底控制地盘时,因受贿,或和前任知府一样,被背后的势力收买,最终串通一气,才促使本来只是地方帮派三股势力,发展到了敢于跟县城叫板的程度。
这在别处,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
当初苏子籍生活的小县城,也有着地方帮派,可他们连动一动童生都要犹豫,一旦盯着的目标考取秀才,就等于有了护身符,让他们不敢再碰了。
这才是正常情况,江湖帮派平时小打小闹不要紧,一旦触碰到不该碰到,这些地方帮派就立刻烟飞云散。
哪像顺安府,三帮派简直成了土皇帝,这与有着前任知府支持,以及用银子打通有着很大关系。
哪怕这些收了银子,都没想到,不过十年时间,三帮派就成长到了可以让他们也要顾忌的地步,这就是所谓的养虎为患了。
等这册子上内容全部当众念完,原本还想质问跟求情的人都默默退了回去。
而被按着跪在地上这些小吏,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大汗淋漓,显是知道罪行一被揭露,下场不会好了。
“汝等罪状确实,还有什么可辩的?”县令冷冷的问着。
大部分小吏都无话认罪,但总有倔强者,副巡检何弼虽没有入品,但也不是小吏了,算是官身,他突然用力挣着,喊着:“我不服,我不服,我收了一千两,你韩云溪收了三千两,还是我在场。”
“我有罪,你更有罪。”何弼大声嘶叫着,人人都惊,看向了韩县令,以及在后面的祁弘新。
何弼大声嘶叫,众官静静不语,脸上浮起了冷笑,地上一根针都能听见,何弼喊着喊着,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变成了哑巴。
祁弘新冷冷的说着:“你喊完了?”
“汝等与贼勾结,收受贿赂,本就犯了大律,本官本念着蝗虫将至,正是用人之际,还想留一线之机,不想你不思悔改,还贼咬一口,污蔑朝廷命官,实是丧心病狂。”
“来人,洪平县副巡检何弼,勾结帮派匪徒,私吞金矿,罪如谋逆,证据确凿,本府心慈,就不将你送去京城千刀万剐,刀斧手何在?!”
“小人在!”有人立刻应声。
“此獠罪大恶极,斩立决,立刻执行!”
“是!”
“你这个老匹夫,你欺软怕……”何弼眼看着自己就要人头落地,立刻就喝骂了起来,就被一口堵了嘴,拖了下去。
祁弘新神情冷酷,根本不为所动,眼见着这人被三人压住。
“啊!”就算是毛巾塞住,还是有一声惨叫响起,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咕噜噜滚落在地,现场血腥一片,一些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小吏,直接就捂着嘴,差点直接呕了出来。
就算想大吐一场,祁弘新还站在那里,谁敢动一下?
这与千余百姓被人煽动着闹事时不同,那时被杀五十三人,除为首的是举人,别的都是普通百姓,就算是举人,既没做官,也算不上是同僚。
可刚刚被切瓜一样砍了,是昔日的同僚,前一天还刚刚说过话,哪怕可能并不和睦,但兔死狐悲之感却免不了。
就见着祁弘新对喊进去的官说着:“这虽是诬陷攀咬,可你们平时也有监督不力的过错,现在蝗灾将至,汝等可要用心才是。”
“下官明白!”这次,以县令韩云溪为首,在场的官一起向上官叩拜,恭肃应声,却是万众一心了。
“观摩祁弘新理政,+1500,【为政之道】5级,95/5000”
“智力+1,智力18→19(10)”
苏子籍冷静看这一幕,不得不说,他其实也再次被祁弘新干脆利索又老道的操作给惊了。
“三大帮牵连甚广,二十余个朝廷命官,三四百的官吏,要是全部披露,就是轰动朝野的大案。”
“祁弘新敢披露,本来他处境不好,下场能革职回乡就是上天垂青了。”
“更因兴大案,谁也无心公事,到时蝗灾怎么办?”
“现在等于曹操烧了群臣私通的证据,又明目张胆杀了何弼以示决心,这些官的命门就把握在了祁弘新手中。
“在这一刻起,治理蝗虫的班子,已团结在一起,令行禁止了。”
“一番操作猛如虎啊!”
在这一刻,苏子籍与同在顺安府的刘湛,发出了同样的感慨:“不过,看了这样多戏,是我出场的时间了。”
距离此地三里的一处院落,一只乌鸦刚刚从天空落下,正站在屋顶上,而在里面,两个黑衣人在屋内走出,它飞落到了其中一个黑袍人的肩上,唧唧的说着话。
两个黑衣人不由变了色。
“该死!”黑袍人表情难看至极:“这祁弘新简直该死!”
“我们花费了多年扶持的帮会,渗透的士绅,收买的官员,这下全部完了。”
“不仅是那些人类,刚刚收到禀报,我们妖族也有不少在这次官府围剿行动中殒命,堂堂妖族,居然遭遇了这样下场,实是可恨。”
“本来就算这样,我们也忍了,毕竟现在蝗虫的事要紧,祁弘新兴大案,蝗虫就无人可治,至于那些根须,只要有我们在,就可再建。”
“不想亏祁弘新号称刚正清廉,是最大的贪官,一下就庇护了郡县上下的官,动荡就没有了。”
“这实是不可忍,难道我们就要忍下大亏,任由继续嚣张不成?”
对面的黑袍人沉吟良久,没有说话,良久才叹着:“唉,人族多英才,非是我妖族之福。”
“周围的蝗虫汇聚,已经到位了十之八九,看来,必须提前发动蝗灾,不能任由祁弘新准备了!”
顺安府·余家酒楼
这处算是有名的酒楼,最近两日生意极好,掌柜的连伙计,都眉开眼笑,忙上忙下,好不快活。
二楼屏风相隔,西间雅座,伙计快速的上了八样菜,一桌客人眉紧锁,面带惶恐,没有心思享受。
勉强举觞劝酒,一个脸上肥肉直跳的中年人,哀声叹着。
“听说了府内发生的事么?”
“副巡检何弼被当场杀了头,二十余个衙门的老差都被拿下,你们说,官府会不会……会不会也把我们给抓起来?”
“毕竟龙虎帮横行时,可也年年收我们保护费,有些生意有了分红,也要给送去一份,真深究了,我们兄弟几个,怕是都跑不掉啊。”
侧坐的身穿绫罗的干瘦男子,也是在顺安府有些铺子跟生意的商人,他更惨一些,不仅在生意上与龙虎帮有牵扯,当初为了走水路,还跟两个帮派有来往,每年起码送去二三百两的银子打点,现在也跟着一叹。
“谁说不是呢!孙老哥,我也在愁这事呢!本以为我们算是被欺压的,总不至于围剿了三个帮派,还来找我们这些苦主的麻烦,对吧?可连当官,都咔嚓咔嚓地砍了,我们这些小商人,又算得了什么?”
“听说,那些当老差的家里都被抄了,现在顺安府亏空几十万两银子这事,你们应该也都听说了吧?这事估计不假,不然官府也不会突然动了三大帮派,还不是因他们手里有矿,库里有银子?”
“你说,要真为了银子,我们这些人能跑得掉吗?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是?”
对面两个坐着的人,听了这话,也脸色难看,眼角眉梢都带着烦躁不安。
“哎!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难道我们还能左右了大人做事?就算是将来可能刀砍下来,脑袋搬家,起码现在我们没落到那个地步,就先吃好喝好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大家也都别舍不得了,让伙计将这里拿手好菜都上了,再来两坛子女儿红,我们今日啊,不醉不归!”
“郑兄说的有道理,他娘的,爱咋地咋地吧,反正老子现在要先吃上一顿好的了,喝就喝!不醉不归!”
随后喊了伙计,再加菜,上酒。
不仅仅这样,隔了屏风,也能听见许多人在私下议论,震动且惶惶不安的人颇多,这桌商人,喝光两坛女儿红,饶酒量过人,也带上了醉意,言语间对官府的做法发起了牢骚。
“当初我们被三大帮派欺负时,官府不管,现在三大帮派剿灭了,来找我们的麻烦,实在是没有道理!”
“好、好了!嗝!我们今天就喝到这里吧!我看天、天色也不早了,也该、该回去了!走吧,再不回去,哈哈,我们家里的母老虎,怕是就要以为,以为我们是被官府给抓去了,哈哈!”
姓郑的商人眼见越说越深,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地先站了起来。
三个人也借着这喝酒,发泄心中一些恐惧跟郁气,又吃饱喝足了,扔给了伙计一锭银子,也不用找零,结伴下了酒楼。
他们来时坐的牛车就停在酒楼外的空地,车夫在车上等着,但没等四人摇晃着走过去,就突然被几个人给拦截了下来。
“他娘的,你到底……”本来迷迷糊糊,差点一头撞到了对面的身上,勃然大怒的一个商人就要抬头呵斥,可是当他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拦截了自己的人是谁后,顿时就吓得打了个激灵,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原来是两个衙役,穿着公服,手中还持着铁尺,正冷冷的看着。
“官爷,您几位有、有什么吩咐?”
“少说废话,我家大人要见你们几个,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衙役声说着,郡丞是有自己衙门,自然也有自己衙役。
不过去的地方不是衙门,离着不远,转了几间就到了。
本就心里发虚,又被这么“请”到苏子籍等着的地方,一进院子,看到身穿着六品官服的年轻男子正在台阶上站着,四个商人酒醒了大半,立刻噗通一声,在院中跪下了。
“这是我们府丞大人!”带他们过来的衙役有人提醒。
“府、府丞大人,小人冤枉啊!”姓郑的商人先反应过来,跪在那里就喊起了冤:“小人刚才只是随便说说,并不是真对官府不满,还请大人宽恕小人无心之过!”
他这一哭求,三个被吓得全身颤抖的人,也要跟着嚎哭。
“休得喧哗。”苏子籍忙抬手制止,无语看着下面四个身穿绫罗,但一见就跪下的人,心里感慨。
商人有钱,但是地位低,的确是这样。
行了几步,就说着:“本官叫你们过来,是为了顺安府亏空一事……”
本就在酒楼提及过,他们这些与帮派有过接触的商人,怕就是第二批要被官府盯上的肥羊,才刚刚聊完这话题不久,就听到了本府府丞说起这事,对这四个商人来说,简直就像是听到了催命的鼓声。
四个人立刻抖如筛糠,砰砰砰连连磕头,姓郑的商人反应最快,喊着:“小人愿捐三百两!”
郑姓商人喊完,几乎瘫在地上,这已现在账本上能挪用的所有活钱了,别的都在货物上压着,一时半刻也拿不出来。
苏子籍听着,也不表态,表情淡淡。
地上跪着的四人看来,这简直比直接发火还令人毛骨悚然。
姓孙商人见这位大人神色不对,心跳如雷,高喊:“小人愿捐五百两!”
话一说完,顿时心中绞疼。
府里一栋两进三进的宅子,也不过是130两左右,五百两在府城里可以买二三栋不错的宅子了,他每年打点三个帮派数目,也不过二三百两,这一次直接就出了五百两,一刀割下一大块,甚至比零碎割肉还要让人痛苦。
更有人见上面的大人还不动容,直接喊出了六百两捐款,这也是为了活命,什么都不管了。
苏子籍看着他们,见四人都一副“小人为了活命尽力了”的表情,不由沉吟。
农业时代,因对人的迁移有限制(限制不好就形成流民),以及交通信息实在不发达,不到没活路不会离开家乡,所以城市人口相对稳定,财富也相对稳定。
苏子籍看过一个案卷,父兄都当官,自己是举人的戴中道,田产不过六百亩,城里生意,每年收入仅仅是100两银子。
就算是商人,其实也就这点收入了,而且就算压榨出来,这些商人也只有破产了,十年都缓不过气来。
前任知府激起民变,就是农民本来油少,一压榨就更少,遇到天灾就活不下去了,只能民变。
苏子籍本意也不是压榨这几个商人,他笑了笑,直到这时,才慢悠悠说:“本官不需要你捐出五百两,只要你们每人捐出一百两纹银即可。”
这话一出,顿时让在场的四个人都松了口气,这可比他们刚才的数额少多了,能少出血,当然不会不愿意。
“小人愿意捐一百两银!”
“小人也愿意,立刻派人奉上。”
但很显然,他们松了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
见四人立刻答应,苏子籍就说:“但有个条件,你们得使全府,不,附近三府的商人及地主,人人捐一百两才成。”
啥?
让附近三府的商人以及地主都人人捐一百两?
这事莫说是自己这样的商人,就是顺安知府,甚至总督出面,也不可能办成此事啊!
在场的四人顿时都绝望了,一瞬间觉得,是不是这位府丞大人根本就没打算放过自己,所以才会说出这样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
这根本就是猫抓老鼠,故意戏耍自己吧?
他们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仅仅是有点声望和财力的商人,连大商人都算不上,怎么可能办成这件事?
“大人,此事,小、小人根本就办不到啊,求大人饶命啊!”
“求大人饶命!”
“求大人收回成命,小人愿捐一千两。”
四个人哐哐哐磕头,这次真是实在了,几下磕去,头皮都肿了。
“你们休得喧哗,听本官说话。”苏子籍一摆手,冷声说着:“等本官说完了,你们再说办不到也不迟。”
“你们放心,本官既是提出了这事,就必然是有着办法完成。”
见这四人跪在地上,闻听这话,看向自己,表情很有些茫然不信,苏子籍也不准备戏弄他们,问:“洪平县的小渡山煤矿,你们知道吧,你们觉得,十年矿权值多少?”
他随手指了刚才报价最高的人:“你来说。”
这人沉思了片刻,勉强稳住心神,答:“根据以前的情况,年金可赚一千两,十年矿权的话,最多可出五千两,毕竟采矿还需要人工,总得赚些才成。”
苏子籍笑着点头:“说的不错,这个价格的确是有赚头,原阜县的赉宁铜矿,十年矿权值多少?”
见着苏子籍神色平静,郑姓商人也大着胆子说着:“这小人听说过,具体年金不清楚,但应该比小渡山多些,以小人之见,可出七千两。”
苏子籍点首,又说:“现在本官手里,有三十七处矿,由官员分别写到签子上,与空白签一同放入一个大箱中,谁出一百两,就可参与抽签,这方法你们觉得,可不可以使他们都捐?”
他说完,就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发现他们都一呆。
一百两对有些财力地主跟商人来说,虽可能花了是有点肉疼,但不会伤筋动骨,为了争取每年可能赚上几百两的矿,多半会心动来抽签。
这办法十分公平,人人都有着机会,只看手气,而在结果出来前,谁会觉得自己不会有这运气?
关键是抽签,公平不公平。
在场的人先不懂,但郑姓商人脑子转得快一些,最先明白了过来,立刻震惊抬头看向面前的年轻官员。
三十七处矿矿权,其实小的几百两,刚才说的两处是最好的矿了。
加起来最多就是三五万两。
现在这搞法,怕是要收缴数倍?
他暗想:“这位大人莫非生有七巧玲珑心?不仅仅能考取功名,这么年轻就做了六品官,居然在商事上,更比我强出百倍,不去当官,去经商,岂不是也能成为大商人!”
想着,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能,肯定能。”
余下三人反应虽稍慢一些,但既是经商,其实也慢不到哪里去。
见同伴这样激动,转念一想,也跟着明白了,纷纷用惊诧的目光看向苏子籍,似乎看着一个怪兽。
苏子籍也头一次被几个商人用这样热烈目光盯着看,唇角带着笑,说:“既是这样,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去办。”
“你们不必大张旗鼓宣传,而是暗里串连你们认识的人,就说是暗里走通了门路,有着发财的机会。”
“每交一份子,你们就可得5两回扣。”
“给你们十五天,让全府,甚至附近三府商人和地主,都务必知道这件事,你们能办到吧?”
“这……”
四个商人原本不懂,可一细想就明白了,官府公开招募,许多人信不过,但说是暗里走通了门路,有着发财的机会,偏偏人人都信了。
至于每交一份子,就可得5两回扣,20人就可有100两,要是多了,就能赚一笔,当下四人就磕头:“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去办。”
顺安府
几匹老马在路上慢慢走着,坐在上面的人,安静看着四周,不出声,几乎与夜幕化成了一色。
直到离着前方路旁挂着的油灯渐渐近了,这马上的人才渐渐露出了容貌,为首的正是顺安府知府祁弘新。
他骑着的是从三帮里收缴来马匹中年龄最老的一匹,已不能再上战场,这种老马在独自外出公干时,有品级的官员,勉强可以一用。
并不想坐着牛车过来,那样动静太大,容易惊动了人,祁弘新安静看着,似乎漫不经心问:“支林,你跟了我,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是啊!”后面俞支林警惕的看着四周,答着:“那时我记得我还是承寿八年还是九年,有点忘记了。”
“你忘记了,我没有忘。”祁弘新笑着说:“你当时还是还想杀我的年轻少侠!”
祁弘新目光柔和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少侠,自十年前就跟着自己,一次次护卫自己,拦截了多少次刺杀。
十年了,耽搁了人家十年了。
“那时我受人欺骗,说你是大贪官,大酷吏。”俞支林按着剑说着,扫射左右:“后来才知道,你是大清官,大好官。”
“其实我不是清官,贪这个字也许还有商量余地,酷吏是名副其实。”祁弘新忧郁说着:“乡人受蛊惑,本官其实未必要杀五十三人。”
“围剿三帮也就罢了,杀副巡检何弼过了,就算是按律该死,也要经过程序,而不是我来杀。”
“我的确酷烈,只是我也没有办法。”
“日暮途尽,故倒行而逆施之,一字也没有说错。”祁弘新真心是这样认为,他自己也发觉,随着第三任时,自己心态发生了变化,戾气和怨愤渐渐充满了心中,行事也渐渐偏激。
“而且,这次明知那二十三个朝廷命官卷入,我也只能打一下给一枣,就凭这点,我哪算是清?”
“谨独,哪有这样容易?”
“噗,老爷说什么话,那些贪官污吏本应该杀,谈什么酷烈,至于那二十三个朝廷命官,当清官好官又不是当蠢官。”
“掀了桌子,老爷不但当不成官,还要有杀身之祸,怎能再去造福一方?”
“老爷,别人不清楚,我跟了你十年,看见的就恩泽百姓,加起来不下一百万了。”俞支林干脆回过首来:“老爷,你的心思我清楚,无非觉得浪费了我——可我不这样认为,我入仕也无非是当个八九品的武官。”
“哪能及得上现在,护你一天,就能多救几千百姓。”
“是么,你对我这样有信心,我可没有。”祁弘新笑了笑,没有说话。
多少君主,先是英明,后是昏庸。
多少臣子,先是贤明,后是贪暴。
“我也是如此,不过,我老了病了,唉,应该等不到那一天了。”
“这是好事。”
随着进入到农田密集的地区,果然看到了越来越多油灯,一盏盏直通向更前燃烧着的篝火上,祁弘新就住了口。
虫子大多都有着趋光性,这一点,蝗虫也不例外。
嗡,嗡,嗡……
从天上传来的声音,让祁弘新勒住马缰绳,抬头去看,就见在朦胧月色下,黑压压一片,从远方直飞了过来。
“蝗虫来了!蝗虫来了!”不远处有人也因为听到了声音,抬头看到了这一幕,顿时惊叫出声。
有老农跟着喊:“别慌!它们正向篝火飞来,拿起笸箩、扫把,准备扑杀!”
祁弘新心就是一紧,这个办法能不能成功,是不是有效果,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他的眼睛紧紧锁住距离他稍近些的几处篝火,在夜色下,藏身在一旁的百姓,也都紧张等待,等着大片的飞虫扑飞过来时,除个别人惊叫一二声,别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声音提前惊走了被引来的蝗虫。
嗡!
直到一大片黑点直直落到了篝火堆上,又因火焰的灼烧而想要逃走,有人大喊了一声:“快!”
一个两个三个……数道身影就直窜了过去,举起手里的工具,就朝着因为被火烧到而失去了飞行能力,或是反应迟缓了的蝗虫扑打了下去。
刚刚想要重新飞起的大片黑点,噼里啪啦掉进了篝火里,不仅没有因它们的掉入而使火熄灭,相反,火势在黯淡了一瞬,就瞬间拔高了一倍还多!
一股让人闻了食指大动的肉香味,更从篝火里飘了出来。
如果不是知道传出这味道的,是令人畏惧厌恶的蝗虫,怕有人都要吞咽口水了。
而更远的地方,人影晃动,显然跟着行动了的人,也不在少数。
几万两的银子,已经可以使全府动员,扑杀蝗虫。
这效果果然不错。
祁弘新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原处,只觉得额都因刚才的紧张而冒了汗。
“只需再忙十日左右,就可以彻底扑杀了府内的蝗虫,地里的蝗虫卵也可尽皆除去。”
哪怕篝火引来的一定还有着隔壁郡府的蝗虫,而几个郡府一文钱没花,就可以平白享受好处,换成别人定然不忿,祁弘新却觉得,这样也好。
“哪怕不是顺安府的百姓,若是受了蝗虫之害,我也不忍心见,他们不管,那就由我来管!”
“大人!”正寻思着,思考又被打断,祁弘新诧异的转过脸去,就见着俞支林指着:“你看。”
“别的不说,要是老爷您掀了桌兴大案,满府命官现在都为了保乌纱帽,谁也顾不了正经事了。”
“现在,看他们多用心?”
“是啊!”祁弘新也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转眼敛去:“不过动员这样多人,这几万两分布在全府七县,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走,我们回去,矿权至少要有三万两吧?”转了一圈,对这灭蝗行动十分满意的祁弘新,一回到府城,就召了苏子籍来见自己。
苏子籍到了,他也不客套,直接就问:“苏大人,你负责矿场怎么样了?可有了什么章程?”
苏子籍一笑:“都办的差不多了,正要等大人去看。”
“哦?”
这么神秘?
这其实不是官场作风,哪有是这样回上官?
而且祁弘新一贯是大刀阔斧的做事,不太喜欢这种故弄玄虚,可面对一到顺安府就给自己帮了个大忙的苏子籍,祁弘新还是有一些容忍度。
“看来苏大人已是办好了这事?那本府就随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