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君,不仅仅是这个问题。”
“我们龙宫灵气有所下降,但附近的水域,甚至陆地,灵气有所上升,我怀疑,是我们龙宫罅漏了灵气……”
“这些事,靠人是靠不住,还得您用心才是。”
贝女忧心的说着,只是才说到这里,突然之间,“嘭”一声,宫殿外就有重物落下声。
贝女警惕着闪身去看,却身边掠过了一阵风,最近一直懒洋洋盘在床榻上不愿意动弹的幼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
一出殿,见果然不是自己猜错了,是老师真送了好吃的下来,飞出宫殿的幼龙顿时欢呼一声,直扑了过去。
几只妖怪的尸体都是尸身跟脑袋分开,龙女丝毫不介意,它小小身体,一下膨胀数倍不止,龙嘴一张,就跟刺溜肉冻儿一样,一口一个,进食干净利索,毫无血腥。
等贝女出来时,就只剩下最后一只妖怪尸体还在,别的都进了龙女的肚子。
龙女在贝女复杂目光注视下,将最后一只妖怪吞了下去,有些不满足抬头看着上方,眼巴巴等着新食物落下来。
直到发现再没有食物落下,才叹了口气,已胖了一圈的幼龙,有点怏怏回飞。
“咦?”就在这时,虽没有妖怪了,可有一股白雾下降,似雾又似云气,笼罩在幼龙四周,整只幼龙就深深吸了口气,如饮甘露,舒展了一下身体,发出一声清脆龙吟。
而随着这一声龙吟,原本灵龙宫内气息瞬间一振,勉强维持着人形的虾兵蟹将也都跟感觉到了变化。
贝女亦是如此,她知道,这不是吃了几只妖怪能带来的好处,必然是有原因。
“可是香火恢复了?”贝女忙问。
幼龙摇头:“不是,是祭祀!”
它想了想,伸出一根爪子,强调:“一月!”
贝女立刻明白过来,心下一安,地面上有祭祀,能抵一月之功?
这够了!
她就不信,再过一个月,还能不下雨,只要下雨,湖水得到了充盈,灵气自然而然就会恢复了。
这已比贝女算过的情况好多了,她不是没感觉到,有许多恶意正窥探着蟠龙湖,等着龙宫在灵气匮乏湖水再降后显露出来。
虽这显露,其实凡人还是看不见,但妖怪、道士、鬼神却可见,这就很危险了。
现在有这一个月的延期,等于就帮了龙宫,怕也要让恶意之徒期望落空了。
“唉,想当年,万川归流,就连沿海都在控制下,龙宫灵气来源从来不是问题,可现在,仅仅是蟠龙湖以及水祠充当来源,就显的处处困难了。”
“这次匮乏的解决,难道真又是姬君老师所为?”
这突然出现的妖怪尸体跟云雾是怎么回事,贝女还是有些想不明白,想到姬君的蟠龙心法就是人类所教,难道此人真有什么奇异,可以带给龙宫生机?
正被贝女猜测着的苏子籍,此时全无从容风雅,因这段时间一直忙碌,精神一松,以身体强度也感觉到了疲惫。
而且这疲惫大概是之前一直压抑,此刻突然爆发出来,分外疲倦。
刚刚回到了在顺安府的住处,这一处岑如柏租下的两进院落,前面住着几个请的临时帮佣,还有一些客房是给临时过来的江湖人住的,因女主人没跟过来,苏子籍住着正房三间,分别是卧房、客厅以及书房,两排侧屋则是分别让岑如柏跟曾念真住下。
牛车回来,停在了前院,见苏子籍下车后神情疲惫,岑如柏忙劝:“公子,您这几日一直忙碌,眼看着蝗灾的事解决,三大帮派也围剿了,亏空填补了多半,局面已被您全部控制在手,您也该歇息一二了。别的小事,我与曾念真都可以帮您盯着,真有大事,必会来通禀您,您大可放心去睡。”
这态度,已更热切了几分。
苏子籍所展露的翻云覆雨的本事,实在是让人佩服。
都说是良才择木而栖,岑如柏虽是读书人,但只看结交了不少江湖人,就知道他性格方面颇有些野性。
苏子籍来到顺安府的一系列举措,岑如柏亲眼所见,又跟着一起做事,心态自然而然就有一些改变,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倒是曾念真敏锐发现朋友的变化,但他本不喜欢多言,平时说几句,也不过是看不惯或不理解,但这一次的变化,曾念真却很理解,并且自己也忍不住用着新的眼光重新审视着这位年轻观察使大人。
“那就有劳岑先生跟曾先生了。”苏子籍点头。
但等走进了正房,还没进卧室,就听到身后传来小小响动,苏子籍没回头便知定然是那两只狐狸,也没管,他觉得自己的确需要好好睡一觉才成。
两只狐狸鬼鬼祟祟跟在后面,低低唧唧叫着,翻译过来,却正在说起与前面的苏子籍很有关系的一件事。
“唧唧!”
真的能有?
“唧唧!”
不信就算了!
“唧唧!”
要是没有,看我怎么收拾你!
“唧唧!”
也不知道上次被我拍肿了脸的是谁!
“唧唧!”
明明肿了的是你!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要不是顾及着一会就可能出现的好东西,怕立刻又要扑打扭成一团了。
恢复了狐狸形态,且长期保持,兽性一面就会被最大程度展现出来,要是她们此刻都是人形,怕也不会这样放纵自己做出嬉闹的模样。
但这样的形态,好处自然也是有的,那就是可以被苏子籍留在身边,可以吃到好东西!
“来了!”
就在两只狐狸闹时,突然一阵清香从卧房缝隙里溢出,两只狐狸顿时停下,脑袋齐齐地转向卧房。
下一刻,就是大狐狸速度极快关上了院门,回首一看,顿时气炸了。
只见小狐狸根本不等她,已疾扑上去,轻轻用爪子推开本就没有在里面锁着的房门,果然,一眼看去,就见着虽没有月亮,但房间里似乎隐隐有月光,万道金丝中,一颗颗金色的橄榄垂下,纍纍贯串。
小狐狸不假思考,就朝着离它最近的那颗金色橄榄扑去。
啪”
大狐狸虽不是第一次见到金色橄榄,但上次进去撞见小狐狸时,金色橄榄远没有现在多,这样壮观!
丝丝橄榄垂了下来,令两只狐狸都垂涎不已,吃了一颗又一颗。
“唧唧!”
我早就知道会有!
小狐狸得意一声,捧着继续吃。
大狐狸看它一眼,倒难得没在这事上争论。
毕竟这次还真是小狐狸提醒,大狐狸才意识到好东西又出现了,果然自己来得晚,很多事都还需要好好观察才成。
睡着的苏子籍,安静躺在床上,似乎白天累极了,除胸口微弱起伏,几乎一动不动。
两只狐狸吃时偶尔抬头看看,见他睡得熟,连去抓橄榄并且啃食,都下意识的放轻了声音。
这时的苏子籍,身体睡了,可一睁眼,发现自己站到龙宫宫殿内的走廊里,深深的呼吸了下。
“咦?”
苏子籍向上一看,见淡金色的天穹水波一样荡漾,有微光洒下来,整个深宫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空山新雨一样的清气。
“但是似乎少了许多。”苏子籍疑惑丛生,获得了刘湛的“传授”,他知道了许多常识,知道过去灵气日渐消薄,就算有洞天福地,也只有少许存量,等闲不会允许吸取。
可几次过来,都感觉龙宫灵气在增长,可这次明显稀薄了不少。
苏子籍按照记忆,顺走廊往前走,走了一段路,果然豁然开朗,一个颇大的偏殿里,有淡淡的冷香,昏暗光线下,一条似乎比上次见到时肥了一圈的幼龙,正盘在床榻上酣睡。
连人形都没办法保持了么?
苏子籍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但又摇头:“应该不是这原因,应该是灵气下降后,觉得现在形态更舒服一些吧。”
他刻意放缓了脚步,片刻幼龙果然睁开了眼睛,却不是因闻到了陌生人的气息,而恰恰相反,亲近的感觉让幼龙从睡梦中惊醒。
睁眼一看,立刻就欢呼一声:“老师!”
整条幼龙,就飞了过来。
苏子籍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好在它快扑到近前时,猛又在空中刹住,变成绕着苏子籍飞了起来,还用尾巴尖兴奋戳了戳苏子籍的肩。
“老师!你送的食物我都吃了!”
食物?
苏子籍只一想,就知道是指的妖怪,果然,自己收取妖怪尸体,就落到了龙宫里了?
自己和龙宫联系这样紧密?
苏子籍正想着,幼龙落地,化为一只罗莉,尚带一点婴儿肥的脸上满是认真,一本正经的说着:“老师,天气骤变,暴雨将至。”
“暴雨将至?”苏子籍得知这消息,心中一惊。
“才刚闹过洪灾,又闹旱灾,随后是蝗灾,现在又是暴雨将至?”
“这苍天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难以琢磨。”
“之前还是大旱,现在却有暴雨将至,百姓何其无辜,要受这样折磨?”
“蝗灾虽灭,但补种还没开始,要是再来暴雨,只怕耕种要出大问题。”
想到这里,苏子籍问龙女:“这事你是如何知道?”
龙女大概是觉得人形不太舒服,很快就又变回了一条,一边绕着苏子籍飞,一边回:“什么如何知道?”
她不解:“我就是知道啊!”
这种有点懵懂的茫然表情,让苏子籍都忍不住一噎。
但该怎么向她解释自己问的话是什么意思,也让苏子籍有些头疼。因很明显,她大概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
难道这是龙的特殊能力?
这个世界的龙,与自己上一世听说过的传说中的龙,在能力上有很大不同,至少幼龙时,甚至不能驱动云雨,只能预告天气。
苏子籍很快就有了猜测,幼龙却仿佛因见到了老师而开心不已,绕着他转了几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嗖一下就飞了出去。
片刻又一道白光,飞了回来。
“老师,你看这个!”落地重新变回罗莉,她双手将一份图纸递了上去。
“这是我父亲龙君留下图纸,就是为了应对洪水之事,说是既可以调剂全省水量,还可以增加龙宫的灵力储备,上一次事毕,我沿着记忆才找到。”
幼龙抓了抓脸,迷惑不解:“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双赢,朝廷没有答应修缮,就放在那里了。”
上一代龙君为了应对洪水之事留下的图纸?苏子籍不敢轻视,忙从龙女手中双手接了过来。
本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上一代龙君乃万妖之王,能让它特意留下的图纸,必然不是凡物。
但拿过来一看,仍心里一惊。
“这图纸上记录着的,居然是在蟠龙湖附近整个水系的分流?”
“勘察得非常详细,是把全省水网都梳理了一遍,起码需要飞天遁地,以各种角度去看,才能最终定出这样的水图。”
“这非是这时代的人力所能办成。而能想到这一点,更是不凡。”
“这是龙君留下的智慧,凡人恐怕根本想不到还能这样做。就算要修,因着种种限制,也需要至少十年。”
“按照这样修缮的话,全省洪水不溢、旱季不降,更重要是依据地形巧妙配合,有这图纸,二年就可修好工程。”
苏子籍看着这详细至极,也巧妙至极的图纸,真是不得不感慨一声,这就是神灵和凡人的差距。
“力量、智慧,终究有着不同。”
“难怪古人敬畏神灵,而皇帝敬畏余,也有更多忌惮。”
“而且换个角度看,这种修缮水渠,沟通水网,似乎隐隐成了天然的大阵。”苏子籍也是汲取过龙宫秘传的人,看得很仔细,沉思着衡量,半晌就能看出来,按照这大阵,隐隐有一个中心,这中心就是龙宫。
“根据我读的史,龙君当时在朝廷是王爵,却又号令万妖,自封妖皇,尾大不掉,难怪朝廷宁知对全省有利,风调雨顺,也不许修缮。”
一念于此,不知什么时淡金色的天穹有点阴,微风吹得细草不停摆动,苏子籍看了一眼懵懂的幼龙,自己也不必说的太透,却又立刻联想到了自己。
“天下争龙,非成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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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龙君,按照我汲取的情报看,与魏世祖关系极不简单,可一旦争龙,哪怕争的是妖龙,两者关系就疏远。”
“现在情报,还不知道魏世祖驾崩前还是后,反正有据可查,大魏与它的关系全面转冷。”
“龙君不久陨落,拼尽了性命,只给幼龙留下了封印,使幼龙一睡就是三百年。”
一个能开辟出三千道的龙君,就不明不白的陨落了,要不是自己,怕幼龙还被控制甚至诛杀,可以说泯没掉所有。
“我应该早有领悟,自我默认是太子血裔,就踏上了争龙之路,不成名正言顺的太孙,无论是蜀王、齐王登基,都会立刻赐下毒酒,到时不但自己死,叶不悔,我未来的孩子,还有跟随我的人,都会死。”
“就和太子当年一样,不仅仅妻妾全部赐死,连几岁的太孙都摔死。”
想到这里,苏子籍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目中幽幽闪光,只是沉思:“我本有觉悟,可顺安府的事,自我见到了农夫一样的祁弘新,就有点出了轨道。”
“最近一连串事,我更是有点乱了方寸。”苏子籍脸上带着一丝解嘲微笑:“我是没有想到,祁弘新是这样的人。”
“一个虽手段酷烈,却是真心爱民的好官。”
苏子籍缓缓站直身,慢慢踱着,脚步橐橐有声:“直到我抵达龙宫,才似乎拨去了迷雾,醒悟过来。”
“是谁在迷惑我?”
他仰首望淡金色的天穹,隐隐感觉到,他和幼龙的联系,可不仅仅是这个“老师”,若有所思望着龙宫的景致,又看着转圈的幼龙,良久深深吁了一口气,下了决心。
“我原本计划是,一方面解决太子最后一个敌人,获得圆满的复仇。”
“更重要的是,向皇帝显示我的才能,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展开治理才能,毕竟蜀王、齐王都没有这机会。”
“先前弥补亏空,其实还是执行的不错,想必能使皇帝别眼相看,但是这还不够,真的不够。”
“就加上这个治水罢。”
“这张是全省水图,我自然不能主持,那得总督甚至朝廷主持。”
“不过,仅仅顺安府的话,工程就不大,或二三个月?”
“这样我就能趁机表现,能使未来的水患,缓和不小,就显出了我的光彩。”
盘算了一番,要修好这工程,需要花费的钱粮、人力,以及让自己安排,又该如何安排。
“我虽有心想用此图办好事,但这样的工程,非我一个六品府丞,又或观察使能决定,这事还得祁弘新参与。”
“但贸然这样去找祁弘新,没办法解释这图纸的来历……”
苏子籍心中一动,有了想法。
他对龙女说:“顺安府境内的水祠,并没有捣毁,外地因所谓蝗神之死,也在重新水祠,你可托梦给所有水祠祠祝,告诉他们暴雨将至,等传言起了,我再推波助澜,促成此事。”
“老师,托梦可不容易!”龙女有些为难,还是应着:“不过老师放心,我这就去给他们托梦。”
“那就好,放心,我不会害你,你我是同舟共济的人。”苏子籍笑眯眯的说着,看着幼龙颌首,下一刻,苏子籍就觉得眼前一花,整个身体被一股力量吸去。
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靠着墙的那只手里,则捏着一物,转过脸去看,果然看到了一卷已重新卷起来的厚纸,回忆了一下,他笑了。
“幼龙,还是知恩图报。”
自己虽是帮忙,但实际上也同样是在帮着自己,可幼龙还是一口答应,并且将这样重要图纸,就这么轻易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应趁着现在流言还没有传开,将这图纸尽量再弄出一份来。”免得没有备份,到时这一份再损坏了,那可就真是麻烦了。
苏子籍目光垂下,幽幽一叹:“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现在,就是祁弘新了——我要如何待你呢?”
“是按照计划,将你击杀,还是……饶了你?”
顺安府·水祠
府城十几里外的水祠,此刻孙老头见最后几个百姓在神像前上香,一时人俱散去,整个水祠立时显得空寂。
孙老头拿起了扫帚清扫,但见满院铺上了清砖,砖上一色都写着“信民敬捐”字样,不仅仅这样,正中鼎炉中香火还在烧,袅袅升腾着蔼蔼烟气,一切都与以前不一样。
“香火旺了啊!”
龙女祠,这段时间,可着实经历一番动荡,从一开始香火不盛,到后来声势浩大的蝗神祠,再到现在的龙女祠。
祠祝的孙老头,每每想起,就很是感慨。
他是个孤老头子,平日里就住在水祠,每日打扫照看,直到前段时间突然跌伤了腿,不得不休养,而收的徒弟一跃成了祠祝。
他那时不是没有意见,对侧殿修了供蝗神也有不满,但形势比人强,那时连当地的小吏都不敢去拆侧殿,他这个架空了的老祠祝,又如何有那样的本事?
而且住在后面院中,还有个举人老爷,人家发了话,自己小小祠祝,也实在是不敢不听。
直到徒弟被人忽悠跟着闹事,主张将水祠改成蝗神祠,孙老头才勃然大怒。
他一步步的退,退到现在,既为了自己,也是为在这种形势下,保住几乎无人祭祀的水神香火不被灭除,结果自己教出来的徒弟,竟忘了本?
一场争吵,徒弟就彻底翻了脸,他的日子也越发不好过了。
再然后,就是水祠祠前五十三人之死。
年纪不大的徒弟,没在这五十三人中,却因也参与了闹事,被派去做了劳役,他这老祠祝,因一直都维护水神,反在一切平静后又恢复成了祠祝。
“龙女娘娘。”他擦拭着正殿供桌,一丝不苟:“身为祠祝,没能力保住水祠,差一点就让您香火断了,这是我的罪。”
“您要怪罪,就怪罪我,是我没有尽到责任,我那个徒弟,你就宽恕了他吧!”
孙老头有些浑浊了的眼睛里,啪嗒啪嗒流下眼泪,他没有儿子,这徒弟是真心当儿子看,哪怕闹翻了,也不愿他受龙女娘娘的惩罚。
他甚至觉得,这一年来,顺安府风不调雨不顺,是不是就因自己对龙女娘娘不够尊敬不够虔诚,才会让龙女不庇护?
孙老头这样说,其实也没想着能得到回应,在忙完后,眼见天黑了,他才慢悠悠转身,出了正殿,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可等睡着了,一个小小的白光,从正殿神像上飞出,左右扭动了一下,就直接朝着祠祝房间飞来,一头扎了进去。
这日上午
水祠离府城十几里,乡人不可能次次去府城上集,因此在离水祠不远处,形成了一处小市街,不过十几户商铺,卖的就是日用品。
这里的生意并不多,靠东的摊位上,三四个人在议论。
“喂,你听说了没有?孙祠祝昨晚做了个梦!”
“龙女祠的孙祠祝?他做了什么梦,还值得你这么神神秘秘讲一番?”
“做了寻常的梦,那的确不值得讲一番,但他梦到了龙女娘娘!”
“不是吧?龙女娘娘?快给我们讲讲!”
几个人在街窃窃私语,不远处正有个江湖人路过,听到这些话就停下了脚步,仔细聆听着。
一处府邸
“岑大哥,我们兄弟几个在顺安府挨着水祠转过了,都不必刻意打听,就听到了龙女传梦,暴雨将至的事,这传言已传得颇广。”
听着一个江湖人的禀报,岑如柏点了下头,对此人温言说:“辛苦你们了,待事情办成,再请你们吃酒。”
说着也不废话,直接就扔给一袋银子,这人一接过,掂了掂,就清楚有二十两银子,顿时露出了笑容。
“这是我请兄弟们平日里花销,银子不够,尽管来告诉我老曾,可别客气!”
这人顿时笑着应了,见着无话,告辞了出去。
对这样的江湖人,岑如柏自有着自己的结交方式,这时屏风一动,苏子籍转了出来,却不言语。
“公子,下一步怎么办,是向祁弘新要求治水么?”岑如柏问着,显是已经看出点虚实。
苏子籍倒并不意外,毕竟当初岑如柏与自己第一次见面,就格外与众不同,有野性却是正常。
他想了下,对岑如柏说:“我不宜亲自出面,却得找个人出面,你就帮我先核算下治水所需数目劳役,以及耗费的钱粮,这事能成,到时就直接可以用了,也不用到了那时手忙脚乱。”
这事对岑如柏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只是需要费些时间力气罢了。
“是,我明白了。”岑如柏应声说着,点了点首又笑:“要办事不成,要找个人出面先说说,这事不难,交给我来办。”
第二日,苏子籍带着曾念真,从府衙出去,赶赴城外。
从早上开始,知府祁弘新就去了田间视察灭蝗的收尾工作,大致去了哪里,打听一下便知。
苏子籍乘坐牛车行过了一条有些崎岖的小路,就看到了祁弘新正在指挥灭除虫卵。
“大人!”车上下来过去,苏子籍朝祁弘新一礼。
“苏大人?”
祁弘新刚刚才讲了一通话,此刻蹙眉,声音有些沙哑,回头看向苏子籍的眼神,也有着一种锐利,刚才被他这样扫视的人,都会下意识紧张起来。
苏子籍却很从容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拱手:“祁大人,下官是在来禀告粮库以蝗兑粮的事。”
说着,看了看天空:“大体上蝗灾已经减少,或飞去别的郡县,或已扑杀大半,现在换粮的已经少了一半,昨日仅仅换了七百石粮。”
“现在仓库统计,兑的粮以预想的要少些,总计是七万一千六百七十一石兑换出去,本府百姓可以说人人有些粮,不仅仅青黄不接时的饭粥,就连补种的种子也有了,不会出现饥馑,无需朝廷赈荒,大人,您又作了一件大善功了。”
听了这话,祁弘新难得露出些笑意,显的皱纹格外深,摆了摆手:“这并非仅仅是本官之功,是皇上和朝廷之天福,也是你们用心。”
才说着,又有一个人过来了,突然之间叫了声:“祁大人,学生有话要说。”
这打断了上官的话,很不礼貌,祁弘新转身看了看,看见的是一个举人,还曾接见过,认识,不由蹙眉:“曾齐,你有什么话说?”
曾齐虽自称学生,其实已经四五十岁的人了,看上去有病,脸色苍白,显得很瘦,轻咳一声:“学生想着,龙女击杀蝗神,才使蝗虫稀少,这是对本府和国家有功,可谓大有灵验。”
“现在有一事,学生一听说,就赶紧来报给您。”
“何事?”知府祁弘新的眉皱的更深了。
“有人传,水祠庙祝被龙女传梦,或暴雨将至,学生已去核实过,确有此事,龙女娘娘灵显昭著,此事不可不重视,话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学生恳请大人准许修筑水利,以防御暴雨可能带来的涝灾。”
祁弘新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诧异看这曾齐,再次问着。
曾齐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祁弘新这次简直怒极而笑了,不是在乡里,苏子籍又在一侧,此人又是县里有名的士绅,对治蝗很是配合,怕现在就要发作。
饶是如此,他也没给什么好脸色,直接果断拒绝:“此事休要再提,现在蝗灾虽已快要除完,但田地之中还有虫卵,不得不防,否则蝗灾恐怕会再次席卷而来!再者,更有大片田地需要补种,现在这些,哪里不需要时间不需要人力?人手上本就紧缺,又怎么能因区区庙祝之梦,而修筑水利呢?”
又严厉地呵斥:“你好歹也是举人,比读书人更懂道理才是,又怎能妄信这种传言?”
“神灵就算有灵,也不能因神兴事,这是我辈读书人的道统。”
祁弘新一挥手,“曾齐,你配合治蝗,有些苦劳,且回去忙你的去,等蝗虫治完了,本官会有嘉奖,下去吧!”
这就已足够表明态度了。
曾齐却没走,站在原地,冲着已转身背对他的祁弘新继续说:“大人,礼部遵旨议准,龙女灵显昭著,宜加封号,皇上都已封赏,又怎么能怠慢呢?”
“虽现在灭蝗一事的确紧要,但水利同样是重中之重,不仅关乎农田,更关乎着一府百姓的安危。”
见祁弘新停下脚步,似在倾听,曾齐继续说:“现在虽是旱季,但凡事都应该看得长远,若真等雨季到了,又如何还能再修筑水利?那时已晚了。这时修筑水利,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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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请看,这是水利图,学生已有了计划,并不是一时冲动里找您说事,学生觉得,除蝗和水利并不矛盾,完全可以一起建设。”
曾齐说着,还从袖中取出一份简易的水利图展开,递给已转身看向他的祁弘新。
这时,周围也围上来一些官吏,都在好奇瞅着。
有胆子大的,眼神好的,甚至还能看清曾齐水利图的大致模样。
祁弘新却只扫了一眼水利图,没细看,而目光由曾齐转到了苏子籍的脸上,带着不满,跟一丝痛心疾首。
这目光,就仿佛在看一个走入歧途的晚辈。
“荒唐!”祁弘新皱眉对着曾齐呵斥:“子不语怪力乱神,非其鬼而祭之,谄也,何况用其政乎?”
“你年过不惑,又乃举人,难道不知圣人对鬼神的态度?更怎能在这种关乎民生关乎百姓的大事上依靠鬼神之说?”
“水利图本是官府秘档,本府姑且不管你水利图是从何得来,但本府必须告诉你,作官员,作读书人,绝不能因鬼神一言而行政!”
这态度,就已是有些严厉了。
苏子籍一怔,知道祁弘新疑心了,从公平角度来说,祁弘新还真不是胡搅蛮缠,而是按照儒学的逻辑。
早就知道祁弘新性格刚强,不是那么容易被说通,在灭蝗一事上更投入了几乎全部的心力,怕不是那种会同意在灭蝗同时,修筑水利的人。
毕竟从现在的天气看来,明显旱灾了,说是为防暴雨洪水,这在谁听了,都会觉得是扯淡。
这也是必须要借助龙女传梦一说的原因,之前祁弘新在走投无路之时,去拜了龙女,而且龙女杀死所谓蝗神的事,祁弘新也是知情,也没法反驳龙女的存在。
苏子籍觉得,曾齐拿出水利图,好歹看在这图的份上,也能有所考虑,却没想到,竟这样刚强难劝!
“祁大人,你这话就有失公允,难道你能否认龙女杀死蝗神一事?那可是众目睽睽下发生,不仅是学生一人看到。”
“龙女本有,既是有,传梦一说又岂能一律当无稽之谈?真有暴雨将至,到时起了洪灾,大人又该如何?是否现在这般,只能补救?”
曾齐高声抗辩,虽句句用敬称,可这话也着实不客气了。
苏子籍不由侧目,虽自己安排了托,可这个托太敬业了吧,顶撞一府主官,这是豁出了呀!
岑如柏就上前低声耳语:“曾齐和先前被杀的段修文同是举人,素有来往,听说还有意招其为婿。”
苏子籍顿时有所明悟:“这是祁弘新刚强,不经过程序就杀一举人,虽可以说民变在即,不得不处置,也恶了士林,就受到了反噬。”
“当然,此一时彼一时,虽同是举人,可曾齐现在以为民修缮水利为理由,虽举的理由很荒谬,但却不能处置了。”
“就算想剥夺曾齐的功名也不行,学政决不允许。”
二人的争吵,许多人看在眼里,心里各起了心思。
在人群中,有一人貌不惊人,乃一个府里的小吏,这次跟着上官来做事,全靠着记性好、下笔快,能快速记录上官交谈的话,回去后整理了,就能呈交给上官观看。
而现在,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展开的水利图上,看在心里,手里则快速记录着,那个原本只记录着对话的本子翻到了后面,竟记录着的全是各种点、线的简化图。
因着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争吵着人的身上,无人注意到异样。
祁弘新被曾齐的质问给气了个倒仰,可曾齐的话,却使不少人心有戚戚焉,他看着心里更怒,冷冷说:“本府刚才已说了,为官,最忌讳依鬼神一言而行政,本府不管你所言是真是假,此是府内大政,非你能涉及。”
“就算要治水,也得考察地理,兼观天文,岂能当成儿戏?由祠祝之言而定之,这置我辈读书人和官府何地?”
“你且退下,要不,本府就治你煽动人心之罪。”
这话就很厉害了,一转眼,曾齐就变成官府和读书人的对立面了,见此,曾齐虽也满腔怒火,却也不敢造次,只得一躬退下。
“哼,汝等好自为之!”祁弘新获得胜利,再次冷冷看了一眼苏子籍,一甩袖子,直接走了。
见他这样,苏子籍不由沉思:“祁弘新反对的明显不是我,也不是修筑水利的事,而是依鬼神一言而行政?”
“可惜的是,我和龙女缘分太深。”
在场的人,互相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几分茫然或不解。
而祁弘新心里的郁闷,比之苏子籍,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天时冷着一张脸,有些小儿止啼的效果,而到了晚,他更在家里喝起了闷酒。
府中亏空已填补了大半,没剩多少欠银,祁弘新并不矫情,不会连肉也吃不上,但这时却没有让妻子上小菜,就是一碟花生,一壶清酒。
祁周氏陪伴在旁,见丈夫心情不好,柔声安慰:“心里有着什么难受的事,不如说与妾身听听?”
本就心里憋得慌,很多话不能与旁人说,妻子一劝,让祁弘新重重一叹:“哎,你是不知,我今天很失望。”
祁弘新皱着眉,似乎不胜愤慨痛心。
“我老了,能办的事不多了,本以为新来的苏子籍,是本科状元,学问不用说了,为政也很老练,特别是解决亏空,是神来之笔。”
“这还罢了,我看重是他的分寸,无论买鸭买鸡还是买粮,都是以官府名义,并不私下授受,很是清廉。”
“这种有才情能权变又清廉之臣,以后必是前途无限,可为我大郑栋梁,日后的良相。”
“没想到,他却谄于神灵。”
“那个曾齐,本府一眼就看出,是受了苏子籍指使,想染指水利。”
“苏子籍为给自己赚取一个功劳也就罢了,官之常情,想修水利,本官也会认真考虑,但他谄于神灵,依鬼神一言行政,实是大缺陷。”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我老了,他年轻,这样能干,以后说不定能当得宰相,可是依鬼神行政,鬼神就能借此控制朝政,这就很有祸端了!”
这也是祁弘新不管事情真假,先果断拒绝的原因。
他不希望苏子籍依靠鬼神,走入歧途,越走越远。
祁周氏一听,细问了几句,就知道自己丈夫又在钻牛角尖了。
他这个人,哪怕也知道对方提的事在理,但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就很容易钻进去,爬不出来。
这些年,她跟着老头子在各郡府辗转,早就习惯了狗熊脾气。
可该劝时,还是要劝。
不仅是为了让老头子心里别这么难受,更重要是,因一时偏见而耽误了民生大事,等祸事出了时,她家这老头子怕是要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就当年太子之死一样,自己折磨自己。
于是,给祁弘新又倒上了一点清酒,这次不肯倒满,显然不想多饮。
她声音柔和分析:“苏子籍是新科状元,郡丞,不管怎样,将来前途广大,何必在鬼神一事上,与其怄气?”
“你也说过,此人办事还算老道,并不是浪费贪污的人。”
“这水利修建计划,妾身觉得很合理,也并不需要太多人和花费,只需要一些土石就可以。”
“你这般反对,不过是因着鬼神一说,不合你的意,但涉及民生大事,无论真有还是假有,都没必要怄气而真否决不管了。”
“到时真的暴雨来了,你难道就不会后悔?”
“至于苏子籍以后当宰相的问题,那是朝廷和皇上考虑的事。”
“妾身不懂大道理,只是苏子籍自一上任,就为您解决了老大难题,单是一个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您也不能由着性子只当拗相公。”
“还被外人说嫉妒。”
祁弘新知道她的心意,迎着夜风,怅怅望着天空,只点了点头,只管喝着闷酒不说话。
是,到时真来了暴雨,有了洪涝,祁弘新扪心自问,自己怕是会后悔。
但同意更不成,正因为苏子籍前途广大,以后有入阁拜相的可能,才不能由得入得歧途。
平常人入歧途,最多就是误了自己性命,毁了一家。
可将相入了歧途,就很容易坏了百年之风,影响江山社稷。
入夜上榻,因思索着这件事,祁弘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难道我其实是有着私心,所以才会这样反对?”
想到自己面对苏子籍的态度变化,祁弘新身体一僵,好一会才又翻了个身,平躺在榻上,望着床帐,自问:“难道……真是老妻所说,是因我嫉妒了?”
“因苏子籍年轻,才不到二十岁年龄,未来可期可以青云直上,可以大刀阔斧的做事,有着足够时间跟精力去做事。”
“不像我,已是日暮西山,时日无多了。我更无前途可言,想做什么,都受限颇多……这难道就是我嫉妒苏子籍的原因?”
“不,也许有,但我对他还是期望更多一些。”
祁弘新翻来覆去,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此时夜色晦晦,微风吹来树动草摇人影幢幢,祁弘新才想着,一个修眉凤目,娴雅俊秀的人进来,笑着:“你睡的沉了,走,我们去给太子请安。”
“好,我这就去。”
祁弘新下床趿鞋,出门问:“郑今瑶,你不是奉了太子的命出京了,怎么又回来了?”
郑今瑶笑:“差事早办完了,回来给太子请安,倒是你,久久不来了。”
祁弘新笑:“我不过是个二甲传胪,你可是探花,有你在,何必要我侍奉?”
说着向东宫而去,却见草木凋零,又说:“现在是秋天了么,怎么凋零成这样,园丁是干什么?”
“还好,不是您给送上些鲜花么?”郑今瑶指着一处说,祁弘新看去,是有一片花园繁花一片。
正想说话,就看见东宫同僚大多都在,只有太子右卫率商宥鸣、黄良平、钱之栋等人躲在枯萎的树侧一处,并不上前,恍惚间祁弘新有些奇怪,进了一处宫室,光线不亮,那里一个冕服的年轻男子,正坐在提笔写着。
似是见他到来了,忽然就抬起头:“祁卿来了。”
“太子……殿下!”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仿佛从记忆中挖出来的面孔,祁弘新愣愣看了片刻,噗通一声就跪倒了,眼泪流淌而下。
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只记得自己像从很远的地方跋涉过来,似乎经过了千山万水,而眼前出现的人,是自己一直不曾遗忘的旧主,只是看着,就想落泪。
“卿为何还哭了?快起来。”太子温言笑着,甚至起身,来搀扶:“你可是有什么困惑?只管说给孤听。”
祁弘新忙起身,想说什么,其实也无法控制,就听到自己嘴里说:“太子殿下,臣这心里憋得慌,臣难啊!”
“别的事不说,最近臣现在实在为难,不知是该应下修筑水利,还是遏制鬼神之说,将这事按下。”
“应下,只怕会助长邪风,可为了压下而刻意反对,又怕到时还是苦了百姓。”
祁弘新说完,就是叹了口气。
太子听了他的困惑,忍不住笑了:“如无鬼神,祁卿怎么见孤?”
“轰”忘记的小部分记忆,顿时一下子涌了出来,是啊,面前的太子,已是不在了啊!
难怪他看见太子,就想要落泪,难怪他觉得自己像走了很远的路才走到了这里,原来,是因君臣已十八年不见。
太子仍青年模样,可自己,已是老了,尽显老态……
祁弘新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平躺在床上,身侧已睡沉的妻子,而他自己则在惊醒后,下意识摸了摸脸。
不知不觉中,他已泪流满面。
“这是梦吗?还是太子殿下在借梦来提醒着我?”
正如太子在梦里所说,如无鬼神,又怎能再见太子殿下!
做了这一个梦,祁弘新哪里还能再睡得着?虽仍有些疲惫,可已再无睡意,他小心翼翼批衣而起,趿拉着鞋,走到外面,看着天色,发现距离天亮还早,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走到了隔壁书房,点了蜡烛。
随明亮的灯光渐渐稳定下,他的心情,也稍稍得到平复。
安静的氛围,让他想得多,可静下心来也要快得多,磨着墨,思索着昨天白天发生的事,又想着刚才梦里的情景,来回反复几遍后,叹了口气,拿出了纸细细写着折子。
“我是老了,以前总觉得别人顽固,没想到自己也变成面目可憎之人。”
“这是太子托梦提醒,还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管是不是太子托梦,苏子籍依鬼神之说行事,这样不好,不说道门,就是传入的梵教,谁家没有小灵小惠,唯不是生民生业的大道,圣人弃置不论,这事我得仔细上折细说。”
祁弘新独在孤烛下徘徊,喃喃而语,他到底是祁弘新,太子入梦的事击懵了,旋即又恢复了自己的判断。
“苏子籍的功劳,我一分不贪,莫临到老了,反让自己看不起。”
润色过,又将草稿废了,重写三遍,才算是满意。
在奏折尾,耳听鸡鸣三声,仍毫无睡意,又写:臣侍二十年,于君父无所答报,于生民无所裨益,又累犯肝疾,委顿成废,惟有哀恳矜全,许乞骸骨,以使臣能还乡矣。
乞骸骨是这时代官员请求辞职一种委婉说法,意思是,请求使骸骨归葬故乡,回老家安度晚年。
反复几遍,等落下最后一笔,再抬头去看时,窗户纸已被晨辉照得透亮了。
随着轻轻的推门声,祁周氏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叠刚做好的热乎乎的饼,一碗黏稠的热粥,还有一小碟清爽咸菜,都是祁周氏亲手所做。
祁弘新忙将桌子上的奏折放进匣子,这是等着回去密封,好差人送去京城,别的笔墨纸砚也都暂时拢到一旁,起身将送到跟前的吃食接过来。
“吃吧,看你一早上就起来,怕是早就饿了。”祁周氏说。
祁弘新满是歉意地看着妻子,自己老了,妻子也老了啊。
奏折一旦递上去,有很大的可能,陛下会直接批准他回老家,不会挽留。
虽然刚才他还想着,也许自己以后怕有后悔这么做时,可看着妻子无怨无悔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半生蹉跎,他又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已经辜负了太子的信任,用半生去偿还,还有余日,也该回老家,与老妻过上几日悠闲生活了。
至于别的那些朝堂上的事,国家大事,没了自己,也会有后起之秀去做。
“哎,至于兴修水利,可以给苏子籍办。”
“但弊端不得不指出,我祁弘新一生得罪人,也怕多苏子籍一个。”
顺安府·民宅
距离府衙不是很远的宅子里,此时此刻,苏子籍也放下了笔,轻轻活动下手腕,目光落在自己熬夜写下的水利文书上。
劳役的数目以及除蝗人数,白天已让岑如柏收集并总结过,将数目写入了文书之中,清楚明点出了水利修筑并不会耗费太多人力物力财力的事实。
又提到了一些短期可见到的好处。
灌溉事宜也是水利工程的一部分,现在既是旱灾,修好水利,不止防止洪涝,也能灌溉良田。
“虽因着水利图上所标的地方,灌溉良田也只能辐射四分之一顺安府,并不是所有,但也是收益远远大过此时的花费。”
“祁弘新既不愿因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而劳师动众,那就将眼前可能短期受益的事写出来,给这水利一事加大筹码。”
又看了一遍,见外面已亮了,苏子籍便将文书收好,洗漱,用过早饭,带着这份文书赶去了府衙。
每天早上,祁弘新都是很早就到,今天也不例外,苏子籍从牛车上下来,让曾念真去停车,独自一人走进还有些冷清的衙门,有来得早,都与见礼问好,苏子籍也颌首回应。
正与一个文吏交谈了几句时,就感觉到自己正被人盯着,一抬头就看到身着官服一身威严的祁弘新祁正站在不远处看着。
文吏顿时吓了一跳,忙行礼:“知府大人!”
“你先去忙你的吧。”祁弘新目光落在这文吏身上,淡淡说。
文吏如蒙大赦,忙飞快走开了。
苏子籍正也要找祁弘新继续劝说修筑水利的事,过去向祁弘新行了礼,将准备好的文书取出,递给:“大人,这是下官昨晚所写一份水利文书,涉及灌溉农田,还请大人一观。”
本以为要劝说对方看一下也需要费一番口舌,毕竟昨日显然对此事很排斥,但没想到,祁弘新沉默了一下,竟直接将这份文书接了过来。
当着苏子籍的面展开看了,看神情,颇是认真。
只是看不出是个什么想法,表情淡淡,苏子籍暗想:“看来还需再加把火来说服祁弘新。”
却在这时,听祁弘新说:“这件事,本府同意了。”
苏子籍惊讶看过去,看到的却是一双带着疲惫的眸子。
“苏大人,这工程既你出力这般多,交给旁人,本府也不放心,就交由你去办了。”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苏子籍真没想到,原本还刚强难劝,突然就回心转意了,他立刻应下:“下官一定办好此事!”
祁弘新没有说话,只是不经意走着,附近的官吏都散开了,这时周围只有二人,阳光灿烂,庭院花木流光溢彩,浓绿得似乎要流淌下来。
“大人,您还有什么训导?”苏子籍看着怔怔出神的祁弘新说。
祁弘新没有说话,脸上毫无表情,漫不经心浏览着庭院,良久说:“苏大人,有些话,你可能还是不喜听,但我依旧要说。”
“你前途远大,以后的路还长,千万要稳住自己的心,不要给鬼神左右,因此反削了你的命数。”
“这次本府答应你,是因为我仔细看了,的确还有修一修的必要。”
“可你谄于神灵这事,我已上折给朝廷!”祁弘新咬着牙,盯了一眼苏子籍:“你是不是觉得本官恩将仇报?”
“你有什么话,这里就我们二人,不妨直说。”
“……难怪这官的路越走越窄。”苏子籍暗想,觉与其与兜圈子,不如直说:“要是别人,的确有点,要是大人,我不这样想。”
“哦?”祁弘新突转脸,眸子狐疑,苏子籍也盯视祁弘新,说:“大人这些年的折子,其实我已看了一些,的确不少是得罪人。”
“只是按着性子来看,却全是秉人之公性,尽臣之孤忠。”
“我虽很不舒服,不过也是心里佩服。”
“你这话说的明白痛快!”祁弘新点头笑了,说:“不管你恨我好,佩服也好,我只禀着我性子行事——你前途远大,非我所比,以后好自为之就是了!”
说完转身而去,不知道为什么,苏子籍目送着远去,竟看出了一身凄凉。
京城
一艘快船日夜兼程,终于在这天清晨赶到京城外码头,又换了牛车,行到了城外的一处大宅。
宅子的大门紧闭,牛车上下来的男子,顾不上休息,就立刻上前叩打门环。
“谁啊?”片刻,有人在里面问了一声。
“我!阿四!”外面的人回话。
大门立刻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里面仆人跟他关系明显不错,忙将他里让去,关上门,跟上来就说:“你这趟出去可是够久,有几个月了吧?可是回来见公子的?”
“正是有极紧要的消息要禀报给公子知道!”阿四说着。
“公子正在会客,你且等上一会,我先帮你去看看。”前者小声叮嘱一句,让阿四在正院一侧站着等候,他则进去。
又过了一会,随着一阵笑声,曹易颜送一位友人从花厅里出来,直到将他送了出去,目送走远了,曹易颜才转过身,在仆人关上门,重新变回了这所宅子里的这些人心目中的大魏太子,表情威严,扫视一圈,首先是落在一个人身上。
“你去应国一趟,怎么样了?”
“公子,应国现在实行的是名义上挂着应王,实际上是宗室远亲担任,内阁诸老掌握大局。”
“具体的情况在这里。”说着,呈上厚厚的一叠文件。
曹易颜只细看了第一页,就隐含冷笑:“果然与我想的一样。”
应国虽是大魏之国,事实上是亲军在边疆处起事建立,还有遗诏等待天时,但三十年过去了,再有步骤都瓦解了大半。
事实上,要是自己赶不上这趟,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就算赶上这趟,也危机四伏,并不能简单就能掌权。
这事不必细看,要未雨绸缪,一步步夺权,曹易颜目光落在了那个刚刚赶回来的阿四身上。
刚才进去的人,此时恭顺地跟在曹易颜身后,示意阿四可以过来了。
阿四忙上前见礼,口中说:“公子,小的有事要禀报。”
所以不称太子,就是怕说惯了口,一不小心漏了口风。
曹易颜淡淡看了一眼:“进来说。”
对这两个属下之间的眉眼官司,倒并不在意。
自手中有了人马,就有着许多人帮忙做事,像这样的人,他甚至都记不清自己手底下有多少个,想要博前程,在面前混个脸熟,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所以有些人从他身边这里入手,弄好关系,这在曹易颜看来,也在能容忍的范围内。
但要让他真的看入眼,还是要凭着真本事跟功劳才成。
坐在了花厅的主位上,曹易颜就直接问:“我没记错,你与一些人,应该都是出京去追查一剑春寒了吧?怎么,有曾念真的消息了?”
下面站着的人忙回话:“公子,一剑春寒曾念真已被查明,是投靠了朝廷派出去的观察使苏子籍,现在正在这个苏子籍身边做事!”
“苏子籍?”曹易颜本打算端着茶杯慢慢饮一口,听到这话,不禁怔住。
怎么这曾念真,竟和苏子籍搅合到一起去了?
这两个人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吧?
哦,是了,苏子籍身边似乎已经收留了林玉清一个门客?那门客似乎与曾念真有过来往?
想到自己之前得到的情报,曹易颜心下了然,可了然是了然了,心情还是有些微妙的糟糕。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与苏子籍天生犯冲,不少事情,本不该二人对上,却还是会对上。
而之前的几次接触,曹易颜也并没有占到便宜,对苏子籍这个人,曹易颜看不透,看不透就会心中有着忌惮。
此刻也不例外,听到了一剑春寒曾念真当初拒绝了自己,可此刻投靠了苏子籍,他更有一种“又被比下去了”的微妙不爽。
“难道是大魏太子和大郑太孙之间的相克?”
就听下方的人继续说:“……曾念真随着苏子籍到了顺安府,就一直当亲卫,我们的人轻易也无法靠近,也不敢靠近,毕竟有府丞担保过了明路的亲卫,就不能再以官府的身份去围剿,这很容易就会露馅……”
“苏子籍现在在做什么?”曹易颜打断他要说的话,问。
那人忙说着:“小的正要禀报此事。”
他从怀里取出一物,像是一卷画卷,小心翼翼递了上去。
曹易颜展开的时候,他退回到原位,解释:“这是小的收买了的人,在现场观看并快速描绘下来。”
“苏子籍现在正组织修筑水利,据说就是按照这张图来修。不过,因小的收买的那人,时间有限,只记录下了半张图。”
曹易颜的目光在这张图上停顿下来,本来,对一剑春寒曾念真这个剑客投靠了苏子籍,其实并不太在意,只是觉得有点不爽而已。
但此刻看了这图,却让曹易颜心里一惊。
“不对,有点眼熟。”
曹易颜死死地盯着这明显有些潦草的半张图,可再潦草,也至少能清楚看出原本的水利图模样。
对熟悉原本水利图的人来说,简直不要太熟了!
是的,在曹易颜的手中,也有着这样一份水利图。那是从大魏宝库里拿到的宝图,在大魏时期流传下来。
跟着这张水利图一起流传下来,还有早期就有的关于龙君的各种记录。
之所以大魏时就有这份水利图,却迟迟没有用,是因包括皇帝在内的大魏朝廷,都防备龙君是异族,根本不愿意配合龙君修筑这样的一个水利工程。
“为什么苏子籍手里竟然有这样一份水利?”
慢慢捏紧这半张图,曹易颜脸上只是表情微沉,可心里,其实已是掀起了狂风巨浪。
“难道苏子籍和龙女有关系?”
“又或许,是有龙女一系妖怪和苏子籍接头?不然,在苏子籍还没有露出真身前,不过是小小新科状元,寒门出身,如何能弄到这样的水利图?”
如果说,只是对苏子籍本人看不透,所以有着试探跟好奇,那现在因这份水利图,几乎已可以断定,无论是哪种情况,苏子籍此人,都与龙女一系脱不了干系了。
而身为大魏后裔,同时也是刘湛大徒弟的曹易颜,对龙女一系的态度,那也自然十分复杂。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苏子籍,他是必须要弄清楚了才会放心。
“你这就回去,加派人手,主要盯着苏子籍,对他行踪进行监视,有异动,速速报与我知。”想到这里,曹易颜对下方站着的人吩咐。
那人自然立刻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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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安府·灌崖滩
一条河两岸上,蚂蚁的人群,正顶着升起的太阳忙碌。
因每日管三顿饱饭,还有些工钱,在水利工程的消息一传出,主动报名来干活的人就不在少数。
早早过来了的苏子籍,就看见一溜低矮的厢房,才到,就有人疾步走出,忙上前躬身:“苏大人!”
这人是奚巡检,正九品官,巡检有佥点的弓兵,本有巡视之责,职权颇重,受所在县令节制,这时调到这里维持治安。
“唔,祁大人今天来过么?”
苏子籍上了河堤,但见虽有民工在挖掘水方,但巡堤的筛锣声不紧不慢响着,不时传来“平安无事啰——噹”的响声,巡检赔笑的回答:“知府大人,已经数天没有来了,听闻是身体不安。”
“身体不安?”苏子籍有些不信,不置可否的沿堤逐段细查一遍,查看着今日施工,有人见了问好,他也点点头,给予回应。
但好脾气不代表着好糊弄,巡检司已执行过多次命令,将在敷衍做事,偷奸耍滑的人开除,至于伸手贪污的人,直接拿了押下去等着发落。
在昨天一连发落了三个小吏,今日苏子籍再来看,所有人都是老老实实做事。
干涸了的河道里,只有浅浅不到两米左右的水,虽是一条支流,可也能从这里的情况,猜测出蟠龙河跟蟠龙湖的情况了。
一旦断流,长期不下雨,怕是连蟠龙湖都要干涸了。
但接连下着暴雨,旱灾使人已放松警惕,很多河道沿岸怕立刻就会被溢出的水给冲了。
抬头看看天色,依旧是看不出有暴雨将至的迹象,可苏子籍相信龙女不会胡说八道。
“是的,听闻突然发病了。”奚巡检小心翼翼的看着苏子籍的脸色,就算正六品也不是自己能得罪。
“是么?”苏子籍含着笑,最初祁弘新还有些担心,他虽放了权给苏子籍,也担心苏子籍还年轻,直接主导一个大工程,会不会有些勉强。
但最初担心,在看到了一切都井井有条,终于放了下来。
在此后,祁弘新就几乎很少在苏子籍面前露面。
二人虽不是刻意避着对方,但只要各忙碌各的事,每日起早贪黑,就很少有机会碰头。
说实际,上次的事,苏子籍也有些芥蒂,这人当官当成这样也是丧心病狂。
“病了,或是尴尬,于是找些借口罢?”苏子籍才想着,又有小吏跑来禀报,同时还奉上了账册。
“大人,粮食还只够吃三天了。”
苏子籍仔细看过后,大笔一挥:“拿这张条子,去粮库提五十石大米。”
等这小吏跑远了,又有人请示修筑水利缺了材料的事,苏子籍也一一问清楚,给予了解决。
可以说,人在这里,虽没有下去干活,但各种琐碎的事情,却都要找他来最终下决定。
涉及到了钱粮、材料、人力物力,虽零碎那些,下面人自己就可以处理,甚至岑如柏就可以处理,但汇总上来时,主要拿主意的还得是苏子籍这个府丞,毕竟他才是管着这个工程的官员,别人只会信他,而不会相信岑如柏这门客。
也因为这个原因,苏子籍最近一直都待在施工现场,就在不远处搭了个办公棚,见暂时没事,就回到了办公棚,坐在椅子上,从岑如柏手里接过了杯盏,喝了一口茶水。
“奚巡检,工程虽还不算大,也有五千人动用,你协助管理的井井有条,让本官也长了不少见识,以后还要多多指教。”
“下官不……”奚巡检话到口中,还是立刻咽下去了,偷眼看了看苏子籍的脸色:“不,下官一点浅见能呈给大人,实是下官的荣幸。”
见着苏子籍脸色转好,奚巡检不由抹了把汗,混蛋呀,怎么有这样的上官?
据说你谦虚些,回“下官岂敢指教”,他不但不喜欢,还会发怒挑剔,要是现在这样回话,才会喜笑颜开。
这,实在让奚巡检莫名其妙有些发寒发毛,见着无话,连忙退了下去。
苏子籍闭上眼,轻轻呼了口气,苏子籍此时想着,却不是施工的事,这些事让岑如柏盯着就成,又有水利图,自己没什么可操心。
“祁弘新,我该怎么处理你呢?”将茶一口饮下,苏子籍放下茶杯,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桌前,这里文房四宝都是现成,可以提笔就用。
他铺开一张纸,提笔在上面写了瓷瓶钻洞这四个字,若有所思。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何况祁弘新是有真的有过错,别的不说,擅斩举人,杀五十三人,就已经越权了。”
“用省银六千两治灾,在朝廷明文不许挪用的情况下,也是个把柄。”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窜起:“【为政之道】5级+50,3895/5000”
这一阵进步这样快,不仅仅是处理公务,每处理一件公务就有+3或+4的经验,更重要的是请教周围的人,哪怕是小吏。
“小吏最是奸猾不过,但得到的实际经验也不可小看。”
“其中一项就是——瓷瓶钻眼。”
这是让苏子籍都略觉毛骨悚然的权术。
瓷瓶钻眼的意思是,拿人不必抓大罪,死罪,有争论的罪,而是抓那些的的确确落实的罪。
别的不说,就说挪用省银六千两,别管是不是治灾,在朝廷明文不许挪用的情况下挪用,本身就是罪。
只要死抓祁弘新这点,任凭祁弘新怎么辩解,一概不问不听,只问:“你是不是违法挪用了?”
“是的话,朝廷法度岂是儿戏?”
别看罪小,一旦落实,就可以名正言顺问罪,就似乎一件完美无暇的瓷瓶,一旦钻了个眼,就裂了纹,渗了水,不再是金刚不坏,就变成了“罪人”,“坏瓷”,到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只是,祁弘新这瓷,别看外表完好,其实里面都坏了,到处是得罪人留下的祸端,一旦钻了眼,失去了清官,好官这个护身符,必会万蛇噬身,别说是回乡养老,就是首级和家小都不保。”
“我要灭祁弘新满门么?”
苏子籍凝视片刻,又上手将其揉了,在棚子里来回踱着步。
苏子籍一向镇静从容,岑如柏是第一次看见他神情之间,竟隐隐有些焦躁,很有眼色没有开口询问,还拉了曾念真一眼,示意也不要开口。
很明显,若是公子想问他们什么意见,必然会主动问他们,现在不说,那应该就是不打算从他们这里得到意见。
这分寸的把握,其实也不好把握,但岑如柏就是有这种本事,可以揣摩到。
“报!”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急急跑来,见到苏子籍,就立刻跪下,禀报:“禀大人!祁知府病重,请大人速速回府!”
“你说什么?祁弘……祁大人病重?”苏子籍大惊,这不是装病?
“是,听说突然之间昏迷了,医师治到现在都没有醒,因此府内官员,请大人速速回去安定大局。”
苏子籍听了,不再迟疑,立刻起身,令着:“来人,给我备马,并且立刻叫起一队厢兵,随我回城去!”
几个亲兵拉过马来,苏子籍不再说话,翻身上骑,泼风一阵狂奔,穿路直直入城,并且奔向衙门。
等着苏子籍到了府衙后院,才到门口,就已是闻到了浓浓的苦涩药味。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正带着徒弟在正房门外熬药,苏子籍先走到正房外间这里,隔着垂下的门帘缝隙,朝里面看了一眼。
就见已是掀起了床幔的床榻上,祁弘新形容枯槁,正倚垫高了一些的枕头躺着,时不时咳嗽几声,一看就已是病得颇重。
“祁弘新之前虽脸色不算好,有着病容,但也没这般难看,不过是几日没见,竟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看了一眼,心中疑惑,苏子籍退后几步,回到了正房门外。
正在支使着小徒弟填柴木的老大夫,并不是军医,这里距离京城颇远,自然也请不到御医,但作顺安府府城里最好的坐堂大夫,也是有些名声,因着知府大人病了,就被请过来看病。
苏子籍盯着药炉子看了一会,就问:“祁大人为何会突然病倒了,老先生你可能看出原因?难道是得了什么急症?”
老大夫这才回神,发现面前站了个人。
抬头见是身着六品官服的一位年轻大人问话,忙起身,恭敬回话:“回大人的话,知府大人并不是得了急症,而是以前熬干了心血,又积劳成疾,有多年的咳血老毛病。”
“之前看着无事,那是他一股精气神在强撑着,似乎是蝗灾治成功了,一下子松懈下来,积压的那些,就发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苏子籍点了下头。
之前与祁弘新接触时,对方的确偶尔会咳嗽几声,但因有手帕遮着,也不知道那几次是不是咳出了血。
“你好生治疗,需要什么药材,府中没有,可以差人去寻本官,本官让人去别处采买。本官是顺安府的府丞,这府里的人都知道我在哪里办公。”
这大夫自是忙应下。
苏子籍随后回身看了一眼,他迟疑了一下,就决定进去了,毕竟来都来了,不进去探望一下就走,总归是不太好。
这时见曾念真从外面进来,不作声靠近了。
因为曾念真往日也是这样,跟着他时几乎寸步不离,十分尽职尽责的模样,苏子籍也没多想,默许了。
外间冷冷清清的,府衙后院本该有一些仆人,可此时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苏子籍过来这时,正房这里并没有什么人。
在里间卧房里,除了祁弘新,应该还有夫人跟一个丫鬟,他走过去时,那丫鬟正一挑帘子,端着一个痰盂从里面走出来,见两个男子一前一后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个身穿六品官服的年轻官员,先是一愣,随后就猜到了是谁:“您是府丞苏大人吧?”
“我家夫人说,您若来了,直接进去便是。”
苏子籍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但等那丫鬟出去了,苏子籍却没有贸然进去,虽然知府夫人是这样说了,但他素来在细节上,能注意到时,也尽量不给人留下口实。
自己就算不在意,别家女眷还讲究个清誉。
“下官苏子籍,前来探望祁大人。”在门口,他说了这一句。
免得里面的人没有准备。
片刻,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响起:“苏大人不必多礼,请进便是。”
苏子籍道了一声“叨扰了”,才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之前在外面透过门帘缝隙,就已看到了祁弘新面带病容,但此刻进来,才发现情况比自己认为的可能还要重一点。
明明在前两日,他还听说祁弘新尚在办公,还呵斥了一个知县,结果现在整个人竟已昏迷的模样,嘴里低声嘟囔着什么,苏子籍耳朵尖,隐约听到了“太子”这样的字眼。
曾念真就站在门帘,苏子籍没回头,哪怕不曾见过面,但在此时守在祁弘新床边的这个四十多岁,面显悲色的妇人,也不会是别人,必是祁弘新的妇人周氏无疑。
苏子籍虽对祁弘新有着犹豫,但对妇孺,尤其这样看起来无害也无辜的妇人,是断不会做出不礼貌的行为。
他对祁周氏一拱手:“周夫人。”
祁周氏回礼,同时说:“你能来探望,夫君若知道,必会高兴。”
苏子籍心里呵呵笑了一下,暗想:“那可未必。”
走到祁弘新跟前,隔着两步,试探唤了一声:“祁大人?”
结果,原本昏睡,额上有着湿毛巾降温的男子,眼皮竟真动了下,慢慢地将眼睛睁开了,带着一点迷茫的目光,在落在苏子籍的那张脸上时,瞳孔就是一缩:“太子?!”
大惊之下,祁弘新竟就要挣扎着要起来,哽咽:“太子,您终于来了,微臣终于又见到您了!”
“扶我起来,我要给太子见礼。”
说着,就要下床跪拜。
这周围人的一惊,实在是非同小可,难道是祁弘新患了癔症?而苏子籍一惊下,虽有所猜测,却万万不可受这个礼,连忙向侧避开。
祁弘新妻子祁周氏眼敏手捷,一把死死扶住了祁弘新,嗔怪:“老头子,你糊涂了,你看看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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