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湛眸光深邃,神色坚毅:“真轮到我了,我也不会躲避,而且,郑应慈是特例,别人就算牺牲,也有阴福,甚至来世。”
“来世?什么时你也学会了梵教的说词?你我都知道,人死了,就没有来世,只能以灵魂生活在地府或洞天。”
“他们仅仅只是柴火罢了,死了就再也无法复活了。”
惠道见刘湛要反驳,又苦笑一声,眉宇间有种无可奈何:“算了,不争了,你我在这方面争了多次了。”
两人顿时就沉默了,一时无话可说,眼见就要冷场下去,突然之间,“轰”一声,冲到天空巨大光柱,把两人的对峙解除了,都惊骇朝着蟠龙湖看去。
光柱凡夫人肉眼无法看到,有些修为的炼丹士以及妖怪,却几乎要被这刺眼的光给晃瞎了眼。
快走几步出来,立于殿外,看去的刘湛跟惠道两人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
方向毫无疑问就是蟠龙湖的方向,突然有这样光柱冲天而起,甚至有吉祥异相出现,这情况,让这两个真人都心里咯噔了一下。
惠道那双眸子,瞬间闪过一道金光,他默默看着,手指垂在身侧,快速弹动,而刘湛配合默契,立刻站在前面,持咒分担反噬。
光柱在数分钟内消失不见,惠道闷哼一声,身体一歪。
“怎么样?可算出什么来了?”
“难道真跟龙宫有关?”
“可是与龙女有关?”
因心中焦急,刘湛连连追问。
惠道却满嘴血腥味,良久才转过脸,面色苍白:“这相预示着,可能是魏世祖之世再现。”
没直接说,是否与龙宫与龙女有关,但这话一出,给刘湛的打击比那样回答更大了。
魏世祖之世虽是人族盛世,可妖族行走人间,朝廷允许祭祀妖神,只要遵纪守法的妖怪,甚至可以与人类混居,而不必担心被打杀。
更令道门不满的是,朝廷公开册封数位大妖爵位,蟠龙湖龙君虽只封到龙君而不是龙王,但那也代表着朝廷的认可。
说那时乃妖运勃发也不过分。
“来人!”刘湛沉着脸,直接喊了一声。
同样收回目光的道人,有几个立刻过来,向刘湛见礼。
刘湛吩咐:“我徒郑应慈在这偏殿里,因为抗击妖族,昏迷不醒,我不在的日子,你们要好生照顾他的身体,不得有误。”
听到这几个道人恭敬应声,他顿了顿,又皱着眉说:“要是哪日真咽了气,就……厚葬吧。”
几个道人顿时抬头,惊愕看向刘湛,显然没想到,之前还好好的郑应慈,竟然受伤如此之重,可能随时殒命。
他们当然更不解了,既是受了这么重的伤,难道就不用治疗一下,只让他们照顾着身体,就这么放任郑应慈死去?
但一旁站着是同样道门真人的惠道,这位真人听到刘湛真人这样说,也不曾有着异议,怕是这里面有着什么不好让他们知道的事。
一瞬间,这几个道人就心思百转,在刘湛沉脸看过来时,都低下了头应着:“是!”
刘湛不愿再在此地久留,吩咐就直接出去。
惠道见他这样焦急,无奈摇了下头,也跟着走了出去,问:“你接下来要去何处?”
“京城!”刘湛冷冷说:“我断不会允许妖运再次勃发!”
惠道对此很不乐观:“现在龙宫,龙女渡劫成功,已是化龙了,郑朝皇帝也早已派了钦差,去给龙女册封,虽钦差被故意引去了他处,拖延了时间,至今还未到蟠龙湖,但也是迟早的事,难道你想说服郑朝皇帝收回旨意?”
他不过是这么一问,见刘湛并未反驳,顿时有些头疼。
惠道真希望刘湛能打消这念。
刘湛这明摆着是要去捋龙须,还不是妖龙,而是人间真龙的须子。
伴君如伴虎,这话可是用血的教训验证过。
惠道脸上那种淡然的神情也没了,问:“你打算如何说服郑朝皇帝?”
刘湛脸上表情冰冷,嘴角却带着笑,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戾:“皇帝拥有四海,还能如何说服?当然是给皇帝一个美梦,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延长寿命,甚至成仙,长生不老。”
“你疯了?人间帝王享受这人间最尊最贵的大位,有着无穷无尽的享受,谁都可能成仙,唯有皇帝是不可能成仙!”
就是延长寿命,这种事,给普通庶人去做,对道门真人来说,其实难度不高,可要延长寿命的是皇帝,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因皇帝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关系天数,给皇帝延寿一年,都可能改变了以后天数走向。
别的不说,吕世宗英明神武,虽继承父亲的基业,但崛起建立吕朝,横扫诸侯,可就是染病死亡,来不及布置,其子即位,时年七岁,不久被篡。
别说是多活十年,就是多活一年,吕世宗就能有很大可能使儿子平稳过渡,也就没有了徐朝。
都不必说是皇帝,一将成名万骨枯,踩着万人尸骨可能才能成就一将,而给这样的人延寿,付出的代价或许就不止是万人尸骨了。
曾经也不是没有道门高人,想要给高官名将改命,甚至一切准备就绪,什么都不差了,偏偏在最关键时,纵周围被密封得严严实实,天上突然掉下坨鸟屎都能坏了道法污了祭坛,最后失败。
并且参与的道人,不但身死,还祸及全族全门。
“是不可能。”刘湛当然也知道这些,却根本不以为然,看向惠道,淡淡说着:“但梦醒前,皇帝必会全力配合。”
“你这是明摆着欺君!”惠道真的是惊呆了:“龙气最独,向来霸道,除非你成仙,要不,就算你是尹观派的掌教,就算有尹观洞天,欺君之罪,你也难以抵抗。”
刘湛神色不变,淡淡的说着:“所以之前你说牺牲,我才这样回答——要成事业,总有人要牺牲,今日是郑应慈,明日或就是我。”
惠道真的沉默了,他良久看着,难道刘湛真的是这样仁人志士?
不,不可能。
京城·细雨
树叶被细雨斜打,发出沙沙声音,坐在窗前,正陪着客人说话喝茶的叶不悔,忍不住就望出一眼。
“京城女棋社其实不错,您可以考虑下。”
坐在她对面的周瑶面上带笑,柔声细语,轻抚裙角,将自己的来意说完了,见叶不悔没有立刻回答,也跟着目光望向雨景。
她这次过来,乃为了京城女棋社的招人。
这女棋社,说是棋社,其实更是以棋会友的官宦千金跟年轻夫人的社交场所,周瑶因对下棋一般般,往日也只是算挂了个名,并不曾去过几次。
叶不悔好棋,这事周瑶是知道,可因男女大防重新被京城的人重视,叶不悔这样喜欢下棋的女子,反不好去往男子聚集的地点去了,起码这段时间要避避风头。
这女棋社加入进去,起码也能聊胜于无,让叶不悔闲暇时有个解闷的地点。
当然,说完这些,周瑶亦是体贴地对叶不悔:“不过,你也不必勉强自己,不想去,就算了。”
“虽然因着林玉清之事,京城内的女子出入都麻烦了些,但现在已又放松了,我想,再过个几个月,或就能恢复如常,不必像现在这样,你我见上一面都有点不容易。”
正说着,她原本还带着淡淡笑意的脸上,神色一变,睁着眼看向一处,不过在叶不悔望过来时,就已恢复正常。
“不悔,今日叨扰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
在叶不悔表示会考虑一下时,周瑶看了看天色就站起了身,边往外走,边笑着说:“若你打算加入棋社,可差人去我府上说一声。”
“这么急?不如用过饭再走?”叶不悔忙挽留着。
周瑶摇头:“家母总不太放心,做女儿的,不好让她担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叶不悔自然不好再留,她对周瑶连棋社这种事都想着自己,很是感谢,一直将周瑶送出大门,看着她带着丫鬟上了牛车,牛车走远了,这才回身,让人关门。
眼见要关门,孙氏正巧手脚轻快带人回来,连忙叫了一声,叶不悔就笑:“买回来了?”
“是,一石米,夫人喜欢吃鱼,我买了一条海鱼,还割了一斤肉。”
小丫鬟出来,抱着婴孩,神色有点怯生生,而婴孩却不怕,露了个大笑脸,还在索抱。
带的人运货进去,才辞出了门,孙氏突然听到了一阵琴声,直达心灵,她顿时听得痴住了。
不止是孙氏,院内的仆人丫鬟,有一个算一个,都跟着愣住,停下了手里忙着的事,侧耳倾听着。
“琴声?有点耳熟!”叶不悔不由一怔,细细的黛眉皱起。
刚刚离开苏宅的牛车,车轮碾过地面,虽是颠簸,可周瑶,却仿佛丝毫不在乎这一点,纤细玉指丝毫不停,阵阵琴音,从牛车内传出,竟然不仅仅是让附近的人听到了,如有风吹拂着这悠悠琴声,直达云霄,掠过每个人的耳畔。
整座京城里的人,竟人人都在这一刻听到了美妙琴声,许多人听得入迷,微笑着,忘记了正在做的事。
行人止步,街边摊子正在买卖的双方,竟也都停下了,微笑着,只顾着听这琴声。
这些人皆不知,自己能听到琴声,这一刻京城内的所有人都能听到,听着只是一琴之音,竟然覆盖了整座京城的范围。
甚至就连城外一些地方,也隐隐听到这琴声。
位于京外的一处镇南伯府庄园,书房内,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儒雅男子,正在提笔,准备写一封信,就在刚刚要落笔时,就听到了这悠悠的琴声。
“这……”赫然就是几次都隐匿行踪只是看戏的谢真人,听着琴声,笔墨一抖,污了一大片,他也不去收拾,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丢下笔,将袖子猛往上一扯,就见手臂上的血痕,有一道竟然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消失,不见了。
没有异相,但就在这血痕消失后,这张已经不算衰老的四十岁左右才会有的面容上,有着一些细微改变,皮肤也仿佛一瞬间变得紧致且带上了一些年轻的光润。
“我的三尸又亡了一个吗?”整个人又年轻了十岁,看起来不过是三十岁左右青壮年的谢真人,低声喃喃。
京城·皇宫
一架凤辇朝着前方行着,除抬着凤辇的几个太监,前面有宫人开路,后面跟两侧都有着太监跟着,路上遇到了侍卫,全部头也不敢抬,单膝跪在两侧低头见礼。
这样的阵势,哪怕是曾经得宠的几位妃嫔,在最受宠时也不敢摆,可对于中宫皇后来说,却是寻常的出行。
直到看着浩浩荡荡几十人过去了,两侧见着这凤辇规格立刻就跪下的人,这才脸上带着八卦的爬起来。
十几年不曾踏出自己所在宫殿宫门的皇后娘娘,竟然出来了?
而且看着这行去的方向,是去了陛下所在的御书房?
这可真是让人惊讶啊。
御书房内,皇帝一身明黄色,正靠坐在龙椅上,揉了揉自己眉心,又端起一旁的参茶喝了一口,这才继续批阅着奏章。
每天都会有着从四面八方发来的奏章,将这案上堆得满满当当。
一份份的奏折,都是写得密密麻麻,初看时,还能看清楚,可看久了,眼睛就开始花了。
皇帝将手里的这份奏折挨近了些,仔细看,才拧着眉,提笔在上面批阅着,等终于将这本奏折批完,扔到一旁,就不由得长叹一声。
“哎,你说朕是不是真的老了?看奏折看的,眼都花了。”
服侍着他的正是赵公公,皇帝对他很是信任,在他面前,也很少掩饰自己衰老的事实,此时就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赵公公忙陪着笑脸说:“陛下您日理万机,每天光是这奏折,就要批阅几个时辰,也就是陛下您,换成别人,光是看这么久的书,也早就撑不住了。”
皇帝瞥他一眼:“你这老奴,倒是越发的油嘴滑舌了。”
但到底听了这话,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时间大概是对每个人都十分公平的东西了,哪怕是富有四海的一国之君,在衰老降临时,也免不了心生恐慌,因感觉着自己的身体在慢慢衰老,逐渐走向腐朽,那种感觉,实在称不上美妙。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说是亲手做了些点心。”
赵公公出去给皇帝取参汤时,正好听到了皇后娘娘即将到了的消息,忙进来禀报给皇帝。
“皇后来了?快去请她进来!”
皇后竟然亲自过来,还送了点心过来,这可是十几年来的第一次,如何能不让皇帝感到欣喜?
皇帝直接丢下毛笔向外走去,才走下台阶,皇后娘娘就已经在几个宫人的簇拥下,从外面走了进来。
“皇后!”穿着较朴素的便服,整个人都很温婉的皇后,这么走进来,让皇帝仿若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他与皇后夫妻情深,每当他忙于政务时,除皇后能劝上几句,送一些吃食过来哄着皇帝吃,别的妃嫔,有一个算一个都没那个胆子,敢在皇帝忙碌的时候来打扰。
“今天怎么太阳从西方出来了,居然亲自来送着茶点?”
皇帝目光落在几个宫女托着的东西上,制止了皇后的盈盈下拜,将其搀扶着,握着她的手,温和的问。
皇后一笑,挥了挥手,让人将点心放下后都退下,说:“我听说着,他在那面还有些功劳,所以来看看。”
她是为了苏子籍而来,这并没有让皇帝感到意外。
左右她来了,还愿意继续这么哄着自己,皇帝已有些知足了。
他神色不变,笑着:“是啊,这小子有些他父亲的样子。”
提到太子,这对夫妻已不再像是过去十几年那样,相对无言,皇后只是微微恍惚了下,就回了神,亦笑:“是啊,他的确有些像阿福。”
皇帝知道,皇后曾经出去上香过一次,在那里定然是见到了苏子籍,知道那少年是何等出色。
让皇后在一旁坐下,这对人间最尊贵夫妻,围绕着苏子籍,倒像是寻常夫妻那样,聊了一会。
无非是皇帝拣着一些能说的关于苏子籍的事,说给皇后听。
听说苏子籍治水有功,竟一个人主持着,在顺安府修了分水渠和堤坝,皇后不禁微微惊讶。
“这孩子,胆子大了些。”这话可不像是在责怪,更多的是一种自豪。
皇帝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苏子籍做的,还是很果断。
果断、又能在合适的时间做对的事,虽区区一个分水渠和堤坝对皇帝来说微不足道,但却意义不小。
皇帝忍不住赞叹说:“是有些胆大,不过作事还算稳当,也能办下差来,对现在他的位置来说,不错了。”
皇帝说不错,这考语其实非常了得,哪怕过来并不是单纯来听皇帝说这些,但皇帝此时夸奖苏子籍,给予这样评价,仍让皇后与有荣焉。
看着皇后微笑着倾听,皇帝心情也越发好了,又讲了一些关于苏子籍的事,这都是当地报上来,等终于说到了自己已经下旨,给祁弘新加封官职,却没给苏子籍封赏,皇帝是这样解释:“苏子籍办了这次差事,我就会让他回京,借着功劳,好将他的姓名录入宗人府的名册,官员晋升这路子,本就与皇子皇孙无关。”
皇后表示理解:“陛下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臣妾相信陛下不会哄骗臣妾。”
两人又聊了一会,皇后这才离开。
目送着她离去,皇帝怔了许久,拈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入口甜糯,这口感其实不算太好,只是很是熟悉了。
“真是她的手艺。”皇帝慢慢吃着,不由笑了,笑的苦涩。
皇帝站起身,御书房连堂结舍,十分幽深,皇帝散了一会步,见着又有太监送了一些奏折,在赵公公帮助下,放到了案上。
看着刚刚批阅完奏折的地方,又堆了一小堆,哪怕早就习惯了,皇帝也再次默默叹了口气。
感觉疲惫了,精力跟不上了。
皇帝从新的一堆拿起了一份奏折,没展开,这么一看,就先目光微沉。
这是自己安插在顺安府盯着苏子籍跟祁弘新的人递上,应该是又一份有关苏子籍跟祁弘新的汇报。
正打算展开观看时,突然听到一阵悠悠琴声从外面传来。
谁在弹琴?
这里可是皇宫,不是外面的繁华街头,更不是官宦人家扎堆的私人府邸,距离后宫有段距离,谁这样大胆,在这种地方弹琴?
皇帝心中纳闷,看了赵公公一眼:“让人去查查,这是何人在弹琴。”
“是,老奴这就让人去查。”赵公公立刻应声退下。
无论是皇帝,还是赵公公,此时都觉得,最大的可能,可能是哪个宫妃突然脑子进水,跑到附近弹琴,来勾搭皇帝了。
“不知所谓!”皇帝冷冷的说着,将汇报苏子籍跟祁弘新情报的密折,拿在手里,展开看了。
看了上面的内容,皇帝顿时脸一沉。
“祁弘新竟这么死了?”这种算得上是名臣的死法,让皇帝脸色微微一沉。
虽然之前因祁弘新做事勤勉,又在顺安府立下了功劳,更让皇帝“看清”了苏子籍的为人跟胸襟,算让皇帝决定轻轻抬手放过了。
但连皇帝都没想到,事情竟然就是这么巧,对方在传旨太监到的一刻,死在了堤坝上。
十几年前,太子,他曾经最爱的儿子,被他所杀,太子府一夜之间,更是鸡犬丧尽,再没了一个活口,这场父子相杀,或当时一时情绪激愤,不在意,可等回过神来,纵然不能去后悔,但心里扎了一根刺,难以自拔。
外人可能以为,他对祁弘新十几年来不闻不问,任其呕心沥血做实事,也始终压着,令其不得升迁,乃因此人身上有着太子党的标签,因为对其不信任,所以才不予重用。
但实际上,跟当年父子相残的事有关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无论是什么身份立场,在皇帝眼中,都甚是厌恶。
“朕不是刻薄寡恩之君,所以才远远打发了去。”
“换成别的皇帝,怕早就诛杀了。”
“不过现在,祁弘新,你死了,当年的人就差不多死绝了……这样也好。”望着手里的密折,皇帝叹一声,手中朱笔再不迟疑:“着苏子籍待洪水事宜处置完毕,应诏回京。”
这次递上来的,是几份接连送进京的密折,因前后脚到,一同被递到了御前。
皇帝看完上面这份密折,就又拿起一份密折打开看,结果才看了一会,面色就沉了下来。
“将灯调亮些!”
是!老奴这就去!”赵公公听到吩咐,忙将几盏无烟灯灯芯调了下,灯光顿时明亮了许多。
眼睛花了的皇帝,细看奏章,果然,刚才看到的内容不是眼花看错了,竟真有人在顺安府破坏分水渠和堤坝,这简直就将一府的黎民当成了草芥!
而且一旦顺安府的堤坝崩溃,势必还会影响到周围几府,影响的又何止是几千几万的百姓?
怕是真要尸骨遍地,哀嚎震天,简直混账!
皇帝心中瞬间就有了几个怀疑的对象,而这则更如火上浇油,让他更是愤怒,一时间,这位最近努力修身养性好将养身体的皇帝,直接勃然大怒。
“居然有人敢做这样的事情,为了一己私欲,置万民于不顾,当诛!”
说这话时,脸色铁青不说,额头青筋都在蹦,唬得一旁的赵公公神色微变,身子顿时一颤。
骂完这几句,皇帝闭上眼,轻轻呼了几口气,很快又冷静下来,看着垂头恭敬站着的太监,问:“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赵公公熟知皇帝的性格,知道这时害怕不答,反更惹不快,立刻恭敬回答:“陛下,这事老奴也不敢多说,只是这人也是忒大胆了,敢在这个紧要关头下手,看来恐怕是冲着那位去。”
那位,指的自然就是人在顺安府做代理府丞的苏子籍了。
毕竟无论是皇帝还是赵公公都明白,除了苏子籍,顺安府这地方,也没别人能值得有人冒这样大的风险,做下这等祸国殃民之事了。
若说是冲着祁弘新去,可祁弘新之前在各地任知府或郡守,辗转几处,十几年来可都不曾出过这样的事,没必要等到现在。
皇帝自然心知肚明这群人破坏分水渠和堤坝,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苏子籍不得立功,再背上一个大错,就此无法翻身,没办法再被自己认回来?
他不由冰冷冷笑了一声:“朕还没死呢,就敢这样胆大妄为!”
赵公公在一旁听了,低垂着头,没敢再说话。
毕竟皇帝骂虽骂,这怒气也是真,可却没有立刻让他去唤人来处置,只是自己这样发火怒骂,说到底,还是不想为了苏子籍以及顺安府的事去彻查,还想保持眼下的太平。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痛心怕不是这顺安府,也不是斗争,而是斗争采取了这种祸及万民,祸及根基的方式。
眼见皇帝黯然坐回去,神色疲倦,赵公公不由暗叹一声。
这时,有个太监进来,正是之前吩咐去问谁在弹琴的那个,进来跪倒禀报:“陛下,奴婢已奉命搜找过,附近并无谁在弹琴,但似乎……似乎整个大内都能听到这琴声,奴婢去问时,许多人都沉浸在琴声里,似是被琴声所迷。”
皇帝顿时变色,难道不是宫妃在弹琴,而是有妖物作祟?
“继续派人去查,一定要查出琴声的来源!”
“是!”太监立刻奉命再次出去。
赵公公微微蹙眉,心里很有些担心。
最近似乎京城内看似太平无事,但暗流涌动,就连宫内都出了这样怪事……
他对皇帝告退,走出御书房,琴声已断绝了。
目光落在殿外侍卫上,发现他们情况要比太监好一些,虽刚才偶有痴迷,但很快就能回神。
那些太监,级别高些的还好,只觉得这琴声还挺好听,并不受影响,可那些低品级的小太监,大多神情迷离。
“这情况,看着怎么有点像……是被妖术所惑了?只不过,琴艺高超者,的确可以通过琴声来让听者失神,更高超的更能以琴声杀人,这倒没那么好辨别。”
“不管怎么说,寻不到弹琴之人却能听到琴声,这事就透着诡异。”
赵公公脸色不太好看的站在殿门前,招手唤来一个太监,说:“你去一趟道录司,问问道录司的人可有什么发现。”
道录司在以往的朝代是隶属于礼部,但从前朝大魏开始,就主要被皇帝直接掌控了,在以妖鬼炼丹的衙门,算是实权部门,甚是重要。
赵公公作为皇帝跟前的首脑太监,是掌控着皇城司的高层之一,跟道录司的人平时接触也不少。
当然了,往日若遇到了这类在京城发生的诡异事,会有刘湛等道门真人去处理,但谁让无论是刘湛,还是几位道门的高手,此时都恰不在京城,道录司好歹里面也有着一些有修为有本事,又忠于皇帝,让他们来跟着处理这事,也能让事情解决得更快一些。
太监立刻就应声:“是,小的这就去!”
这太监没走出多远,就看到红墙宫道上,一个身穿道录司特质官服的中年人,正快步走来。
道录司里的官员,都并不是通过科举考上来,情况类似于皇城司,也因此,他们这些人所穿的官服,也隐约带着几分道袍的味道,深蓝色衣袍上,绣着不同品级的图案,头上戴着的官帽,后尾是两条飘逸带子,比起道人打扮,更多了几分官气。
这太监隶属于皇城司,一眼就认出了来的是谁,忙走过去说:“这不是薛鸣大人?正巧小的要去找您,这可不是巧了吗!”
薛鸣,道录司的正印,论官阶,其实不算高,可因直接归皇帝管辖,又是实权衙门的主官,也不必受其他衙门辖制,那自然是地位超然。
但对这明显是皇城司的太监,他也挺客气,说:“我这次进宫,是为了向陛下禀报事情,公公找我,可是为了这琴声?”
“可不是为了这事,这琴声忒是古怪了些,满宫里找,都没找到弹琴的人,可陛下可是下了命令,务必要查到琴声的来源,小的就是想来问问大人您,可有着什么线索?”
薛鸣皱眉:“怕是妖物作祟,不过这琴声也只能影响庶人,有品级的影响不大。京城更是龙气之地,妖怪便想要作祟,也必会惊动,但现在并未震动,我想,这琴声应该并无太大危害。”
“而且,不仅仅是皇城,我一路走来,琴声已笼罩整个京城,琴声来源,或离皇宫较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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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鸣又随手拿出一些纸符:“我来得匆忙,这些皆是防身符咒,你随身携带即可。”
太监却是很信,连忙笑了眯了眼,立刻接了:“谢大人,谢真人。”
薛鸣这才与太监分别,匆匆赶去御书房。
“薛鸣,你是为了琴声的事来了?”皇帝坐着,一手持着朱笔在一份奏折上密密加批,头也不抬地说:“不要行礼了,等会朕再和你说话。”
皇帝刚刚派人去找琴声来源,就听到了有人通禀,说是道录司正印求见,以为是事关琴声一事。
薛鸣默然深深一躬,躬着身子等候,直到皇帝住笔,才说着:“皇上,微臣有要紧的事禀告。”
皇帝本持管沉思,听见这话,抬头审视了一眼薛鸣,说:“怎么,琴声这点事,还要朕挥退左右?”
说着,却不迟疑,挥手让左右退去,至于赵公公当然不可能退,天大的消息,也不能让皇帝面前一人也没有。
薛鸣奉上一份资料,并在赵公公检查了捧给皇帝时,恭敬说:“陛下,道录司在南山郡抓到了一个大妖,通过它发现前朝隆安帝的真陵,按臣奉上的地图,便可找到真陵的所在地。”
没有立刻进入,自然是因这涉及到前朝皇室,道录司没这个权去挖掘皇陵,只有着禀报之权。
皇帝眼角的肌肉颤了一下,不等他说完,已立起身来,在殿内散了下步,又在门口对着外面发怔。
现在是盛夏,外面阳光刺人眼目,皇帝随即笑:“隆安帝从小天资聪颖,朕也看过他的批阅,在书法和文辞上造诣很深,在位时间也长,有36年,早期还算是英明苛察,严以驭官,宽以待民,减轻赋役,严惩贪赃枉法之人,体恤民情,可惜的是,老了就糊涂了。”
“不仅仅沉迷于求道成仙,还纵容了权臣,朝政日益衰败昏暗。”
“死时还不堂堂正正的入葬,弄出了六假一真的陵墓,让人唏嘘。”说完便踅身回来,皇帝拿起了细看。
面前展开的密折,上面将发现大妖以及抓获的过程写得很详细,这都是道录司往日在各郡府会做的事,遇到了妖物,会捕杀、擒拿。
这次能通过这大妖得知前朝隆安帝的真陵,倒是意外之喜。
这位前朝皇帝论政绩,其实在魏朝皇帝里算不上数一数二,但却因本人痴迷求仙之道,更与炼丹士来往密切,被郑朝的太祖皇帝常常当成了反面例子来教育子孙。
现在郑朝的这位皇帝,也是听着隆安帝的那些事长大,在他看来,这个试图成仙的皇帝,实在是有点可笑。
也不知在别的事情上还算不上昏庸,成功削弱了龙君信仰,并且就算修仙炼道,也一辈子掌握大权,并无旁落的皇帝到底是怎么想。
本想嘲笑一番,但皇帝随手翻到了在密折跟真陵地图下面的资料,脸上的嘲弄笑容都跟着慢慢淡去了,他凑近了,仔仔细细看着。
赵公公在一旁看得分明,陛下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皇帝看完,也不放手,拖着迟钝的步履徘徊,神色冷峻,带着威严,心里却沉思着:“成仙?这世上莫非真有能让凡人成仙的办法?”
“也是,虽仙人一说多是传闻,谁也没见过真仙,但既有妖,有炼丹士,再有仙人仙术,也不是奇怪之事。”
“不过,凡人真也可成仙?”
“前朝隆安帝竟真找到了求仙之法,他晚年竟不是骤然病逝,而是天命已尽之后,就诈死去了海外仙岛?”
皇帝越看眼睛越亮。
这份资料里,记录了大妖讲述的不少事,其中就有隆安帝真陵内其实都没有隆安帝的尸骨,有且只有隆安帝的皇后以及几位宠妃陪葬一事。
所谓真陵,竟也是衣冠冢。
若这件事是真,隆安帝下落成谜,很有可能就是成了仙,然后天命尽了,就抛下了这红尘俗世,去了海外仙岛。
自己乃大郑盛世之君,前朝隆安帝能做到的事,自己如何不能?
“不过,纵然我能求得长生,得了仙法,也不会像隆安帝那样,竟舍得江山社稷,去什么仙岛……纵然去了能位列仙班,但去做一个小仙,又哪里比得上坐拥天下,做万世之皇来得痛快?”
光这么想想,皇帝就觉得那样日子必是极好,极舒心了。
这样想着,他仔细将递上来的这些折子,又都看了几遍,再看向下面站着的薛鸣时,神情已是柔和了许多。
“这事朕已知晓了,你回去,就令人秘密封锁了隆安帝真陵,暂不要动,等朕的旨意再去挖掘。”
“臣遵旨!”薛鸣立刻应道。
皇帝又对一旁的赵公公说:“皇城司也派一些人过去,协助道录司办好此事,若是此事走漏了半点风声,朕可不饶你们。”
赵公公也忙说:“陛下您就放心吧,老奴必会将此事密封得严严实实,绝不让走漏半点风声。”
等薛鸣退下了,因为刚才那事突然之间精神抖擞起来的皇帝,也没了继续看奏折的兴致,而是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走了几圈,突然转身,问赵公公:“在你看来,齐王是不是消息十分灵通?”
这话让赵公公怎么回答?
依他自己的想法,自然是觉得齐王消息很灵通了。
别看他是个首脑太监,在陛下面前算是最有脸面的几个太监之一,可这整个皇宫,也并不是铁板一块,他能做到,也不过是在自己能插手的地方,封锁消息。
管得太多,有时未必是好事。
这整个皇宫之中,太监、宫人有着数千人,不可能每一个都是忠君,水至清则无鱼,这道理他这个太监也懂。
所以很多时候,只要不是什么谋逆造反的大事,不会涉及到陛下跟他自己的安全,赵公公都不会太过较真,免得树敌太多,自己什么时死了都不知道。
但这话,却不能这么对陛下讲,无论说齐王这个人好话,还是给他上眼药,都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你啊。”见赵公公噗通一声跪下,垂下头,根本不敢回答,皇帝没怒,他含着笑,用手点指着赵公公:“忒是胆小了。”
随后没再问,而是命令:“行了,你这个老奴快些爬起来,给朕办事情去!”
“传朕的旨意,让苏子籍速速回京。”
“再传朕口谕给宗人府,让他们议一议姓名。”
皇帝这话说的,很有些让人不明不白,可赵公公因知道内情,一下子就听懂了。
陛下这是要恢复苏子籍的皇孙名分了?
是了,既要认回这位皇孙,就不能再让他顶着“苏子籍”这个名字,要按照皇室这一代皇孙的起名规矩,重新起一个才成。
自从前太子去了,陛下就将小皇子以及皇孙的起名权利,都交给了皇子的母妃或是皇孙的父母,再没有自己亲自赐过名字。
苏子籍乃是丧父丧母的太子血脉,皇帝不愿意赐名,由宗人府来议定名字,就是个比较合适的选择。
至于为什么不让皇后帮着起一个名字,大概还是不打算给苏子籍太过份的尊荣,而且现在命令宗人府议定名字,也等于是在告诉宗人府:你们现在就可以准备苏子籍被回来这件事了。
想到这些,赵公公还是有点担心自己会错了意,这可是大事,前一刻陛下可是还打算息事宁人,不为苏子籍做主呢,怎么此刻就变了?
他小声问:“陛下,您这是要?”
“就是你想的那样。”皇帝冷笑一声:“毕竟朕几个好儿子,可都过于清闲了些。不这样做,又怎么知道谁跳得最欢?不敲打敲打,他们还真要翻天了。”
赵公公不敢非议这种事,得到了自己确定了的答案,他哈着腰,恭敬听着,安生地扮演着一个最佳倾听者的角色。
又过了一会,皇帝终于没了谈兴,说:“行了,这里暂时不需要你这老奴盯着,让别人过来替班,你这就去办朕交代你的那些事,务必盯着,让苏子籍速速回京。”
“是!”
见着太监远去,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案上,死死盯着信,轻声说:“隆安帝虽先英后暗,但英明神武,天赋其实是顶尖,可晚年由于精力在成仙,也有着皇子争夺之祸。”
“现在轮到了朕,朕得给你们找点事做,才不至于只盯着朕,到时坏了朕的大事。”
“朕本来对召回苏子籍给予宗籍迟疑,现在想来,还得让他回来,与我的儿子们打些擂台。”
御书房外
看着赵公公走出来,一群太监讨好围上来,见赵公公随手点了一个太监进去替班,别的太监,都有点眼红地看着那个同僚的背影,郁闷不已。
他们虽然都是品级不低的太监,可竞争激烈,像赵公公这样的首脑太监,好几个都是上了一点岁数了,未来谁能接班,成为将来的首脑太监,从现在起,其实就已在争夺了。
无非是看一看谁能在陛下面前更有存在感,也要看一看在赵公公这样的现任首脑太监眼里,是否有着存在感。
赵公公懒得看这群年轻太监的争宠,叮嘱了几句让他们在这里好好办差,就快速走了出去。
在几个太监对视一眼,从中嗅到了出了什么事的味道时,不远处的一个小太监眼睛一转,转身就走。
“噗!什么?”
王府里,齐王正在前厅坐着喝茶,看着一份名录,里面又有几人想投靠,才考虑着是不是接纳,听到太监传出来的消息,一口茶喷了出去。
“父皇要召见苏子籍,还要将其名录宗人府?”
来自大内以及宗人府还有几处的太监,同时将这消息传回来,一个还可能是弄错了,几个太监都传了这样的消息回来,就不可能是弄错了。
齐王本来心情还不错,文寻鹏虽有点无能,从顺安府传回的消息,虽一波三折,到头来,大水没有肆虐开来,只淹了府城外的一段距离,可堤坝跟分水渠的确是被炸了,万民受灾,顺安府损失不小,无论是否在合上了坝,在齐王看来,也不过是跟之前修筑堤坝的功劳功过相抵了。
苏子籍经过这事,显然是没办法再让父皇满意了。
齐王都能猜得到,哪怕父皇对分水渠跟堤坝被炸一事感到愤怒,但细究此事,那牵连就广了,起码要动荡不小。
父皇在年纪渐老的情况下,未必愿意为了一个苏子籍,骤然打破这种朝堂上的平衡。
可谁能想到,事情居然真朝着自己觉得可能性不大的方向发展了?
苏子籍不但无事,还加快了回归的脚步,齐王想到这里,涨红了眼,猛站起身:“立刻给本王召集几位先生速来这里议事!”
“是!”领命而去的几个仆人,都立刻去请人。
文寻鹏听到消息时,正跟一个新来的官员王盛下棋,因最近稍稍恢复了一些地位,文寻鹏打算重新一鼓作气的谋求上位,再次成为王爷跟前第一谋士,但单靠着他自己,有点形单影只,正好他的朋友王盛来了,二人倒是有商有量。
二人正聊到现在京城的局势时,过来请他们的仆人就到了。
“殿下召集我们过去?可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文寻鹏与王盛都将棋子一推,站了起来。
那个仆人恰好曾经得过文寻鹏的好处,因文寻鹏他们一会儿也能知道是什么事,他也就不瞒着,小声将自己听到几句话,透露给了二人。
文寻鹏一听,就脸色一变,转头去看好友,发现王盛也脸色凝重起来。
等二人心事重重地赶到了王爷那里,看到了齐王的表情,心里更咯噔一下。
那个仆人听到的不过是只言片语,告诉二人的更是有限,来时他们已将事情往严重了想了,可此刻王爷的这副表情,似乎在告诉他们,事情可能比他们想的还要严重。
等谋士们陆续都到了,坐下了,齐王才脸色阴沉地说:“我得到了宫里面传出来的消息,父皇要召苏子籍回来了,不仅要召见,今天就吩咐了宗人府,要给苏子籍重新议定名字……”
“什么?!”
齐王的这番话,顿时就是在滚油锅里倒进了一盆水,一下子就让在场的谋士们心里轰一下。
文寻鹏斟酌着说:“殿下,此事看似是为了认回苏子籍,但里面,必然有着别的内情。”
王盛点头:“文兄所言极是。”
“殿下,这事情的确有些不对,您之前才得呵斥,现在陛下又要召见苏子籍,将其名列宗谱,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殿下您啊。”
齐王顿时神情一凛:“王先生,你这话,给本王提了醒了。”
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是啊,本以为父皇可能就是偏心苏子籍,哪怕自己让人炸了顺安府的分水渠和堤坝,让洪水肆虐,也没拦住父皇想要认回苏子籍的心。
但听了王盛的话,顿时觉得,这件事或真的有些不对。
时间卡得太过凑巧了,父皇也不像是这样着急的人,既当初父皇能让苏子籍去顺安府,一副要看看对方是骡子还是马的架势,就不太可能无故改变了主意。
难道,父皇已然对自己失望了,所以打算扶持起一个新的皇室势力,来与别人成年皇子形成一个平衡?
自己成了父皇的弃子?
才想着,一股怒火就冲上了顶,他咬着牙,脚步急促,偏偏这时,又有人匆匆忙的上来,耳语了一句,就递上了密信。
“唔?”只是这一句,齐王神情就有点恍惚,牙关紧咬细看密信,还想保持风度,手有点颤抖的伸向茶,喝了一口,结果喝的太急,顿时呛了,一扫茶杯,只听噼啪一声,茶杯摔的粉碎。
“混蛋,你是怎么奉茶的,想烫死孤?”
“来人,拉下去杖毙。”
听着命令,两个侍卫不由分说,将奉茶的丫鬟拉了下去,开始还能听见哭喊,只是几下,哭喊了没有了。
大厅里,这时鸦雀无声,只见齐王涨红了眼,大口喘息着,目光如狼一样扫过在场的这些人,尤其在文寻鹏的身上顿了一下。
文寻鹏顿时心里咯噔一下,齐王平日招揽人心礼贤下士,都是耐着性子作出的样子,其实本性暴虐,好迁怒,好杀人。
“文先生。”果然,抖着手里展开的这封密信,齐王下一刻就语气冷飕飕的看向他,那个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王爷。”文寻鹏额头冒出冷汗,忙站起来。
“你来看看这个。”
刚才进来的人递给齐王的密信,被齐王直接甩到了地上,在别人或是担忧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冷漠的目光注视下,文寻鹏不得不起身,弯腰将那封扔到地上的密信给拾起来。
在看之前,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此刻将信捡起来,展开这一看,上面的内容,让文寻鹏直接腿一软,差点当场跪在地上。
但在齐王的冷漠注视下,文寻鹏一咬牙,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王爷息怒!属下有话要说!”
“你说。”
文寻鹏急急解释:“属下给王爷您出的这一计,若是实施成功,的确可以一石三鸟,之所以现在失败了,乃是顺安府的人及时阻止了溃堤,这、这实在是炸堤的人没有做好这件事,与属下无关啊!”
“文先生何必急着辩解?”齐王淡淡说着,可在场的人都是熟悉他的性子,心中一紧,越是平淡,说明他越是恨极了。
齐王当然知道,针对龙女一事失败,实际上主要原因的确不在文寻鹏所出的计策有误,再怎么说,炸了堤坝和分水渠,的确是给顺安府带去了一场肆虐洪水,就算影响没有扩大,但也是至少造成了万民家园被毁。
而龙女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化龙成功,这事,就连齐王都十分意外。
可这件事,他没法去怪罪妖怪,也没法怪自己,加上苏子籍的事更让他心里憋火,就只能将心中的愤恨,投到文寻鹏这个之前就屡屡失误的谋士身上。
“算了。起来吧。”齐王心中已判了死刑,反倒懒得再搭理他了,挥挥手,让其退到一旁,问着别人:“你们都来说说看,事到如今,该如何对付这苏子籍?”
“王爷,现在对付苏子籍,不太合时宜,之前几次针对都没成功,恐怕已经引起了宫里的注意。”一人说。
又有人说:“是啊,王爷,以现在的局势,还是应该暂时按兵不动,看看宫里是怎么打算来。”
才说着,一个太监忽然从外面跑进来,这是最近被齐王提拔上来的大太监,跟宫里安插的人有着一些秘密来往,一般都是盯着宫里的人的动静,此时快步走进来,就让齐王心里再次不安。
混蛋,难道是祸不单行,忙抬手,让别人人暂时别再说了。
这大太监进来后就直接跪倒,向上禀报:“王爷!宫里刚刚发了旨意,将吏部的陈侍郎贬了!”
吏部的陈侍郎,这是齐王几年前秘密收买的人,对他来说很是重要,有这个人,齐王就能不显山不漏水的在各部门甚至是地方悄悄安插一些自己的亲信。
结果,刚刚接到两个不好消息,这第三个消息就又来了,还都是这么让人火大,齐王再也忍耐不住,腾起身,如困兽一般,在大厅内来回走着,狠狠拍了一下桌面:“父皇这是在敲打我啊,不!这是打算断了我的臂膀,让我彻底退下去!”
“我乃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堂堂的齐王,哪里比不上一个野种?!”
“王爷!”
听到齐王大怒之下说出这样的话,别人都是一惊。
这可是被气昏了头了?!别的话传出去也就算了,野种二字若是被宫里得知了,可是远要比炸堤坝的事还要严重啊!
王盛心里发慌,有点后悔跑来齐王府趟这浑水了,可是现在撤也来不及了,他只能是劝说:“王爷,苏子籍此时入场,未必就是好。您在京城经营多年,哪里是苏子籍一个刚刚冒头的人能比?”
“皇上让他入场,也只是为了让他做一个磨刀石,您啊,还是放宽心,他再如何得圣心,也不可能一下子封王。”
“真看重,现在议的就不是入宗谱,而直接是赐名,颁布圣旨于天下。”
听着众人纷纷劝说,里面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袍的人,悄悄摸了下手里纸条,这是在他来之前,路上有人塞给他。
上面的字,一看就让他认出了是谁所写,天机妖一贯的字迹。
想到上面的内容,这人先不说话,冷眼看着齐王被安抚了些,才站了起来:“王爷,微臣有话要说。”
“……你说!”齐王涨红了脸,回首看了一眼。
“王爷,现在不是对付苏子籍的时候,但要对付苏子籍,也未必一定要您亲自出手,更未必要直接针对本人!”
“兵法有云,要除大敌,必先剪除羽翼。”
“苏子籍的事,或是我们太急了。”这人眼珠一转,见齐王得了台阶,脸色又缓了些:“您还记得,曹易颜曾经求见,希望获得您的庇护,既想存心投靠,那就让他干点活,就算杀本人不成,剪除苏子籍的党羽,也是他的投名状。”
“得罪了苏子籍,想必万万不能再改易了。”
“这是一举多得。”
顺安府·十月
此时天昏,堤用大条石砌,在河堤上望去,水流汹汹而来,在堤上激起水花,又无可奈何退去。
而水气隔堤过来,与风扫过堤外农田。
苏子籍踏着台级登上土堤,居高看一看地里补种的冬小麦,已经长出一些青色苗儿,虽种的时间稍早一些,但长势尚可,想必明年不会颗粒无收。
“到时收成少些,应该也在百姓可接受的程度。”见一个个与自己见礼的农人神色还算安定,苏子籍暗松了口气。
民生渐安,没有因之前溃堤引起的洪水肆虐而出现大问题,这就让苏子籍觉得这段时间的赈灾没有白费。
往回走时,跟着的岑如柏感慨,说:“公子,洪水后还能这么快就民生渐安,这其中,有大半的功劳,都是因您一人啊。”
不是公子在堤坝合上次日,就让人开始有条不紊的赈灾,怕是后续不会这么平稳度过。
公子提出了以工代赈,等于官府付粮食给重建家园的灾民。
哪怕是孤儿寡母,但凡能动,都能找到一些轻省的活,让他们可以付出劳动,来得到粮食。
药汤更是每天熬得浓浓,去分给灾区的人,让防御洪水后的疾病。
洪水过的地方,苏子籍令人传播谣言,说是蝗神死了,恶魂不散,烧开了水才能喝,岑如柏开始不解,可看得分明,随着时间推移,很多地点在洪水后都发了疫病,在顺安府这里极少出现。
原本如临大敌,觉得在洪灾后可能会再迎来灾区瘟疫频发,借故逃离做事的官吏,全部在事后被苏子籍该呵斥的呵斥,该换掉的换掉。
这样的雷厉风行手段,让岑如柏也十分佩服。
苏子籍听了岑如柏的话,只是摇摇头:“其实还做的远远不够。”
在上一世,遇到灾情时,各方可要远比这世界的官府动作迅速多了。在赈灾方面,更是有着成熟的应对程序,不像在这里,遇到这种水灾,朝廷最多派人抢险,解决了水患的根源,根本就不去赈灾。
但真正的土著如岑如柏,不能理解自家公子的这种“谦虚”,笑着:“公子您可是过于谦虚,我敢担保,您以工代赈的这办法,若是上书给陛下,一定能让陛下龙心大悦。”
这个苏子籍没有反驳,却叹着:“其实以工代赈,早就有之,只是不能普及,更不能形成传统。”
“关键是钱!”
见岑如柏尚有些迷糊,苏子籍扳着手指说。
“第一就是朝廷本身收入有限。”
为什么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都没有什么赈灾的习惯?自然是因全国各地年年都有各种灾情,有些地方甚至时不时就会来一场,次次都赈灾,朝廷哪里有这么多银子?
“第二就是强干弱枝。”
岑如柏立刻懂了,各省各郡县,都得解银上交,地方上其实没有多少钱,偏在这种事情上,朝廷把责任扣在地方上,地方官府有钱就去赈,没钱就闭嘴、自认倒霉,想从朝廷求得银子,很难。
而能有银子赈灾的地方官府,又能有多少?同样不多!
就像顺安府,以往一旦出了水灾,灾后最先紧着做,其实是配合治水衙门去修一修水利,再出一笔银子,帮着农人补种庄稼,这两笔银子用出去,府库基本就光光了,哪里还有银子赈饥?
雇用人力,修筑设施,这更是大笔开销。
现在苏子籍用的“以工代赈”的办法,其实赈灾与雇佣,是可以结合,但是银子哪来呢?
没有银子,别的郡县想学都没有办法。
“第三就是灾能扩田。”
听到这里,岑如柏也不由沉默了,是,每到灾年,百姓只得变卖自己田地来渡过灾荒,而官绅地主就可以扩充一次。
岑如柏勉强笑了笑:“公子,朝廷早有定策,年年登记的百顷田就是明证。”
不要把朝廷当傻瓜,地方官府的一个责任,就是拆分巨额田地,凡是登记到百顷田的人家,二代必拆,不拆就衰。
事实上由于多子多孙,下一代不用拆分,就自然分了,很少能完整传递到一人手里去。
可就算这样,还是有不少人孜孜不倦扩田。
想到这些,岑如柏心中不但不懊恼,还庆幸自己当日选择,不是选择跟着公子做事,哪里有现在的惊喜?
能想到这点,公子就胜过大部分人。
他这个人,其实对个人荣华富贵并不怎么上心,也正因这样,反更不容易被人收服,但现在,岑如柏能清楚听到自己胸腔里快速跳动的心脏,一种野望,在心头慢慢弥漫开来。
“建功立业,于民有功焉!”
“当年太子时,自己眼巴巴的投靠上去,不就是因为太子给了希望,能刷新政治,而林国公子,也是这样。”
“现在公子,虽地位低些,可礼贤下士,更是有希望。”
望着身前一步这年轻人的侧脸,岑如柏想,公子虽年轻,可未必不能在几年之内登上高位。
看着对方一步步走上高位,治理一方,功德一地,必是极畅快的事。
这时二人已走到牛车,苏子籍上车,其实第四还是有,这就是思想落后了,对大部分人来说,对经济的了解,就是一个你多我少的问题。
以工代赈,在许多人看来,还是把钱交割出去,心疼的很。
不过这就不用说了。
“岑先生。”
苏子籍问同样坐下了岑如柏:“最近京城可有什么消息?距离上次,似乎已经过去了多日?”
这指的自然是野道人的传书。
一般半个月,就会有信过来,用暗语所写的京城紧要消息告诉给苏子籍,但这次却拖得时间长了一点,已经有一个月没收到消息了。
岑如柏也肯定了苏子籍的话:“的确有一月没收到传书了。”
“一个月啊。”苏子籍摩挲着手指,若有所思:“京城怕是出事了。”
“您是说,路兄他们?”岑如柏微微一愣。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苏子籍蹙眉:“但京城必然是出了一些事,让他们有些束手束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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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让苏子籍有些不爽,他暗想:“我虽在京城经营一段时间,可真的有什么大事发生,还是感觉不太够用。”
想要真的争夺什么,起码也得做到和蜀王那样,才能与齐王一争。
但以皇帝对他的态度,很可能短期内难以达成这个目标。
他现在欠缺的,其实在京城官员中的人脉,野道人他们纵然是手里有钱了,能结交的也只是底层,在消息获取上,往往要晚许多。
短时间内,这样情报获取,还没什么大影响,可真的等身份过了明路,入了场,这样水平就不够用了。
才一回到府衙,没一会,岑如柏就拿一封密信来了。
“公子,这是过路一支商队带过来的信笺,我已查看过了,信封上有着暗号标记,这是路兄送来。”
苏子籍接过这些,打开了一看,果然京里的确是出了事。
路逢云之所以没有迅速传书,是因怀疑这种联络方式被人给盯上,路逢云半生都在江湖上行走,最小心不过,一旦认为有人盯上了,就立刻缩手不再动。
直到听说了皇帝打算让苏子籍回京的消息,路逢云这才不得不将消息传出来,为了稳妥起见,中间让人倒了几次手,最终由一支和路逢云无关的商队,顺便将信带了过来。
“皇帝急召我回去?”苏子籍神色中带着凝重,这是为什么?
自己才在顺安府二三个月罢了,就算是刷个金,也总得过了一年,为什么又要急召自己回去?
“公子?”岑如柏见他这样,轻唤了一声。
苏子籍将信和密码本递给岑如柏看,自己则陷入了沉思。
都说天恩莫测,京城之中居然有了这样的传言?
“公子,或是您之前做的那些成绩,被陛下看在眼里,陛下觉得顺安府的事全都解决了,不必再让您留下来。”岑如柏看完这信,先安抚了一下。
不过随后又说着:“不过,这事单看起来倒没什么,可路兄同一时间被人盯上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却不寻常了。”
苏子籍点头,站了起来:“本朝有府多少个?”
岑如柏不明所以,也跟着站起来,说着:“我见过官档,大体上有府郡一百四十多个,不超过150个。”
“是呀,一百五十个府,对皇上来说,就算把顺安府治理的花团锦绣又怎么样,能有多注意?”
“我这点成绩,又算什么,能及天听?”
这消息可能是真,也可能不是。
“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呢?”
苏子籍有些想不明白,他不是看不出,皇帝对他态度,除非是有大事发生,直接皇帝的想法被扭转,否则,此时召他回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见苏子籍沉思着,同样费解的岑如柏,也不好打扰。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直到有脚步声从远处急急过来,到了门口。
岑如柏一眼瞧见了,叫:“你这么张惶,是起反了么?大人在作事,不许随便打搅!”
“苏大人!”公差一头热汗,气喘吁吁,在二人同时看过去时,不及分辨,朝着苏子籍就是一礼:“总督和钦差大人已经到了码头了,要立刻见您!”
“钦差,是谁?”
按照路逢云信上所写,京城就算有消息,钦差抵达也太快了吧?
哪怕钦差一接到旨意,就日夜兼程,以最快速度赶路,也不能在此时赶到顺安府吧?
“是罗钦差。”公差不敢直接说名字:“和总督大人一起来了。”
“哦?原来是罗钦差!”
罗裴不是巡查省内么?又有什么事找自己?
苏子籍越发觉得这里面怕是有大事,不及细想,说:“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给岑如柏递个眼神,岑如柏点了下头。
就算这次是祸不是福,以岑如柏的逃命,也能够逃脱。到时留的一些后手,自然有岑如柏去做了。
抱着这种最坏的打算,苏子籍乘牛车,匆匆赶到了码头。
一艘官船,正停在岸,牛车抵达,苏子籍下车,听到了一声鹰鸣。
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一个黑点从高空飞过。
再细看,只见码头已经戒严,站的是赶过来的衙役,聚集了看热闹的士民商人,虽有几个甲兵排列,但并没有闻到杀气,心里略安。
而且迎接的人也认识,是张睢,八品官,还是那副相貌端正白净的样子,并且满面带笑:“苏大人,钦差正在船上等着您,请吧。”
“原来是你,钦差大人有什么事教诲?”苏子籍收回目光,迈步上船。
“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张睢上次得了教训,却不敢多说,请着苏子籍入内,就看见了两人。
进了船舱,除了罗裴正看着自己,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三品官,正看着自己,他和祁弘新年纪相似,都两鬓生出了白发,但除了这个,保养的不错,并且也见过,是本省总督了。
只是正带着一些惊异眼神在打量自己,似乎想要透过这张脸看个明白。
才想着向二人见礼,结果罗裴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说:“苏子籍,接旨!”
苏子籍跪倒:“臣顺安府代理郡丞苏子籍接旨!”
“奉皇上口喻,着苏子籍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说完口谕,罗裴随即变了神色,不再刚才带着严肃的神情,而带笑,且笑容也十分和蔼:“苏大人,我也要传旨龙宫,并且速速回京,你可是有什么要收拾?若是有,就尽管去收拾,最多一个时辰,就得出发了。”
“路上,我们去一趟蟠龙湖,去龙宫宣旨完,就得加快速度回去了,时间不等人。”
“下官这就去收拾,还请大人等候片刻。”苏子籍觉得两人的神态都非常奇怪,不明所以,只得立刻说着。
还想行礼,总督笑着:“不必多礼了,皇命要紧,你速速回去收拾吧!”
苏子籍是何等聪明的人,答应了一声,举步出去,转过了脸,面皮就涨红了:“难道是,皇帝召我回去,是认我入宗?”
“要不,这两个三品大员,怎么这样神态?”
苏子籍经这一变,上了岸,就立刻抓了衙役:“你们立刻去给本官召见本府八品以上的官,叫他们半个时辰内,必须赶到知府衙门。”
“是!”七八个衙役散开,向着四处疾奔而去。
苏子籍牛车还是不急不慢,抵达了知府衙门,到了衙门,入了自己的办公厅,自己动手将文卷整理齐整,又把官印压在上面,沉思着。
不时,有着官员进来,看见这样子,不由变色,都垂手侍立,没人言声。
半晌,苏子籍才抬起首,见着诧异一笑,说:“你们怎么了,难道以为我出事了?”
众官听了暗松口气,有个主薄就一躬身说:“那您……这是何意?”
“皇上召我急急回京,只给我一个时辰,我还得赶过去,没来的人,我也不等了,我的事到此为止。”
“该交待的公事都在桌上,库银也交割清楚,以后谁来接印,你们就交给谁。”
“苏大人!”这主薄两眼噙着泪花。
“哎,休得这样神态,其实我还有许多想法,没有办成,但是现在也没有办法了,你们散了吧!”
“公子,东西都已收拾妥当。”岑如柏过来复命,苏子籍也就一挥手而去。
本来苏子籍带出京的东西就不多,在这里也没有添置,真需要收拾,无非是一些文件信函,行李其实早就收拾好了。
苏子籍点了点头,又问:“周夫人那里,可送了银子?”
祁弘新虽死,可必须等朝廷定论,才能回家安葬,故备了厚棺,可以由得尸骨腐烂而不外泄,等着朝廷公文。
恰巧,不久公文下达了,许可先回乡,正要回去。
“送了二百两,周夫人推辞了一次,第二次便收下了。”岑如柏说着。
有道是人走茶凉,祁弘新虽身后事自有朝廷来办,做遗孤,也不会受到太多苛待,但苏子籍也清楚祁弘新两袖清风,周夫人手里也没多少银子。
而且在去世前,顺安府又溃堤来了一场洪水,怕朝廷也不会再给周夫人母子太多优待了。
以二人的积蓄,要带人回老家,路费都很窘迫,念着当日祁弘新赠送文稿,苏子籍拿了二百两给周夫人,让一行人可以宽裕返回故里。
不是拿不出更多银子,但二百两大概已是周夫人能接受极限了,再多给,她必不会再收。
轻叹一声,苏子籍不再想这件事,又问:“可看到我两只狐狸了?”
作苏子籍的亲信,岑如柏自然也知道,自家公子在顺安府的宅子里,一直养着一大一小两只狐狸,但之前还真忘了,因收拾宅子里的东西时,并没有看到狐狸的影子。
“公子,要不,我让人去找找?”
“算了,它们若赶不及回来,就不必等,也不必找了。”左右这两只已经确定是狐狸精,普通狐狸没办法从顺安府赶回京城,这两只狐狸却可以,苏子籍并不担心这一点。
岑如柏见苏子籍这样说了,就点头称是。
果然,等到出发时,两只狐狸依旧没有回来。
苏子籍带着岑如柏,以及来时带着亲兵,上了官船跟着的一艘船,刚才召见没有来的几个官,这时却赶上了,一众官员都显得依依不舍。
这姿态倒让苏子籍忍不住一笑,自己有钱,不在乎,可以说是“清正”,自然阻了不少人发财,在部分官员眼里,必是极可恶,所以刚才召见也有官不来,结果现在所有人都一副舍不得他的模样,追根到底,无非看出钦差态度颇好,猜到他这次回京怕要青云直上罢了。
不过官场上的人情一贯如此,苏子籍也并不介意,他现在的注意,其实都在钦差跟总督的身上。
这二人神色不对,苏子籍心里有了猜测,决定再试探一下。
当夜无话,第二日苏子籍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床幔,才慢慢想起了昨天的事。
是了,他已离开了顺安府,上了官船,准备去蟠龙湖再回京了。
穿着里衣坐起身,打量周围。
昨天入住时因天色已晚,又吃了宴,苏子籍本人也累了,就没细看,此刻船舱内明亮了,他这一打量,心里的怀疑就更重了。
就见这住着的船舱,比来顺安府时乘坐的最大船舱还要更大一些,装修豪华,只看床铺,无论是这张床的用料,还是床幔、床褥,都很是讲究,床褥甚至还特意熏过香,淡淡的香味,十分助眠。
船舱内有一张八仙桌,连同两把椅子,都是上好的花梨木所制,此时桌上还摆着一些水果,那盘子,竟也是上好瓷器,一套茶具更是做工极好,还有一只小小的酒杯,是水晶杯。
再看墙上挂着名人字画,苏子籍穿上外套走过去鉴赏了一下,是前朝邱瑞子的真迹,虽不是绝世珍品,在市面上起码也能卖出几百两银子,结果这一幅画,就这么挂在一个船舱的墙壁上。
一些摆件,就更不用说了,这里竟不像是一个船舱,而像是一个贵公子的房间。
咚咚咚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苏子籍问了一声:“谁?”
外面顿了下,就传来一道清脆动听如莺啼声音:“苏大人,您可起了?奴婢几个,是来服侍您洗漱。”
苏子籍愣了下,没想到自己带着亲兵上船的情况下,竟还有侍女过来服侍自己。
他不动声色地说:“进来吧。”
门被推开,几个身着翠绿色衣裙的侍女,从外面鱼贯而入,不是捧着木盆,就是捧着毛巾,还有捧着洗漱用品。
苏子籍的目光在她们一扫而过,这几个侍女,个个俏丽,两丫髻,腰肢纤细,仿佛一手可握。
“谁让你们过来服侍我的?”苏子籍问。
其中姿色最胜的侍女,笑盈盈说:“苏大人,是总督大人让奴婢几个来服侍您的。”
赵总督?
想到晚宴时看自己的眼神,苏子籍更是心里有数了。
“昨晚宴会,试探了下,却很是暧昧,并没有明确的答复。”
“还特别说,自己这观察使,也是钦差,不必拜下,而且以后上京,自己必青云直上,不必全礼,只需常礼就可。”
所谓的常礼就是深躬。
这其实是不对的,六品和三品,差了三品,就算常礼也要叩拜,勉强把观察使算上,倒有点名分。
“这必是皇上有风声泄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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