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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算入籍,宗室与武将贸然来往也不妥,你既做官,就应该本分,焉能说出这等效忠之语?”

    “好了,你可以退下了。”苏子籍睨了一眼,冷冷说着。

    在这种场合中效忠,是不是把自己当傻瓜?

    只要自己稍有暧昧,消息传回去,皇帝怎么看自己?还没有入籍就想染指兵权?

    苏子籍可以确定,这肯定是个陷阱。

    就算真的是太子遗臣,也必是蠢货,会拉着队友一起死。

    这游击将军还想说什么,苏子籍已踏步穿过,在身后,张睢让亲兵拦下还想追上来的人,冷冷瞪着,让游击将军不能过来。

    “主上,那人走了。”张睢跟上来,小声对苏子籍说:“可让人盯着?”

    张睢其实不蠢,第一时间就觉得不对。

    “不必。”苏子籍摇首:“不过是个被人抛出来的饵,跟着也查不到线索。”

    “不过,也不是毫无用处。”苏子籍慢慢脸上回过颜色,看着有点惶惑的张睢:“不必回官船,去罗裴之处。”

    这里本就是河岸,两艘船离得也不算远,走出去没一会,就到官船,官兵都认得苏子籍,自然痛快放行。

    等上了船,冲着一个闻讯赶来的侍卫说:“我有急事要见罗大人,还请通禀一声。”

    “苏大人客气了!”侍卫可不敢当这一声请字,忙恭敬说:“卑职这就去请罗裴大人。”

    让人将苏子籍请到了客厅等候,才转身去请示罗裴。

    才进去,就听着沙沙雨声渐起,苏子籍看了窗一眼,天低云暗,蒙蒙细雨雾一般在洒落,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

    “【为政之道】8级(4230/9000)”

    “这一场戏,给我带来了4000经验,官员们果然都是矿机,经验包。”

    “一切都不错,就最后一场,染上了阴影。”

    苏子籍眉宇也多了一层阴影,虽说8级不高,可3级算入门,能处理公事,6级就算是专业,8级其实估计和刚才大部分官员水平差不多了。

    “这蹊跷,还是能看出来。”

    要知道,就算果断拒绝了,可单是武官接触自己,就是一件说不清的事,因此汇报是大杀器,什么难事,一汇报,责任就大半不是自己了。

    但官场许多人犯这错,结果越含糊越坑杀。

    “所以我才得再汇报下,是谁想害我?”

    罗裴因喝了一些酒,一回来就回房了,不过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就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于是出来。

    见到等候在外面的苏子籍,带着疑惑,不解:“苏大人,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苏子籍回答:“是这样,我刚才碰到一人,试图向我投诚,我觉得诚惶诚恐,为避免这事再发生,所以希望能赶紧入京!”

    “有这等事?”罗裴怔了一下,问:“苏大人可知名字?”

    “却是不知。”苏子籍还是留了点余地,而且按照常理,他的确不知道。

    罗裴点头:“此事我知道了。”

    抬头看看天色,虽有些晚了,但此时走也不算什么,就说:“既是这样,我就吩咐开官。”

    苏子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我就先回去,等着出发。”

    目送着苏子籍离开,罗裴传下了命令,踱着步子慢慢的等着,果然片刻,就有人进来耳语。

    “游击将军吴边禄?”

    罗裴不由心情复杂,眉棱微微一抖,陡一阵寒意袭上来:“这是谁家的鱼饵?”

    “游击将军?这可是五品武官,算实权的武将,这手笔也不算是小了。”

    “换成别人,一下子就有一个五品武官来投,怕很难轻易拒绝?就算有怀疑,起码也会犹豫一下,而这一犹豫,就是罪过了。”

    “苏子籍反应这样快,根本就不咬鱼饵,还立刻向我汇报,以摆脱责任,是明智,还是运气?”

    想到蜀王,罗裴也忍不住又一叹。

    他很难不对苏子籍有好感,毕竟无论气度才学还是为人处世,以及明智,都对官员有着一种强烈的吸引。

    可已投靠了蜀王的官员,既奉蜀王为主,那苏子籍突然杀进场,就势必会影响到蜀王的计划。

    长丘岗

    深秋到了,枯草在寒风中丝丝颤抖,几辆牛车驾驶而过,一个女子坐在牛车里掀开车帘,看着赶车男子,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男子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发窘,低声问:“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停下车,歇一歇?”

    “不必了,我很好。”女人说。

    说完这句,似乎觉得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欢喜,女人又加一句:“你能来救我,解决困扰我多时麻烦,我很欢喜。”

    这起码说明,他心里还是有她,哪怕她这人在他心里的位置很小,但能在收到她的书信,真赶过去了,这就说明,她这么多年的等待,也不全是自作多情。

    “阿秀,我曾念真何德何能,让你这般记挂?别看我显的年轻,只是我修炼的一股真气,其实我都四十多岁了。”

    “以你的人才品德,完全可以找一户好人家,安安生生度日,何必为了我……”赶车,曾念真忍不住叹息。

    叫阿秀的女人,看样子不算很年轻了,二十余岁在这时代已经很老,眼角也有细细的皱纹,却笑得温柔又恬静。

    “我等了你十年了,也找不到好人家了,不盯着你还能怎么办?”阿秀抿嘴笑着:“而且,我总觉得,和喜欢的人过日子,总归不一样,我只想好好跟你在一起。”

    “是么?”曾念真脸上抽搐一下,他沉默了。

    一瞬间,自己的抱负,自己故去旧主,十几年来的颠沛流离,想到在京城时追捕围杀,想到了后来遇到了苏子籍,想到许多许多,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

    “也许,我是错了,我不应该执着一个梦。”

    曾念真微微苦笑:“前面宁县,是你妹妹婆家在的地方,我在那买下了一个两进的小宅子,你先去住着……对了,我有一帮兄弟,也在宁县暂住,到时我也让他们见见你……”

    随牛车不断前进,曾念真断断续续的话,随着风越飘越远。

    阿秀却没有出声,看着男人的神色,她突然之间伸手在眼角擦过,指尖湿了。

    十年了,她对他太了解了,她知道,自己眼里铁铸一样的男人,似乎永远不变,二十年了,终于崩开了缝隙,她又是欣喜,又是心疼。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看见到这个男人,终于低下了昂着的头。



    宁县

    刘家一片喜气,刘本耕鸡不叫就起床,看着搭好芦棚里看着师傅宰鱼、杀鸡、煮肉、炸丸,很是满意,喊着:“走,一起给隔壁曾府上送去,千万别怠慢了。”

    刘本耕说了还不算,亲自领人挑了食盒过去。

    “东家!”有个老仆几步趋跑过来禀:“告您一个讯——人来了!”

    “谁?”刘本耕浑身一颤。

    “当然是您念念不忘的曾念真曾大侠。”

    “快,快挑着食盒去,还有,把我藏的酒捧过去。”刘本耕激动得声音发抖,倏地站起身催促。

    这处地处山沟,就算是新朝,总有些山贼不明不白,甚至和佃户勾结。

    七年前,山贼要“借”一百石,一百石就是一万八千斤,要说倾家荡产拿,还是有,可这日子怎么过?

    就是曾念真出手,摆平了这事。

    曾府并不远,就在隔壁,是一处宽敞的院落,五间正房,西厢东厢又五间,这时摆了宴,不断有人进出。

    三桌酒席,在厅里摆上,二十几个人坐了三桌,大家一起喝酒,闲聊。

    刘本耕一进去,就对着正桌的人躬身:“老朽给曾大侠见礼了。”

    曾念真连忙起身扶了,笑着:“不敢,不敢,你是长者,我安能受礼。”

    请着入座了,就看见两桌都是青壮,心里清楚,这是曾念真的“弟兄”,中间一桌中,却有个女人,他一见,神色一动。

    这是儿媳的姐姐丁秀。

    “给大哥和大姐敬酒。”有人起身敬酒,在场的这些兄弟,都知道东宫出事,曾念真从一个东宫武官沦落到了江湖,朝不保夕,但遇到一个红颜知己,这十年却一直等着曾念真,不曾变心。

    现在他们终于亲眼看到了这位女子,发现阿秀二十六七岁,因仍是姑娘,并不做妇人打扮,看起来还年轻,最重要的是,温婉中透着坚韧的气质,以及看向曾念真时眼神,都让这些做兄弟的为曾念真感到高兴。

    能听到消息就去救人,还将“嫂子”救了出来带到宁县,这就说明,曾念真未尝就忘了旧情。

    曾念真看看两桌兄弟,自己坐着一桌还有阿秀的妹妹妹夫,彼此也都相识,与阿秀目光一对,他不再迟疑,突然举杯:“各位给我面子,前来相聚,我也就开门见山,我我漂泊了十几年,想想这些年经历,觉得也该定下来。”

    “宁县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又远离京城是非窝……我在这里已经买下了这院落,打算再买上几十亩良田,办个武馆,平时教导一下学生,也算是个营生。”

    这话一出,顿时让在场这些人都明白了,曾念真这是有安家的意思了。

    同一桌几个兄弟,都是跟着曾念真关系极好,直接举杯,其中一人说:“曾大哥,你能这么想就好!怎么过日子不是过?风里来雨里去是过,安安生生在小县城里安家,过太平日子也是过!来,为你能想通,干了这碗!”

    “就是!你这岁数,也该到娶媳妇抱娃的时候,为了将来的胖娃,干这碗!”有混不吝些更是起哄。

    曾念真也不生气,目光一扫,就见得阿秀垂下了头,悄悄红了脸。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敲门,问:“曾大哥可在?”

    “哟,是老八!”

    有人这一听这声音,就拍手笑:“刚才还提到老八,说今天就差他没来了,没想到他这小子,竟在这时回来了!”

    有人忙起身去开门,大门一开,一个风尘仆仆汉子从外面进来,大步进了厅,看到厅里坐着两桌人,顿时乐了。

    “我刚到宁县,正饿着,没想到就赶上了吃席!”

    说着,也不客气,自己从旁搬了把椅子,就坐到曾念真的一桌。

    阿秀起身去给他拿筷子跟碗,又给拿了热腾腾的主食,这汉子嘿嘿谢过“嫂子”,就着酒肉吃了起来,看样子是饿坏了。

    连吃了两个馒头,又喝了一碗酒,吃了半碗肉,缓过这口气,这汉子突然想到一件事,就拍脑袋:“对了,差点忘了这个!”

    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曾念真:“这是我之前遇到陈麻子,他交给我的,是岑先生写给你的信。”

    他提到的陈麻子,是个商队的管事,与他们交情很不错,因跟着商队走,经常会为他们带一些不好通过驿站寄送的书信。

    “不知道啥事,不过我要退隐江湖了。”曾念真笑笑拿过书信,只打开一看,立刻就脸色一变。

    “哗!”

    随曾念真猛站起来,面前的酒碗直接歪倒,酒水顺桌面往下淌,而撞翻的菜,更是菜汁四溅。

    阿秀唬了一跳,看着站起来的曾念真望着这封信变色,心一下就沉了下去。

    这十几年来,不断的有希望,又失望,到了今天,曾念真表示要安家好好过日子时,其实阿秀自己都有一种不真实感觉,现在到了此刻,不真实的感觉就全变成了不祥。

    气氛一下就变了,原本嘻嘻哈哈边说笑吃肉喝酒的朋友,都跟着怔住了。

    他们都看着站起来的曾念真,看着他吃力的抓着信,身体在不断颤抖,让他们一时也不敢发出动静。

    良久,曾念真慢慢抬头,扫视了一圈众人,目光落在了眼圈泛红直直看着自己的女人身上。

    “抱歉。”他咬了下牙,说。

    说完,就直接朝外奔了出去。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冷到了极点,所有人都看着呆住了的女人。

    再一次被放弃了的女人,却在怔了片刻,突然跟着奔出。

    “曾念真,你站住!”女人喊着。

    但那人已架着牛车从门前行过,很快消失在街头。

    这一次,竟然连话都不留一句,就这直接走了。

    站在路侧,望着远去的牛车,女人站在呆呆,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这一次,竟走得这样快,到底是什么事,甚至连与她解释一下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就走了?

    “姐!”一个梳妇人发髻的女人,这时也从院里跑出来,看着阿秀站在路边,脸色煞白,不由心疼扯了她一把,问:“姐,你等了他这样多年,现在怎么办?还要继续等?”

    “你看看,只是看了一封信,就立刻抛下你,抛下一切,连客人都不顾,就直接走了,你还要为他继续耗费年华?”

    “我孩子都有两个,可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这么等下去,你就全毁了!”

    阿秀没有说话,眼神黯淡下去,良久才很轻说了一句:“那就再试一次吧。”

    如果再试一次还不成,她就可以死心了。



    东滦郡

    码头连接的宽而光滑的石板路上行人密集,左右是鳞次栉比商铺,往来不仅仅是内陆船,每隔十几丈都有海船。

    内地水路曲折,并且水行不快,钦差因此决定走海路,半月就可到京。

    到了东滦郡,自然有郡内官员迎送,官员受宴,船只靠岸进行补给,船上的人也可以上岸,在附近转一转,散散心。

    身着便服的苏子籍,在亲兵保护下,走在码头集市上,看着还算琳琅满目的商品,心情不错,还买了几件小玩意儿,打算回去送给叶不悔。

    “这次归途,又得些经验,沿路凡来迎接的官员,都是宝藏,可以挖掘一番。”

    “可惜的是,因要提前回京,就不能按照之前那样走。”

    “接下来就要入海了,这次走海路,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收获。”

    海上时日的补给,需要现在就备齐,到时也不会中途停船,像之前可以在宴请本地官员时汲取经验这种好事,接下来是没有了。

    “不过,现在经验不多了。”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

    “【为政之道】9级(4325/9000)”

    “第一次高达三四千一场,现在三四百都没有了。”

    “嗯?这是有风雨来袭?”突然感觉到吹来的一阵风的感觉不对,苏子籍向远处看去,就感觉到,入海口有一些水汽袭来。

    “有妖气?”苏子籍甚至能从这海水中感受到一丝妖气。

    “不过,这也不算奇怪,海水深广,里面有许多海兽。”

    “就是不知道,这风雨来袭,到底是因天气缘故,还是因海兽靠近。”想到这里,苏子籍心里一动,再次凝神看向远处。

    “苏大人好雅兴。”这时,听到身后传来了感慨,有人过来。

    苏子籍转身,发现说话的人是一路护送钦差船只的水师提督芮辛,这是个中年人,神色威严,苏子籍与芮新并不熟,可此时芮辛却仿佛颇熟一样,一过来,就与他并肩站着,也望向了入海口。

    并且感慨一声:“海面虽平静,但马上就要有风浪来袭,这天下不太平啊。”

    这话说的其实颇有些不对味,起码不是一个正经的高品武官说的话。

    越是品级高的官员,越在这种言语上很是注意。

    尤其是交浅言深,更是忌讳。

    芮新是水师提督,是正三品大员,实权比罗裴官职还高,不是这次有苏子籍这准皇孙入京,哪怕罗裴是钦差,也用不到芮新这位水师提督亲自护送。

    苏子籍心动一动,看着面前入海口,问:“提督大人,哪您觉得,谁是擎天柱定海针呢?”

    正三品大员,哪怕是武官,比文官低半头,可这也是高品大员,一般人难以收拢过去。

    这提督投靠了谁,很可能投靠了哪个王爷。

    那这提督又是哪个王的人?蜀王?齐王?

    当然,也不排除跟朝中大员有着合作,为某些人来做探路。

    芮新却一笑,他这人浓眉大眼,相貌英武,这一笑更是看起来十分爽朗,毫无阴霾之感。

    “苏大人猜错了。我不是来为别人做说客,如果一定要说是为谁做说客,当然是为我自己,也为了东南大计,为了东南的百姓。”

    见苏子籍只是听着,并没说信还是不信,他神色转成了严肃:“前朝不禁海禁,年入千万贯,并且有益民生,而现在朝廷禁海,民苦已久,我等水师护卫海岸,见得许多,自然希望苏大人能为天下百姓计,说得一二。”

    苏子籍笑了笑不说话。

    “苏大人,大郑疆土外也有一些海外国家,一直禁海,对朝廷,对国力,对互通,都是有害。”

    “而且,先前通贸,有利可图,海盗甚少,不成气候。”

    “禁止海贸,无论沿海或海外诸国,都无利可图,以至铤而走险,酿成大祸,虽屡次镇压,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提督芮新见苏子籍没有立刻拒绝,而望着入海口陷入了沉思,顿时又劝:“苏大人,此事若能劝陛下达成此事,必能利益万民,我等水师及东南百姓,都将对苏大人你万分感激。”

    “苏大人,此事关乎东南百姓生计,还请苏大人能应允,不求能立刻办成,只求此事被苏大人记在心上。”

    “我芮新,先在这里谢过苏大人了。”

    说着,就是一礼。

    苏子籍下意识避开,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自己还没答应这事,平白无故受这一礼,就有些赶鸭子上架之感。

    而且,虽这事只是应允下来,似乎并无坏处,反正芮新也不要求立刻办成,这对于自己来说,似乎没什么坏处,等于画个大饼,大可等有了实力再办不迟,平白有了水师提督一个正三品大员的人情。

    最重要的是,这事很符合自己想法。

    不说开海的利益,就说消息滞后,可能国外已发展起来,而本国因闭关锁国,落后而不自知。”

    “我原本的世界,王朝就是如此,直到被外国的坚船利炮轰开了国门,才知道世界已变了样。”

    “可贸然开海,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苏子籍有些犹豫,心中总是有些不安,总觉得有隐患,这个许诺迟迟不肯说出口。

    “这到底有什么不对?”

    苏子籍这样想着,天空上突然一道闪电落下,就听远处有人叫喊:“打雷下雨了,快把门窗关好!”

    快步入了屋檐避雨,就见一阵风带着海腥立时扑入,更远处入海口天空,黑黑浓云遮住大半,云缝一闪,传来沉闷的滚雷声。

    雷雨落下,怕是今年最后一场雷雨,打的沿街的人都纷纷躲避。

    “烈风迅雷,天变在即,君子理应敬畏。”大雨落下这一刻,亲兵取过伞,来为苏子籍遮上。

    苏子籍望着天空,看着一下倾斜的雨,这一刻,瞬间反应过来。

    “我明白了。”

    朝廷禁海这件事,前朝魏世祖开海,但到乱世,海洋自关,民间走私却禁止不绝,要走私就必须上贡,因此有巨大利益。

    到了本朝甚至形成巨大阻力,东南之地,高官与读书世家沾染分润利益,早就瓜分完,最不希望开海的变成朝廷官吏,谁言开海群而攻之。

    就算自己觉得开海是对,但以自己一人,莫说是现在还没有入籍,就是入籍了,掌权了,甚至将来登上大宝,也不是轻易就能一下子解决了此事,都需要徐徐图之。

    最可怕的还不是得罪东南官绅,而是自己区区一个宗室子,一入籍,或者说还没有入籍,就张罗大事,皇上会怎么看自己?

    宦海沉浮,这样奸险,一不小心,就走上绝路,稍反应慢点,怕是死了也不知道怎么死。

    想到这里,苏子籍吓的渗出冷汗。



    “先前是武官投靠,太过明显,被我拒绝。”

    “现在是为国为民,何止是君子可以欺其方,简直就是扣在仁人义士的命门上去了。”

    “找个为国为民却隐含陷阱的事——你去不去,不去就是私心大于国家。”

    “嘿嘿,这种鬼域阴私,含沙射影,血口喷人,偷龙转凤,手段太过诡异,幸亏我升到了8级,还能勉强识破。”

    “不行,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我现在还不能识破迷雾,说任何话都可能变成把柄,必须得快速升级才是。”

    “要是为政之道,能升级到17级,不,哪怕是15级,怕是一切都隐瞒不了我。”

    心中升起迫切的升级念头,苏子籍笑的温和:“都督大人说的是,只是我现在还并无爵位,不能许诺,不过开海有利,如果将来有可能,再说吧。”

    “既是这样,就不打扰苏大人了。”这样暴雨,也实在是不适合再继续谈事了,没有得到苏子籍的许诺,让提督芮新有些失望,朝着他一拱手,就告辞离开。

    苏子籍望着他的身影走远了,听到亲兵问着是否回船,才点了下头,回到了自己的官船上。

    才一上船,就看到岑如柏正要下来找人,见他回来,才松了口气,说:“主上,秋雨已寒,您在外面淋了雨,还是赶紧换了衣裳,再喝些姜汤。”

    说话间就已经是命人准备了这些。

    苏子籍有些无奈,但看着岑如柏担心的模样,只能点头:“好,容我去换身衣服。”

    进了自己船舱,还没来得及换衣裳,迎面就先扑来一只狐狸。

    苏子籍忙伸手去接,接到手里了,发现还是比过去轻了不少,就掂着说:“小白啊,这几日明明给你们两个吃了许多鸡,怎么还这么瘦?”

    小狐狸唧唧叫了两声,像是争辩,苏子籍也没去问它在说什么,又摸了摸它的头,对它说:“我要换衣服了,在外面等着我吧。”

    “唧唧!”小狐狸害羞了,一下子就从苏子籍的怀里跳下来,跑了出去。

    再次摇了摇头,苏子籍将身上的外袍脱了,又拿起早放在桌上的一件干爽外袍替换上。

    因亲兵带着伞,从码头走到船上,也只是淋湿了边角,并没有湿透,但重新换了一身干爽衣裳,感觉还是舒服。

    等走出自己的船舱,到了花厅,岑如柏已准备好了姜汤,看来怎么都是躲不过去了,苏子籍只能接过了岑如柏亲自奉上的姜汤,一碗喝下去。

    “张睢还没回来?”苏子籍放下碗,问。

    岑如柏让人将碗收了下去,才说:“这次入海,还是需提前准备,别人采购的东西,未必能放心,张睢现在还算是自己人,去看着,也免得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纵然跟着钦差官船,怕少有人敢动手脚,但从外面采购买东西时,张睢仍不太放心。

    苏子籍也理解这二人的紧张焦虑,点了下头,没有多说。

    岑如柏又叹:“您的安危是第一位,现在看着,仿佛一切都风平浪静,没什么事端,可焉知不是暗流涌动,随时爆发?”

    “您现在身侧的亲卫太少,我已是给曾念真去了信,他收到了必会日夜兼程,赶来找您。只要他来了,您就能多一员干将,也不必像现在这样,人手不足。”

    满打满算,苏子籍也就只有几个人,野道人、简渠、岑如柏,这三个人算是还能得信任,张睢这人还在考察中。

    可这四个人没有一个人是武人,真遇到事,除了几个亲兵,只有苏子籍自己上了。

    哪怕苏子籍实力很强,可遇到事只能自己上,这可不成。

    而现在真正有品级的武官,苏子籍作准皇孙,也不能去亲自收服,彼此接触多了,都会引起皇帝的猜忌。

    这么一看,也就只有如曾念真这样曾经是东宫武官,现在流落江湖,无论是招揽过来做侍卫,还是将来重用,都不会被皇帝太多猜忌。

    毕竟有过去的情谊名分在,于情于理,人家来投,自己收,再正常不过。

    最重要的是,曾念真现在才几个人?

    苏子籍也曾想过,曾念真是否如岑如柏这样,也曾是东宫旧人,这么一听,还真是高兴,说:“当初曾先生离开,我就颇不舍,他能再次归来,为我所用,我自是欢喜。”

    “是,曾念真除了武功,还能练兵,又有一帮兄弟,虽现在不堪大用,但先给主上搭起班子,却是可以。”

    “至少以后有刺杀之事,却不消主上费神。”

    苏子籍颌首,心里暗笑,这又是说张睢了,谁叫他当时吓的立刻逃了呢?

    “主上!”说时迟,这时快,张睢恰回来了,向苏子籍复命:“主上,按照你的吩咐,采买的东西都已入了船上的库房。”

    “还请主上清点……主上,我有什么错么?”

    “无事,你办的不错。”苏子籍忍住笑,这时船一动,已经启程出海,望着外面风景,又想到了刚才的水师提督芮新。

    “一步错,步步错,芮新又是谁的人?”

    码头·酒楼

    三楼的窗开着,远远看着船队出海,亲兵通禀:“都督,有人求见。”

    芮新并不奇怪,说:“请他过来。”

    一个穿着斗笠的人就进了台阶,见芮新站在窗口望着外面看,此人上前,唤了一声:“提督。”

    “你来的倒快。”芮新回转身,看着来人,轻笑一声。

    “为了办事办差,总不能耽搁了。”斗笠人说,虽芮新挥手让人退远,此时三楼只剩下两人,这人还是藏头露尾,直到现在也仍穿着斗笠。

    芮新叹着:“开海的事,我已仔细劝过苏子籍,但苏子籍明明有所意动,还是拒绝了。”

    “连许诺也不曾许诺?”斗笠人问。

    芮新摇头:“不曾,只说将来有可能再说。”

    这就等于没说一样,根本不算是许诺,来人沉默了,良久才尖声说着:“看来,还真是谨慎!”

    随后又说:“既是这样,就不麻烦大人了。”

    “请便!”芮新抬了抬首,淡淡说着,见着斗笠人离开,良久才一叹:“可惜,要是能开海禁,就算你中计死了,也是利国利民。”

    他心中很懊恼,为什么世界上这样多人,明明可以为国牺牲,却始终不肯呢?



    钦差船·客厅·冬

    钦差官船待遇一等,红松镶板铺地,窗雕镂得玲珑剔透,天色有点暗,在幽幽闪动的烛光里,显的格外安谧恬静。

    苏子籍正在与钦差罗裴交谈。

    半月来,苏子籍是这里常客,经常来向罗裴讨教,罗裴虽心中烦闷,但每每与苏子籍交流一番,也能暂时忘却烦恼,倒也尽心。

    此时,罗裴凝视着面前少年,不到十八岁,出京时尚有点稚气,此刻都已消失不见了,眉眼间从容淡定,带着一种贵人特有气质,让罗裴不止一次心中感慨,这大概就是血脉的力量。

    “要是臣子,就算是一二品,也难有这气度。”

    “学识上更是不可思议。”

    不说别的,只看苏子籍的学习,就不是常人能比,只半个月,罗裴就已有一种自己掏空的感觉。

    今天他们谈到的内容,是关于四书五经中的《春秋》。

    罗裴读书时,就曾对《春秋》格外偏爱些,但到官场上,忙于政务,许久不曾再谈及与春秋了。

    回首二十年,他此时谈到,才恍然,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忽略当年读《春秋》时的警醒,抬眼望望窗外,轻轻叹息一声,罗裴只是问着:“这段,你可明白了么?”

    苏子籍颌首沉思。

    “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

    “但《春秋》该如何理解,的确是因人而异,我先前在太学,曾在几位大儒的课上学过《春秋》,但每一个大儒讲的都有着不同,又听罗裴讲《春秋》,不得不说,不同的际遇与心境,对待同一件史事,观点也会发生变化。”

    “我悟到了,就算是已经盖棺定论的一件事,记录者心境,以及不同身份地位,去看这事时的观点,都必然有不同。”

    “上位者不可人云亦云,要有着自己的判断,但同时也该吸取别人的意见。”

    “史事虽可为鉴,也要从自身的处境以及心境去出发。”

    “就像对待祁弘新,一年前的我,与几个月前的我,心境就截然不同,但这二者,又焉能说,哪一种就是绝对正确,哪一种就是绝对错误?”

    “不过是心境不同,当时所处环境不同罢了。”

    “可要是进一步,论之大数,又有着相对清晰的结论——绕了千转,还得符合这个大数。”

    想到这里,苏子籍冲着罗裴点首:“已明白了。”

    就看到光芒一闪,苏子籍垂眸,看见半片紫檀木钿。

    “经验+10”

    “【四书五经】20级(0/200000),智力+1,智力19→20(10),至诚之道+2,你洞察了儒家的真意,你自动获得贤人的称号。”

    “没想到竟然在这节骨眼,一下子升了级。”

    感慨着自己还曾为考童生考秀才而担心过,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看到【四书五经】升到了20级。

    “我有一种预感,我现在对【四书五经】已掌握了,哪怕任何题目,只要是在【四书五经】范围内,都难不倒我,甚至有了真正讲经的资格。”

    “智力+1更是永久性,我能感觉到,它似乎已经到了某种上限。”

    突然之间有游刃有余之感的苏子籍,自然心中大快。

    “【为政之道】9级(6725/9000)”

    “可惜的是为政之道之前升到了9级,再向罗裴请教时,经验增长缓慢,这说明,他这方面已被我榨干了,再也没有可以继续汲取经验的可能。”

    虽罗裴这一路就像有了水的海绵一样,每天都能被挤一挤,但容量就这么大,又是这么频繁薅羊毛,罗裴现在被薅光了,也是早可以预料到的事。

    反正已达成了预期目标,苏子籍也觉得没有遗憾,而且早上听人禀报,距离靠近京城附近的运河,已经只有最多半日路程,就要分道扬镳了。

    想到这里,苏子籍真心朝着罗裴深深一躬:“这半月来的教导,让我受益匪浅,我谢过大人!”

    “公子何必客气?不过是你我交流一二罢了,教导可是谈不上。”罗裴侧身让开了,勉强受了半礼。

    罗裴意识到,他们的交流已经算是彻底结束,自然也就想到了即将抵达的京城,心中的那股烦闷再次袭上了心头。

    他原本还因跟苏子籍谈论《春秋》而有些容光的脸,也一下子带上了丧气,露出了一丝疲惫。

    “我这半月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竟还真跟苏子籍相谈甚欢,究竟是此人魅力真这么大,还是我因京城的事,情绪失落,有人讨教,就愿意暂时放松心情?”

    再看苏子籍时,却发现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望着外面微微出神。

    “也许是因为苏子籍的确好学,我好为人师的性情起了作用吧。”没办法解释这半个月来对苏子籍的亲善有加,罗裴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却不知,此时的苏子籍正在惊愕中。

    原来,他向着罗裴诚心诚意的深躬道谢,结果才一行礼,眼前就突然之间闪过了一个画面。

    画面里,被甲兵赫然拿住的人就是面前的这位钦差罗裴,形容狼狈,看样子,是获罪了。

    虽然这画面一闪而过,再没有了,可苏子籍却仍惊讶不已,勉强才控制自己没露出异样。

    在现实中,突然遇到这样的事,难免感到惊疑。

    这时,就听到外面有人高喊了一声:“龙门码头到了!”

    龙门码头就是运河的终点,直达京城城外二十里,是在本朝承寿五年国力渐渐充裕时开始重修,历经四年才重修完毕,河道很开阔,夹岸兴隆,连绵的旅店商店形成几条街,此时还没有靠近龙门码头,就已经能听到一些喧闹声。

    罗裴自然也听到了这喧闹声,只能叹一口气,吩咐下去:“准备靠岸。”

    随后就朝着甲板上走去,打算看一看还有多久能靠岸。

    才一上甲板,就发觉码头氛围不对,虽然码头仍有着喧闹,但声音却是从远处的几条街传来,靠近抵达船只这一片区域,安静无比。

    朝着还有几十米的岸上看去,竟只看到了上百人站在那里。



    上百名甲兵在列,为首站着则是一个官员,随着船越来越近,能看出他穿着四品官服,看着不像是来迎接的礼部官员,更像是大理寺来的官员,脸色,虽称不上是凛冽严酷,起码也是不苟言笑,看着就面色不好,像别人欠了许多钱。

    但这人却又的的确确是来迎接的礼部官员,罗裴甚至都认识,这是刘光启,多次照多面,神态一向恭顺,现在却一副冷面孔。

    见码头上是这种阵势,罗裴的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从来接的官员的面色,其实很多时就能看出端倪来了。

    这里是京城,不是西南,当初钦差要拿西南大帅时,因那是大帅的一亩三分地,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哄骗大帅落单,才好下手。

    而这里是京城码头,在这里,别说是罗裴这样文官,就是领兵数十万的武将到了这里,是条龙也要盘起来,自然不需要再使用计策,担心犯官逃脱了。

    “大人,您……”罗裴的亲信看到了这一幕,也是脸色难看,小心翼翼凑过来,询问着。

    “上岸吧。”因着这场景,罗裴脸色就有点煞白,不是那么好看,但是三品大员,又是钦差,虽心中已感到了不妙,还是能勉强撑着表情。

    逃?自然是不可能逃。

    拖?更是不必想了。

    他乃是大郑官员,大郑的皇帝想要治罪,就算拖得一时一刻,又能如何?还不是要面对现实?

    逃无可逃,躲无可躲,只能面对。

    苏子籍这时也从船舱里走出来,此刻也看到了这一幕,同样就心里一沉。

    “眼前的情形,竟和我刚才看到的画面有些类似,难道我看到的,竟然是未来的场景?”

    罗裴准备上岸,突脚步踉跄了一下,见苏子籍跟着,突然之间说着:“你我相交数月,以后有机会,我的妻儿,还请照顾下。”

    说着,就不语上岸,苏子籍也不出声跟上,至于官船上的行李以及狐狸,自有岑如柏及张睢帮忙运回,哪怕他立刻就要被召进宫里去,也不必犯愁,这就是有人在身侧的好处。

    才一下了船,就看见带着甲兵等候多时的刘光启,脸色铁青,对罗裴说:“罗裴,我奉皇上的命问话。”

    罗裴见刘光启拉下了脸,脸色变得苍白,无可奈何咽一口唾沫,跪了下去,而周围的人,都跟着就俯伏在地:“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

    刘光启才干巴巴问:“皇上问你,派你去传旨,为什么半年不归?”

    罗裴听了,在这事上自觉没有私意,立刻叩首回答:“因除了去龙宫传旨,尚有巡查三省水利的旨意,故臣巡查三省,不想耗费三月,这是臣疏于思虑,这就是罪。”

    按照规矩,刘光启只管问,不管回答:“有人弹劾你过程游悠,狎妓好色,所以才迟迟不能成行,可有此事?”

    这一问,罗裴心一凉,却答:“臣是知法度,从不去青楼之地,更无狎妓之举,沿途巡查,府城、县城、水坝,尽是有行程。”

    “总督、知府、沿途接待的驿站都知道,求皇上明察!”

    刘光启奉旨问完,还是阴了脸:“罗裴接旨!”

    “臣罗裴接旨!”罗裴心里轰一声,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浑身一震,变得冷彻骨髓,机械面朝刘光启跪下,周围变得一片死寂,颤声说:“恭聆圣谕!”

    “皇上口谕:罗裴身负钦差重任,乃代天巡查,本该勤恳做事,方能不负皇恩,却拖延敷衍,办事不利,着削去官职,即刻押入天牢,等候发落,钦此!”

    “来人,打落犯官罗裴头上乌纱帽,脱去罗裴身上官袍,即刻押入囚车,送往天牢!”随着口谕念完,刘光启冷着脸,立刻就下了命令。

    甲兵就是为了这件事而存在的,立刻就上来四个,不由分说,一绘手就打落了罗裴的乌纱帽,又将其身上外袍直接撕去,罗裴当下就头发蓬乱,身上只着白色里衣。

    转眼之间,一个三品大员,就跌落尘埃,变成霜打的草一样,苏子籍见了,心里一寒,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

    能说什么呢?

    虽然罗裴此番劫难是真冤枉,甚至还可能受到了自己一丝牵连,毕竟双星中,苏子籍也怀疑有一颗是代表着自己。

    可迁怒罗裴的是龙椅上的那一位,自己尚要在他的掌心里博得一线机会,救下罗裴?

    暂时没这个可能!

    垂眸站在那里,苏子籍唯一能做,就是不去看罗裴从威严钦差,瞬间变为阶下囚的狼狈场面。

    “罗大人!”刘光启亲自上前双手搀起罗裴:“办砸了差使革职审查论千论万,沉浮乃平常事,料想朝廷必还有恩旨。”

    罗裴听着这些虚情假义的慰劝,也不言声,等人被送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囚车,被甲兵押送走了。

    传达口谕的刘光启没有跟着离开,而又来到了苏子籍面前,到了这时,他仿佛别人欠了许多钱的脸上,才露出笑脸。

    原来不是不会笑,而是笑容只给该给的人。

    “苏大人,皇上已赐宅,请随下官过去吧。”刘光启客气说着。

    皇帝赐宅给自己了?

    苏子籍听到自己被赐宅并不意外,郑继魏制,嫡子封王、庶子封郡王。

    但并非一步到位,按照旨意:“前朝皇子出合即封王,上(魏世祖)以德昭未冠,特杀其礼,皇子始命以侯,继而公,终而王。”

    太祖时,礼部上疏:“皇子未议封建,中外系望,今朝修礼成,愿特降制命。”太祖“从之”,其实仍旧是按照这法度,封皇子侯,不久迁封国公,数年后再封郡王或王。

    只是无论封什么爵,都会搬出宫,赐宅而居。

    现在苏子籍都中了状元,快十八岁了,就算认了,也不可能再住在宫里,肯定得赐宅而居,只是自己被皇帝急急召回京城,此时抵达了,竟不是立刻让自己入宫见驾,而先去皇帝赐的宅子?

    这就有点意外了。

    想到了罗裴刚才转眼就打落,苏子籍突然之间眼里多了阴霾:“这看似是偶然,并且赐宅也是优厚,但是不是从皇帝本心来说,其实不想见我?”



    三品大员瞬间变成阶下囚,这情景,在苏子籍身侧的张睢见了,不由吓得身体颤抖。

    刘光启见了,也只扫了张睢一眼,没有停留,显对这样微末小官并无兴趣。

    苏子籍轻轻拍了张睢的肩一下,张睢忍不住看过来,二人目光一对,张睢就觉得,自己心底原本升起的恐惧,顿时就因着自家主公的这平静目光,而一下子消散了大半。

    苏子籍拍了他一下,就走向了刘光启为苏子籍准备的车驾。

    在车驾前站着的几人,分别是叶不悔、野道人、简渠,方才不好上前,此刻见罗裴被押走了,这才忙迎上来。

    叶不悔今天穿着的衣裳,与往日有着一些区别,更名贵一些,头上还戴着珠翠簪子,脸上略施薄粉,可这样却仍不能掩住她的憔悴。

    叶不悔望向苏子籍的目光里也盛着一丝担心,这担心虽被压在重逢喜悦后,却是那么的清楚,让苏子籍一下就感觉到了。

    野道人跟简渠,因刚才那一幕,现在还在心中发颤。

    他们是亲眼看到了罗裴作堂堂三品大员、出京的钦差,不久前,还是威风凛凛,号令郡县,一下子就因皇帝的一道口谕,被打落乌纱帽,扒去了官服,立刻成为阶下囚,皇权可怕,真是亲眼见到了,方能体会。

    “谁能想到,我跟随的主公,竟然太子之子。”野道人的感慨,要更多一些,他突然之间想起当年,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当年我竟然还想帮着桐山观的道长要夺取他家祖坟,不,应该是收留者的祖坟,这真是不知道死活。”

    “要是没有灵机一动,卖身投靠,并且还获得接受,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现在我,却因此真正有了机会。”

    “时也运也!”

    “主公现在已被皇帝赐宅,具体是可能跟宗人府有关,可恨我虽空有一些手段,却没办法将手伸进宗人府得到情报,也不知道这次的事,对主公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

    尤其是在亲眼目睹钦差出事后,更是心中不安,但走近,一打量苏子籍此刻的面相,不安瞬间就给面相上的变化惊住。

    “数月不见,主公的面相竟又有了变化!”

    但此刻有外人在场,野道人纵然有着千言万语要跟苏子籍说,也不好在此刻开腔。

    “不想苏子籍竟然是太子之子。”至于简渠,刚才看到钦差罗裴瞬间成阶下囚的一幕,让他再次想到大帅当时在西南同样拿下的情形,虽跟大帅恩义算是两清了,女人孩子,至今帮忙照顾,也算是对得起曾经的知遇之恩,可此时回想起当初的一幕,仍觉得有些怅然。

    这次重逢,都是心情复杂,个中滋味,实在不好言说。

    “臣等拜见主公。”野道人和简渠一起拜下。

    “起来,起来,不必多礼。”苏子籍忙伸手扶起,又转身说着:“不悔,我回来了。”

    面对着叶不悔含笑带泪的小脸,苏子籍想说的话都化成了这一句。

    “回来就好……我很想你。”叶不悔上前,轻轻抱住苏子籍,将头靠在他胸前,闻着属于这个世间唯一亲人气息,这几个月来的彷徨不安,一下消散不见,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苏子籍在她的身边,她就可以坦然面对,而不必像离了巢的幼鸟,彷徨无依。

    怀里的身躯在微微颤抖,苏子籍暗想:“方才场景一定吓到不悔了。也是,我与罗裴一同回来,只一道口谕,顷刻间,我仍是官,而罗裴已是阶下囚,生死都难说,这样反差,任谁见了,都会感到心惊与后怕。”

    “宦海沉浮,莫过如此。”

    苏子籍眸子一沉,轻轻拍了拍叶不悔的背。

    “别怕,我没事,皇上赐宅给我,这说明我不会有事。”他轻声说。

    叶不悔因这句话,终于从这种状态中“惊醒”,急说:“现在不是说话时,既是皇上让我们即刻入住新府邸,我们就不能耽搁了。”

    苏子籍见她担心入住迟了,到时使得皇帝迁怒,知道这是担心自己,关心则乱了,但此时也不是互诉衷肠时,苏子籍便点头:“好,那我们这就去朝廷安排的府邸。”

    给时间说话的刘光启,见苏子籍望过来,立刻笑着上前:“今日算吉日,苏公子正好带家眷,先去新府邸,东西慢慢收拾也来得及。”

    人家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着?直接去吧!

    坐上了牛车,苏子籍与叶不悔一辆,野道人、简渠一辆,岑如柏跟张睢一辆,总之人人都安排了牛车,在这方面,这位刚才宣旨拿下了罗裴的刘光启十分友善体贴。

    从龙门码头一直行一个多时辰,才到了。

    皇帝赐宅的位置,距离桃花巷不是很远,在望鲁坊。

    望鲁坊,虽是坊,总面积不大,只有六七十户,其余皆是繁华店铺,能住在这里的人,基本都是勋贵或高品之官,淮丰侯府、吏部周大人、贺大人,刑部的蒋大人府邸都是在这里。

    牛车下来,迎面一阵冷风带着星星雪花扑上来,激得苏子籍一个寒颤,这才知道天上已下雪。

    怀看四周,这里道路,竟然尽是青石板铺路,因天气,以及这里基本上不接待普通客人,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唯有隔壁隐隐听得筝萧笙篁声,似乎有人说笑酣歌,风声雪影中不甚分明,不知道是府邸还是酒楼。

    苏子籍收敛心神,看向了府邸。

    府邸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兽头大门,却没有匾,照壁前早已站了人,一个四十岁年纪上下的中年人,率人趋到苏子籍面前跪下:“奴婢给公子请安,小人是赵柱。”

    苏子籍笑:“走吧,进去再说,现在下着雪。”

    正门呀呀打开了。

    苏子籍被赐的这宅,在望鲁坊靠后位置,虽临街,却更清净一些,宅子占地面积颇大,前前后后共有十几处院落,上百房间。

    房屋建筑皆是雕梁画柱,走廊的设计,都精美,假山、泉水,更应有尽有,光是凉亭,就有几处,而花园更有一大一小。

    光是最大花园,面积就已超过苏子籍在桃花巷的宅子。

    这地方之大可想而知。

    而且在外城,宅子大些也就罢了,这里算得上寸土寸金,在望鲁坊能有这样一处豪宅,就不是有钱可以办到了。



    苏子籍居中,众人进去,一进去就能看见,同样是石板甬道,穿过石板甬道,两侧是高出地面数寸游廊,通达各处。

    刘光启介绍:“公子,这府邸乃前朝许国公府,大郑建国收归官有,一直没有赐给勋贵,您得了这宅子,可以看得出,陛下对您的看重。”

    “皇恩浩荡,苏子籍惶恐!”苏子籍忙说。

    刘光启微微一笑,接着又陪苏子籍在这宅里依次逛了一遍。

    “陛下赐下宅子前,已让人重新修整过,正院更是让人收拾了出来,从床褥到小厨房的柴米,都已备齐,直接入住也是可以。”

    “这游廊更是按照前朝规格,通达诸处,使就算下雪下雨,在府里来往,也点滴不沾泥水。”

    刘光启说着,已到游廊一处尽头,朱漆柱间,紫檀木雕窗,廊下挂了几只鸟笼,只是都空着,就连他都不禁暗自嗟呀:“十年寒窗,天子门生,堂呼阶诺,起居八座,与龙种相比,顿叫人意消兴灭,有天壤之别。”

    “还请钦差大人替我谢过皇上隆恩!”苏子籍说,这样走了一圈,发现这位刘光启对自己态度还算温和,苏子籍想到回来时,罗裴对自己帮助,因此就问了一句:“大人,不知道罗大人怎么了?”

    “怕是不好,具体要看圣上的心意。”刘光启叹了口气,看了看苏子籍一眼,回答。

    说完这句话,他就看了看天色,微笑对苏子籍说:“时间也不早了,公子刚刚下船也需要好好休息,我也该回宫复命,且留步。”

    说着,就转身离开。

    出了这府邸大门,冷风一吹,临上牛车的刘光启怅然长叹一声,坐了,揭开轿窗说:“回宫复命去。”

    车夫一声吆喝,牛车动了,一起一落而行,刘光启就有点郁闷:“怪了,我本来是下定决心,只做保皇党,对皇子皇孙争夺大宝持中立,怎么见了皇孙,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亲近之意?”

    这让他真是感到奇怪,坐上牛车都忍不住思索。

    只是,到了皇城,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带着这困惑求见皇帝。

    在御书房外等了一会,就有太监让他进去。

    一进御书房,发现御书房内已是燃起了火盆,刘光启的心就是一沉。

    早就知道圣上的身体不好,但以前因着没燃火盆,感觉不是这么深刻,此刻走入这御书房,一种不祥的预感,就萦绕在心。

    “臣刘光启,拜见陛下。”刘光启只敢抬头看一眼倚靠椅上男人,就立刻向上行礼。

    “平身。”皇帝慢慢说着。

    待刘光启站稳了,皇帝就问:“情况如何?”

    “臣已擒下罗裴,并领着公子前去府邸,公子也谢恩了。”

    听完刘光启的回禀,皇帝没有对罗裴的事立刻做决定,沉默了片刻,问:“你对苏子籍印象如何?”

    刘光启忙恭敬回:“回陛下,苏大人似乎是谦恭有礼的人。”

    说着,就将苏子籍对皇帝的种种感激,转述了一遍。

    皇帝听了没有多少回应,又过了一会,才说:“朕已知晓,你先退下吧。”

    “是,臣告退。”

    等这臣子下去了,又有太监来禀报,说是宗人府的左宗正来了。

    皇帝轻叹一声,说:“让宿侯进来。”

    宗人府是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机构,掌管宗族名册,按时编纂玉牒,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爵、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的事,凡是宗室陈述请求,由宗人府转达。

    宗人令一人(正一品),现在是纪国公担任,而左宗正一人(从一品),右宗正一人(正二品),都是宗室公侯担任。

    宿侯进来,磕头行礼,说着:“臣宗人府,议定了名籍,还请皇上圣断。”

    说着,就呈上了名单,由太监转递。

    皇帝看了一眼,有些出神,突然问:“尚书殿,现在有多少人学*********,有七人。”宿侯连忙回答,这尚书殿是皇子皇孙读书的地方。

    “哎,我大郑子嗣不丰,太祖有子七人。”皇帝沉默了一阵,神色有点迷惘:“长子夭折,二哥战死,活着封王仅仅五人。”

    “可现在只剩了朕和梁王。”

    “朕有五子,现在只剩齐王、蜀王、鲁王成年,唉,历代王朝,开国都有十子百孙,为什么本朝却没有?”

    宿侯不敢出声,皇帝也不期待他能回答,垂眸看着递上来的纸,说来也奇怪,他虽早已拟定了心意,可事到临头,又忍不住生出迟疑来。

    “难道是我始终不能释怀?”皇帝忍不住想。

    但事情到了这种情况,已不是想不想就能控制到,说出去的话,想要收回,总要有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可问题是,除了心里奇怪排斥,他找不到理由来说服自己更改。

    因无论怎么想,做这个决定,都是在目前来说,对他最有利,而且也是符合着规矩。

    提起笔,思虑再三,皇帝不再迟疑,在空着的地点,提笔填上了“宗”字——姬子宗。

    这就是皇帝为苏子籍所选的宗室名字。

    皇帝圈定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就感觉到一阵烦闷涌上心,这一袭来,直接导致眼前一黑,下一刻就有一股腥甜,从喉咙处涌了上来。

    “哇!”

    一口血,被皇帝吐了出来,地面瞬间就是一滩血。

    见着这情况,服侍的太监个个吓得脸色大变,当值大太监更慌乱喊:“快、快传太医!”

    宗人府宿侯早就整个人都懵掉。

    现场唯一显得冷静,反是吐了血的皇帝本人。

    只是,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吐出的一滩鲜血上,冷静余,更有着无限荒谬。

    “朕是在做梦吗?朕可是皇帝,怎么会这样?”

    荒谬的感觉渐渐退去,皇帝有了一种真实感,但这真实感,却是如此令人沮丧跟绝望。

    “原来帝王年老了,也是这滋味。”

    皇帝突然之间,对前朝隆安帝有了一丝理解。

    凡是遇到事情,大多只有感同身受时,方能真理解。

    “难怪前朝隆安帝会不顾一切求仙问道,朕身是皇帝,万里江山应朕而动,哪怕神灵妖怪,也要被朕所慑,却偏偏这时光流逝、年老病痛,与草民毫无区别,这如何能让朕信服?”



    “朕日理万机,让天下太平,这等大功,难道还不能让我得道成仙?”

    “妖怪都可活过数百岁,神灵更能存活更久,我一道旨意下去,可以让妖怪成道,让神灵陨落,难道偏偏在生死事情上,我却连它们都不如?”

    无论是怎么想,身处在这位置,有了身体彻底衰变,身是帝王,就很难不恐慌,很难会对这种命运泰然接受。

    只是,心里乱着一回事,看着殿中的人也都跟着慌了神,皇帝心中厌烦,直接呵斥:“好了,慌什么慌!”

    他呵斥的声音不大,但一下子就盖过了殿内声音。

    以今日当值的大太监为首,这一群慌乱太监都呆立在原地,虽没有再慌乱一团,眼底却带上了更深恐惧。

    这些人竟都以为皇帝是在回光返照,毕竟刚才皇帝吐完那口血,整个人都明显衰败下来,此时也是脸色惨白,透着一种死灰,这样的情况下突然又精神起来,这情况,真是怎么看怎么不祥。

    皇帝却已是有了打算,没去看这些太监害怕的模样:“给朕召霍无用、薛鸣,还有刘湛、俞谦之。”

    “是!”立刻有太监奉诏而去。

    宿侯此时也吓的脸色苍白,被皇帝扫一眼,也呵斥:“你也退下!”

    “是!”宿侯仿佛捡了一条命,急忙退下,从御书房出去,也根本不敢停留,更不敢与人交谈,直接朝宫外而去。

    刚出皇宫的大门,就看到有一辆牛车急行来,从车上跳下一个道人,大步朝着走过来。

    宿侯认识来人,正是刘湛,看来是一接到消息就立刻来了,能来这么快,必是宫里太监用了特殊的传讯。

    一想到自己不小心被卷入到了这种事情里,宿侯就懊悔不已,觉得自己来的时间不对。

    他心里担忧,也不敢与之说话,只点了下头,就跟刘湛擦身而过,更身后追着恶鬼一般,急匆匆上了停在外面的牛车,让车夫赶紧驾车走了。

    刘湛停下脚步,回首看了一眼很快就远去的牛车,敏锐嗅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心中也有些不安。

    “不知道我在隆安帝的陵墓埋下的伏笔起效了没有?”

    “可惜不能从宿侯口中获知一些消息,宿侯走得也太急了些。”

    “但这也恰恰说明,宫里的确是出了事。”

    这样想着,听着身后又有不止一辆牛车相继到了,他没有立刻自己进去,而稍稍放慢了一些速度。

    果然不一会,烟霞真人俞谦之就追了上来。

    二人目光一交错,就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大概与自己差不多。

    “后面的人是薛鸣。”二人快步往里走,路上俞谦之用着微不可闻的声音,与刘湛说。

    “这次竟然召了这么多人?”刘湛没回头也知道,二人必也紧跟其后。

    不说别人,薛鸣乃道录司的正印,因道录司直接归皇帝管辖,薛鸣这个道录司的主官,平时也是经常见驾。

    但同样的,道录司与刘湛、俞谦之二人,分属于不同的派系,刘湛是正经道观出身的真人,而俞谦之虽是文官,可也是继承了道统,也算是道门中人,两个虽然不是同一派系,但在有些事情上的确算是一个阵营。

    可道录司却不同,道录司里人,其实不是道门,是官,因家学渊博,跟钦天监一样,在大郑是属世袭的衙门,虽也是用法术,但与刘湛等人有着利益上的冲突。

    平时,双方是很少一同共事,多半只是在为皇帝办很重要的事情,才会聚在一起,平时见面也多半是点头而已,私下更少有往来。

    刘湛跟俞谦之都预感到,这次三拨人被同时召来,必宫中出了大事。

    “但愿不是皇帝有事。”虽对龙椅上这位并无好感,但二人都因着种种原因,在这一刻升起了相似念头。

    这时间,皇帝不能有事。

    到了御书房,回廊过道一重重门前都站着宫女,入内更是明黄重幔掩映,书架错落有致,偶尔有太监出入,都穿平底软鞋,脚步无声。

    而门口,还站着一个道人,目不斜视。

    “炼丹士霍无用,此人都来了。”

    帝王心术,基本上制衡,这又是一派,平时为皇帝炼丹,诸人都是心里一沉,就在这时,有赵公公脸色煞白出来:“皇上召见你们,脚步轻些,休得喧哗。”

    “是!”

    刘湛、俞谦之、薛鸣、霍无用四人应着,跟着进去,就见书架满是书籍,熏香袅袅,一闻就精神一振,只是皇帝和衣卧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寂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臣等拜见圣上。”

    四人叩拜,看着皇帝脸色惨白,悄悄打量皇帝,刘湛心下就一惊,这模样,怕是元气已损,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难挽救,心中更是不由得感慨:“九五之尊,始终依旧是凡胎肉体,”

    因为看出皇帝面上暂时没有浓重死气,知道皇帝不会在近期就驾崩,刘湛原本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心。

    来之前,他可想到了最坏的可能,看了皇帝的情况,虽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比猜测的情况稍微好一点,自然也就能接受了。

    “而且,这恰如我所愿。”

    “要是身体好,哪能忽悠皇帝求仙求道?”

    而俞谦之则在一惊下,暗想:“听闻苏子籍已归京,并被赐宅,怕跟皇帝身体有恙有关。也不知道皇帝此时身体撑不住,对苏子籍来说,是有利还是有弊。”

    “按说,有着皇帝保驾护航,苏子籍才能有时间去发展势力,皇帝身体撑不住,该是对苏子籍有弊才对。可又不得不说,若不是皇帝身体有恙,想要制衡诸王,也未必就会这么早就认下苏子籍。”

    心中感慨着,俞谦之只平静站起。

    上首位置,勉强坐在榻上的皇帝,现在撑着坐着还有些喘息,压下身体内种种不舒服,再也没有精神迂回,直接对下面的几人说:“接下来,给朕造大还丹吧。”

    薛鸣原本在见礼后就垂首站着,此时听到这话,猛一惊,抬首:“陛下,大还丹方子还没有完善!”

    道录司配合着霍无用已经在尽快完善丹方,但还需要时间,更需隆安帝墓穴的不断探索线索,现在就用丹方,万一出了事,整个道录司陪葬都无法弥补罪过。



    皇帝听了,面无表情,一摆手:“朕知道,但朕是天子!”

    他着重在“天子”二字上顿了下,继续说:“朕不能病恹恹死去,朕是皇帝,是天子,是帝王,天生注定就不是平凡之辈,也不能像平凡人那样垂垂老矣。”

    “这天下,四海升平,全靠着朕在撑着,朕不能倒下,朕也不想倒下!”皇帝说着,话语中带着坚毅果决。

    “至于丹方还不完善……”皇帝盯住了面前的薛鸣:“朕拨调皇城司的精兵,帮你们排查隆安帝的墓穴。”

    皇帝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

    “若是必要,那几处传说的可能地点,也一并拿下。”

    这番话的意思已表明,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善大还丹丹方,找出可以让皇帝恢复寿数的办法了。

    “你们几人,就暂时不要去管别事,全部去做这件事,务必要完善丹方,尽快造出大还丹!”

    “私下你们商量,朕不管!朕只要看到结果!”皇帝对着几人说道,明显是焦急了起来。

    面对皇帝的这种要求,在场的四人,都有些无奈。

    这件事未必能尽快完成,就算是找到所有线索,找到了前朝隆安帝的所藏,可传说终究传说,前朝隆安帝是活着还是死了,谁又能说得清?

    皇帝竟将希望寄托于求仙问道,这显然已急到了再无别的办法。

    表示自己做不到,说不定当场就就会被皇帝治罪。

    几个人沉默了一瞬,几乎是同时:“是,陛下!”

    皇帝又叮嘱了一番,给了他们期限,让他们尽快完成这任务,皇帝就已是撑不住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刘湛跟俞谦之走出这个偏殿时,忍不住驻足回首又看了一眼。

    “真是让人唏嘘啊。”俞谦之轻声叹着,没说在唏嘘什么。

    刘湛也不说话,沉默走出宫门,就匆匆在门口告别。

    涉及到了皇帝索要的大还丹,他们也必须要小心谨慎,不能让道录司抓到把柄,有什么需要交流,肯定是大家一起到一个地方公开谈,这样也能让皇帝放心。

    而在御书房

    皇帝对着霍无用,突然之间吃力的说着:“再给朕服一颗小还丹。”

    “陛下,药有三分毒,小还丹虽好,可现在怕已成狼虎之药,陛下只要安心修养,必能徐徐康复……”

    “朕当然心里清楚。”皇帝声音微弱,却打断了话,盯住了面前的道人。

    “大魏之时,康永帝,成业帝,都曾服用小还丹,才稳定了江山社稷,避免了大乱,朕现在也不能躺着修养。”

    “休得抗旨,与我服用吧!”

    话这样说,霍无用的确没有办法抗拒,转身命人,不一会,就有小太监用盘子端着一丸药小心翼翼呈上来,赵公公忙就倾一杯温水侍候。

    薛鸣见丹药艳红如朱砂,大如蚕豆,不由暗叹,而皇帝毫不迟疑,和水吞了药,转眼就觉得一股似凉似麻的气流透出,渐渐变暖,在体内运转,五脏种种积郁瓦解,顿觉畅美,不由重重舒了口气,顿时精神抖擞。

    闭目养了会神,皇帝看了一眼折子,吩咐:“来人,请皇后过来。”

    望鲁坊·国公府

    叶不悔正指挥仆人清洁大门两侧与门前道路,看着赵柱领着仆人还算尽心,叶不悔才回去。

    陪着她的一个丫鬟,因被买回来也有几个月了,跟叶不悔也熟了,此时就忍不住说:“夫人,其实这种事您交代奴婢一声,奴婢在门口看着也就是了,哪里就需要夫人您亲自出来看了?”

    叶不悔解释:“别处也就罢了,大门可是一个府邸重要的地方,许多人路过能看到的也就只有门口,马虎大意了,可要让人笑话。”

    再说了,府内的真正主人,只有苏子籍与叶不悔两个,幕僚都是客居,剩下的是仆人。

    有些事,叶不悔还是愿意自己亲自看一看,才能放心。

    新府邸内,除正院一个院落,被人早收拾出来,只需要再打扫一遍就可入住,别的都需要仔细打扫才成,叶不悔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敏锐意识到自己夫君已身处在一个巨大漩涡中,天生的敏锐带来的不安,就会让她显露出来。

    但叶不悔又不想给苏子籍添麻烦,索性就用这种忙碌来给自己解压。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何况本就是感情正浓的两人?

    白日的府邸打扫,让叶不悔心情平复一些。

    当夜色降临,撤下了晚饭,苏子籍坐着,烛火明亮,人影也微微晃动,叶不悔与过去一样,怀里抱着小狐狸,轻轻抚摸着它,凝神听着。

    苏子籍眸光明暗沉浮,回忆着过去大半年的风雨历程,对叶不悔讲述出京后这些事。

    从去顺安府路上遇到截杀,到去了顺安府,先遇到旱情,又遇到了蝗灾,等扑灭蝗虫,修筑河坝被人偷偷炸了,导致大雨中洪水肆虐。

    又提到自己在江湖侠客帮助下,铲除当地帮派,将许多小矿收回来,更用抽签售卖方式,一举解决顺安府的财政危机。

    苏子籍讲的入神,叶不悔听得入神。

    她时而蹙眉,时而抿唇而笑,情绪皆随着苏子籍所说之话而波动。

    直到苏子籍讲到了终于归京,并在回来的路上受罗裴恩惠的事,叶不悔才从漫长的讲述中回过神。

    “夫君,你受苦了。”用手抚摸着苏子籍的侧脸,在他望过来时,这个仍是少女的女子轻声说。

    “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不甘于平凡,这就必定会让你一路上,机遇与危险并存,可你不该将这些事都瞒着我,直到现在才与我说。”

    “我在京中,只看到你报喜不报忧的信,可心里却更担心了,你知道吗?”

    “因为我了解你,正如你也了解我。在许多事情上,我们对待彼此的心情,怕是一样。”

    “过去我曾想,你考取功名,知道上进,不是坏事,直到今日,忽然就理解了一句话……”

    “什么话?”见叶不悔望着自己的目光里有着担忧,更有心疼,将手也覆在了自己手上,还摩擦着自己的面颊,这种难得的亲密,再加上灯下看美人的氛围,让苏子籍看叶不悔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叶不悔轻轻将脸靠在了苏子籍的胸上,叹:“悔教夫婿觅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