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教夫婿觅封侯。”
苏子籍松开握住她的手,而轻轻抚摸着她头发,叹:“那我有一首给你,你听听好不好?”
说着就念,声音清朗。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这诗令叶不悔顿眼前一亮,她是书店老板的女儿,别的不说,读的书不少,这诗非常不错,就算夫君之才,她素已知道,可此诗也使她惊喜。
这还罢了,夫君睿智偏又含愁忧的眼神,更是让她羞涩低下了头,好一会,她才如梦初醒,声如蚊蚋的答:“是好诗,我喜欢。”
“可是这是都督、太尉、郡公之孙,太守之子才有的待遇。”
见她眼神迷惑不解,苏子籍也不解释:“你可还记得我们当初遇到的种种难事?”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固然很好,我且问你,地痞、税差、县吏、衙内、官人,一群虎狼,又怎么破?”
“别的不说,那时在小小县城,无须是官,只需要帮派地痞使些计策,诓骗于我,就能让我险些家破人亡。”
“要是没有功名,七品县令就能让你我死无葬身之地,破家灭族。”
“你忘了岳父大人去世时的危机了?”
“莫说权贵无善终,民间百倍冻死骨。”
苏子籍提到这些,让叶不悔一怔,也陷入了回忆,笑容又苦涩又甜蜜:“是呀,要不是你是皇孙,我们怕就要背个杀人之罪了。”
“只是,那时的事,现在想想,仍觉得如做梦一般。”
“那时你每日都来书肆帮忙,我爹……我爹觉得你为人孝顺,又知读书上进,是个好孩子,就让我每日都拿些肉饼给你吃,那时何曾能想到你会有今日?”
莫说是想到有今日华服大宅,那时更想不到,她与苏子籍竟能结为夫妻,更想不到,苏子籍竟并不是苏家的后人,而是皇孙。
叶不悔并不是深闺中的文艺少女,她只回想一下,就立刻知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只是一场梦。
“莫说权贵无善终,民间百倍冻死骨。”叶不悔读这句,真是冬饮冰酪,初时甜润,入喉冰寒,令人警醒,想到这里,她从苏子籍怀里抬起头:“对了,在你回来之前,我曾被皇后娘娘召见过一次。”
原本还揽着叶不悔,改轻轻拍着叶不悔背以示安抚的苏子籍,手就是一顿,低垂下眼眉:“何时?”
“大约是几日前。”叶不悔说:“当时我还在桃花巷宅子里,突然被宫女太监带走,可着实吓了一跳,当时也没来得及换一身衣裳,现在想想,仍觉得那次召见,犹做梦一般。”
苏子籍柔声问:“皇后娘娘对你如何?你见到皇后娘娘后,你们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叶不悔回忆着说:“我被宫女太监叫上一辆牛车,一路上态度恭敬却并不与我攀谈,我因心中忐忑,也不敢多语。”
“等进了皇宫,又被人领着到一处宫殿,见到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娘娘,因着紧张,我有些拘束,而皇后娘娘也很冷淡,只问了我的出身来历,又问我是如何与你成亲,我都一一说了。”
“我那时就有感觉,皇后娘娘似乎并不很喜欢我,我本该因此更拘束,可不知道怎么,后来我们慢慢聊着,慢慢我竟看着皇后娘娘不那么紧张了,而皇后娘娘待我,竟也似乎亲切了许多。”
说到这里,叶不悔仍有些不安,她再次依偎到苏子籍的怀里,轻声:“你说,我们结为夫妻,是不是让你反倒为难了?”
说着时,手指下意识扯着自己的衣服。
苏子籍则不像叶不悔那样觉得这里面是不是又有事,皇后对叶不悔的态度有所改变,在苏子籍看来,或是血缘的影响。
叶不悔才是真正太子后人,皇后是叶不悔的嫡亲祖母,祖孙二人见面不相识,叶不悔身上来自生身之父的一些特征与相像处,依旧会让皇后觉得亲切。
至于初时对叶不悔表现冷淡,这也好理解,在皇后看来,自己就是太子的唯一后人,是皇孙,而皇孙当年流落民间十几年,在寒门小户里成长,在皇后看来就已是受了天大委屈,又娶了一个书肆老板女儿,哪怕这女子是皇后认可的忠臣后人,在皇后看来,在身份地位上也有些匹配不上。
为了安抚叶不悔,苏子籍自然轻声细语与开解。
二人互诉衷肠,夜晚渐渐深了,隐隐约约可以听到门外传来一些蟋蟀的声音,在这安静环境里,两人对视着,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就缠绵了起来。
想到叶不悔的隐隐不安,又想到他们彼此结成夫妻,已是有名无实已久,苏子籍就想到了一个可以迅速让叶不悔心安的办法,念头才一起,就觉得在两人拥抱依偎时还挤在两人之间的小狐狸有点碍眼。
偏偏这只漂亮的小狐狸,正睁着一双眸子,看看他,又看看叶不悔,怎么看,怎么让苏子籍觉得,这是在笑话夫妻两个。
哦,差点忘了,这可是能听懂人言的狐狸精,夫妻重逢,这种事小狐狸就不要掺和了吧!
苏子籍暗想,手一抓。
“唧唧!”被人突然拎着,直接腾空划过了空中,它不由四爪挣扎下,直到落到了卧房门外面才醒悟过来,想窜回去,结果鼻子险些撞上了无风自关的门,小狐狸睁大了眸,不敢置信用爪扑门,叫了两声。
“唧唧!”这种时候去打扰人家小夫妻,你还敢说你不是笨蛋!
大狐狸听到小狐狸抗议声,趴在外间厅堂一个角落,有气无力嘲笑。
小狐狸这才反应了过来,一下就脸红了。
幸狐狸毛遮住了脸,让它红了的脸看不出来。
但这也不怪它!
小狐狸郁闷想,它这么久以来,一直跟在苏子籍跟叶不悔身侧,多数时都是跟着夫妻一起睡,哪能想到,还有情况变了的一天!
打开外厅门,蹲在台阶上,抬头看着明月与星辰,小狐狸重重叹了口气,突然之间,无端的寂寞空虚寒冷,袭上了它的心。
永安宫
夜晚渐深,宫殿仍亮着灯,烛火分明。
一身正装皇后,神色淡漠坐在殿上,看着下面跪着的太监,正在禀报着事。
“这么说,陛下现在要见我?”
“娘娘,陛下思念娘娘,想请您过去一趟。”太监伏在地上,恭敬说。
这么晚了,请皇后过去,这不合规矩。
不过,整个皇宫几乎所有规矩都是为皇帝服务,也是皇帝可以制定更改,这规矩合不合,也不重要。
皇后已听说过了皇帝吐血的事,却只当不知,只是问太监:“听说,今日苏子籍回京了?”
“娘娘,苏公子的确是今日回京了。”
“可知道他现在的情况?陛下可召见了他?”皇后问。
太监:“回娘娘的话,陛下给苏公子赐宅在望鲁坊,苏公子才一回京,陛下就让人请他去了宅子。连同着苏公子的家眷,也一同去码头迎接,应该此时已在新府邸住下了。”
“是吗?”听到太监报告,说是皇帝没有立刻召见苏子籍,皇后反应,其实与苏子籍的第一反应不谋而合了。
明明是十分着急召见苏子籍进京,偏偏入京后,又不急着见了,难道是他心中到底有芥蒂,又有些后悔了?
再想到苏子籍因流落民间,不得不娶了一个民妇,皇后心里,更觉得自己这孙子太委屈了。
“不过,叶不悔虽身世普通,配不上阿福的儿子,但……”
想到自己前几日见到叶不悔时情景,她本来在这些年已硬起来的心,却不知为何,竟又软了下来。
“本想着,令叶不悔只做苏子籍的侧室,虽是侧室,可从普通人的正室,一跃成为皇孙的正经侧室,这也算是提高了地位,也不算是辱没了她。”
“便是她不愿意,那就令她假死,到时给一副厚厚嫁妆,令她自行再嫁,也使得。”
“苏子籍即将入籍,却到底是比诸王晚了多年,手里能用的人不多,若能选一门得力婚事,也可多一门得力的姻亲。”
“可一看到那孩子,不知道怎么,我竟心软了,想劝说的话,竟一句都说不出口。”
也许,夫妻起于患难间,或比自己安排的更好。
皇后用着这样的话,安慰着自己。
只是,别的可以不争,名分和爵位必须争。
坐着安静想着这些,直到回过神来,皇后轻叹了一声:“罢了,既陛下邀请,我怎能不去?来人,备辇!”
“是,娘娘!”
随着皇后一声令下,凤辇备好,在夜色中坐上凤辇,朝着宫殿行去。
皇宫大内,莫说夜里,就是白日也有着一种深门大院所没有的寂静与孤独。
夜色下,挂在道路两侧的精致宫灯,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明亮的光,在这茫茫夜色中,就如星火点缀,一盏接着一盏,延绵到了远方。
此时已是冬日,今年虽才零星下雪,可深夜的寒冷,已能通过迎面的风,让人体会一二。
八人抬的凤辇上,皇后正襟危坐,画着淡淡妆容的她,年纪已不小了,虽曾是国色倾城,现在也不过是失去了爱子,十几年痛苦沧桑的妇人。
前方是她名义上丈夫的住处,可她的心里,已波澜不惊。
到了地方,凤辇在殿门口被轻轻落下,早有服侍的大太监,连同一群宫女太监,站在门口翘首以盼,见皇后到了,都忙不迭地跑来,恭敬向皇后行礼。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嘴里说着讨好的话,等平身,今日当值的大太监就忙要上手搀扶皇后娘娘进去,被皇后的女官看一眼,忙讪讪退后两步。
与永安宫的主子一样,永安宫的女官在这皇宫之中,地位也是超然,哪怕是皇帝的大太监,也不敢轻易得罪。
皇后将手轻轻放在女官手里,由着她搀扶着,一步步走进这座她前段时间曾经来过一次的宫殿。
上一次,她来是为了苏子籍,这一次,她来,还是为了这孙儿。
不是为了阿福的唯一后人,皇后早就心如死灰,闭了宫门,谁也不见了,哪里还需要来与这狠心的人虚与委蛇?
可随着她一步步走入,闻着空气中浓浓的药味,皇后眸光微垂,眼一热,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
幸她早就习惯了控制,习惯了隐忍,所以当她抵达皇帝所在的殿里时,已是眸光平静。
“皇后,你终于来了。”皇帝穿着白色中衣,披着外袍,听到进来禀报,就一步站起身来迎皇后。
见他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一些,似乎已经恢复不少,脸色看上去也很红润,皇后微微一福,温声:“妾身见过陛下。”
“咳咳!你与我是夫妻,何必这样拘泥礼节?”见皇后朝自己行礼,皇帝忙搀扶起她,同时拉着她的手,让她和自己一起坐到龙榻上。
在榻前,支着一张矮桌,上面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些折子,皇帝轻咳几声,示意皇后看过来。
“皇后,我已准备给苏子籍赐名,按照规矩,皇子皇孙初封,乃封国侯,你看看,能选什么?”
先封个侯,这倒是符合规矩,不多不少。
皇后眸光微沉,落在矮桌上,见皇帝给她拿起一张素纸,她伸手接了,看到这是一张简易地图,上面有各国名字与方位。
与前朝一样,郑太祖建立大郑,在庆武三年正月,翰学承旨评定三等国名,分大国、次国、小国,用于封爵。
皇子初封侯,与功臣不同,必是国侯,逐次进封国公、王。
虽册封王侯,但“国”其实只是一个概念,并不是真让皇子皇孙自治,因过去多次藩王之乱,前朝起,对皇子皇孙的管理,就已形成了一套固有模式。
一般来说,有了封地,也并不会就藩,只是封地产出及税收,会有一部分,成王侯的日常花销来源,可以尽享富贵。
皇后看了看,大国的秦、齐、魏、燕等,直接就略过了。
“孙儿初封,必然不能一步到位,皇帝虽看似让我选,但我选了大国,也必然不允。”
至于小国,从来都是分封给不受宠皇子皇孙,皇后自然看不上,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跳过去了。
她主要是在那些次国之中挑选,目前还有几个次国是没有分封出去,皇后迟疑了一下:“代国倒是不错,虽不是富饶之地,但一直都太太平平,正如妾身对孙儿的期望。”
“代国?”皇帝点了下头:“可以,那就封苏子籍为代侯。”
“来人。”皇帝说着,大太监就守在廊下,情形听得一清二楚,立刻应声“奴婢在。”
“取来朕之前写的圣旨。”
“是,陛下。”
随大太监弯着腰快步去了御书房,殿内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一时又陷入到了沉默中。
好在太监回来的很快,将圣旨小心翼翼奉上。
“这旨我已写完了,只需要填上封号就成了。”皇帝献宝一样将圣旨展开,给皇后看了。
皇后一眼看过,就见得此圣旨是由绵帛制成,颜色纯一色青,左右端呈两龙,绣有篆书“奉天制诰”四字。
这的确是封爵专用,并且向左依次用楷书书写,旨意的全文大体已经写完,在落款处已钤有朱色方印,篆书“制诰之宝”。
皇帝再次将圣旨铺平,太监早就研了墨,皇帝提笔蘸了墨,在圣旨空白处,直接填了“代侯”二字。
只有真正亲近和了解皇权的人,才知道一纸诏书的分量,可以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一笔,浓缩了整个天下的权柄,一旦颁下,哪怕是白身,立刻成了王侯。
和许多人想的不一样,就算有皇家血脉,不经宗谱,不颁旨意,就不属于龙子龙孙,就算有少许恩泽,也十分之一,百分之一都不到。
“一笔以后,已是天家一分子。”
皇后看着这圣旨在自己的面前写完,且让人拿了下去,原本只有淡淡神情的脸上,也多出了几分笑容。
皇后出身于官绅之家,十分注重对儿女的训诲,温良恭俭让五德俱全,年轻时曾是名闻京城的才女兼美人,无论才艺还是容貌,在当时京城都无人可比,嫁与那时皇帝,也并不是先皇赐婚,也有着皇帝自己喜欢她的缘故。
这段在当时传佳话的感情,终于在十几年前,因嫡长子之死,而在众人面前,被狠狠撕成了碎片。
可时光虽辜负了美人,但美人便是老了,也依旧是美人。
纵然皇后眼角已是有了细纹,可在这灯下,却恍惚间,让凝视着她的皇帝,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掀开皇后的盖头时,含羞带怯的她,仿佛看到第一次于宫墙路边遇到她时,隔着距离的惊鸿一瞥。
他的心里就是一动,下意识,就轻轻抓住了皇后的一只手,轻声说“皇后,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记得,怎么不记得?
当初第一次相遇时,她才不过二八年华,跟着父母参加宫中一个宴会,能参加宴会的都是功勋,但热闹的环境让当时的她有些厌烦,等到她熬到宴会结束,就跟着母亲匆匆离开,在走过一段宫墙时,迎面走来一群人,被簇拥着的年轻公子穿着便服,行色匆匆,像刚刚才赶到宫里。
她因为好奇,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在走出一段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恰是那么巧,相隔百米,年轻公子竟也停下脚步,回首在看她。
二人的目光,在宫灯的照耀下,交织,碰撞,她一惊后,忙回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却不知,那一眼,就定了终身。
那时还只是皇子的皇帝,正陷入在夺嫡斗争中,顶着压力娶了她,而不顾她那时的父兄,只是中立保皇党,并不会成为他的助力。
新婚当夜,他一身红衣,丰神俊朗,眼神明亮,掀开她的盖头时,露出一丝笑,整个人都仿佛醉了,可明明他那天喝酒喝得并不多……
“是啊,那时你我,年纪都不大,第一次见面后,彼此心中就有了对方,后来你顶着压力,娶了我,为了娶我,甚至违抗了先皇原本为你另娶的旨意,险些被罚跪在宫门前。”皇后目光中闪过一丝怀念,叹着。
想到这里,想到曾经的俊朗少年,想到少年夫妻时的那些年的恩爱,皇后一时间,也是一动。
可回想起过去,就难以避免想到在甜蜜之后的砒霜毒药,想到了欢愉之后的极度痛苦。
她至今都记得,当她生下阿福时,那时还年轻的他,不顾规矩,笑着抱着嫡长子,对那时还虚弱的她说“看,这是我们的儿子,你与他,都是我的珍宝,我将珍而重之。”
尚记得眼神,是那样认真。
可下一刻,就变成了多年后,她在深冬之日,跪在宫门前,眼泪流尽,苦苦哀求,但紧闭着的宫门,面色冷酷的太监,以及避而不见的皇帝,都将沉浸在夫妻恩爱里的那个她,直接杀死了。
那一天,真的很冷,很冷,地上的青砖,冰块一样冷,让她整个膝盖都已跪得没了知觉,寒风刺骨,让她不断在外面风中颤抖,可这一切,都不如那时她的心寒心冷!
恩爱夫妻,珍而重之,给予这一切的人,在登上大宝那一刻,就已死了。
活下来的,只有一个皇帝。
先是皇帝,后是丈夫,先是皇帝,后是父亲。
想到这些,皇后不由得拉紧了衣衫。
但她仍能保持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怀念,在皇帝亦感慨着时,还能轻轻微笑,温婉如玉,似乎与以前并无不同。
“也许你不信,可朕从没有忘怀你。”皇帝怔怔的说着,他想起当年恩爱,尤其是想着,那时与皇后在一起时的自己,大概年龄与现在苏子籍差不多大,正是年少俊朗意气风发的时候,不想这么多年,一晃就过去了。
他与皇后恩爱时光,代表着的不止是少年共患难的感情,更代表着,曾经那个年轻的自己。
“皇后。”皇帝说着,就目光炯炯地看着皇后“今日不如你就留下来,我们老夫老妻,已经很久没有独处过了。”
皇后心里一沉,微笑婉拒“陛下,还请你万万以身体为重,切莫伤了身子。”
但这样婉拒推辞的皇后,却越发勾起皇帝的回忆,当初皇后,因年少脸皮薄,也常常这样含羞推辞。
这样的话,让皇帝兴致不减,心里越发的有些火热“今日你就别走了。”
说着,就对站着的大太监说“今日皇后侍寝。”
根本不容拒绝,语气中带着一些不容置疑。
皇后轻轻蹙下眉,就垂眸了。
。
得了吩咐大太监,眸底闪过一丝惊诧,让皇后侍寝,可是十几年来第一回!
但他回复得可半点不慢,立刻将腰弯得更深,轻柔应着:“是,奴婢这就去吩咐人去准备!”
准备什么?
自然是准备帝后洗漱,以及让人记录就寝这事了。
后宫规矩,不仅仅是嫔妃,就连皇后侍寝,都是要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便是皇帝一时兴起,幸了个宫女,也会被专门的人记录,否则,后宫里有谁有了身孕,怀的是不是龙子,谁能说得清楚?
这一查记录,按照怀孕的日子一推算,就能省去大部分麻烦。
毕竟相差不过一月,总不可能落红了还有孕。
皇后在皇帝下了命令,就显得颇安静,倒符合皇帝心目中,含羞带怯那个她的模样。
一番洗漱,随之就寝。
烛光微晃,床幔轻摇,重新恢复平静的龙榻,帝后发丝交缠。
皇后眼角含羞带嗔,可移开目光,对着里墙方才还微红的脸颊,又归于平静。
可躺在她身侧的皇帝,闻着她熟悉又陌生的香气,却显得精神了许多,体内精力让他仿佛又好像回到了当年,随着年纪衰老,他越发怀念着年少时光,那段时光里的人跟事更被珍惜。
想到就有一个能证明自己曾经英姿勃发的人,躺在自己的身侧,皇帝一时间,也是心潮翻滚。
“这就是青春,当年我还年少时,哪能想得到,那时觉得唾手可得,现在却如此珍贵?”
“人老了,就伴随着痛苦,而年轻,就代表着精力,代表着希望。”
“我不甘心就这么老去,死去,身为一国之君,我如何就不能牢牢把握住这一份青春,做长生的仙?”
“朕是天子,朕一定能成功!”
“皇后,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但还请等我,等朕真正成为天子,必让你释放出笑容。”
“朕爱的可始终是你。”
这样想着,皇帝慢慢睡着了,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年少时的景象,他意气风发之时,回眸看向那个同样青春年少的女子,二人在红墙旁,宫灯下,眸光明亮,视线交缠。
那时,真的让他怀念。
皇后没有动,只是目光望着帐顶,突然之间想起了母亲的教诲。
“你是有福的,谁都比不上,当了皇后,皇帝要当一代令主,你是他的妻更是他的臣,要端方稳重、贤淑娴静,最重要的是,镇之以静,耳不旁听,目不斜视……不必妒忌……”
“只要你不争,天下没有人能与你争。”
这句话来源于《道德经》的“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年少时不觉得,觉得过于消极,天下谁能不争?
可现在皇后却恍然明白母亲的智慧。
是呀,亿万臣工,谁能不争,不争就堕落在泥,只是自己到了这位分,又在和谁争呢?
皇帝要给嫔妃恩典,皇后要争,与其说是与嫔妃争,不如说是与皇帝相争。
一次二次就罢了,多了再多情分也没有了。
宫斗,可笑!
争的越多,恩宠衰退的越快。
可站在嫔妃立场上,不争又不行,这是只属皇后、太子、以及老子的智慧。
“娘,你这话我听了,可你说我有福,我却不信。”皇后心中一阵刺痛。
“皇后,其实朕真想回到以前……”就在皇后闭眸假装已睡时,忽然听到身侧的男人,轻轻说了这一句。
皇后心中就是一惊,但等了片刻,却不见再说话。
她这才睁开眼,转头看过去,发现这头发已是花白的男人,正闭眼睡着,呼吸绵长。
原来方才只是在说梦话吗?
想到对方所说的梦话内容,皇后一怔,目光更是落在了皇帝的侧脸上。
她伸出手,轻轻擦了擦沉睡中的皇帝眼角,让她心情复杂是,入手而起,指尖竟然有丝湿痕。
“陛下,谁不想回到过去呢?”她轻叹着。
若是给她机会,她也想回到过去。
回到了阿福还未死之前,她定要狠下心去筹划,不会让阿福一家惨死。
若回到了未嫁之时,她定然要躲得远远,远离这场甜蜜一时却痛苦半生的谎言陷阱。
若回到了相识的那一天,她怕是绝不会再回头看那一眼灯火阑珊处少年。
爱已成昔,恨或不休。
“啪!”
齐王府中,齐王此刻已听到了传回来消息,立刻脸色变得铁青,将手中杯子重重摔在了地上,带着愤怒:“居然是赐字宗!”
姬子宗,姬子宗!父皇竟然将这样一个名字赐给了苏子籍!
苏子籍何德何能,能够担得一个宗字?
厅内,烛光明亮,两旁坐着的不是谋士,就是武官,他们也都听到了这消息,此刻俱是脸色凝重。
“父皇他想做什么?难不成想要让苏子籍继承大位?”
“宗(中),中兴之主?还是陛下他觉得中意?”
脾气暴躁的齐王,气得脸色潮红,胸口一起一伏,若不是还有着一点理智,怕是就要当众破口大骂。
但纵是不敢骂粗口,可这口气也带着十足怨怼。
大半夜被叫来的这些谋士以及寥寥数个武官,听了这话也没有太过胆战心惊。
没办法,最近一年,对齐王阵营来说,节节败退,仿佛流年不利一样,明明胜过蜀王跟鲁王,在成年诸王中是实力最强的一个,可今年,先是主心骨的齐王,被皇帝呵斥,颜面大失。
其次是齐王阵营一些官员遭贬,就连齐王与妖族联合想要达成的目标,也接二连三的失败,龙女不仅没有死去,反被朝廷册封,而且还折损齐王十分倚重的一个府官。
现在想想,还真是处处倒霉,就没有顺利的时候。
而齐王现在这般困兽一般愤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起码一个月能来至少一次,这一年多来,两只手都怕要数不过来的次数,初时大家还十分惊慌,久了,已是有些麻木了。
但纵然再是麻木,涉及到苏子籍入籍的事,也的确足以引起在场谋士的警惕。
齐王这种不加控制的发泄,不过加剧了军心不稳罢了。
站在齐王面前,朝着禀报此事的文寻鹏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显然怕齐王在这种情况下迁怒于自己。
但该说的还是要继续说。
“殿下,现在这事可不简单,现在皇上这样,恐怕十分看重苏子籍,他本身就是太子儿子,现在又要入宗籍,占有大义一点不少,且皇帝还为他选了一个宗字,恐怕朝中会有许多大臣,都会偏向于他。”
幕僚的话,齐王又何尝不知?
他冷冷说:“父皇,恐怕是老糊涂了,之前才把我和蜀王的人贬下去,现在又立刻拔了苏子籍上来。”
“安排下去,让我们的人参他一本,绝对不能让他平平安安的入籍,就算恶心,我也要恶心他。”
齐王用力一拍,就在一旁幕僚想要劝说着,可是一时间竟然不敢在齐王暴怒之时发声。
其实,按照他们的想法,在这种情况下,明摆着皇帝就是要让苏子籍入场,与诸王达成一个平衡之势,这说明皇帝已对势力最大两个儿子——齐王跟蜀王,有了警惕,才会有了这对策来制衡。
明明已经被皇帝警惕着了,还要在这时硬要再闹事,这不是更惹得皇帝猜忌与不快?
但皇帝是不是警惕,还是其次,他们在王爷暴怒时劝了这话,怕当场就要被发作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谁都不说话了。
蜀王府
与齐王府一样,接到消息的蜀王府内,也正召开着一场会议。
蜀王的幕僚,坐在下面位置,上面坐着的年轻王爷手里正展开一张密信,让人传给下面幕僚一一看了,等传回来后,就放在烛火上点着,一点点烧没了。
“不知道我哥哥得知这个消息,会怒到什么程度?”
蜀王显得很随和轻松,想着齐王此时可能有的模样,就哑然一笑。
下方的幕僚一个个看着蜀王,都是觉得奇怪,不知道蜀王为何不怒,反带着一丝笑容。
现在朝堂上,虽齐王阵营的确屡屡受挫,可得到好处也不是蜀王党。
蜀王的身上,至今还有被泼的脏水没有洗干净,别的不说,罗裴还在天牢,并没有救出来。
怎么看,都是与齐王一样,都被皇帝忌惮并打压。
苏子籍被急急召回,这就要正式入籍了,一旦入籍,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之子,太子已死又如何?
作太子这个皇帝的嫡长子兼当年储君唯一留在人世还长成了的儿子,还被认了回来,入了籍,这种名分的优势,难道王爷就不担心?
养虎且易成患,放任这苏子籍这样发展下去,危害更甚!
一个叫闵曲义的幕僚,本就胡须稀疏,因担心着此事,刚才就差点扯断了仅剩的几根胡子,此时更忍耐不住,起身大胆向着上首的蜀王行礼:“殿下,不知道您为何如此平静?”
“上一次溃堤,说是我们的人干的,让我们麻烦大了,现在朝廷还在调查,陛下又将有关的人贬下去,我们已损失了好几位,要是罪名被证实,恐怕损失的人会更多。”
“而苏子籍入籍,就更是让我们情况愈发雪上加霜。”
这话说的不假。
朝堂上最近可是气氛紧张,齐王被皇帝警惕,而蜀王,也因顺安府溃堤一事,被皇帝当着众大臣的面询问了一番,虽然没有说过分的话,但脏水被泼到身上容易,想要抖露干净却难了。
溃堤一事早就过去了,当时负责的人的确就是蜀王的人,追根溯源,怎么查,都是与蜀王有关,便是蜀王党这些人都知道,这事不是他们干的,可外面的人会信么?龙椅上的那位会信么?
不信就是罪过。
最重要的是,也许皇帝心里有数,可官场舆论可对蜀王大不利,现在没有定罪,没有呵斥,不过还在调查中罢了,难道王爷就真不担心此事?也不担心苏子籍入籍,是皇帝要拿诸王开刀前奏?
“哼!”被幕僚提到这事,蜀王自然也面现了一丝冷意。
此事,他怎会不知?
而且也不必去想是谁搞的鬼了,八成的可能就是他好哥哥做的!
这种栽赃陷害的事,他那个哥哥是驾轻就熟,小时大家一起在宫中读书,这位好哥哥脾气暴躁是暴躁,可使起这种阴谋手段来,也是从不手软,心黑手也黑。
可惜自己警惕多年,到底还是中了套,被又坑了一下。
但也有着一丝庆幸,自己身边藏着的人,已经混到了让自己信任的程度,若不是在这次溃堤时用到暴露了,等到关键时,给自己捅一刀更狠,那才真坑!
目光落在下方发问的闵曲义身上,蜀王摇了摇头:“你知道什么?就算出了这事,难不成父皇就会把我给贬落了不成?”
蜀王的话,不仅让闵曲义一惊,其他幕僚也陷入沉思。
蜀王其实眉眼极似年轻时的皇帝,两点浓眉,目似点漆,穿件天青宁绸,年轻俊朗,姬姓子孙,往往都相貌不错,哪怕长相平庸的宗室子弟,也多半能五官端正或清秀。
只是看似文雅,眸子只一挑,就仿佛带着凛然,令人生畏。
蜀王其实也不是在生这幕僚的气,而自己也憋着一口气,趁着这时机,全部说了出来。
他冷笑一声:“父皇之所以要把我这小侄儿入了这宗籍,只不是为了打压我和齐王罢了,哼!”
“这天下始终是我们父子,我就算是杀了人又能怎么样?就算是溃了堤,又能怎么样?我始终是皇子,只要不是我直接下令,我就有理由推脱,而且革掉了我,让齐王一人做大?”
只要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为什么皇帝会急急召苏子籍入京,还不是因要制衡自己与齐王?
为什么要用苏子籍制衡他与齐王?当然是因父皇已经老了,老了的狮子,担心被年轻狮子赶下台,所以要让年轻狮子内斗,好稳坐钓鱼台。
可就算是这样,皇子皇孙也终是皇子皇孙,不像是每三年都能出一批的进士,他与齐王,说句自嘲的话,是浪费一个就少一个的“稀缺资源”。
用官员做棋子,废掉几个,皇帝不会心疼,可成年皇子就三个,他弟弟鲁王,论势力,还远远比不上自己与齐王,而成年皇孙也就一个苏子籍,少一个,局势就会发生变化,多一个,同样局势也会发生变化,他不信父皇会因这么一点小事就让自己出局。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三足鼎立,最是稳妥。
想必父皇也是这样想,让苏子籍进来,三方制衡,三人角力,让朝堂稳下的同时,也让自己与齐王“忙”一些,不至于将多余心思放到皇宫。
父皇的心,还真是一如既往。
尤其想到,父皇身帝王,一向冷酷,又能物尽其值,连曾经宠爱的嫡长子,当年的太子,也能在触犯到权利时直接抹除,他与齐王,不过是父皇新的棋子罢了,只是这棋子昂贵,还没到被扔掉的时候。
只要自己不触犯父皇的底线,以父皇的一贯作风,自然不会拿自己如何。
蜀王想到这里,就是自嘲一笑:“当年有多羡慕太子,自太子被杀一刻起,就有多明白我们这些儿子,在父皇的眼中始终没有权利重要。”
父子亲情,在皇城单薄得比纸还要薄,还要脆弱。
但这话,他却没有说出,只是这样叹着时,手下意识就捏紧椅子。
兔死狐悲,不外如是。
“太子死了,难道我们皇子就太平了?不,太子的死,其实就是对我们的一个警醒。”
“纵然成为了太子,占据着嫡长名分,正统,可在皇帝真的想要除去时,也根本毫无抵挡。”
“唯有培植势力,去争天下最无上的权利,去争大宝,才能真安全无忧。”
“父皇,这是你用血的事实来教导我与大哥的,所以,现在你老了,怕了,也怨不得我们。”
垂眸将眼眸中的野心跟怨恨掩住,再抬眸时,又是豁达温和的蜀王了。
“好了,你的想法是好,是本王说的重了些。”挥手让幕僚重新落座,蜀王又看向在场的幕僚。
过了一会,一个幕僚才小心翼翼重新开口:“殿下,可现在陛下让苏子籍入了局,已成了三角之势,殿下已然在危局之中,不可不防啊。”
“那你说该怎么做?”
蜀王眯着眼,他早就洞察了父皇的想法,自己其实也有了一个念头,但此时还是看向这个幕僚,问。
“臣建议,陛下引进苏子籍,已经无可阻止。”
“有齐王当先锋,我们不必亲自上阵,这一次我们顺着陛下的心意,才能表达我们的恭顺。”
说着这话时候,这幕僚心中也是焦躁,还有些恼怒。
要不是某个潜伏的家伙出手对付苏子籍,又怎么会让事情变成这样被动?
蜀王没有说话,这个提议,其实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与齐王在性格上就有很大不同,齐王性子暴烈,遇到事就容易冲动,而蜀王大概是因小时候经常被齐王欺负,母妃也并不受宠,遇到事情,就更容易去分析厉害,来找出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案来实施。
当初他与齐王,一个被皇帝评价为过于勇猛冲动,一个则被评价遇事容易优柔寡断。
但不得不说,二人各自的性格,却也在关键时帮过他们,给过他们助益,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便是他们想要改变,也不容易。
就像此时,蜀王哪怕心中亦是不满,却绝不会像齐王当场暴怒,而他的幕僚,自然也就敢在这种事情上,与他分析厉害,出谋划策。
“臣等附议!”
“这的确是个办法,虽不能破局,却能让王爷避开锋芒,徐徐图之。”
别的幕僚亦是发言,大多也是赞同这幕僚的提议。
蜀王想到苏子籍的一些传闻,心里也是一动:“我不但要给他送上一份礼,且我还要亲自去见见这位好侄儿。”
但也有幕僚提醒:“殿下这时候送礼,也需小心些,送重了,容易引起陛下猜忌,送轻了,却更像去羞辱。”
“您是已封王的成年皇子,与这尚未有爵位的皇孙来往,本朝也没有先例依奉,不知道您打算用什么规格来送礼?”
是官员其实也好说,王爷之尊,送礼给官员,说好听叫送礼,说难听叫赏赐。
已经正式有了爵位,那按照不同爵位的惯例来送就是了。
就是现在,只蜀王一个王爷大张旗鼓送一份礼物去,就算有着官员也送,也显得有些显眼。
会不会让龙椅上的那位生出什么猜忌?
蜀王考虑了下,说:“听说他喜欢书,我正有一套前朝宰相的亲笔记录,就给他了。”
送书?在场幕僚都点了下,这稳妥。
只需要差人送个木匣子过去即可,而且,送书这种事,传到了皇帝耳朵里,叔叔给侄子送一套书也是雅事,也扯不到别的性质上去。
“臣等觉得送书很是妥当,王爷英明!”
“王爷英明!”
望鲁坊·苏府
因着刚刚搬进来,前朝国公府虽被修整了一番,打扫得可以正式住人,府内管家仆人都一应俱全,但这府邸门匾处空着。
苏子籍深知,赐宅只是前奏,接下来怕是要封爵,而匾额放上去到时还要换,索性就先不放了。
而无论是住在这望鲁坊,还是有资格来到这望鲁坊苏府,谁不知道这一直空着的前朝国公府里住进一位皇孙?
又哪里会计较这种细枝末节?
而在苏子籍入住,从次日清晨起,就陆续有一些官员仆人带着礼物来送了,络绎不绝前来送礼的人,让这原本空寂多年门庭一下就热闹起来。
“这是吏部贺大人府的管家,奉贺大人之命,送来了礼物。”
眼瞅着又有两辆牛车一前一后到了,自有仆人引领着过来登记,这次来的是吏部贺大人府邸的人。
苏府现在的管家赵柱听说了,就过去与送礼的管家寒暄了一番,来人将礼单并礼物一起奉上,就十分识趣告辞了。
来送礼的可不止一个两个,每一个都需要赵柱来迎接,便是他有经验,这场面也够他忙碌了。
尤其是来送礼的人中,还有着一些功勋,比文官背景要深,得罪不起不说,贸然结交哪个,也容易引来后患,管家越看这一份份礼单就越是心惊,忙跑来正院来请示苏子籍。
此时苏子籍,身着一身月白色棉袍,外面罩着一件大氅,正看着树枝上凝结的霜雪沉思,听到脚步声回头。
“出了何事?”苏子籍见管家赵柱额头带汗地快步走来,问。
赵柱恭敬行礼,将前面的事情说了,问:“老爷,送礼的人实在是太多,现在还有勋贵送了礼物过来,都颇贵重,小的也不知道该符合安排,您看?”
可以不结交武官,但现在也不宜得罪人。
这种送礼,大家都送,他都收了,反不会有事,要是一家二家倒要避嫌。
除了府邸的管事,还有一些官员,因官职不高,是亲自来送礼过来,这种宾客,自然不好与别的府邸管家一样,就那么让他们回去,而被一让再让,请他们到外院歇息片刻。
也是现在国公府极大,收拾出外院一个靠近门房院子让大家歇息,也是毫不拥挤,文官武官,都能相安无事。
赵柱的能力不错,在得到苏子籍的吩咐,就再没了担忧,招待宾客、指挥仆人,井井有条。
因今日并无女客上门,叶不悔不好在这时露面,甚至前面人多,来来往往,十分杂乱,只能是暂时退到了后面。
苏子籍不好只让赵柱这个管家应酬,已走出来向着这些来往的宾客一一寒暄、道谢,大家名义上是给他贺乔迁之喜,但实际上贺的是什么,都心中有数。
“苏大人,听说你曾差人搜寻过先豫大贤郑先生的《郑氏字帖》?当时您家仆人问过的一个店铺,恰我也在。”
一个五品官相貌端方,此时就笑盈盈对苏子籍一礼,同时示意跟着仆人,捧着一个小匣上前。
“今日过来,正好将我这里就有这本字帖奉上,虽有几页残缺,但大致保存完整,苏大人不介意,就请收下,以贺苏大人的乔迁之喜。”
显然,这是知道他爱好古籍原本,所以特意送来。
别的礼物都收下了,这样的距今五百年以上的更远朝代的字帖古籍,自然让苏子籍更喜欢。
“我是愧受了。”
苏子籍还是按这时代的习惯,推辞了一番,又经过了一番友好交谈,最终这份古籍才被苏子籍收下。
这时,又有一个礼部六品小官上前,同样是让人捧着几个长匣,里面则是距今大概不到百年,文风昌盛之地几位有名声的大贤字画,论起价格,自然比不上之前送的先豫古籍,但胜在数量有五份,还都是一家五子的作品,在寓意上,也很是喜庆,送礼自然是不错。
因着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苏子籍自然也很高兴,推辞了一番,欣然收下。
这些亲自过来的宾客,大多都是四品以下京官,武官还可能是送些值钱礼物,而文臣则大多是亲自送来一二古籍,既显得风雅,又投了苏子籍所好。
“都是人精啊,送礼重了,不但在政治上不好,而且自己也心疼。”
“听闻我喜欢亲笔古书,就眼巴巴送来这些,不但名义上风雅,而且其实不值多少钱。”
古籍这种怎么说呢?
说它有价值,是有点价值,说它没有价值,就是没有价值,想出手换钱很难,而且书香门第,交际广阔,许多就是不花钱就可以获得亲朋好友的书画。
“可惜的是,我喜欢。”
苏子籍不得不感慨,只自己一个还没有正式入籍的所谓皇孙,就能有这么多人得知了他的爱好,搜罗这样多的古籍来送给自己,别的封王的人,又该是何等受人瞩目,前呼后拥?
难怪许多人都感慨,寒窗苦读十年、一朝金榜题名,也比不上出生在宗亲皇室之家,才一出生来得风光,人比人,实是容易让许多人光一对比,就徒生丧气,心中不甘。
迎来了一波宾客,又请他们在厅堂里歇息喝茶,苏子籍这才回到了正院,就看见一张长桌,上面堆着大小二三十只木匣。
“这是《余氏训诂》,是前朝后期的进士余沆之作,翰林院编修,其父余鼎自缢尸谏后,他以不能成父志而终生不出。”
“虽后来辞官不作,但学问是有。”
苏子籍伸手摸了摸它,却脸色一变。
“发现【余氏训诂】,是否汲取?”
“是。”
“【余氏训诂】已习得,【经验+0】”
“可恨,紫檀木钿还是有反应,但不曾有着经验增长,这是因余沆的学问和思想,对自己再也没有收益了?”
苏子籍深吸一口气,渐渐明白,《四书五经》这一项,自己大概已经达到了一个满值,以现在情况已完全汲取不到经验,心中顿觉失望,不过,随后拿起的几样字帖字画,却让紫檀木钿有了反应。
“发现《郑氏字帖》,是否汲取?”
“发现《杨铭春山画》,是否汲取?”
随着苏子籍答“是”,一股微弱清凉感灌下来。
“【书法】+500,11级(3835/11000)”
“【丹青】+1000,11级(4557/11000)”
“看来,现在我只能汲取字画字帖。”看着增长经验,及字画书法的提升,苏子籍暗想。
但这样的收获,虽不算是无,可还是与苏子籍之前的预期有着一定差距,让他有点不满意。
看着面前的又一个匣子,苏子籍打开抽出一本,见靛蓝色书皮上,几个堪称龙飞凤舞的字,《清风道经》!
“这里怎么会混进一本道经?”苏子籍看到了书皮上名字,微微怔了下,但翻看一页,看到里面的字就恍然了。
“竟也是先豫郑先生的字帖?”
无论是本朝前朝,还是更往前几个朝代,其实书法大家有许多喜欢将道经、梵经抄录下来,流传到后世,就成珍贵的字帖。
这本道经也是这样,本身的道经内容必然不被人所在意,这数百年流传,被人所珍视的是书写道经的人乃是书法上有超凡造诣的先豫郑明秋。
可惜在此之前,苏子籍就已汲取过了郑先生的字帖,想必这次获得的经验就不多了,原因非常简单,同一个人,知识和技能差不多,二三次汲取就有许多重复,实际获得不多。
“多少算是肉。”苏子籍看到了里面的字,并这样想着时,几乎下一刻,苏子籍就感觉到紫檀木钿一震。
一般来说,苏子籍汲取到有用之物时,半片紫檀木钿都闪一下,现在这样震一下的情况寥寥无几。
“发现《清风道经》,是否汲取?”
“咦?”
看着这显示,苏子籍若有所思,这在送礼的人看来寻常的道经内容,在苏子籍刚才都没在意的情况下,这本连名字都稀松平常的道经,用事实证明,它本身的价值,远远高过字帖的价值!
“这真是一本道经,可以对修炼有帮助。”苏子籍暗想:“这就证明,先豫郑明秋,本身是修行者,并且成就不小。”
因为紫檀木钿汲取的其实是本人留下的精神烙印,因此印刷品毫无价值,同样,单纯抄录也没有价值,能使紫檀木钿震动,很明显就是先豫郑明秋在修炼上有很深的造诣。
“卧龙藏虎啊!”苏子籍同时答:“是。”
一股足以让苏子籍精神一震的清凉,一涌而下直灌下来,等苏子籍垂眸看去,就见已有了提示。
“【绛宫真篆丹法】+2000,8级(138000)”
等从玄而又玄的感觉中脱离出来,看到升级提示,让苏子籍一喜。
“经验不小啊,事关修炼功法,本就极难有经验上增长,每一次升级,都是机缘巧合下所得,这一次,倒有着意外收获了。”
“恰就是这一本道经经验汲取,升级了。”
只是升了一级,苏子籍却已经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他感觉到了在自己体内,以及自己身边,原本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中,有着一些活泼泼的灵气,灵活而带亲近,竟似乎有着自己灵智一般,发现了他“注视”,就害羞躲远了,可过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凑过来。
凡是与他亲近了灵气,都被他所汲取、吸收,然后与他融为一体,在体内不断循环。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苏子籍有了一种过去都是在瞎修盲练,唯有此刻起才真的一脚踏入修炼门里之感。
当然,这肯定仅仅是升级的错觉,只是这灵气似乎有点不对,以前自己没有感觉那样多。
“还有,天璜贵胄到底不凡,我有紫檀木钿这金手指,要是身来就是皇孙,怕是只要几周时间,就能迅速登顶。”
苏子籍想起了自己过去几年,挖空心思来获得笔记古籍的辛苦,不由感慨。
就在这时,他听到从庭院外,传来了阵阵喧闹,这声音离得远,但苏子籍的修为却让他似有所感,从屋内走出,并径直走到了大门口。
就见大门口,一群人正朝着而来,为首的就是一个须发皆白老人,穿着一件锦衣,脸色红润,身形挺拔,环绕几个人,就这样踏步而来。
“此人……莫非是为我而来?”苏子籍站在门口,朝来人看去,来人也在此时远远的看到了他。
老人身边一人,似是低语了几句,这老人哈哈一笑,声音底气十足。
“真是我家的好儿郎,英姿飒爽,风度翩翩,有你爷爷几分姿势!”
这话一出,同样在门口的一些宾客露出惊讶,有人此时已认出了来人是谁,低声与身边人交头接耳起来。
苏子籍却没去听这些耳语,而是看着来人大步流星,踏步而来。
来人虽面带着笑容,可他敏锐感觉到,此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带着一点审视。
“这可是老宗亲,太祖高皇帝的兄长忠王,皇室中族老之一,很有权威,连陛下都要每年派人贺寿的老人家,他老人家怎么来了?”
“还能是因为什么?忠王虽不管政事,但名义上还掌管着宗人府,这皇孙入籍,事情不算小,就亲自来了。”
有不少人都是议论了起来,许多来送礼的下人都眼前一亮,这可是老宗亲,当年跟随太祖南征北战,今上登基就很少露面,今日能见一面,真是难得。
“宗人府宗令,忠王到!”近了,就有人吆喝,这才是官场正常的事,不会到了近处也不喝令,到时冲撞了算谁的责任?
“臣拜见忠王。”
苏子籍这时,立刻拜了下去,但现在没有入籍,还不能称孙臣。
只见面前老人一笑,那双依旧明亮的眸子,上下打量苏子籍,连连点头:“果然出色!”
随后就说:“皇孙,准备接旨吧。”
现场围观的人,就是一阵骚动,仆人全部远远避开,他们连跪迎的资格都没有,而在场有官身的人,都起身跪下。
他们当然知道,苏子籍就是皇孙,这次被皇帝急急召回来赐宅,势必就要被认回来,可许多人想不到,今天自己送礼时,能赶上这种正式接旨的场面。
这种事情也是很少能够遇见了,在场的人虽跪下不敢出声,都暗暗看着。
老人说着,跟随的人递上圣旨,却没在立刻宣旨,因宣旨也有规矩,苏府有着许多仆人,这种准备自然短时间内就办妥了。
迅速在空地上设下香案,这位老亲王手捧黄绫盖着的圣旨,庄重走到香案上首,南面而立,一站定,包括苏子籍、叶不悔以及在场所有除老亲王之外的人,都一起伏地叩拜:“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老亲王朗声:“有旨意,苏子籍接旨!”
“臣接旨!”
老亲王面无表情,读着。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仁政爱民、子嗣绵长,以巩固国本,绵宗社无僵之休,朕之嫡孙苏子籍天资粹美,虽流落民间,长于宫外,却言必有章、恭让孝顺,今日特许令归姬姓宗庙,赐名子宗,爵封代侯,享岜一千五百户,谨告天地、宗庙、社稷,钦此!”
“孙臣姬子宗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苏子籍毫不迟疑,叩拜领旨,经过了今日,苏子籍算正式被承认皇孙的身份,再无更改。
而一千五百户,虽现在仅仅是虚封,但按照规矩,一户一年可领075石,一千五百户就是1125石大米,这差不多就是正二品的待遇,在宰相之下,而国公与宰相平级,宰相略高些。
郡王、王者超品,位在宰相之上,说实际,这还是很符合规矩,而不是有的朝代,王还在宰相之下,又或者伯就是超品。
“下官拜见代侯。”这时,来庆的人,除了老亲王,又向苏子籍行礼。
赝太子
略有点雪花落下,隔帘望去,一箭远的府门模模糊糊。
忠王宣读圣旨时,除苏府门口人跪伏一地,远处几辆牛车都停着远避,上面的人或已下来了,或仍在车上,正掀开车帘,从缝隙看去。
一辆有着周府标识的牛车,就停靠在一百米远,周瑶挽髻,显得端庄娴雅,在牛车上,望着苏府门口正跪伏了一地情景,看着为首的苏子籍,心情微复杂。
她其实本不想来。
她真正有些交情是叶不悔,可今日迎接宾客,因都是男宾,叶不悔也不可能到前面来,都是苏子籍在接待,自己不如过两日,单独拜会叶不悔。
可她不想来,现在不得不来了,神秘声音催促,她自无法拒绝。
“原来如此。”这么远的距离,因忠王声音洪亮、底气十足,旨意内容能听得清清楚楚,周瑶一听立刻懂了。
“难怪父亲那一日让我来拜访叶不悔,原来是因苏子籍身份乃太子之子,是流落在外的皇孙。”
“也难怪神秘声音一直让我关注苏子籍夫妻,原来也是这个理由,看来早就察觉到了苏子籍身上的皇孙血脉!”
“父亲也是为我好,女眷相处并不会有影响,苏子籍得势,我与叶不悔的交情,就能成为一种依仗,使我在父母百年后,不至于受人欺辱。”
想通了这些,对父亲当日的隐瞒,周瑶不怪。
她本就冰雪聪明,只是平时心思细腻,想得多一些,但遇到这种事,也不至于因着父亲隐瞒而怨父亲不信自己。
扪心自问,当日父亲就将这事情告诉了她,她心里会有些别扭。
她望着思索,不知她这种沉思的模样,落在一旁丫鬟眼睛里,成了她正在凝视着苏子籍。
这丫鬟,本就是周父周母在当日闹出了事端后,另派到周瑶身边,在周瑶身边虽渐渐被收服,可到底周瑶年纪还轻,又可能是涉及到这种与有妇之夫的感情问题,让这丫鬟怀疑后,心中惊骇,不敢再像以往那样,只向周父周母禀报一些小事了。
“小姐真的看上了这苏子籍,怕要出大事,我回去后必须要报告老爷夫人知晓。”心中这样想着,丫鬟敛去了惊疑,没有劝说。
以她的身份,以及与小姐的情谊,还真没劝说的资格。
而在这时,苏子籍出了变故。
听完圣旨宣读,苏子籍起身接过圣旨,除忠王,别人都在此时向他行礼,也就是在这时,耳畔突然“轰”一声巨响,声音如闷雷一样炸开。
苏子籍突然就陷入了一瞬黑暗,等睁开眼时,发现已不在苏府门口,而再次来到了蟠龙湖龙宫。
“咦,与上次来时不同,龙宫变化不小。”
似乎上次宣旨,给龙宫带来一股力量,苏子籍到龙宫时,哪怕是情况最好时,也有着大片宫殿是废墟,没被修复,更不用说龙宫遭遇天雷,几乎破败成一片,曾经修复的宫殿,又有一些变回残垣断壁。
可这一次他来,视线所及处,地面平整,珊瑚在道路两侧排列,远处宫殿,有着淡淡云雾环绕,夜明珠在屋檐下璀璨生光,白玉阶梯都被照得泛出莹光。
“苏师!”
这念头只一闪而过,苏子籍就被朝自己行礼的贝女吸引去注意。
此时的贝女与前几次见到的妆容截然不同,更像他记忆中,曾在龙君鼎盛时期所见的龙宫妆容。
明显是宫裙,点缀着各式各样细碎宝石,后衣摆长可拖地,挽髻,插着金衩,明珠垂下,美不胜收。
这样细看,有点偏向现在郑服。
苏子籍正看着,突然面露痛苦,脚步一顿。
“轰”无风自动,一声闷雷,贝女是惊弓之鸟,又以为是雷劫,顿时吓了一跳,可左看右看,却没有任何的发现。
下一刻,巨响传来,贝女豁然转身,只见金黄云气一线而来,形态似龙非龙,呼啸而降,迅如疾风。
只一出现,贝女就腿一软,半跪在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震惊。
仔细分辨,这是一股威严,统御天地,生杀予夺的气。
“这是大郑的云气。”
“难道苏师是大郑的龙子龙孙?”
才想着,似乎感应到了变化,苏子籍身上又晕开涟漪,仔细看,有淡黄色云气冒出,与刚才下降的相比,弱上许多,似有似无。
“这是前魏的云气。”
“这不可能。”
两气一出现,根本没有任何迟疑,金黄云气狠狠扑向淡黄云气,扑打在它身上,就要将它撕成粉碎。
双方短兵相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一时之间,云气炸开,苏子籍只觉得浑身刀子在割,一瞬间,明白了千刀万剐到底是什么感觉。
“龙性最独,这是大郑与大魏的云气在角力!”
“啊啊啊!”
虽看不到,但苏子籍能感觉到,大郑云气正拼咬着大魏,千刀万剐疼痛就是因此而起,仿佛与苏子籍血脉缠绕在一起大魏云气,每撕咬一口,换之都是无限的疼痛。
“这样下去可不成!”
苏子籍感觉到自己灵魂都在颤抖,几乎分崩离析。
两方都根本不顾宿主,要分成个胜负。
“噗”
就在这时,紫檀木钿一闪,苏子籍在耳畔听到了一声无奈的龙吟。
贝女眼睁睁看到,正撕咬的场面突然停止,淡黄色云气哀叫了一声,就瞬间回到了苏子籍的体内,而金黄色显得愈发强大的云气,有些不甘心,绕着苏子籍转了几圈,最终也仰头一声长吟,进入到苏子籍的体内。
随后,两股云气再次从苏子籍身体上冒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交缠,最终化成一条小龙。
“两股云气融合化成了命数,只是怎么和姬君一模一样?”眼睁睁看到了这一幕的贝女,满是惊骇。
的确,看上去一模一样,只是性质有点不同,一阵涟漪散开,只见附近一片龙蟠梅,本虽复苏,但光光一片,这时突然之间,梅枝绽开蓓蕾,寒香袭人,看去倍觉精神。
苏子籍的元神渐渐稳定,云霞层光而上,龙宫的天穹涌动,来回流转,弥漫一色,只剩下丝丝水声,声声成韵。
苏子籍抬头望向水宫上空,原本只淡淡的一层“天穹”,此时已明显变厚,有着丝丝雾气弥漫,正在慢慢向现世天空靠拢。百度搜索MM,更多好免费阅读。
龙宫这里“天穹”,有一日可以变得如外面世界一样,那这本来只结界中存在的水府龙宫,是否会变成真正一方小世界?
目光一转,又见小妖恭敬行礼。
往昔离得远远都能感觉到的妖气,现在面对面,都淡得不仔细感受都不会察觉。
“这就是朝廷册封后的影响?臣服龙君的水妖,哪怕这等小妖也脱离普通妖族的范畴。”苏子籍暗想。
“老师哥哥。”惊醒的龙女打了哈欠,她上次接旨,就一直在龙榻上沉睡,现在虽非常小,但大体上是龙形,鳞甲可数,伸足振鬣,灵动异常,等它看过来,云气消失不见,连面前的苏子籍也瞬间消失不见。
“……”龙女有点懵逼,再打了哈欠,转身继续呼噜入睡
代侯府
“孙臣谢恩!”
现实中苏子籍只是微微一怔,在外人看,他原本还算平静,顷刻间就颤抖,落下泪。
“流露在外,认祖归宗,一步登天,难怪情不自禁!”
实际上,这是疼痛到千刀万剐,让苏子籍流出生理眼泪。
苏子籍也有些顾不上别的,因从极度痛苦中解除,几乎一瞬间,就体会到这种融合带来的最大变化。
随着气息转化,一直在京,压抑在身上沉重感消失不见。
原本在接旨时,更有一股力量压下,仿佛在阻碍、压制,此时苏子籍才恍然,这或许就是大郑的压制。百度搜索MM,更多好免费阅读。
“这是大好事,哭啥?”
面前的忠王,原本看苏子籍有些矜持,甚至有些隔阂,心中有些隐隐不喜,但此时再看,恍惚间,觉得此人很是亲近。
这种亲切,让他原本还有些端着,此刻也放松下来,笑对着苏子籍的肩就一拍:“真是好儿郎,走,我们进去说话。”
两人进去,外面许多人,都匆匆离去,显是要禀告自家大人。
苏子籍和忠王进入院中,请着忠王坐了上茶,忠王扫了一眼,感慨:“其实圣旨本该下午才至,只是我见着圣旨,就忍不及了,立刻过来。”
“多谢王爷……”
“你这府邸,架子还可以,但我扫了一眼,也只是空架子,要添人,至少得上百人才能运转。”
苏子籍立刻从善如流:“我听王爷的……只是,我怕拿不出这钱!”
“我明白,你没有家底,不过你放心,年底皇上必有赏赐,每个开府的龙子龙孙都有。”
“还有每年的银绢岁赐。”
“这一千五百户封岜,只代表你现在级别,可不是全靠这吃饭。”
“国公三千户、郡王五千户、王万户,按照规矩,你晋到王,仅仅是几年时间,等你晋封万户,就算是封岜收入都不小了。”
“现在只管招人,听我没有错。”
忠王哈哈大笑,又说了些皇帝和太子的趣事,能将皇室成员,甚至龙椅上那位的趣事这么说,也就只有这位忠王了。
直到看看天色,决定要回去了,他这才让左右先离开,收敛了笑容,神色有点黯然,将一个玉佩摘下来,递给苏子籍:“当年我很看好你的父亲,可惜……唉,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小心你两个叔王……”
“这个是我府上的信物,有事随时来叫我。”忠王又拍了拍苏子籍的肩,这才离开。
苏子籍一直将送出去,站在大门,看着远去,才回去与叶不悔对坐。
“累了吧,喝口茶。”叶不悔给苏子籍倒一杯茶,随口禀告事,苏子籍随便听着,想着事,微热茶水落入喉咙,顺着而下,仿佛滋润五脏六腑,可哪怕现在身体不疼痛了,想到刚才的遭遇,苏子籍仍觉得神奇。
“没想到继感觉到了灵气不对,云气竟然也仿佛活了一样,在我的感知之下,角力争锋。”
“幸我撑了过去,没有露出丑态,不然当众失态,这事就不好收场了。”
“我之所以会突然进入龙宫,在龙宫内出现争锋、融合,或与我跟龙女的渊源越来越深有关。”
正想着,目光垂下,这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窜起:“受封代侯,形成人道之种,是否由蟠龙心法(2560/14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是!”
“【蟠龙心法】汲取人道之种,+9000,11560/14000,上升15级的资格打通!”
“现在升级,需要的经验越来越多了,不过15级是一个大门槛,也许有着特殊的变化。”
正寻思着,就听到面前的叶不悔说:“礼物基本清点了下,除了书籍,尚有七千财物,不过现银才三千。”
顿了顿,她又不好意思的抿嘴:“刚才我心中不知怎么回事,旨意下来,我心中不安,看着相公有些陌生,过去后觉得平静了下来。”
其实更喜欢了几分,这话她说不出口。
“哦,还有这变化?”苏子籍有一种猜测,这或与变化有关,不好与叶不悔明讲,只是郑重说:“或与我入籍受封有关,你对我入籍一直不安,但现在你我已是真正夫妻,我对你如何,你心里该明白。不悔,无需担心生活有变,有我一日,会护你一日。”
说着时,手就握住了叶不悔的手,二人目光一对,叶不悔的眉眼弯了起来:“嗯!”
就是在小夫妻温情对看时,赵柱在门口徘徊了片刻,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老爷!”
“嗯?”眼见着叶不悔忙抽回了自己的手,苏子籍只能看向赵柱。
赵柱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恭敬:“老爷,蜀王来了,还有半刻时间就到。”
“蜀王来了?”苏子籍怔了一下:“我去去就来,不悔,你在这里等我。”
本来蜀王亲临,苏子籍带着叶不悔夫妻二人去迎接也是应该。
但因不知来意,苏子籍也不想让叶不悔在这时徒增麻烦,自己过去就是了,抵达到了门口,见仆人已在恭侯,心中沉思。
“蟠龙心法的变化,姑且不说,目前最需要的是找到方法,怎么样夺取太孙之位,要不然,纵是代侯、代国公、代王又如何?”
“新皇一诏赐死的份。”
“这就必须【为政之道】的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