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代侯还远没有现在出色!
当然不是说代侯之前就不出色,恰相反,代侯之前就非常出色,可当一个人本就出色到让人难以忽略的程度,再往更出色,每一步,都让人震惊。
周瑶垂下眸子,将震惊掩住。
“阿瑶,你今日来,陪我下棋吧!”叶不悔这时已上前,将周瑶的手拉住,带着一点撒娇说。
周瑶对下棋兴趣不大,但在下棋也水平不错,平时除苏子籍,熟悉女宾里,也就只有她能陪叶不悔下棋了。
周瑶淡淡地一笑:“好啊,不过你要让我三子。”
“可以!”叶不悔立刻应下了。
“侯爷今日没作画?”她在缓过一瞬,再看苏子籍,虽依旧觉得真有天人之姿,但已能自然与苏子籍说话了。
苏子籍一笑:“方才已画了一会,正打算休息片刻,找找灵感。”
“夫君,那你来看我们下棋,上次你给我打谱,我正好可以用上!”叶不悔邀请。
苏子籍看看周瑶,又看看叶不悔,在叶不悔杏眼下,最终答应了:“那好吧。”
神秘声音这时也终于回过神来,只语气中仍透一种不可思议:“你可看到了?这苏子籍,不,姬子宗,光立在那里,就仿佛被层层光辉拥戴,不像凡人,倒似传说中神仙了!”
普通人,真有这样的姿容气度?
到底出了什么变故,有了这样的变化?
这变化,日日朝夕相处的人,未必能一下子发现,反是有段时间没见的外人,乍一再见,能看出不同了。
周瑶被叶不悔拉着手往里走,心里还在想着这件事。
不过,在与叶不悔开始下棋,就屏气凝神,将注意重新集中。
看着两女跪坐,螓首蹙眉沉思,指尖拈起棋子,劈啪而下,苏子籍心中一片柔情,这才是自己要的生活,也是许诺给叶不悔的生活。
苏子籍突然有一点灵感,在几案上铺开宣纸,提笔洋洋洒洒写下一首诗。
“不成九章开方诀,诵得一行乘除诗。”
“自然天性晓绝艺,可敌国手应吾师。”
“窗前横塌拥炉处,门外大雪压屋时。”
“独翻旧局辨错著,冷笑古人心许谁。”
这时笔势委婉含蓄,平和自然,还真有飘若游云,矫若惊龙之感。
“我现在每篇字画,都可流传后世了。”苏子籍满意看看,注了年月日,取出了印泥,钤了号。
“长春散人!”
前世世界,清朝之雍正,为了夺取帝位,表示自己没有野心,自号“圆明居士”,还经常抄经念佛,成功的在登基前塑造了淡泊名利又精于实干的形象。
苏子籍自明白夺嫡大计的精华,就自号“长春散人!”
所谓的散人,最早来自《庄子·人间世》里“散木”,做船会沉,做棺迅腐,做器快坏,做柱生虫,这木材没用,才长大。
散人也就是对世无用,然后长生不老,笑到最后。
所以“长青散木”,乃至“长春散人”,这并非是简单取的号。
欣赏完了“长春散人”红印,就听到了狐狸叫。
“唧唧!”在院子里奔跑绕圈的大小狐狸,因小狐狸突然怔住,大狐狸也跟着停下了。
“唧唧!”怎么了?
“唧唧!”金橄榄要出现了!
“唧唧!”哪怕现在还没有,但晚上必有!
“唧唧!”最近金橄榄出现的很勤!
大小狐狸跑了进来,朝苏子籍涌来,这几日,它们都已经吃过一次了,没想到又要有了!
小狐狸非常满意,整只狐狸都懒洋洋团在屋内有火炉也有阳光照到的地方,正打算休息一下,突然听到脚步,就被人给捏着后颈肉提了起来。
“唧唧!”因为感觉到来人带着熟悉的气息,所以它没有立刻避开,但被捏住了后颈肉,在被提着与苏子籍对视,立刻就抗议地叫起来。
苏子籍掂了掂,又将它放下了,在它落地后不高兴地冲着叫的情况下,说了一句:“小白,你肥了。”
“唧唧!唧唧!唧唧唧!”
抗议着的小狐狸,不仅嘴里叫着,还不断挥舞着爪子,苏子籍见了不禁莞尔,一面取过刚才就被他拿出来,此刻放在旁的毛衣,蹲下身去。
“好了,我错了,请你原谅好不好?”
“唧唧!”
“这是不悔特意为你织的毛衣,给你穿,算是赔礼?”苏子籍笑呵呵说道。
“唧唧?”看着被苏子籍拿到手里,打开了给它看的漂亮毛衣,小狐狸怔了下,将头扭到了一旁,见苏子籍没有后续表示,立刻又扭回来,矜持抬起爪子,示意苏子籍给它穿上。
这就是在表示它已经原谅了。
不想,在苏子籍给它套上了专给狐狸织的毛衣,还将一个纸袋也拿过来,先是打开了,给小狐狸看了看纸袋里放的是什么,竟是一叠银票跟两封信,将袋子口扎好,苏子籍就将纸袋塞到了毛衣附带的口袋中。
因叶不悔给大小狐狸所织的毛衣,都用着猫常有颜色的毛线所织,白色最多,间或有着米黄色,本就肥的小狐狸穿上毛衣,动起来,乍一看,就是一只肥猫。
苏子籍看得满意,对小狐狸说:“小白,我交代你一个任务……”
更是压低声音,跟小狐狸耳语。
去联系曾念真?
小狐狸立刻想起了此人是谁,可此次要去的地点有点远,虽妖可日奔百里,可一来一回,不知道要浪费多少吃金橄榄的机会。
“养狐千日,用狐一时。”苏子籍严肃的说着:“府里不养无用的狐。”
“不仅仅是你,大白也有任务。”
“唧唧!”小狐狸看着他神色严肃,似乎不能拒绝,不满一番,还是举出了一根爪子。
至少今天夜里吃金橄榄的机会不能放弃。
“明天再走?”苏子籍神奇的理解了它的意思:“也行,今晚吃顿好的。”
“唧唧!”
“那是什么?”没有到明天,过了半夜,不远对面的一个店铺,门面不大,此时关着,只是楼上窗口处,几个人还没有睡,嘘着眼观看着代侯府。
“真冷啊,还有酒么?”
“没了,熬熬吧,明天再去买。”
“唉,买也是钱!”一个人呆着脸看着外面,才要感慨钱少事多,突然只觉得眼一花,似乎有什么白黄相间东西窜过去了,似乎还挺肥?
应该是猫吧?
想到这附近也经常有猫出没,这人很快就将这事抛在了脑后,只是重重一叹:“皇城司的饭,也难吃啊!”
雾岁岛
这是一处临海岛屿,面积不大,方圆三公里左右,原本在附近数不清小岛中毫不起眼,也因资源匮乏,没人在这里居住,但在不久前,因曾念真到来,这座小岛渐渐焕发出生机。
在岛屿中心处,几排房屋已建了起来,虽简陋,却可遮风避雨,其中一栋屋子里,曾念真正依偎阿秀,她抬头看他,眸光如水。
“一定要走吗?”她问着。
房间里的蜡烛已快要燃尽,曾念真虽不舍,却认真说:“你许我,我甚愧,只是此身已许国。”
“不过你放心,我回来,就娶你。”
阿秀温柔看着他,正要说话,曾念真知道,她一定不会阻挡他,而是给自己收拾衣服,并且目送自己远去。
“阿秀!”曾念真歉意到了口中,突然之间,见怀中的秀丽的脸一下变得狰狞,一巴掌就挥了过来。
“嘶!”感觉到脸被拍了一下,脖子更被挠了一下,曾念真一下从美梦骤变噩梦里面惊醒,才发现自己还睡在了岛上的木房里,才从午睡中醒来,而床边直立一只狐狸,正不满盯着看。
刚刚拍了他脸一下,连同脖子被挠了一把,都是这小狐狸下的手。
因认识这小狐狸是主公宠物,不似凡品,曾念真也不好发火,只能挣扎起身。
“你不是主公的小狐狸吗?”距离京城这么远了,小狐狸是如何过来?
小狐狸在他注视下,用爪子从自己毛衣口袋面掏出一个纸袋,示意曾念真去拿。
见曾念真愣住,顿时没好气叫了起来。
它一路拼命跑,现在已是累得很,这个大个怎么还不赶紧谢谢它?
不仅不谢,还看起来有点傻?
可曾念真听不懂狐狸话,自然也就不知道小狐狸是在邀功,将纸袋取下来,见着里面是信跟银票,顿时知道,这小狐狸是主公派来了。
他看一眼小狐狸,暗想:“之前就知道跟在主公的狐狸不寻常,没想到能从京城到这里送信,不是凡狐,可不是凡狐,竟也没有被道士发现?”
曾念真可是明白些内情,京城可容不了妖怪。
不仅仅皇城司、九门提督、步兵衙门,都不允许。
将其中一封信打开,一看是苏子籍亲笔信,哪怕此刻只有自己,主公并不在跟前,曾念真也立刻起身,站起来看信。
信不长,却问侯了起居,又问情况怎么样,并且委托再送来六千两银子。
“主公关怀备至,臣实不敢当,当效死以报。”
待看完,小心翼翼收起来,放进自己怀里,又将一封信打开,跃然纸上的是娟秀的字,这是阿秀写给他。
他与阿秀订婚当日就走了,阿秀虽不舍,也细心给他打点行礼,哪怕这些也有着府里的人准备着,可阿秀的心意,从每一样给他早早就做了的衣服、鞋袜,都能感受得到。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看了良久,才将信收好,也放进了衣襟,对小狐狸说:“主公叮嘱我会牢记于心,这些银票我必会用在刀刃上。”
说着,就出门去。
下午时,这海外岛屿上并不幽静。
小狐狸跟在身后轻盈出来,耳朵动了动,能听到操场上都喊操声。
“臣选择的岛屿,其实离京的入海口不太远,但并非是必经之路,很少有商船前来,自然就难泄漏风声,运输给养也方便。”
“其次,这岛不大,一目了然,因此也没有逃兵或入侵者能隐藏。”
“我已初步招募百人,训练半年后,就会扩招,必能使主公关键时,有一支效死之兵。”
“这些,都会写成折子,由你带回去。”
曾念真才说着,就听着狐狸“唧唧”直叫,顺着它的爪子看去,顿时就涨红了脸,只见眼前几点白帆,明显是船。
才说着没有人窥探,立刻就有了,这是打自己的脸!
不过深呼吸下,曾念真立刻醒悟,这附近可没有什么商路,这些船只是从哪里来的?
正想着时,就听到一阵刀兵声传来。
“走,我们去看看。”曾念真铁青着脸,匆忙赶了过去。
“大人!”几个明显带着江湖气的男子,推搡几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这几个口中喊着“大人”,都是被曾念真招揽来的江湖人,功夫不错,此时身上明显有着血迹。
看出这血迹都不是这几个部属受伤流出,曾念真脸色好看了一些,问:“这几个人是海盗?”
之所以这样问,是这几个俘虏,光从穿着上来看是普通人,而海盗常常会有的装束,便于战斗,透着一种野性。
一个江湖部属说着:“大人,刚才有一艘海盗船试图偷偷上岸,被弟兄们发现了,抓住了几个,又杀了几个,剩下见没便宜占,跑了。”
那几点白帆,就是根本就没靠近这座岛屿,见战事不利就直接跑了的海盗。
“除了这六个人,我们还得了一艘海盗船作战利品,虽船只不算大,但很适合在海上行船。”
曾念真点点头,问:“这几个人有没有说巢穴在哪里?”
“倒是有个识时务的,刚被抓就招了,说了巢穴所在地,距离这里大约就是半个时辰不到的一座岛屿。”
“这么说,就在附近。”
得知在附近就有海盗巢穴,曾念真暗想:“养兵练兵都不是一日之功,花费巨大,我必须要为主公解难,不能全靠着主公支援。端了海盗巢穴,既能练兵,也可得了海盗仓库。”
“就算没有多少获得,单是这些也可当军奴。”
冷兵器时代,穷文富武,真正有战斗力的甲士,都不能自力更生,“与披甲人为奴”就成了规矩。
这么一想,曾念真冷笑:“先把他们押下去,以后营务,就由这些军奴来干。”
说着,让这几个人先推搡俘虏离开了。
“来,唤什长过来,我们算计下,怎么找到这个海盗巢穴,将其一举歼灭。”曾念真凛然的说着。
虽这些海盗未必知道自己在练兵,也未必会扩散消息,可为了主公大业,一点疏突都不能有。
这些海盗,必须死。
京城
又一场雪飘然而落,初时是细碎雪沫,下了一会,就成了鹅毛大雪。
这场雪下了一夜,到了次日,就已将整个京城妆点成雪中之城,地面的雪,平常都能没过了脚面,雪深的甚至可以过膝。
苏子籍听说有些地方的百姓房屋都被压塌,宫里还没有传出赈灾的消息,他自己没有出面,让野道人通过与代侯府揪不出关系的商队,捐出一些物资,算是尽了这份心。
“唉,皇权之国,恩出于上,无论是谁赈济灾民,都是祸不是福。”
“救济一人,可以称善,救济十人,指指点点,救济百人,差衙问话,救济千人,杀头抄家。”
“我更不能了。”
明面上,苏子籍依旧闭门不出,不理世事,只埋头绘千福图。
“唧唧!”书房在中午时传来挠门声跟狐狸叫,苏子籍对这大狐狸的急脾气也是有些没辙,只能将毛笔放下,起身去开门。
大狐狸在门口早就抖过了毛衣上落着的雪,门一开,就奔了进来,朝着放在一旁的一本它与小狐狸常用字典去了。
“唧唧!唧唧!”在苏子籍走过来后,它指着几个字,叫着。
“你是说,皇城司的人发觉了齐王府和段衍行的人在交往?”苏子籍看着,一笑:“终于布局完成了?”
“你做的很好。”苏子籍摸摸大狐狸的头,夸。
又取出一个五两银子的元宝,在手里托着,看着就很完美,闪着银光。
“这个交给你,你去把这元宝给了段勤,算是买他的命。”苏子籍轻声说,眼睛微亮,让大狐狸看得一愣。
“唧唧!”大狐狸点了下头,用爪子将毛衣拉开,示意苏子籍将元宝放到自己毛衣里面的袋子里。
等元宝放了进去,它直接就转身跑远了。
苏子籍走到外面,看着雪地里大狐狸很快就身影消失不见,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原本小的雪,此刻又洋洋洒洒的大了起来,虽未起风,但这京城的风云,已要被搅动了。
段府
“阿嚏!”自今早起来,段勤打了好几个喷嚏,眼皮也在一直跳,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他的身体强健,又在段府算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管着不少事情,有许多人捧着,无论是身是心,都没什么能让他感到麻烦为难的事。
跟段衍行沾亲的他,可以说,自从跟着段衍行做了管家,就再没有吃过苦,今天突然心里觉得不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段勤暗想:“难道是我之前收银子替人压下官司的事,被老爷知道了?”
“还是我勾搭上了三夫人的丫鬟被发觉了?”
可就算是这样也没什么,连段衍行自己都这么干,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老爷不会不知道,怎么可能会因这种事就责罚自己?
“或是我受了寒,身子不舒坦,所以才会心慌?”
段勤细想了一遍自己最近做的事,不觉得能有什么事让自己这样心慌,再想到刚才自己打了几个喷嚏,反信了是自己身体不舒坦才有这感觉了。
“在府里闷着更不利于心情纾解,不如去喝碗茶。”
“只是,会不会我这不安,是应在了出门上?”
迟疑了下,段勤看了看雪景,想去喝杯好茶了,最终还是回屋又换了件厚袍子,就出了门。
一路无话,偶然可以看见乞丐和难民,说真,现在开国三十年,正渐渐盛世,乞丐不多,只是偶然还有,睡在街侧屋檐下,为着害怕冻死,挤做一堆,等待着粥棚放赈。
段勤收拢下狗皮大衣,其实自己家藏着上等狐皮,但自己毕竟只是管家,穿出去不好,只能穿这个了。
到了茶馆,才要上台阶,突然听到清脆的一声,有东西咕噜噜滚到自己脚边,段勤低头一看,差点被滚到脚边的银元宝给晃花了眼。
银子本就惹人爱,这看着就极干净一枚新元宝,就更是让贪财的人心下一喜。
听到身后又有人走来,段勤来不及去捡,忙用脚将这银元宝给踩住,等身后的两个客人说笑着走进了茶馆,才连忙低头捡了,看向四周,无人发现这一幕,忙将银子放到了怀里。
银子一入怀,原本的不安,竟一下消散了大半,段勤原本还绷着一张脸,此刻也不禁乐了。
“嘿!莫非这是注定该着我发一笔小财?财神爷在提醒着我,是我误会了?”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真是压都压不住,毕竟这临到年关了,都希望能积攒更多喜气,谁愿意相信自己是要倒霉了?
段勤刚刚发了一笔小财,高兴着往茶馆里走,才走到自己一直都会坐着的位置,就看到了一个熟人——齐王府的陈管事。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之前几次见面,二人都还算相谈甚欢,可这一次,四目相对,段勤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因捡到金子而消散的不安,竟又冒了头。
“也许我根本就不该揽下这件事,不该干当联络的棋子。”段勤的心底甚至突然之间升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我当管家,又不能升职,就算给老爷办成了这差事,也就赏个几两银子,我差这几两银子?”
“我是不是鬼迷心窍?”
段勤也算是个当机立断的人,既这样想了,就打算今天就将事情说清楚了,以后不来了。
才一开口,突然就情不自禁,说:“齐王之意,我家大人已经知道了,以后必奉齐王之命……”
话一出口,虽很低,但段勤连冷汗都冒了出来,心中亦大惊:“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莫非是中了魇镇之法?”
原本还是正常人模样的陈管事,在他此刻眼里就仿佛是妖怪一样,让他连继续待在一处都不愿了,顿时转身就要走。
不过才一转身,就看到了数个甲兵堵住茶馆的大门,手按长刀,煞气逼人。
“这就想走了?”一个人站着,冷冷喝道:“拿下!”
这尖细的嗓音,让段勤一下子就认出了下命令这人的身份:这是太监!
“冤枉,冤枉啊!”段勤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两个甲兵一把按住,重重两脚,顿时跪了下去,只有惊慌大喊。
“冤枉?”这太监冷冷一笑:“这话,到了皇城司,跟公公说去吧!”
说完,就是一挥手。
本就被按住的段勤直接就押了出去,而剩下甲兵,则将已瘫在了桌子旁,被吓得动不了的陈管事给拖了出去。
茶馆内因这一突发事件,早就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屏住了呼吸,不敢却又忍不住地朝着门口去看,直到两个人被先后拖出去,甲兵也跟着撤了,太监朝着警告扫了一眼也走了,茶馆内才重新响起了讨论。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被带走的一个人,我记得好像是、是段府的管家啊!”
“段府?哪个段府?”
“这京城里有几个段府?当然是掌管着禁军的那一位段大人府邸啊!”
“嘶!这段大人听说很得皇上宠信,怎么会……”
是啊,作这样一个得皇帝信任的大人的管家,段管家就算是犯了事,大多数时也会给段府自己处理,不该是被一个宫里的公公给直接拖走了。
什么事,值得这样兴师动众?
也不是说段衍行的管家就不能入罪,而以一个奴仆的身份,哪配让太监跟这么多甲兵出动?
除非是段衍行出了事,管家是被主子给牵连了?
这么一想,原本想不通的地方,顿时就一下子能明白了。
只能是段府出事了!
但这茶馆不是能过多议论这事的地方,茶客也就是跟着同伴谈了一会,见周围人都在窃窃私语,不少人都心里畏惧,生怕久待下去惹祸,匆匆忙忙走了。
有一个两个客人走了,就像是一个信号,别人也都匆忙离开。
等发现客人几乎走光,茶馆老板与伙计竟也顾不上心疼生意,也都跟着松了口气,再没有比做生意的更怕招惹是非,这帮人走了好,走了好,要讨论,也不要在店里讨论。
“老天爷,总算都走了。”老板出了声,立刻喊着,声音都变调了:“快,关门,就说我们要提前过年了。”
“知道了!”伙计个个生龙活虎,争先恐后,将门关了。
皇宫·澹宁殿
外面起了风,玉兰树上的枝桠在风中摆动,掉下的雪“沙沙”成一片,皇帝在蒙眬中仿佛见一人,说:“朕乏得很,有话明天再说,你——”
皇帝一下子怔住了,不禁叫:“二哥?”
二哥却没有说话,转身便走,皇帝心中迷惘,不由自主的跟上,才走了几步,倏间出现在空旷的野地上。
皇帝却有几分清醒了:“二哥,你是在怨我么?”
“可我本心没有想杀你,你虽失了太子位,但我拟了旨,已要封你为余王,你又何必自杀?”
这人没有回话,一转眼,就消失了,风吹着,昏暗广袤的天空呼号着,远处黑黝黝暗影弥漫,皇帝有些惊慌,仔细看去,幽深世界,天空与大地仿佛成了一色,他想脱离,却漂浮在空中。
“啊?”
透过云雾,看到一条巨龙在当空,本来极是壮丽,可四周黑气涌上,竟像有着灵智的妖魔,在撕咬着巨龙的血肉。
被死死缠在黑雾中的巨龙,无论怎么样挣扎,都无法挣开,只能哀鸣,任由血肉纷纷扬扬洒落下去。
虽然这梦似乎是从旁观者角度去看,可巨龙被撕咬而无法挣开时愤怒不甘、痛苦,却几乎感同身受。
“啊,侍卫,侍卫,你们干什么去了?”
在看到黑气甚至顺着被撕咬出的血洞,去吞噬巨龙的内脏,皇帝再也无法承受,猛坐了起来。
“皇上???”
才陡坐起,就觉得有黑影当面,梦中巨龙被黑雾涌上来撕咬画面直接就闪过,皇帝一把拔出放在枕边的短剑,刺了过去。
“啊!”
一声尖利惨叫,让还没有彻底从梦魇中醒来的皇帝这下清醒了,他看着被自己一剑穿心的黑影,竟是服侍自己多年的一个女官。
她脸色惨白,惊恐看着他,仿佛没想到自己服侍几年的皇上,会突然拔剑杀了自己。
噗通。
皇帝沉默抽出短剑,任由宫女尸体倒在了血泊中,而这时冲进来的太监宫女,亲眼看到了这一幕,全都吓得跪倒在地。
“都起来吧。”皇帝淡淡说。
“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人拖下去?”赵公公低声吩咐,替皇帝穿衣,低声说着:“您魇着了——奴婢都在这侍候着呢!”
小太监忙将宫女尸体拖下去,又清理血污,因殿内染着香,所以血腥味片刻就渐渐消散了。
别人都因为刚才一幕吓得脸色发白,赵公公亲自扶着皇帝坐好,给皇帝穿了靴子,又服侍着皇帝穿了外袍,还将被皇帝随手扔到地上的短剑清理收了起来,端是正常。
皇帝渐渐回过神来,记得赵公公不是今天值班,看着赵公公伺候着自己,等伺候完了,自己也起身,慢慢走到了御书房,才突然问了一句:“你这老奴,又有什么事要禀告朕?”
“奴婢不敢说。”赵公公这样回话时,将腰弯得更低了。
皇帝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对这老奴性格一向了解的他,直接说:“朕赦你无罪!”
得了皇帝的这句承诺,赵公公才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低眉顺眼双手递送到了皇帝面前。
“究竟是什么事?”
皇帝蹙着眉,将文书接过来,因连着吃小还丹的缘故,眼花毛病仿佛有了缓解,只展开这么一看,待看清了上面内容,脸上先露出些错愕,随后大怒!
他们怎么敢!
孽子,孽子!
皇帝涨红了脸,拿着文书的手都在颤抖着,片刻这份文书就被皇帝撕得粉碎,就好像被撕的不是纸,而是纸上所写的大逆不道之人!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哐当一声踢翻木案,皇帝骂着,神情甚至带上了几分狰狞。
对于他来说,老迈,多病,本就是戳在他心口的一根刺,让他时刻不得安寝,时刻难以舒服。
这不仅仅是肉体上的折磨,来自长大了的儿子的威胁,更让他疑心。
连苏子籍这样刚刚入籍的皇孙去拜访官员求书画,都让皇帝怀疑,要去试探一把,齐王这样夺嫡呼声最高皇子,竟然与掌管禁军的段衍行搅合在一起,这简直就是在挑衅他这个皇帝的权威。
这是打算逼宫不成?
是的,赵公公递上去的文书,内容就是段勤跟陈管事招认的话,涉及到齐王与段衍行的暗中勾结。
赵公公忙小心翼翼地说:“请皇上息怒,这或许是污蔑,这等大事,不能听一面之词。”
“而且,段勤跟陈管事,也都说仅仅是喝茶,并无涉及任何政事。”
“并无涉及任何政事?那这句奉齐王的命,又怎么说,好个孽子,有本事,有本事,竟然连朕的心腹大将都能拉拢?”
皇帝喘息着,咆哮着,只是快二十年的皇帝生涯,还是勉强克制了自己,粗重地喘了一口气,向椅上坐下,许久才唤来了一个侍卫,说:“你……你立刻去一趟皇城司,让抓了段勤的人过来见朕!”
“是,皇上!”侍卫立刻领命出去了。
不久,皇城司下令将段勤跟陈管事从茶馆带回去的太监就急匆匆赶来,到了里面,就跪倒,向已重新坐好的皇帝行礼。
“段勤是你在盯着?”皇帝坐向问。
这太监不敢抬头,低着头:“回皇上的话,是奴婢在盯着!”
“把你们的发现,仔细与朕讲来,不得有任何隐瞒!”
“是,皇上!”
这匆忙赶来的太监,自然知道自己盯着段勤得到消息影响极大,也怕自己被迁怒,一点都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都报告了。
“……奴婢原本也没注意到这个齐王府的管事,是一次皇城司在齐王府安插的人,隐约听到这管事对齐王禀报与段衍行有关的事,虽没听到具体内容,只听到了一个段字,但京中掌管禁军的大人就姓段,奴婢不敢忽略了这消息,加派人手,日夜盯着这陈管事。”
“结果就发现,他竟真与段衍行府上的管家段勤有来往。”
“于是,皇城司对段勤也进行了监视,发现他们的确有来往,而且还很密切,监视前不知道见过几次面,监视后短暂的半个月,就已来往五次。”
“至于那句话,也是奴婢和五个便衣亲耳听见,绝无虚假!”说着,太监就跪在地上,将名字一一汇报:“并且当时还有喝茶的百姓,那句话说的虽低,也有人听见。”
“好个孽子!好个贼子!”
听完这些,皇帝脸一会红、一会青,只一会,背心就出了汗,湿漉漉一片,极是难受,他咬着牙狞笑:“你说的难以置信,朕不信,朕不信!”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说话。
皇帝虽喊着不信,其实就知道,这件事应该不是误会,自己“好”儿子齐王,竟然真跟自己“好”臣子段衍行勾搭在了一起!
齐王也就算了,他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无论是齐王、蜀王甚至是鲁王,这三个成年的皇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对齐王,他警惕最重,但段衍行居然会背叛自己,这是皇帝万万没有想到。
“朕对你不薄啊,段衍行,你居然背叛朕!真是一个好贼子,好贼子!”
皇帝怒意这次是真难以抑制了,来自儿子跟臣子的双重背叛,让他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突然之前,他感到了一阵眩晕,捂着额,猛起身的他,又直接跌倒了下去。
“皇上!”赵公公惊慌叫着,忙过去扶着,顿了顿,语气已经转平和:“皇上,您万几宸翰,料理的事太多了,天下都在您肩上,还请皇上务必节劳荣养——您也累了,该歇息了!”
说着,就搀扶着皇帝去了殿里,让其在龙榻上重新躺下,又令宫女上参汤,给皇帝饮了一小盏,就服侍着皇帝睡下。
还点了安眠香,又取了一首诗接一首舒缓地背诵。
“怜君不得意,况复柳条春。为客黄金尽,还家白发新。五湖三亩宅,万里一归人。”
吟声中,皇帝的呼吸渐渐平缓均匀,看似是睡了,可良久,却忽然开口:“岁贺要来了吧?”
赵公公并不惊讶,忙回着:“是,就在这一二日了。”
以前朝代,新年(春节)放假七天,腊月二十八一直休息到正月初四,但大年初一时,百官和各高官官都得上朝拜年,陪皇上用宴,实际上没有能真正休息。
魏世祖颁布了《假宁令》,将年宴移到了腊月二十七,过了这宴,百官就可真正休息七天了。
因此年宴岁贺很重要。
“代侯的千福图,到时给朕仔细看看。”皇帝声音透着一点虚弱,但很坚定,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
赵公公隐约猜到了些,眉尖就是一跳,不敢有丝毫犹豫,连忙应:“是,奴婢记下了。”
“行了,你也退下吧,让人都退下,朕要自己安静待一会。”床上躺着的人又说着。
赵公公再次应声,他出去时,也让殿内的其他人都撤到了门口。
之前皇帝拔剑杀宫女的事,赵公公看似没什么反应,实际上心里也一惊,他能看出皇帝是魇住了,但正因为这样,虽在皇帝心里,自己肯定远超过一个女官,但也不想试探皇帝在半梦半醒的情况下,能不能收住手。
虽然说就算收不住手,其实有了防备,也不至于被刺死。
可皇帝的心不一样,雷霆雨露都是天恩,就算是梦魇住了刺一剑,别说是反击,就算是躲避,就说明“不忠”。
你是忠心,为什么不肯乖乖被朕刺死?
就好象官府也这心态,就算你是冤枉的,我要锁拿你,你为什么逃?你逃就说明你不信我官府。
不信我官府,就是有罪。
正因为如此,赵公公才不希望自己面临这“忠诚的考验”!
“以后这种睡着时伺候,还是让这些人来。”赵公公盘算着,口中却说:“刚才死的女官,好好葬了。”
“给她家人送一百两银子。”
“你们不可怠慢,都仔细守着,不能有丝毫怠慢,知道不知道?”担心自己一会万一有了什么事走开了,别人没办法服侍好皇帝,赵公公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要有丝毫怠慢,立刻杖毙。”
这叮嘱倒也不算是多此一举,自刚才宫女惨死,今日当值的人,此刻都有些战战兢兢,听了赵公公的这话,却只能脸色苍白的应下。
齐王府
齐王将口内青盐水吐掉,昨日一天都在与宾客饮酒,回来时已伶仃大醉,直到天快亮了,才勉强醒了过来。
齐王妃忙让人伺候齐王梳洗,等上了早点,齐王也只是勉强吃了一些,却问:“今天贺礼,可办成了?”
齐王妃笑着:“礼,前日就准备完了,虽说孝敬不孝敬不在这些虚礼,可我们却不能不用心。”
“说的对。”齐王点首。
今日是岁贺的时候,岁贺其实未必是腊月二十七,都是在这几天,由礼部与钦天监一起算了日子,通知官员权贵。
凡是四品以上,哪怕是平时不必上朝的王公也要参加。
这是前魏就有的规矩,并且还有宫宴,因大魏有484年国祚,规矩也从简单慢慢变成中后期的繁琐。
到了大魏末年,光皇宫的年宴,以及年后,每天都有几场,大宴小宴,让人一趟吃下来,心力交瘁。
大郑建,太祖就化繁为简,恢复到了魏世祖的简单,并且加以少许改变。
初时是为了与一同打下江山的功臣年前齐聚在一起,共享年节之乐,现在江山坐稳了,就成了百官受赏,勋爵向皇上上贡来表达自己忠诚的场合。
岁贺岁贺,一年贺一次,自然是十分重要。
对齐王来说,需要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在今日献上去,作夺嫡的热门人选,若是被两个兄弟给比下去,这脸可就丢大了,这礼物准备的确花费了很大心思。
就在这时,孙伯兰急匆匆前来,同来还有几个幕僚,齐王就笑骂:“怎么,今天都一副这面孔,给谁看呢?”
“王爷,有点事不好了。”
齐王妃就笑着:“不仅仅是为皇上岁贺,娘娘的寿礼我也得催办,一幅瀛洲不老图就罢了,银丝苏绸还是看看有没有差错。”
说着,就起身去了。
“什么,陈忠这奴才被皇城司拿下了?”听到禀报后的齐王,顿时心下就是一阵不安,沉着脸,一甩袖,大步走了出去。
昨晚又下了一场雪,昨日才清理过庭院,此时在微亮晨辉下,也透着一种冷肃之气,齐王从台阶上下去,脚下的雪被他踩得咯吱咯吱作响,脸色阴沉下来:“这是昨天的事,为什么昨日不禀报本王?”
因昨晚您迟迟未归,跟公侯在喝酒,那样场合,谁敢去打扰?
这些幕僚可是知道齐王的脾气,万一当时发作,事后觉得丢了面子,去禀报的人还能得着好?
必被迁怒!
眼下天刚微亮,一得知王爷醒了,才匆匆赶来。
“都进来!”不想在这里与讨论这事,齐王直接让他们跟着去了书房。
进了书房,这里都是自己人,就有幕僚又小心翼翼禀报了又一件事:“王爷,听说昨日一起被带走,还有段府的那个管家段勤……”
“什么?”这话一出,让刚刚坐下的齐王直接就站了起来。
自己府里的一个管事被皇城司带走了,这事就算让他觉得不对,还不至于让他惊慌,可一旦跟段衍行扯上关系,这事的性质可就变了。
孙伯兰见齐王脸色难看,眼睛一转,上前劝:“我倒觉得,就算是陈管事被皇城司的人带走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您想想,他们二人也只是在茶馆里见过几次,就算一个是段府的管家,一个是齐王府的管事,可到底是奴仆,又不是您与段大人交往,哪就能算是大事了?”
“况且,他们也不过是接个头,段大人既没有承诺过什么,您也不曾给过他只言片语,更无书信往来,也无别的接触,就算是到了皇上那里,也不能跟拿王爷您如何。”
几个幕僚见跟着来的孙伯兰只知道说好话,顿时有些憋气,可王爷听了孙伯兰的话明显心情好转,而孙伯兰的话,也的确有着道理,几个幕僚互相对视了一眼,到底叹了口气,闭嘴不再说了。
段府
跟齐王不同,段衍行昨晚就知道段勤出事了,因着抓走段勤的是皇城司,段衍行辗转反侧,一夜都没睡,只一闭上眼,就仿佛能看到正朝自己怒视着的皇帝,感觉到自己即将大祸临头。
比之齐王还能自我安慰,本就是靠着皇帝信任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段衍行,更是心惧。
清晨起来,才发现自己这一夜未睡显得憔悴,这可不成,今日乃岁贺的日子,百官权贵都要到场,皇帝要受百官以及权贵们的新年祝贺,这时自己显得不精神,岂不是更惹得皇上不满?
于是,用冷水泼面,好好醒了神,又换了官服,才骑马抵达皇城进行巡查。
皇城之内,屋顶上几乎都是白皑皑的雪,但道路中央已被清扫干净。
早在宫门前就下马的段衍行,一路步行,带侍卫绕了皇城一圈,发觉皇城一切如常,禁军、侍卫照例请安问好。
就连遇到几个在皇上跟前服侍的太监都正常打招呼,他才心下略安,走到大殿门口维持着秩序,招呼陆续到来的百官。
“哟,段大人早!”
“李大人早!”
“段大人,许久未见了,回头有机会喝几盅?”
“得空就请您喝酒!”
官员看到段衍行穿着官服站在这里招呼,都一一回应,这人是皇帝的大将,虽文武不一样,也不能轻易得罪。
此时曦光已透明,天街扫得纤尘不染。
殿前一片庄重肃穆,太监端着木炭盒子,小心给铜鼎添炭,发出细脆声,数百侍卫服色鲜亮,钉子一样站在两侧纹丝不动,给人一种空旷微带肃杀的气氛。
段衍行看百官渐渐云集,而自己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皇上真相信我与齐王有着勾结,不会放心让我继续领兵在皇城巡查,看来段勤那小子到底不蠢,没有瞎供咬!”
自己没倒,还能活,自己倒了,就真的必死无疑。
“不过就算这样,也得想办法灭口。”
“那是代侯?”才想着,因有着心事,在迎过了一批一二品官员,对于几个四品京官,段衍行态度就敷衍了许多,正有些走神,目光突然落到从远处过来的一个人身上,让他顿时一惊。
段衍行并非没见过代侯,可看着眼前这穿着国侯冕服,冠垂五梁的年轻人由远及近,让段衍行竟一瞬间连话也说不出。
“代侯真有王者之仪。”
不仅仅是他,曾经见过或没见过代侯的人,在看着这代侯走来时,无一不是面现惊愕。
这就是代侯!
这就是太子之子!
不愧是皇孙,气度远超诸王!
不是马上就要进殿,此刻不是交头接耳议论时,怕是彼此相熟官员就要按捺不住,与关系好的同僚感慨一声了。
“侯爷,请这边来。”段衍行按捺住了心神,从大殿门口迎下,将上来的苏子籍一直往殿里引。
因苏子籍是第一次来,并不知道该站在哪里,需要段衍行引到位置,段衍行直接就将苏子籍引到上处,位于诸王下首位置。
许多官员走进殿,按官职大小依次站好,却仍忍不住偷偷看向前面的苏子籍。
“皇上驾到——”
西阁门洞开,“啪啪啪”三声静鞭,击鼓撞磬,黄钟大吕,乐声大作,皇帝徐徐向御座而去。
皇帝脸上挂着一丝笑,站在御座前片刻,方端正坐下。
“乐止,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喊后,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整个大殿肃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虽受用二十年了,皇帝今日还是脸略一红,目光扫过了诸王,又在代侯处看了一眼。
这就是大位,一语间左右人之荣辱生死,是任何东西都代替不来。
皇帝双手平伸示意免礼,太监唱偌:“赐齐王、蜀王、鲁王、代侯坐。”
“儿(孙)臣谢恩!”
四人谢恩,群臣就有一阵骚动,看来代侯在皇上心目里地位不小。
“诸臣工!”皇帝收了笑容,稳稳坐在御座,气息平缓,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大病过的模样,
赵公公心里有数,这是小还丹的效果,但下面站着官员及诸王勋爵不知,偷看了一眼,都是心思百转。
只听皇帝声音铿锵:“太祖皇帝出生入死开创基业,这是人所周知,朕也不多说。”
“太祖不仅仅武功,在位十一年,振数百年之颓风,宵旰勤政、孜孜求治、夙夜不倦,这些都是朕亲眼目睹,朕继太祖之志,这十八年,也很苦很累,失去很多,可不敢说造一代极盛之世,也刷新吏治,均平赋税,至今总算小有成就。”
“自问能对的起太祖,对的起社稷。”
皇帝目光在儿子们的身上一转,见着他们个个神色木然,不由一阵灰心,本想说的话,到口中就停了,转了话题:“这些,不仅仅是朕一人之功,也是诸位臣工之辛劳。”
“辛苦一年,今年赐筵,朕看可以不拘常礼。”
顷时钟吕馨铛齐鸣,乐声中百官谢恩,礼官大声:“止乐——赏宴、进贡!”
按照规矩,岁贺一日,是官赏爵贡,就是说,百官受赏,勋爵皇族上贡。
皇帝先按照这一年百官们的功劳,依次进行赏赐,原本还有一点怪异的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有了新年该有气氛。
等百官被赏完了,就到了勋爵和皇族上贡。
功臣勋爵先进贡不必说,只是唱名罢了,并不真正在殿上摆上礼物,而轮到皇族就不一样,一个个实体上殿,给群臣观看,以示天家亲睦。
“蜀王进贡琳琅翡翠屏风一扇!乃用着近似失传的琳琅双面绣,需处子绣娘九名,耗费一年绣成,上有仙姑岁贺图……”
“齐王进贡延年益寿珍珠衫一件!乃用着上万颗皮相相近的珍珠制成……”
“鲁王进贡……”
诸王一一上贡了自己的岁贺礼物,都是至少三件,太监不仅唱名,而且还都一一将礼物展示给皇帝及在场的人看,每一件都是难寻,皇帝都给了好脸色。
轮到齐王的时候,齐王抬眼偷看,发现父皇见着他献上的珍珠衫等礼物,还点首微笑,说了一句:“不错。”
齐王心顿时就落到了肚子里,也有时间去听别人上贡的礼物,尤其盯着代侯。
轮到这代侯时,听到代侯上贡的是明珠一对、吉祥珊瑚摆件一对,千福图一副,顿时暗暗撇了下嘴。
“虽这千福图倒是为他赢得了一个孝顺的名声,可这礼物也寒酸了一些。”
“过了年,代侯就不是新人了,是不是可以让御史给他上点眼药?”
别看都说孝敬不孝敬不在虚礼,天子富有四海,什么没有?可信的人都死了,别说前魏,就是太祖,有个侯爷因进贡的黄金成色,稍有点不好,就被夺了五百户,下降为伯。
这还是太祖念在功劳上,要是前朝,完全夺爵都正常。
所以谁敢上薄礼?
齐王正想着,但皇帝却显然对代侯上贡的礼物更感兴趣,在太监喊完礼物,说:“将千福图给朕拿过来,这可是朕的皇孙亲绘,朕要好好看看才成。”
赵公公亲自下去,从小太监手里接过千福图,捧到了皇帝面前,又有太监帮着展开,这下,不仅皇帝能看到,离得近几个一品也同样围观看到。
“好!”皇帝看了,眼睛就是一亮。
这一声称赞可不带丝毫水分,因这千福图,每一个福字,都与别的福字不同,更组成了一副山水图,意境淼茫,分明是大家之作。
这样一千个福字,还能有这水平,的的确确耗费了极大的心血。
有了皇帝这一声称赞,围观的几个大臣自然也都跟着应声,平时还可能是拍皇帝马屁,可这次称赞却个个心悦诚服。
“代侯这图,空间错落,疏密得宜,不仅仅水平极高,以臣看,至少有前朝王恪的水准,而究其孝心,更在其上,可谓不世之作。”
王恪父子三人并以绘画闻名于世,并且王恪水平最高,因画赐男爵,可谓历史上第一个。
这是极高的赞誉了。
齐王听了,不由变色。
“皇上,宴已准备好了。”这时有个太监跑过来,报告。
皇帝咳嗽了一声,示意赵公公将千福图收起来,面对着在场官员勋爵说:“诸臣工辛苦了,用完宴,大家就可以回家过年。”
说着,却神色一冷:“不过,朕有一喜一忧两件事,还是在过年前,先解决了才好。”
“要不,怕朕用饭都不香。”
随皇帝开口说了这话,殿内就是一静。
能到殿上参加岁贺的官员,都不会是傻子,自然能感觉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皇上莫非是要宣布什么大事?”几个大员更互相对视了一眼。
“宣旨吧。”皇帝掀了下眼皮,看着底下这些人,淡淡说。
“是,皇上。”赵公公应着,立刻有小太监捧着一卷黄绸圣旨过来,赵公公双手接过,往人前一站。
“段衍行接旨!”
百官队列中的段衍行只觉得脑袋嗡一声,脸色变得煞白,不敢耽搁,忙在队伍中出来,跪倒在地:“臣段衍行恭聆圣谕!”
才说完这句,段衍行浑身的血一冷,冷彻骨髓,瞬间,整个殿变得一片死寂,只听得大臣的呼吸声。
赵公公面无表情,声音不急不徐。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禁卫军统领段衍行,身从三品武官,掌管禁军,本应表率群臣,以身为则,孰料其罔顾皇恩,买官卖官,狎妓宿娼,谋财害命,谋害官员,以权谋私……朕深恶其罪,依律当严惩不贷,着令罢职去官,押入天牢,等候发落,钦此!”
这份圣旨中,共论段衍行七条罪,圣旨一念完,赵公公淡淡的说着:“拿下!”
守在殿中的侍卫一拥而上,只见一个侍卫毫不客气一挥手,三品官帽就被扫下,两人伸手一抓,当场把一个从三品武官给拖了下去。
段衍行身有武功,要是挣扎,几个侍卫未必是对手,可圣旨宣读罪状,他整个人都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被拖着往外,更脸色苍白、腿都软成了泥,直到抬头,看到了正冷冷望着自己的皇帝,他才像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大叫:“皇上,皇上,臣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臣冤枉啊!”
再想不到自己被下狱跟什么有关,那他就真白白混了这么多年。
皇帝眼睑微垂,木着脸,一动不动,看着他被拖了出去,只是看了赵公公一眼,赵公公身又弯了些,表示明白。
今天夜里,拷打完,就赐死这个段衍行。
“真是愚蠢,禁军是皇帝最后一道防线,谁都能和诸王勾结,就是禁军不行,哪怕只是一点苗头,都必须杀一儆百。”
“至于齐王,虽没有明里惩罚,但圣眷会下降不少。”
齐王是皇帝的儿子,其实平时再是胡闹,皇帝也是一时生气,却不会真正下降多少圣眷,但这次,却不一样了。
齐王也觉得心里一凉,刚才听见处置就知道不对,见着段衍行拖下去,也不由浑身激凌一颤。
一时间,殿内静的连根针都能听见,群臣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有的新进大臣是第一次亲眼见处置大将,想到平时段衍行英武又恭敬,一下子堕落成泥,不由心里一寒。
更有些大臣耳目灵通,听说段勤与齐王府陈管事碰头时被抓,看到段衍行在殿前忙碌还以为自己误会,结果皇帝当场发难,将一个从三品武官在岁贺现场拖下去,这足以说明皇帝已大怒,顾不得今日是重要庆贺了。
“将还一份圣旨也宣读了吧,宣读了,才好赐宴。”坐在上面,下面这些大臣连同着自己儿子以及王公的反应,都被皇帝收入眼底,尤其自己三个成年儿子的神情,皇帝面上淡淡,仿佛方才一幕根本不存在,对赵公公说。
“奴婢领旨。”赵公公很快又捧出一份圣旨,尖细着声音说:“代侯姬子宗接旨!”
“孙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自太祖建国以来,大郑以孝治天下,代侯姬子宗醇谨夙称,恪勤益懋,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实为宗室表率,授以册宝,晋其代国公,加食邑二千户,钦此!”
竟然封赏代侯为代国公!
还说其大有孝心?食邑增到三千五百户!
这已经不止小威胁,而对诸王来说都算大威胁!
要知道,一户一年可领0.75石,原本代侯是食邑一千五百户,也就是一年有1125石大米,差不多就是正二品的待遇,而现在是三千五百户,翻了一倍多,哪怕没有别的进项,光这些就已能让代侯……不,现在已经是代国公,就已能让代国公府生活宽裕许多。
更不用说,从代侯蹿升到代国公,这才用了多久?
仅仅是三个月不到。
虽说皇子晋升本来就快,但这也太快了,不过是一幅千福图而已!
“父皇偏心!”诸王都不由心里冒火,在底下微垂着头,才能掩住脸上的嫉恨之色。
当初他们受封时,可是一年年熬过来,从没像他们这侄子这样迅速!
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蜀王跟鲁王都心中发紧,难道,这就是嫡孙的待遇?
太子的儿子和自己不一样?
倒是齐王,本是三个成年皇子中脾气最暴戾冲动那个,可因段衍行刚才被拖了下去,他现在早就已经心里发慌,哪怕是听到了苏子籍被封赏为代国公心里冒火,也不敢开口反对。
却没想到,齐王没开口,倒皇帝先开口了:“齐王,朕封代侯为代国公,你有什么看法?”
看法?自己能有什么看法?齐王被这么直接问了一句,心里已是一沉,勉强冲着上首的父皇一笑,说:“父皇英明,代侯绘这千福图,想必是花了不少心思,晋升代国公,儿臣没有意见。”
是没有,还是不敢有?
皇帝坐在上面,神色不动,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那就好。”
这时,这对父子之间的气氛,实在是让外人看了就胆寒,原本兵部尚书弓歆还想向皇帝禀报边关摩擦的事,见状,顿时眼皮一耷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句话也不说了。
就像王府管事向齐王禀报事也要看一看齐王心情一样,给皇帝做臣子,非只知闷头做官就成,也要揣摩上意,否则很可能立功反招祸。
今日显然不是谈论政事时,兵部尚书弓歆已想着换个时候再向皇帝禀报。
“赐宴吧!”
才一声命令,立刻钟吕齐鸣,乐声中百官谢恩,大小太监抬着方桌,在东廊下奔来,抬着三十桌已摆得整整齐齐的菜肴进殿、布座安席。
大臣入席,一片钟鼎磐罄筝笛鸣奏声,皇帝左右四顾,见众多袍服面孔,或恭谨、或惶恐,或熟悉,或陌生,只是个个都玉带紫绫,口采华章,十八年来,都是一模一样,始终没有变,只是自己老了。
不,朕还没有老,只要给朕一点时间,姬子宗,朕不管你真心还是假意,千万别让朕失望。
当大臣坐定,席上当然丰盛,皇帝只一个眼神,礼官唱:“止乐!”
皇帝目光转过,就笑着:“朕历观史册,于《书》、《诗》诸篇,未尝不慕古之君臣一德一心,相悦若斯之隆也。”
“今海内宴安,兕觥旨酒,岂徒以饮食燕乐云尔哉,诸臣可有诗?”
就见气态弘容的大臣中,迟疑下,当先起身是个三品大臣,苏子籍不太熟悉,似乎是岳文景,只听他沉气宏声:
“丽日和风被万方,聊云烂漫弥紫阊。一堂喜起歌明良,止戈化洽民物昌。”
这种御前诗,本是歌功颂德,能有这水平已经非常不错了,也没有傻瓜会别出心裁,顿时获得众人赞叹。
有人开头,自然有大臣接过:“臣也有一诗——蓼萧燕誉圣恩长,天心昭格时雨旸,丰亨有兆祝千箱,河清海宴禹绩彰。”
由这两位抛砖引玉,顿时华章如潮,不过这种锦上添花的工作,主要还是大臣的事,王爷基本上没有这水平,也不参与。
苏子籍坐在上处,前面几桌就诸王跟老国公,他是小辈,在国公里也不排在前面,好在一人一桌,大家都基本因今天皇帝发难,很少交谈,虽场中有歌舞,可笑呵呵看着的人有没有真看进去,都未必。
“原来这就是宫宴。”苏子籍自斟自饮一小杯酒,这时品菜,就一皱眉,这些菜肴,看起来品相极好,可大部分是凉菜,小部分早就在灶上热着,要么冰凉毫无热气,要么过了火候没了鲜香,吃着没有滋味,还不如自己府里的饭菜,这也就是代表的意义不同,才能让许多人以参加宫宴为荣。
否则在场有一个算一个,怕都不会对宫宴菜肴有食欲。
“原来御席是这玩意,酒倒是好酒。”
可众人都怕在君前失仪,自然也不敢多饮。
苏子籍又朝着前面三个王爷看去,发现齐王低头喝酒,脸色到现在仍不好,蜀王若有所思看着歌舞,明显在想事,而鲁王则在苏子籍看过去时,竟也回看过来,还朝着苏子籍举杯,遥遥敬了一杯。
苏子籍与其微微点头而笑,收回目光,就不再继续多看。
“一切都在掌握中。”
“我之前的战略,就是一方面凸现齐王,一方面被按在地上殴打——皇上,我太弱了,不能顶,所以我得以迅速封国公。”
之前筹划多时,今日差不多都实现,虽皇帝没有当众呵斥齐王,但这也正常,毕竟齐王与段衍行勾结的事,不好放在明面定罪,这早就在苏子籍的意料中。
“要削齐王的圣眷,不是一天的事,能有这结果,已算不错了。”
“段衍行之事,必让皇帝对齐王警惕,现在封我代国公,就是希望我站出来,与诸王顶一顶。”
“我预料的不差的话,皇帝稍后必有恩旨,让我参与见习朝政。”
“我自己要进,和皇帝要我进,完全不一样。”
“国公与诸王还有二级差距,但我已不能无作为,要不,一味示弱,皇帝就会觉得我无用,所以我必须顺着皇帝的意,介入政局。”
“首先,要明白皇帝的意思,皇帝的意思就是我当工具人,抵制对抗齐、蜀、鲁王,使他们不能势大难制。”
“我必须顺皇帝的意思才能生存发展,但是工具人也不能当搅屎棍,这和夜壶一样,人人厌恶,用过就丢。”
许多人的水平就仅仅是认为当搅屎棍和鹰犬,可这种从来不得好死,更不要说进一步了。
“在抵制对抗齐、蜀、鲁王过程中,必须抵制出风骨,抵制出认同,抵制出声誉。”
“怎么样抵制出风骨,抵制出认同,抵制出声誉?”
“*******,*******!”
“我不能和搅屎棍一样见诸王就反,得是站在国家利益的高度,对诸王有不利社稷之处撕咬——不,斗争。”
“要斗的光明正大,要人人都知,然后被诸王打的满头包。”
“至于火候,只要我自己不插手,就凭现在代侯府班子的力量,就算拼命去争,也会被打的满头包。”
“所以,和上次一样,全府动员,齐心合力,满头是包,全无破绽。”
想起当日,为了文会,代侯府上下动员,苏子籍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满头包,是不是自己就是佛头了?
“阿米豆腐,满头是包铁骨铮铮代国公,今日上线!”
才想着,突然之间皇帝问:“代国公,听闻你擅长诗词,今日可有诗?”
满头是包铁骨铮铮代国公一怔,这真是人在席上坐,祸从座上来。
当下却不能拒绝,这种歌功颂德的诗,通常是很难流传下来,除非真精彩,搅尽脑汁,拍了拍,说着:“孙臣对诗词一道实在平平,不过孙臣受恩隆重,不敢违旨。”
遂吟:
金陵控海浦,渌水带吴京。
铙歌列骑吹,飒沓引公卿。
搥钟速严妆,伐鼓启重城。
天子凭玉几,剑履若云行。
日出照万户,簪裾灿明星。
朝罢沐浴闲,遨游阆风亭。
济济双阙下,欢愉乐恩荣。
这诗其实有点不合场景,水平也不是太高,但是本来这种诗没有办法多精彩,满场的人都是点首。
皇帝似乎很高兴,笑着:“代国公谦虚了,仓促之间有这诗,可见你的才情,不过你本是状元,这才情本不需要证明。”
“你为朕绘制千福图,数月不出府邸,这孝顺,朕很受用。”
“但与国却无多少裨益,你以后就列班上朝,多多用心朝事,才无愧于你的才华。”
果然,就是要自己上朝了,而且这话满口称赞自己,就是架在火上烤。
铁骨铮铮代国公眼光一扫,就见齐王眼几乎要喷出火,而蜀王都脸沉如水,鲁王也不由笑容一僵,不过这一切都在预料内,他从容起身拜下:“孙臣遵旨。”
宫宴结束,随着一声高呼,两扇朱漆铜钉大门洞开,众人外行,几十个官员,众星捧月集拥着大臣,人声嘈杂的出去。
百官喧闹,但侍卫个个不动鸦雀无声,一派肃穆。
兵部尚书崔兆全对此敏感,略一看就知道,侍卫增多,沿途能看到许多武士在巡逻,身上满是肃杀。
整个皇宫都仿佛一下子从新年前喜庆里被隔离,让外走几个大员都暗暗蹙眉。
“边境又在摩擦,这天下虽已大安,可还是让人心忧啊。”
“是啊,皇上仍是壮年,扫平也就是了,现在却……有些隐患。”
“一个词:镇之以静。”
镇之以静?这道理他们当然也明白,甚至知道这位没说出的话:虽当今万岁爷已是老了,不喜征伐,可只要等到新帝继位,不平自然可扫平,也无需太过心忧,等得起。
但愿如此。
南疆
大郑边境一座山中,虽冬日不至于大雪封山,但也萧条许多,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生机,树叶枯黄,有风吹过,就片片洒过。
临近外山,一条被上山的猎户踩出来小路尽头,树枝微微摇晃,一个又一个男人出来,寒风中,脸都被冻得发红,瘦削面容上带着憔悴,可当目光落到远方已隐隐能看到的城池时,犹如鬼火一样的绿光,就在他们眸子里冒出。
“首领!”
“大王!”
“这就是卫安城了!”
不同的称呼,称的是同一个人,人群一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高大男人出来。
这男人长得凶悍,饥饿致使消瘦不仅没让他减少凶戾,反让他更多一种饿狼之王特有的狠劲。
他死死盯着前方城池,对自己男人们说:“天气现在越来越冷,比前几年还冷,又闹了灾,没有吃的,如果放任下去,咱们女人跟小孩都要被冻死、饿死!外人却占着粮仓、女人,你们觉得,这公平吗!”
“我们本想让大郑朝廷做主,给点粮,大郑朝廷却不但不给一颗粮食,还夺了我的女儿,为了活下去,我们只能去抢了!”
“前面就是大郑的边城卫安城,勇士们,为了女人,为了孩子,这一仗,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胜了,胜利是属于我们!”
“夺了城,把财货粮食抢了,我们就能活下去。”
随着首领的这一番话,本就心里绝望的族人,都被调动起了情绪。
他们望着远处的那座城池,都知道,只要能冲进去,就可以得到足够的粮食,让快要被冻死饿死的女人跟孩子活下去!
“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必胜!必胜!”
京城·清晨
重要的街口站着兵丁,家家户户尚未亮灯,数上千人陆续向着皇城赶去。
安静了一夜皇城迎来了来办公官员,因不是开朝会的日子,会来皇城的都是在外宫衙门做事的人。
当年郑太祖在此建都,就颁布了旨意,内宫是皇帝女眷及宫女太监居住,而外宫则是百官上朝以及核心衙门办公之所。
彼此界限分明,非皇命,则不允许轻易跨过界限。
虽到了现在,外宫中的核心衙门留了部分大臣驻守,更多都是一种象征意义,在宫外延伸出的办事处,反成了主要办公点,但内阁例外。
内阁位于皇城外宫,从东华门过去,过一条河,就能看到一排建筑,红墙绿瓦,门前还种着一棵矮树,在冬天里依旧常青,很有些风雅,建筑最后的那一间便是内阁。
一二三品大员,能进入内阁,就是可以接触到整个大郑政务的高层,而别的人等,皆是小官,给这些大员打下手,便是如此,也挤破了头才能进来。
而因这些阁老们要做的事,都是关系着天下的大事,为了不提前走漏消息,为了保密,更为了能及时与皇帝沟通,也因此,别的衙门可以搬出去,唯有内阁不成。
此时宫门大开,积雪在清晨寒风中散发着冷意,晨辉还不足以让积雪融化,一个个在皇城就下了牛车的大人,不得不揣手朝着里面快步走去。
等过了河上颇有些大气与精致并存的石桥,就到了一片开阔,附近都有道路,四通八达,一些被准许来前面做事的宫女太监,早就开始了一天工作,犹忙碌的蜜蜂,匆匆来,匆匆去。
因着每日都能看到官员进进出出,这些宫女太监早就见怪不怪了,可今日又似与往日有着不同。
“那是谁?”一个捧着东西恰好到了前面来的宫女,看到一个身着国公服的年轻人远远走过去,风姿让她就是一呆。
“嘘!那是代国公。”带着她走的女官,见她只看一眼就失魂落魄,顿时摇了摇头,提醒:“别看了,别忘了咱们是什么身份。”
谁看了不说代国公风姿出众,恍若天人?可这样的出色人物,就算要女子去匹配,也永远轮不到她们这样的宫女,那样出身和风姿,京城贵女怕都会疯狂,她们啊,便看一眼,都是在消耗自己的福气了。
苏子籍一路向着内阁走去,也能感觉到自己一路走来,引得许多人偷偷看,不过,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众人瞩目的情况,就当这些人不存在一样,继续前行
又过了一个拐弯,忽看到前面正走一个人,身影让苏子籍有些眼熟。
而那人大概是见着前面几个小太监忍不住朝自己身后看,于是也停下脚步,朝着后面看去,就看到了苏子籍。
“臣崔兆全,见过代国公。”这官员年纪不小了,可等着苏子籍走过去,朝着苏子籍深深一礼。
不是别人,竟是曾去西南与苏子籍有过一番恩怨的崔兆全。
当初的崔兆全,曾为了解决西南大患,要送苏子籍去死,幸被知道苏子籍身份的赵公公阻止,事后发现苏子籍比他想象的更有才能,崔兆全虽有心修复二人关系,但与苏子籍也只是保持一个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点头之交的程度,直到不久前苏子籍重新入籍,恢复太子之子的身份,曾经对赵公公过于维护苏子籍而有过各种猜测的崔兆全才终于明白始末缘由。
此刻,他向苏子籍所行的这一礼可是实实在在,也是带着一些赔罪性质。